第25章

    新出生的婴儿啼哭格外嘹亮。他却异常平静,眼也不眨,

    向她走过来。

    殿里烧着炭盆,十分暖和,

    他满身的风雪,在这样的温度里渐次融化,

    融成一粒粒晶莹水珠,盈满了眉睫,

    长发,

    氅衣,

    靴面,

    再一颗颗滚落。

    眉睫上沾的雪粒,恍若泪珠,

    凝在睫羽间。

    他冷沉声线响起,压过嘈杂哭声:“不准哭,都给朕闭嘴。”

    哭声渐止,

    跪在最前头的臧夏和泓绿两人,连忙给他让出路来。尽管如此,孩子的哭声却不会因此停下。

    刚出生不到一刻时间的小孩子,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知用力啼哭。

    即墨浔的神情寂静,

    缓缓坐在床沿,拉起了她的手。

    是温热的。

    她的鬓发凌乱,

    丝丝缕缕沾满雪白的脸。他抬起手拂去。

    他握住她的手,这时候倒笑了一笑,

    轻声欢喜地唤她:“稚陵,稚陵,你看看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尽管她静静的,没有因他的话而睁眼。

    他自顾自地唤她的名字,眉渐渐蹙起来,不可置信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纤长的颈项,他从前无数次吻过的地方,没有一点搏动。

    浓烈的血腥味几乎盖住了他身上熏的龙涎香。他的眼角余光似乎扫到了满床的鲜血。

    他竟不敢看了。

    他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爬出来的人,从前他的银枪长剑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他见过各色各样的血。他以为他早已不会怕了。

    可只是余光一角,便让他别开眼去,再也不敢去看。

    他的两手将她的手紧紧合在掌心,垂着眼睛,眼睫间盈满的雪化成的水珠,一颗一颗,跌在她的脸上,像泪痕,划过去,消失得不见踪影。

    他的手微微发抖。

    他仍然不放弃地唤她:“稚陵,稚陵,稚陵……”

    嗓音沙哑低沉,像一线行将熄灭的烛光,秋风里卷地的枯叶,像野兽在夜里的哀叫,檐头瓦上覆的寒霜。

    “睁眼,睁眼啊。”

    “你睁眼看一看……。”

    “稚陵,……”

    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沉,屋里婴儿的高亢啼哭声,和殿外扑朔而来的风雪声交织着。

    他突然不再唤她,沉默地注视她的容颜,半晌,淡淡笑了笑:“朕知道,你累了……,累得睡着了。所以不说话。朕等你睡醒……。”

    她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容颜静谧,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嘴角还弯着一丝释然的弧度。

    众人诧异着听眼前的玄衣青年说话,他们觉得,陛下疯了。

    陛下说,娘娘她只是睡下了。

    陛下说,娘娘诞育皇子有功于社稷,他要娶她为妻,立她为后;他要和一个死人成婚,而且,——今日就行礼。

    消息锁死在了承明殿里,众人战战兢兢,将娘娘已死的事实,烂在心里。

    他们只知,吴有禄吴总管郑重告诉他们:“娘娘睡下了,晚间行大婚之礼的时候,不准吵她。”

    臧夏忍着汹涌的泪意,望着床帷间静静躺着的女子,再望向神情静谧柔和的玄衣帝王,一时恍然。

    谕旨以极快的速度传到各部官员跟前。

    除了承明殿里的人,所有人当真都以为,娘娘替陛下诞下了长子,陛下大喜,娘娘她母凭子贵,加上娘娘资历最老、陪他最久,所以陛下迫不及待立她为皇后。

    甚至不顾她才刚刚生产,身子虚弱,也要行婚礼。

    既是从急举办,宫中上下忙成一团,能简则简,好容易在傍晚吉时前布置完毕。

    臧夏在承明殿里,替稚陵换上了凤冠霞帔,皇后的礼服。难得见娘娘她化这么浓丽的妆容,黛眉粉面,唇色嫣红,发髻上戴着九凤朝阳的黄金凤冠,十二支凤凰钗横插其间,明珠熠熠,光彩照人。

