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娘的标准很简单,家风要正,可夫君却要是个傻乐呵的。

    她拉着我的手说:「现下沾你哥的光,人人都高看你一眼,可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选个家风正的大户人家才能护得住你,夫君才干平凡些,性子却好,他才能不嫌弃你。」

    她说的我都懂,如今皇上赏识我哥,娘是孝母故事里的那个母亲,嫂子也经常进宫陪伴那位命运多舛的小娘娘,便把我这个乡野丫头的身价也抬高了。

    但我终究跟哥哥不同父,热闹退去,只有有良知的夫家会善待我,只有不需谋前程的丈夫会不嫌弃我。

    杨凌不会嫌弃我,可他的家族恐怕未必。

    我只能跟娘撒娇道:「哥哥和嫂子也能护着我,您就让我再快活两年吧。」

    娘却沉了脸说:「我在自然一切好说,我不在了,你们的情分能剩下几分?」

    她向来洞察人心,又做惯了当家人,不再理我的胡闹,开始让嫂子一场又一场地安排相看。

    我被安排得紧,再没有以前出入自由,这下轮到杨凌急了,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他拉着我的手说:「昭娘,我们跟家里坦白吧,我今天就跟我哥说,然后找媒人上门提亲。」

    他母亲生他没多久就没了,他哥比他大许多,比起公务繁忙的杨首辅,他哥更像是个父亲。

    我点点头:「婚事都是长辈做主的,我们又不能私奔,只能这样了。」

    12

    忐忑地等了几天,我没等到杨府上门的媒人,却先等到了他哥哥的约见。

    府里那个洒扫丫鬟把纸条递给我的时候,我是震惊的,原来杨府早在嫂嫂的下人里安排了眼线。

    我戴着帷帽,借口要给娘买点新鲜吃食出了门,走到春风楼门口,又找理由把嫂嫂给的丫鬟支开,才走进了约好的包间。

    杨凌的哥哥叫杨延,是个蓄了美髯的温雅男子,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本来这件事该内子来,但凌儿那孩子有一半算是我带大的,我实在不放心,还是想来看看姑娘。

    的确是好相貌,可京城也多的是这样的相貌,少年人心性未定,你们不合适,就这么散了吧。」

    他以为杨凌是见色起意,对我不满意的很明显。

    平静的话语下,满是上位者的威压,仿佛只要我辩驳一句,他就要使出无数的手段对付我。

    可我只是知情识趣地回道:「您的话我听懂了,我会跟杨凌断的,也请您转告他,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他。」

    杨延惊诧于我的配合,可也只是惊诧了一瞬,就站起来道:「既如此,我们杨家跟姑娘就此别过,但愿别再有瓜葛。」

    走到门口,他又开口道:「差点忘了,桌上是杨府的蜜糖藕,凌儿以为我肯来见你,就是有同意的可能,他说你爱吃,非闹着让我给你带,也是最后一回了,姑娘好好享用吧。」

    杨延走了,我看着那盒蜜糖藕,思绪转了万千,想起那张热忱的脸,默念了无数对不起。

    可最终,我仍旧拎起食盒,连帷帽都没戴,就冲出去,冲到春风楼满是宾客的大门前,拦下杨延问道:「这盒蜜藕,当真就是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吗?」

    他蹙着眉,不明白我为何发疯,可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跟我纠缠,点点头道:「的确是最后一件,望姑娘自重。」

    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家马车。

    彼时我让街口小乞丐帮我拖住的丫鬟终于姗姗来迟地回来,正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和那驾有着杨府标记的马车。

    13

    回府没多久,哥哥嫂嫂连下人都没带,就带着娘来我房间找我。

    很显然,是那个丫鬟告了状。

    嫂子忧心地问我:「杨府可不好惹,这里没外人,你告诉嫂子,你跟杨延到底有什么瓜葛?」

    我含泪吃了一片藕,把盘子递过去道:「你们也尝尝这蜜藕吧,以后可就吃不到了,吃完了,我再告诉你们是什么事。」

    急得要上火的时候,谁也没胃口,可他们不吃,我就不开口,哥哥嫂子没办法,只得吃了一块,轮到娘来拿,我却把盘子缩了回去。

    毒发是很快的事情,赵正噗嗤喷了一口血,连话都没来及说一句就抽搐着去了。

    柔安公主还撑了一会儿,她恍然大悟地苦笑,声音已如游丝:「竟是小瞧了你,原来你早已猜到。你为你娘,我为我母妃,合理得很。只是请告诉我母妃,就说、说我走得没遭罪。」

    留完这一句,她也去了。

    娘动手合上她的眼,面上的震惊已经平复,她低声问我:「你是何时猜到的?」

    我看着公主的死相,为她扶正发簪道:「从她出现在我们家门口开始,娘,她看的眼神真怜悯,就像在看一个将死的母亲。」?

    其实赵正出现时,那一番大义言辞,我曾真信过他是我哥哥,可公主又出现了,天下掉馅饼,也没有一次砸两个的道理。

    更何况她偶尔看向娘的表情,让我不得不多心。

    所以那天我早早藏在娘的衣柜里,亲耳听见了他们的谋算。

    原来赵正早就见过娘,门口那一出不肯认的戏码只是为了给公主一个出场的理由。

    他们的计划很清晰,赵正生来母不详,他的户籍上没有母亲,跟他同过窗的人都知道,他老家的村子因为洪涝人全没了,他说我娘是生母,至少他的亲族,找不到证人证明不是。

    而我娘,她被典过那么多次,除了她和那个死鬼丈夫,谁也说不清她被典了谁家,生过什么姓氏的孩子。就算有人要戳穿赵正说谎,那也得一两年去探访。

    他们想争取的东西就在当下,也不难猜,就是为当今皇帝迎生母回宫铺路。

    至于一两年后,只要我娘那时已经死了,访到人证又如何,谁能说清他们有没有认错人?

    他们甚至连死亡都明白地告诉我娘,只因她还在乎我这个女儿。

    赵正道貌岸然地威胁娘说:「母亲,您可千万别半路反口,不然公主殿下有的是好手,荒郊野外杀两个人而已,容易得很。」

    我们没去过京城,不知道柔安只是个失势的公主,我的命,娘永远不会拿去赌,她只冷静地说:「我的生死由你们,可我女儿不知情,在我死之前,我得看着她嫁个好人家。不然我现在就自尽,叫你们空忙一场。」

    柔安公主点头答应道:「您多虑了,您年纪大了,生病去了还情有可原,可若连妹妹也一起去了,旁人就该怀疑我们了,我们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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