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过往思绪涌起,不由得于心底默想:新年了,假如我这辈子回不去的话,便希望我在现代的父母亲朋,也能够平安顺遂,幸福安康。

    此事也只可与神说了。

    第112章

    创业初期

    正月初的清晨,

    晨风固然凛冽,阳光却带着丝丝暖意,暖得令早起赶车之人甚至有些许的不适应。

    初八这日,

    照理还未全面复工,祝韧青在跨上电车时,却发现车里乘客挤挤挨挨的,早已没有座位。

    于是就随意找了个空位,

    抓着根栏杆勉强倚靠着。

    搬到爱多亚路后,距离霞飞路上的工作室就近了许多,以他的脚力,

    实际没必要坐电车上班,

    走上十几二十分钟也就到了,远比不过当初从华界到爱巷的距离。

    但如今,他却觉得不必省这两个铜板的钱了。

    左右他要养活的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二十元的月薪不够高消费,

    却怎么也饿不死他。

    想到这,

    那日深夜爬下梯子后看见的惨白画面蓦然又浮现眼前。

    他不禁闭了闭眼,努力放空着思绪,

    转过视线,漫无目的地望着车窗外流过的风景。

    到底是在寒冬,

    行道树落叶后,

    车窗外的景象也呈现着一股萧瑟凋零之意。

    正当他沉浸于莫可名状的哀愁中时,突然一个红色头发的洋人女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对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吸引了他的注意,

    随后就语气温和地朝他说了句洋文。

    祝韧青眼神迷茫地看着她,什么也听不懂。

    对方似乎还以为他是没听清,便又放慢语速说了一遍。

    祝韧青无措地摇了摇头,

    正想打手势表示自己听不懂洋文,这时他的身旁,一个拿着英文报纸、穿得仿佛很有教养的绅士突然开口道:

    “她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有没有兴趣做她的油画模特。

    “看你穿着这样簇新的洋装,她大概是误会你会说英语,谁料竟连如此简单的英文也听不懂。”

    说罢就不屑地笑了起来,眼里夹着几分轻慢情绪,仿佛将这陌生青年贬低得面红耳赤,是做了件多么称心快意的事情。

    这男子说话的音量很是响亮,一时之间,祝韧青只觉整车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他顿时感到面孔火辣辣的,羞愧得简直不敢抬头多看周围人一眼,匆匆朝着那位女士点了下头表示歉意后,就忙不迭地穿过人群走到车门旁。

    分明还未到地方,却在司机放慢车速时,不假思索就跳下了车。

    脚底接触到马路上,被迎面拂来的冷风吹了会儿脑袋,祝韧青才觉那股滚烫之感渐渐缓解消退。

    随即望了眼左右判断方向,拉紧了衣襟,朝着上班的地方走去。

    待他徒步走到工作室时,胡民福早已打扫完卫生,开始收拾院子了。

    祝韧青不算热情地同他打了声招呼,进入门厅的时候,恰好碰见叶叔桐拿着杯子从楼梯下来。

    虽说是同事,祝韧青与这些裁缝却不怎相熟,对方见到他也只是点了下头表示问候。

    “先生,到了吗?”祝韧青开口问。

    由于提前下车,他已搞不清现在是几点,不过既然喜好踩点的叶师傅已经来上班了,先生大概率也到了。

    “在书房里。”叶叔桐轻快地回了一句,就大步走进了厨房。

    祝韧青于是脱下外衣挂在门厅一侧的挂衣钩上,就快步走上了楼梯。

    这些日子里,旁人阖家团圆、欢聚新春,他只每日忙碌着给母亲料理丧事,无数次孤独与悲哀侵袭,濒临崩溃时,最想见到的就是纪先生。

    但偏偏是在这漫长的春节假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再如何想见,也不知该去何处寻找,哪怕他有一台电话,能拨通的也只是无人接听的工作室。

    而尽管这段时间无比想念,到了楼上书房门前,祝韧青反倒无缘无故地踯躅起来。

    直到楼梯上传来也许是叶叔桐的脚步声,他才如木偶般僵硬地抬手敲了敲房门。

    “请进。”里面很快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祝韧青又犹豫了几秒,方收拾好情绪,按动门把手,推开房门,脚步轻巧地走了进去。

    屋子内,冬日清浅的阳光穿透垂落的蕾丝窗帘,化为稀碎的光影,打在堆满着书籍画稿的蝴蝶桌上。

    纪轻舟穿着件深灰色的衬衣,挽着袖子站在桌旁整理需要打样的稿子,见他进门就扬唇道了句:“新年好啊,阿青。”

    祝韧青愣了愣,似乎才反应过来过年是要拜年说吉祥话的,连忙回应道:“新年好,先生。”

    “假期过得怎么样,之前不是同我说除夕要搬新家吗,现在已经住进去了吧?”

