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裴寄酒弯腰捡起地上的那个泥塑玩偶,将玩偶放在桌上。

    “师父,你要不要当我的玩偶?”

    裴寄酒声音很轻,但是却很寻常,像是在问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边楚望着裴寄酒,问道:“为什么?”

    裴寄酒笑了笑,凑到边楚旁边,边楚视线闪躲了一下,裴寄酒的笑里就藏了阴霾,“因为我想要师父当我的玩偶啊。”

    边楚一心想着她的小师妹,一心念着她的小师妹。

    裴寄酒又问:“师父,你会不会想念你的小师妹?”如果语气轻松一点,边楚会放下防备,就像现在,安静地看过来。

    师父21

    边楚望着花瓣,也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边楚从来不想,她不是不愿意想,而是不敢想,想念这件事令人痛苦,她不想,如果想的话一步都不愿意再往下走了。

    边楚不答,裴寄酒也不追问,她轻笑一声,“师父,我和你家的小师妹长得像吗?”

    边楚抬起头,裴寄酒眼睛都在笑,仿佛极好奇,问得极单纯,边楚却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哪一个裴寄酒是单纯无辜善良的。

    明明应该是衣食无忧,明明应该连一点点苦都没有吃过,为什么还是会长成这个性子。

    边楚赶紧摇头。

    裴寄酒仍旧微笑,“那你只凭一个名字就收我做徒弟,为什么不收我的人偶娃娃当徒弟,我让她叫裴寄酒,听起来是不是很亲切?”

    边楚猛地起身,被裴寄酒一把抓住。

    “一个名字。”裴寄酒轻叹,“一个名字而已,师父。”

    裴寄酒略微仰起头,而边楚则是垂下头。

    边楚低着头看向裴寄酒扬起来的脸,一般人这样仰着头看人多少会有点楚楚可怜的气势,带着点微小的弱势感,但是裴寄酒则不然。

    强势又讽刺。

    就连嘴角的那抹笑意都显得无比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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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楚伸手遮住了裴寄酒的眼睛,手心触碰到柔润的眼皮,不看眼睛,还是漂亮的和善的姑娘。

    边楚喃喃道:“脸也很像。”

    裴寄酒不躲避,语气带笑,“师父,可惜你的小师妹死掉了。”

    边楚手垂了下来,裴寄酒的视线抓住了边楚的视线。

    裴寄酒的笑容消失了,如同积雪蒸发一般,但是脸颊上仍旧残留着冰冷的痕迹。

    边楚不以为意,裴寄酒脾气不坏就不是裴寄酒,“嗯,我知道,她死掉了。”边楚答得很坦诚,只是眼睛酸涩。

    “那你就忘记她,人总要往前看。”裴寄酒用两手合拢边楚的手,声音柔软极了,说得也尤为真心。

    边楚抽出被裴寄酒拢着的手。

    “我在往前看。”

    她一直都在往前看,她知道啊,知道小师妹死了,知道现在的裴寄酒不是小师妹。

    边楚说得干脆,但是真正干脆的人根本不会说自己在往前看。

    裴寄酒起身,轻声道:“撒谎。”

    边楚并不辩解,心中依旧想着那个叫做裴寄酒的人偶玩偶,裴寄酒将她破坏得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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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不喜欢,何必要毁掉。”

    “师父,那你告诉我喜欢是什么?”

    不知道。

    边楚没那么聪明,不知道,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也许是快乐,也许是痛苦,只是想要见到她,想要跑过去见面,笑着两个人手臂挽着手臂,手拉着手。

    也不会那么聪明地用语言来表达。

    她不该讲的,活得时间越长,越喜欢说教不要这样、那样比较好。

    边楚诚恳道:“我不喜欢你做这样的事情。”

    坦荡讲自己不喜欢就好。

    她的行事法则不是真理,不是规则,不是通用的道理。

    有人想要东行,有人想要西去,她只想裴寄酒能陪她一段路。

    只是现在的裴寄酒是徒弟,并不能陪她多久。

    不过她痴心妄想,渴望借一点幻想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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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小酒死后,她老觉得天是阴沉沉的,雾气灰蒙蒙压下来,潮湿又阴冷,好像哪里都能看到飘下来的纸钱。

    就好像一直在参加葬礼。

    永无止尽,永远是阴天,永远像是马上要下雨。

    冷,而疲倦。

    酒能解乏,又能醒神,所以她喝了好多酒。

    谁知裴寄酒干脆道:“好啊,既然师父不喜欢,那我不做。”

    边楚困乏到连微笑都懒得露出,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裴寄酒像是没有看出边楚的冷淡一样,伸手就要挽住边楚,边楚下意识往后退,裴寄酒依旧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抓住了边楚的手。

    “师父,你想要去哪里?”

    裴寄酒最该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从那个破庙到了此处。

    但是裴寄酒最不在意别人懂不懂,她只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边楚道:“不知道,随便哪里都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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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你随便哪里都能去,那要不要留在我的身边?”