    若她还能睁眼的话,一定更好看。

    她望着望着,潸然泪下,低声说:“娘娘,咱们走吧。娘娘的念想,这会儿终于实现了。”

    可娘娘已经不在了啊;她当然没办法自己走路。

    臧夏跟泓绿两人扶她出了门后,便有辇轿候在门前。

    翠盖华摇,车舆辘辘,前后有百余人。乐师奏起大乐,宫城里一片喜气洋洋。

    臧夏跟着辇轿,停在涵元殿的门前。

    满朝文武候在阶陛前,礼乐大作,远远只见,那玄氅赤袍的帝王抱着怀中的女子,在呼啸风雪间,慢慢登上长阶,拜了天地。

    满朝文武多在心中喟叹,陛下竟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时候。

    百官朝贺,一时呼声震天,叫人恍然觉得,他们当真还有天长地久,万载千秋。

    礼部侍郎官薛俨,却暗自想,陛下前些时候分明已暗下旨意,立程昭仪为皇后,为何会朝令夕改?只因裴妃娘娘诞下皇子么?似乎不是这个原因。

    他悄然看向被风雪模糊了的两人背影,忽然想到什么,睁大了眼睛。

    他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陛下的新婚之夜,子时刚过,他在文华殿里当值,只听宫里突然鸣钟击鼓,——裴皇后薨逝于涵元殿。

    翌日,禁宫中昨日所有喜庆布置,由红转白。天地大雪茫茫,宫城里哭声震天。

    大喜大丧,竟只在一日间。

    陛下为小皇子取名单一个“煌”字,煌者,光明也,寓意极好。

    薛俨奉命拟诏,立皇长子即墨煌为太子,大赦天下。

    除此以外,他还听到陛下他淡淡地说,朕有太子,无心后宫,即日遣散,循照旧例,……

    薛俨知道,旧例是后妃入寺庙出家。

    陛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改口道,不必依循旧例,每人赐金银锦帛、玉如意一柄,出宫各自婚嫁罢。

    薛俨微微诧异,但是依命照做。

    吩咐完这些,陛下静了半晌,忽然又轻声道,“再替皇后……拟个谥号罢。”

    薛俨思索半晌,说:“微臣以为,‘夙夜恭事曰敬;内德有成曰贤’,‘敬贤’二字,陛下以为如何?”

    身服斩衰的帝王不知怎么,蓦然看向了他,神采从寂静到难以抑制的哀戚,嗓音微微沙哑:“她不喜欢‘贤’字。”

    他顿了顿,“‘元,始也’,改成‘敬元’吧。”

    里间蓦然响起嘹亮啼哭声,薛俨只见他匆忙起身,立即进了里间。

    薛俨正想是否该告退,却看陛下他抱着怀中的孩子出来,神色担忧,一面生疏笨拙地哄着太子殿下,一面继续落座,同在场官员,商议国事。

    小殿下长得皱巴巴的,是个丑娃娃。

    他还不知自己没了娘亲,虽然偶尔哭闹,但父亲稍微哄一哄就又好了,很是好哄。

    依照此前的计划,皇子降生,便立即点兵出征,挥师南下。

    然而新逢国丧,不得不搁置下来。

    陛下神情寂静,看不出有太深悲伤的痕迹,只是微垂着眼睛,淡淡吩咐,另作筹谋。

    众人只知道,裴皇后诞下了太子以后,与陛下行大婚礼,因病而亡,溘然长逝在大婚之夜。

    她死在了元光三年的初雪时节,在陛下的身边,已有足足五个年头。

    大家心中疑惑:若陛下心中有裴皇后,为什么神情寂静,不曾像旁人一样悲伤痛哭;若陛下心中没有裴皇后,为什么要匆忙大婚行礼,让她生前最后一日,成为他的皇后?