    “是……已经住进去了。”祝韧青走到他身边,回答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纪轻舟此时才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不禁侧头看向对方。

    青年低着脑袋垂着眼睑,面色苍白忧郁,仿佛许久未好好休息,连垂落的发丝也带着股如影随形般的疲惫与哀愁。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这么无精打采的。”

    “先生……”祝韧青极为缓慢地开口,似乎每说一个字都会刺痛到他情绪,“我母亲,去世了。”

    纪轻舟神情一愣,轻轻吸了口气:“怎么会……”

    “在除夕凌晨的时候。”祝韧青语气低沉地说着,眼眶不知不觉泛起红意,“大夫说,她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了,这许久的不发病,都已是上天垂怜我。”

    纪轻舟闻言默然,不由得暗暗叹息。

    在他印象中,大概几个月前他问起对方母亲的身体时,祝韧青还带着笑意说母亲病情好转,可以下床走动了,哪知……

    在新年之际,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可以想象到祝韧青这段时间过得多艰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任何的言语,在丧母之痛面前,都无比的苍白无力,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下触碰似乎令青年顿然卸下了防备,不由自主凑近过去,伸出手臂环过他的后背,低着头将额头轻轻地搭在了纪轻舟的肩上。

    感受到衣料传递的体温,闻见那衣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淡香,祝韧青只觉多日来压在身上的重负都一下子卸去了,胸口堵塞憋闷的心绪逐渐安定,终于得以喘息了。

    纪轻舟知道他需要一个安慰,也就没有避让这拥抱,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过了片刻,觉得对方情绪差不多稳定了,才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人站直身体,口吻温和道:

    “虽然我的话没办法给你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宽慰,但还是有必要同你说,即便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你的人生还长着,以后会遇到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之中大部分是过客,但也会有人成为你的朋友、同事、好兄弟,成为你新的家人。你母亲离开了,也会化为回忆陪伴你,不会总是孤单的。”

    “我明白,谢谢先生……”祝韧青低声说着,稍有些不舍地收回手臂,一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话落,他依旧静静地伫立一旁。

    正当纪轻舟准备问他还有别的什么事的时候,对方就略犹豫地说道:“先生,您可否教我英文?学费的话,您可以扣我薪水。”

    “你想学英文?教你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没做过英语老师,不知怎么教……”

    纪轻舟在椅子上落座,略微蹙眉回忆了下在解予安书房看到过的那两本儿童读物,回道:“这样吧,你有空去书店买两本书,一本《英文初阶》,一本《英文进阶》,记得没错的话,是商务印书馆翻印的,买来以后,我就按那课本上的内容教你。

    “至于扣薪水就不必了,你现在干的是杂活,以后我忙起来,你可能还要帮我跑跑工厂,跟着我谈生意之类的,多学点技能傍身,遇事自然而然就会自信成熟起来,这样对我也有帮助。”

    祝韧青静静地听着他的安排,心底既觉得安宁,又不禁疑惑思索,怎么会有像先生这么好的人……

    他垂着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椅子上青年清隽白皙的侧脸,语气柔和地应道:“好,那我下了班便去买那两本书。”

    “嗯,和人交流几句,现在有没有觉得稍微放松点?”

    纪轻舟抬头看向他问,见祝韧青神色安然点头,便扬唇微笑了下道:“慢慢会过去的。”

    随即伸了个懒腰,直起身体道:“好了,去给我带杯咖啡来,休息了这么多天,我也得振作起来干活了。”

    ·

    自春节复工以后,纪轻舟只觉有数不清的工作压倒而来,光是安排每日的行程表,他都要在睡前花上半个钟头反复地挪时间安插工作。

    新的商铺租下后,装修活计就得尽快安排上,这方面督促的工作,可以把祝韧青安排过去监督工人干活,但装修材料和家具布置的选择,还是得由他自己来做规划。

    与此同时,工作室的活也不能落下,还要抽时间去办理新店的营业许可和税务登记,确定时装店第一批预备上架的服装,和合作工厂沟通生产规模、费用、工艺制作等等。

    服装的工厂,他最终还是签署了解予川的制衣公司。

    实在是国内的机械制衣厂太少了,很难谈到质量价格符合预期的,而他又不想这钱给洋人挣去,再三比较过后,便觉得还不如直接选择解予川的厂子,起码它口碑不错,且就在上海,跑工厂也方便。