    边楚愣了一下,裴寄酒语气更亲热,“我修为薄弱,身边要是有个大靠山,那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寄酒抓住她的手腕,大拇指和食指绕着她的手腕,力度不算重,但也不算轻,触感很奇怪。

    边楚只和裴寄酒亲吻过一次,多少觉得有点可惜。

    但是,不是同一个人,皮肤碰在一起会有微微的不适感。

    边楚用另一只手拿开裴寄酒的手,“你要做什么?”

    裴寄酒低着头望着被边楚扯开的手,手指上还残留着边楚皮肤的触感,她的皮肤带着冷意。

    那冷意似乎带着抵触的意味。

    裴寄酒心中很是不舒服,但是笑容却更真诚,既然边楚不愿意她碰,她自然就松手。

    “师父,你帮我杀一个人吧。”

    裴寄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想看边楚有什么反应。

    边楚手指微动,下意识就想去抽刀,但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手指停了,“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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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寄酒脸上露出一个真正属于愉悦的笑容。

    这是边楚第一次帮裴寄酒做事。

    杀的是一只狐妖,边楚甚至连别人的长相都没有细看。裴寄酒说杀,她就杀。

    裴寄酒处理了师门小师妹的事情,有什么打紧,不过是得罪了十三座的邢昇,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她父亲实在是胆怯,不过她母亲倒是强势,请了昆仑的白泽来。

    边楚杀完妖怪提着刀进的浑沌门,长刀无刀鞘,粗犷到近乎简陋的地步,不知道是在哪里弄来的。

    裴寄酒第一眼看到就很不喜欢,于是送了她一把剑。剑如柳叶,狭长偏窄,剑身极薄,剑刃极利,削铁如泥,剑极轻,红色的剑穗偶尔会从手上拂过,边楚的手背上浮现出细小的血管,看起来柔弱无力。

    但是边楚不喜欢这把剑。

    边楚不说,裴寄酒却看得出来。

    有一次她替裴寄酒杀了人回来,随手就将剑丢在一边,剑砸到了桌子,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她看也不看。

    她不收,裴寄酒去收好挂起来。

    边楚大概是找了地方沐浴了才回来,头发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脸颊上大概是擦了什么油膏,有一处没有抹匀,裴寄酒指出来,边楚就随意抹了一下,勉强看得过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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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裴寄酒送了她一对翡翠耳坠。

    那翡翠碧绿寂静,望过去像是静谧的深潭。

    边楚愣了一下才伸手,“多谢。”

    边楚做事干净利落,裴寄酒不知道为什么边楚会帮忙,不过她的确是一把很好用的

    刀。

    裴寄酒将耳坠放在边楚摊开的手上。

    边楚盯着这对翡翠耳坠好一会,才将手握成拳,耳坠略微有点沉,带着点凉意。

    这对耳坠和小酒送的不一样,翠色更深,成色也更通透。

    裴寄酒轻声道:“你的小师妹不会也送过裴翠耳坠吧?”

    边楚猛地看向她。

    裴寄酒微笑道:“是我的问题,送了你多余的礼物,你可以将它还给我。”裴寄酒伸手就要拿回去,边楚摇头,不肯给。

    她将边楚安置在邻水的院子里,请边楚好好休息,一出门脸色就沉下来,练了大概三十几遍的刀法才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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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还是不行。

    边楚嗜睡,不像别的修仙者,说睡就是睡,睡得很沉,但还是不够。

    裴寄酒吩咐侍女在边楚室内点香,吩咐得光明正大,说是让边楚好睡一点,边楚就看着侍女将香点燃,袅袅烟雾漂起来。

    半夜的时候边楚房间早就熄了灯,裴寄酒敲了门,声音很轻,无人应。

    房间上了锁,不过很容易打开。

    边楚没有特意用灵力封住,锁了等于没锁。

    裴寄酒轻易开了锁,推门进去,像是进自己房间一样自然,她最初觉得翡翠耳坠很漂亮,大概很适合边楚,细心挑了许久,现在觉得很可憎。

    想要找到毁掉。

    但是在梳妆台找了许久,还是没找到。

    突然一回头,发现边楚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在黑暗中无声地望着她。

    “寄酒,你在找什么?”

    边楚叹一口气,虽然裴寄酒动作已经很轻了,不过她毕竟还没有死,耳朵还能用,虽然成不了神,但修为也算是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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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还留有残香,天刚黑的时候侍女特意来点的,说是裴寄酒特意吩咐的,适合安眠。

    这香点得聊胜于无,不过如此。

    如此刻意,也如此光明正大。

    裴寄酒被发现了,面色丝毫不变,还坦然去点灯,灯点亮之后,裴寄酒坐到边楚旁边,直接问道:“那对耳坠能否将它还给我?”

    边楚有些疑惑。

    裴寄酒道:“不够好,我送你一对更好的。”

    “我很喜欢,我觉得已经足够好了。”

    因为是你的小师妹送过,所以你觉得很好?