    好事者说,是因为陛下他喜欢这个孩子,为让孩子名正言顺,才立为皇后,如此,皇子既占一个嫡字,也占一个长子,日后继承大统,乃是顺理成章。

    也有好事者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哪有让陛下大费周章的本事,若不是陛下爱重他的母亲,怎会为他思虑周到,为计深远呢?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但,裴皇后确确实实已经过世。

    ——

    即墨浔从来没相信过,稚陵已经死去。

    他想,她只是困得睡着了。过一夜,她就会醒来。

    涵元殿里万籁俱寂,他沉溺在自己所织的假象里无法自拔。她依然完好地躺在他的枕边,许是冬日天寒,她身上才这样冰冷,不要紧,他轻声地喃喃,不要紧。他揽她进自己的怀中,让自己的体温焐热她。

    外边是朔风狂雪,时有草木摧折坠雪声。

    他愈发拢紧了她,下巴抵紧她的肩膀,腰身紧固。他知道她很怕大雪夜,便在她冰冷的耳垂边呢喃低语:“稚陵,不要怕,我在这。”

    她没有回应。

    她只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像沉睡不醒。

    他的陵寝尚未修好,所以他更有了理由不许下葬,停灵宫中,好让她继续陪在他的身边。

    当然没有人敢因此犯言直谏。

    他要她一直一直陪着他。

    孩子睡在小摇篮床上,早已呼呼大睡。

    吴有禄伺候在门边,听见里头渐渐没有了说话声,心里叹息,不知谁能劝劝陛下。

    直到皇后过世的第四日,武宁侯世子钟宴从灵水关赶到上京城,于禁宫门前长跪,恳求进宫吊唁。

    吴有禄知道钟宴钟世子和陛下、敬元皇后之间的爱恨纠葛,而且知道很多。他知道那日陛下一怒之下从承明殿拂袖而去,便前往灵水关大营,理由荒谬,名为视察,实为诘难,欲跟世子打一架。吴有禄晓得民间或有丈夫去找小白脸打架的,实未想到陛下也会。

    不过尚未实行,信使便到了大营,诘难之举不了了之。

    因此,吴有禄以为,陛下不会再让钟世子进宫吊唁。

    出乎意料,陛下点了头。

    灵堂之上,香烛缭绕,钟宴跪在了灵位前,堂堂男儿,忽然间泪痕满面,双眼通红。

    祭拜完,陛下神色淡淡,却命他立即离开,不许停留。

    即墨浔想,他到底做不到更宽容。只要一想到,那一日,他问她钟宴是不是她的意中人,她点了头,他便忍不住想拔剑杀了他。

    她明明答应过他,跟了他以后,会真心实意爱他,无论从前有什么意中人,往后只能爱他。她分明答应他答应得好好的。

    怎知钟宴前脚踏出灵堂,后脚,他却敏觉臧夏鬼鬼祟祟跟了过去。

    他轻轻跟上,立在他们说话的不远处。

    他听到臧夏哭着告诉钟宴:“世子,娘娘生前,还有两个心愿。”

    钟宴神色一凛:“什么?”

    臧夏哭得断断续续:“娘娘弥留之际说,‘转告世子,唯一心愿,望世子挥师渡江,战无不胜,收复河山,一雪国仇家恨。’”

    钟宴一个恍然,哽咽道:“我记得了。”他沉沉呼吸了一番,逼回泪意,才续道,“既是‘唯一心愿’,为何说有‘两个心愿’?”

    臧夏垂眸擦拭眼泪,泣不成声:“娘娘那日,捧着一盏花灯坐了一整日,……娘娘说她想回家了,若她死了,把她火化,骨灰撒进扬江,和娘亲……团聚……”