    与工厂签署的是纯加工模式,即是说由他来提供面料辅料,负责打版打样等,而工厂只负责加工生产。

    如此一来加工收费自然便宜许多,而他作为服装的设计者,也更容易把控成品质量。

    麻烦的就是整个生产过程得全权负责,真不是一般的累人。

    幸好面料采购的工作有骆明煊自告奋勇地帮忙,令他无需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面料市场乱窜,只需在工作室里等着挑选样品即可,可谓帮他节省了不少的时间。

    复工之后,纪轻舟预料到工作室的活自己必然没有时间去上手制作,便又紧急地招了两个制衣女工,起码人手充足以后,店里的定单他可以稍微放一放手。

    除此之外,还将文翠蔓调为了自己的专属助手,他负责给样衣打版,缝制熨烫的工作则都交给了文姐和制衣女工。

    实在抽不出空时,就拉叶师傅来帮个忙,每天夜里加班到七八点钟的,勉强能周转得过来。

    分外忙碌的生活过了一周,纪轻舟总感觉已经过去了许久,偶然一看日历,才发现不过刚到元宵节而已。

    正月十四这日,持续拍摄了三个月的《真假凤凰》电影终于杀青,宋瑜儿结束了她在电影剧组的工作,又回到了工作室继续学习。

    虽然教学生多少要分去一些他的精力,但小徒弟毕竟跟了他半年,每天待在身边学习也有三个月,对设计师的活相对熟悉,干活也挺积极,纪轻舟还是挺高兴她回来的。

    至少宋瑜儿在工作室,即便他有事整日不在店里,也有人接待顾客了。

    元宵节这天下午,纪轻舟带着祝韧青去了趟制衣工厂,同那的负责人商量了几款衣服的工艺细节。

    毕竟是过节,约莫五点左右,结束了工作,他便不再多加班,自复工以后首次准时地下班回了解公馆吃饭。

    这一整日跑来跑去的,和工厂那边沟通服装加工细节又颇费精力,一回到家里,坐到大餐厅的椅子上,纪轻舟便后靠椅背疲惫地长叹了口气。

    这个时间苏州那边的学校还未开学,故而沈南绮也在家中,见他一回来就瘫在椅子上,连小狗热情的迎接也无暇顾及,便了然问道:“创业初期很不容易吧?”

    纪轻舟勉强扯了扯嘴角:“别的倒还好,跟予川兄谈生意是不怎容易。”

    解予川此刻还未回来,也没法反驳他。

    解予安原本正静静坐在位置上,闻言不禁伸手往旁边探了探,握了握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

    纪轻舟垂眸扫了眼,抽出手将他的手臂推了回去,同时又在桌底下踢了踢他的鞋跟,提醒他注意场合。

    这时,解见山听见他们的话题,倏而放下报纸,朝纪轻舟道:“对了,你所交的那两张设计图,我们看过后,都觉得校服那一套很不错,简洁、舒服、体面,也有新意,但体操服的设计……”

    他话语稍稍停顿,摇了摇头道:“不大合规矩。”