    裴寄酒静静望着边楚。

    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最后是裴寄酒移开视线,站了起来,边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裴寄酒轻声道:“师父,好好睡。”

    裴寄酒吹熄了蜡烛,正准备开门出去,边楚丢了什么过来,裴寄酒伸手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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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那对翡翠耳坠。

    边楚将它压在了枕头下。

    “别毁掉,别浪费东西,想要什么就说,不想要什么也要说。”

    裴寄酒手中握着这对耳坠,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边楚住的地方临水,裴寄酒没有走多远,就将手中的裴翠耳坠抛了出去。

    “咚”的一声。

    黑夜中这细小的声音也格外明显。

    下一秒裴寄酒漠然地走过。

    边楚仍旧坐着,她的睡意消失了,边楚起身拨了拨香炉里的灰烬,还以为多少会好睡一点。

    不知道裴寄酒有没有开心一点。

    翌日下起了雨,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天空泛白的时候地面已经全部湿透了。

    裴寄酒撑着把青色的伞过来,穿着木屐,衣服下摆还是干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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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侍女在前面帮她提着灯笼。

    天还未大亮,裴寄酒就敲响了边楚的门。

    边楚请裴寄酒进来,门并未锁住。

    裴寄酒将手中的盒子递过来,边楚疑惑地接过来。

    长方形的盒子里装着一把匕首,匕首只有一手长,比柳叶长不了多少,可以轻易藏在衣袍中,匕首鞘上镶嵌着宝石,璀璨无比,拉开匕首鞘,刀刃闪烁着冷光。

    裴寄酒道:“礼物。”

    边楚收好了匕首,笑着道谢。

    裴寄酒又道:“我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边楚道:“好。”

    两人共同撑着一把伞出去,裴寄酒撑伞,裴寄酒没有让人跟,两人一同出去。

    边楚拿了那把剑。

    还未走出浑沌门,雨就停了,裴寄酒收了伞,仍旧送边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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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楚没有问原因,裴寄酒说要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

    路上不停有人向裴寄酒问好,裴寄酒只是略微颔首,并不多说一句话,有个人话很多,裴寄酒停下了脚步,边楚并没有停下,只是放慢了脚步。

    地上有一处积了水,边楚一脚就踩了上去,裙摆就被打湿了一点,沾了一点泥。

    那水洼上漂浮着一片花瓣,边楚望着花瓣,也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弯下腰拾起了这片花瓣。

    粉色的花瓣边沿带着白色,触感湿润。

    边楚回过头,裴寄酒已经跟了上来。

    边楚笑道:“走吧。”

    而裴寄酒伸出手。

    边楚先是不解,随后疑惑着将自己手中的花瓣放在了裴寄酒的手心。

    裴寄酒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她喜欢边楚的所有东西,裴寄酒握着这片花瓣,送边楚出去。

    师父22

    “没关系,我俩一起下地狱。”

    边楚背着裴寄酒送的剑,浑沌门所在的地方落过了雨,但是到了十三座,地面是干的,空气中弥漫着香味。

    醇厚的酒香和浅淡的花香混杂在一起,还未入城,边楚就已经闻到了弥漫在空中的香味。

    那香味给人一种醺醺然的感觉。

    边楚戴上披风的帽子,遮住了半边脸,这才大步走进了城去。

    苦崖山十三座白牙山地。

    这个地方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城。

    乐惠居住于此城的山上。

    她是去杀乐惠。

    因为裴寄酒想要乐惠死。

    城门口来往人群络绎不绝,或者说妖怪络绎不绝,有的妖怪维持着人的样子,穿得也如同人一样,但有的妖怪身上还带着原身的形态,例如鹿角或者是豹尾清晰可见。

    边楚混在其中,并不特别,她只露出半张脸,这种打扮在此处比比皆是,并不显眼。

    世上喜欢藏龙卧虎的人很多,喜欢卧虎藏龙的妖怪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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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程得缴纳灵石,边楚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大把,财大气粗递过去。

    裴寄酒给的。

    她从头到尾,从上到下,身上的衣服,腰间的储物袋,储物袋中的各类灵石珍宝,都是裴寄酒所赠。

    裴寄酒大概很爱买东西。

    前世边楚倒是没发现这一点。

    也许是她俩太穷了,囊中羞涩,没有闲钱。

    这样一想,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边楚将这些思绪抛下,大步往前走,城中极热闹,和人类的城市并无两样。鳞次栉比的商铺一个挨着一个,走街串巷的商人,行走在其中的妖怪。

    边楚并未凑热闹,而是往这座城市最显眼的地方走去。

    一座巍峨的大山矗立在城市边缘,那山远离喧闹的闹市,处于偏僻的郊外,但是足够明显和引人注目。

    远远望去,那山峰被云层笼罩,似乎被罩着一层薄雾。

    白牙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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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楚停下脚步,略微侧身,看向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的人,不对,是妖怪。

    边楚笑道:“你跟了我一路,是要请我喝酒还是要请我吃饭?”

    她已经走过了闹市,这里不过零星几处房屋,日光不太浓烈,犹如浅淡的烟雾笼罩着绿色的大地,两旁开着黄色红色等鲜明颜色的花。

    那人全身包裹得极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从城外就跟上了她,大路朝天,谁都可走,边楚不确定是不是在跟着自己,不过就算是跟着自己也无妨。

    “边楚道友。”那妖怪声音清脆,如风中铃铛敲响。春日正浓,日光和煦。

    桃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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