    只见钟宴微微踉跄了一下,抬眼之际,却终于发现立在他们不远处,沐着狂风骤雪的素衣青年。

    他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别无所求,原来只是——不再求他而已。

    即墨浔微仰起头,看向了苍茫的天空,无数纷纷扬扬的雪花迎面落下,冰凉的,他微微闭眼。好一阵,视线才落回地面,淡淡转身,素服几乎和雪白天地融为一体。

    他回到寝殿里。

    孩子找不着爹爹,撕心裂肺地哭着,他连忙抱在怀中哄他,哄了好久,他才渐渐不哭闹了。

    即墨浔缓缓坐在床沿,稚陵阖起的眉眼仍然静谧,他抬起手,细细拂过她的脸颊,乌墨般的漆黑眼睫像蝴蝶翅翼般合拢。

    他轻声说:“稚陵。很快就能回家了。”他恍然了一瞬,那句“凡你所求,我无一不应”,却没有脸再说出口。

    既无法通过封后笼络西阳侯,让他安心守西南边防,即墨浔下旨,命钟宴率兵守西南。

    朝野哗然,难道陛下又看到了哪位不世出的英才,连钟家父子也屈居第二?

    满朝文武纷纷猜测,岂知尚在孝期的帝王,庙堂高坐,眉目淡漠,淡淡说,他要亲自率兵出征。

    凛冬时节,大雪纷纷。

    出征前夜,他照常翻看起她从前爱看的书。这本游记,依稀记得,他拿去让工部临摹出整片地形图,……今时翻看起来,字里行间,似见她读书时的模样。

    直到他忽然看见有一页,绘着江南岸稚川郡的地形,稚川郡最高山名为“桐山”。有她亲手写下的标注:“桐山之上有桐山观,闻有神仙居住,能医百病,通阴阳,知未来,断吉凶。”

    他眼中忽然闪了闪,定在这一页,看了许久许久。

    第048章

    第

    48

    章

    元光三年的严冬,

    帝驾亲征,三军缟素,势如破竹般剑指江南,

    仅用四十三日,杀到了金陵城下。

    赵国小皇帝自缢宫中,

    赵国的相国魏礼率领文武百官投降,跪献国玺。

    江南无雪,

    只管凄凄下着冷雨,风雨交加,

    赵国的臣众们跪在雨中,六军沉寂,

    魏礼双手奉着国玺,

    仰头看着面前这位遍身煞气的大夏朝君王,

    他居高临下,

    骑一匹黑马,怀中却抱着一个女子。

    魏礼听说过她。

    是这位帝王新立的皇后,

    ——但已经死了。他将她的尸身带在身边,不知缘故。

    魏礼听到元光帝即墨浔淡淡问道:“五年前,是谁趁夜渡江,

    夜袭宜陵?”

    魏礼一愣,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他为何还要问起?

    他据实道:“是左将军宋恒率部所为。”

    即墨浔淡漠的眼睛望向冷雨中的金陵城门,薄唇轻启,

    嗓音淡淡:“夷三族。”

    这是她埋在心中一辈子的夙愿。

    魏礼微微睁大了眼睛,又听到他吩咐了手下将军入驻金陵处理交接之事,

    便驱马转身离开。

    风雨萧瑟,一川冷雨中,

    金甲沟壑纵横的血痕被冲刷淡去,怀中人倚靠在他胸口上,被大氅包裹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手几番意欲碰一碰她雪白的脸颊,却止在虚空。

    他只轻声说:“稚陵,很快就到了……很快就能醒了……”

    她平静地阖着双眼。坐在他身前,快马如流星,叫他恍然又想起五年前,他从怀泽到宜陵,冒着罕见的大雪,在那时,遇到她时的情景。

    那年宜陵风雪扑面,她也像这样躲在他的怀中。满天箭雨中,她分明害怕得脸色煞白,却强撑着告诉他,她不怕……迎面是浩荡冷冽的长风,生疼生疼的雪点,簌簌打在衣上脸上,彼此体温相熨,紧紧依偎。

    此去经年,恍然似一场长梦。

    他怔了怔。

    他在第四十六日赶到了稚川郡,来到桐山下。

    山如其名,多栽种梧桐,不过寒冬时节,梧桐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巍峨高山,云雾缭绕,可到仙家么?他不知。