    纪轻舟便抬起眼来,直起身体问:“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第113章

    微光

    给女中设计的校服,

    纪轻舟在问得那所学校的名字叫做“树蕙女子中学”后,便以“蕙兰”为灵感,选择了较为清新、淡雅的绿色和深蓝配色。

    校服的款式是后世较为常见的四件套,

    米白色的衬衣,配上深绿色的长款百褶裙,随着季节的变化,叠加了蓝绿格纹的小马甲,

    以及一件褐灰色的中长款风衣外套。

    服装都是基础的廓形,简洁、经典但足够优雅和耐穿。

    秉持着精简的理念,除了面料本身的花纹,

    就只在衬衫、马甲、外套的胸口绘制了一个暗金色的校徽刺绣,

    其余则毫无纹饰。

    至于这校徽标识,其实学校的创办人都还未找人设计,他便在绘制时,

    依照学校名字的直白解释,

    勾勒一个近似蕙兰的简单图案,

    放在胸口位置,标了个“树蕙女中”的名字。

    这一套校服,

    说实话乍一眼看去有些唬人,同这个时期的女中校服全然不是一个风格。

    在开始校服的设计工作前,

    纪轻舟特意去打听过其他女校的校服,

    一般公立女学,标配基本都是高领衣衫和黑色长裙的文明新装。

    私立女中或教会学校的校服则花样更多,

    有的端庄朴素,

    上袄下裙,同日常装束差不多。

    有的则是中西合璧式,竖领窄袖的中式内搭,

    加上黑色丝绒或是夹棉的短袄,再搭配西式的百褶裙、黑色洋袜和小皮鞋,不能说多么好看,但也分外洋气。

    总结以上,基本都是带有中式元素的,这是这个时代独具的特征。

    纪轻舟起初也考虑过设计袄裙式样的校服,但他终究不擅长这类风格,画来画去都很普通,毫无标识性。

    最后还是选择了走在自己的舒适区,完全采用了西式制服的款式,就算作为时装穿上街也相当美观。

    至于面料成本,纪轻舟构思图稿时就已计算过,整套衣服的面料使用同一般的私立女中校服其实差不多,当然洋服的制作成本会相对高一点,但也高不到哪去,总体还是一套简约轻便的服饰,只不过由于色彩款式的搭配和叠穿营造的时尚感,会显得较为高档复杂而已。

    他还生怕因为太过时新,令校董事乍一看,觉得成本高昂,不予通过,特意在设计稿上解释了这点。

    至于体操服,配色与校服一致,上身是深绿、米白、深蓝三色宽横条纹的长袖网球衫,下身是棕褐色的直筒长裤,配上一条横条纹的编织腰带,总之是十分精简的设计。

    除了胸口的校徽刺绣,就几乎什么装饰物,任谁看来,感观都非常的便捷和舒适。

    纪轻舟递交设计稿后,觉得自己绘制得已相当保守,全是不露脚踝和手腕的设计,领口都遮挡得严严实实,总不至于因为尺度问题被淘汰。

    故而听见解见山说他画的体操服不合规矩时,他第一反应便是,那网球衫的颜色太多,看起来过于时髦,不符合清新简素的理念。

    谁知解见山却悠然开口道:“那操衣别处都不错,但怎是裤装的制服?有些不够雅观。”

    纪轻舟愣了愣,没想到他们所不满的竟然是那平平无奇的长裤,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约莫是他的沉默太过明显,连正翻阅杂志的解良嬉都不由得放下刊物,帮他说话道:“您那学校的操衣当是做操和运动时穿的吧,那想必穿裤装跑啊跳的,会更轻便也更安全吧?”

    “这我自然也有考虑,”解见山点点头道,“主要是我们同乡会的某位成员,想要将他的孙女送进去念书,便有些看不惯这操衣款式。良家女子在外都是穿裙装的,穿裤装活动,到底有些失仪,所以我想,你或许可在裤装外再加一条裙子?

    “为何要这般多此一举?”

    解予安本不想接这话题,听闻他父亲又要给人增加工作量,就不禁刺了句:“您的提议,除了浪费布料,增添安全隐患,还有何实际作用?”

    话落,餐桌旁的氛围顿时为之一静。

    纪轻舟轻轻咳了声,打断沉默解释道:“正如良嬉姐所说,为了学生活动方便考虑,我就设计了裤装。这体操服想必是在学校里穿的,既然都是女子,哪怕不太雅观,也没什么影响吧?”

    解见山还沉浸在他儿子的话语中,实际他对这校服的设计没有什么特别感想,只是转达他们同乡会成员的意见而已,被几个小辈这么一说,也觉得这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相比学生的安全与舒适,有时也不必那么讲究这些小规矩。

    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听着纪轻舟的问话,还是下意识回了句:“这个么,学校亦会聘请男老师。”

    “得了吧,在女校教书的先生,哪个不是恨不得把脑袋低到桌子底下讲课的,谁敢多看学生一眼?我们可都盯着呢。”

    沈南绮在这方面还是很有权威性的。

    听妻子如此一开口,解见山彻底没了话说。

    纪轻舟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职业素养,就向解见山提供建议道:“改成裙装挺容易的,但我还是不建议改。你们要是实在介意,不如等招完生,定做校服前让学生自己投个票,毕竟穿着的是她们,以她们的意愿为先不是更好吗?”

    “让学生投票?这是个民主的提议,那回头我同他们商议商议。”

    既然有台阶摆到眼前,解见山就顺势走了下来,脾气很好地说道:“这校服的设计稿费,我记得答应你是六百元吧,这笔钱等会儿吃完了饭,你来我书房取吧。”

    纪轻舟没想到他这样痛快,甚至都还未正式确定,就愿意支付这高昂稿费,良心发作问了句:“别的不需要改了?”