    山路险峻,他将马栓在山门前立柱上,背着她攀上陡峭石阶。

    石阶三千级,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延伸着。

    来到桐山观的门前时,他已支持不住,身形踉跄着,三日不曾合眼,眼底猩红血丝狰狞可怕,何况身上披风金甲染血,叫桐山观的小道童吓得慌忙要关上观门,被他强撑拿银枪抵住门,嗓音哑得像一头濒死的凶兽:“我要见观主……”

    小道童只好哆嗦着问道:“公子是求药,还是求问祸福……?”他大着胆子看了眼这男人背着的女子,隐匿在厚重氅衣下的眉眼静谧地阖着,顿时想到,或许这个人,是为了这女子来的。

    他听这男人若有所思后,淡淡道:“药……?”仿佛想到什么,那双布满血丝的漆黑长眼睛里闪出笑意,同他道,“对,对,我来求药。”

    小道童战战兢兢迎着他进了道观。

    观中清净,小道童请他到堂中坐,以往也总有人来求药,他已很熟稔,便客气问:“公子,尊夫人是什么症状?”

    他很害怕这男人,总觉得他身上煞气浓重,所以离得有五六步远。

    对方温声告诉他,他的夫人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想求一帖药,能唤醒她。

    小道童跟着师父学过些看病的本事,寻常的小毛病,也可帮着看,——却不想刚要走近看一看她,遽然发现,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她早已死了!

    小道童脸色惨白,断断续续说:“公子,公子,尊夫人已经……”

    他却轻轻蹙眉,侧过脸来,沾满血的修长手指想碰又没有碰地停在她的脸颊边,他低着眉,一遍又一遍反复告诉这小道童,她只是睡着了……。

    小道童颤抖着退出了清心堂,连忙去后边请师父来。他觉得这人是疯了,——明明是死去了,怎么还要说是睡着了!?

    疯魔了,疯魔了!

    师父已有八十岁高龄,在桐山乡一带颇是德高望重,冬日里来观中求药的人少,师父每日多在打坐修行。

    师父听了他的描述后,徐徐睁开眼睛,不置可否地叹息了一声。

    即墨浔焦灼在堂中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蹙起眉,长长望着稚陵的容颜,替她仔细围了围厚重氅衣。

    桐山观主缓缓驻足在了门外,向他微微颔首:“施主,请随贫道来。”

    即墨浔望着那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人,心想,他一定就是传说之中桐山观主,是能医百病、通阴阳的得道高人,他一定有办法……有办法唤醒她的……他心里充盈起了希望,殷切地三两步踏出了堂门,跟上观主脚步。

    天阴雨湿,桐山上雨雾弥漫,将山形掩得似现非现,虚无缥缈。

    绕过几重梧桐树,遥遥只见一线攀峰的窄阶,直插云霄般矗立眼前,似一柄锋利的剑。

    桐山观主先上了窄阶,即墨浔跟在他的身后。身体里仿佛绷着一根弦,支撑他最后一口气,让他忽视掉这一路风尘仆仆腥风血雨的疲倦,让他能撑到这里。

    仰头看去,天高云沉,乌压压的云,飘洒着潇潇冷雨。山高寂寥,山鸟飞绝,只有山风浩荡,刮过满山松柏,瑟瑟作响。

    这道高峰上,筑了一座宝塔,观主推开塔门,登上高塔,直到顶层。即墨浔只见这正中设了一副香案,竖了一面镜子,一台七弦琴。

    他望见镜中自己的模样,血色淋漓,狼狈得不像样,呆了呆,却见镜中只有他自己,照不出怀中抱着的稚陵。

    观主正在摆弄香烛与琴,他不可置信地绕去镜子背面,背面依然是一面镜,但却只有稚陵,没有他了。

    他不知缘故,疑惑焦急:“这镜子,……”

    观主声音沉稳,悠悠道:“此镜是阴阳之镜。”

    “做什么用?”

    观主微微摇头:“阳镜看生,阴镜看死。”

    即墨浔不语。阴镜那一面,仍只照出她的模样,安静地闭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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