    解见山微微摇头:“除去裤装的问题,我们同乡会看过你那画稿的都说不错,新颖雅致,有品味,亦有辨识度,就无需再改了。”

    “这倒是句实话,你画的那套校服是蛮好看的,”沈南绮笑吟吟接了句,“若非我们学校不需要统一校服,我也想请你给设计一个。”

    解良嬉眉角略扬:“听叔父叔母这么一提,我都好奇了,是怎样的校服令二位这样一致地赞叹。”

    “这个么,”解见山又拿起了报纸,气定神闲道,“待四五月份,你去那学校门口转转,便可看到了。”

    ·

    毕竟是正月十五,夜饭结束后,一家人又在大餐厅喝茶闲聊待了大半个钟头,最后每人吃了碗桂花香馅的汤圆,才各自回房间休息。

    夜晚,窗前的枯枝树梢上挂上了一轮明月,澄净光辉洒落窗台。

    东馆二楼的卧室内,给解予安放好洗澡水后,纪轻舟便拿着画本惬意地靠在沙发上画起了稿。

    今日见解良嬉去理发店烫了个卷发,蓬松的黑色卷发搭配她那黛眉朱唇的妆容,分外具有野性美感。

    他当时便有灵感闪过,心底浮现出了时装店下一季上新的主题,于是一回到房间便兴致勃勃地开始画稿。

    时装屋的装潢布置他预计是在三月中可以收尾,但工厂的订单出货需要一定时间,所以预备四月中旬左右开业。

    首批上架的衣服都是春夏款,上新不多,也不算少,目前决定是二十二个款式。

    后续暂定每月上新三到五个新款,维持顾客新鲜感,每一季上一个新系列,具体则视门店售卖情况和工厂出货速度而定。

    以春夏装给他的品牌店开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倒并非是什么春季开业,有欣欣向荣感的抽象理由,而是相对秋冬款,春夏季度的服装面料更为轻薄,加工更快速,方便他们出新货,成本也更低廉一些。

    按照他同工厂的商谈,春季单品的加工价,哪怕较为复杂的款式,三元以内就足以搞定。

    而像夏装一些简单的款式,甚至单件一元的加工费都不需要,即便加上面料成本,最多也就三到五元,高不到哪去。

    而届时的售价,既然是做高端成衣,纪轻舟准备将春夏季度的单品售价控制在十五元到四十元之间。

    再往上加,就很难卖得动了,那些太太小姐即便追求时髦也不是傻子,有这钱不如多等些时候,做高端定制。

    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担心,一开业就放上二十几个款式,卖不出去的话,后续出新款的资金都周转不过来。

    于是便准备在开业时,在店里办个小型的时装发布秀,邀请业内有名的裁缝、喜好时尚的老顾客来看看衣服、吃个茶点,再请几位模特试穿衣服,办个小小的走秀。

    之后倘若模特愿意,可以站在店外,或者去那些大型的户外场合,比如跑马场,去做个宣传。

    时装画能转化的客户终究不高,这种宣传场合最好还是得请宋记者去拍几张照片,他可以为此花高价在《摩登时装》和沪报上买个广告位。

    至于女装模特的聘请,他暂时还未有特别好的选择。

    要是可以请良嬉姐出面就好了,但以对方那大家闺秀的身份必然不会愿意做模特,顶多请她去店里看个秀,充当下门面就不错了。

    一边思索着,一边画着稿,给那撑着下巴、面容绮丽的女模画上一件风格乖张的黑色皮夹克。

    正当他因灵感迸发而心情舒畅时,解予安洗完了澡出来,黑发半湿地带着一身潮热水汽走向靠窗的沙发。

    纪轻舟听见声响,扭头望了过去。

    在对方路过自己身旁时,有些手贱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尔后不等男人反应,便倏然起身搂住他脖子,往他唇角轻啄了一下。

    解予安感受到体温的贴近,刚抬起手想要抱着他亲吻,对方又毫不留恋地抽身坐回了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继续画图。

    “……”

    听见那唰唰的笔触声响,解予安顿感自己又被戏耍,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闷声不吭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他兀自地生着闷气,过了片刻,发觉纪轻舟始终沉浸工作,未搭理自己,便忍不住开口:“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纪轻舟抬眸瞧了他一眼,见某人神色不愉,就口吻轻快地回道:“今天我保证不加夜班,画完这个就专心陪你,好吗?”

    “此言我已听了不下百遍。”他冷淡地开口,话语里带着些许的怨气。

    纪轻舟假作没听见。

    过了一阵,差不多完成一张手稿以后,纪轻舟合起画本放到茶几上,抬头见解予安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冷峻神情,便起身过去,挑起他的下巴想亲个嘴哄他开心。

    结果弯腰俯身还未亲到,对方就撇开他的手指,扭过了头去。

    “唷,还生气啊?不就刚才没理你嘛,小元宝年纪轻轻的,怎么气性这么大?”

    难得在想要接吻的时候,看见解予安摆出这副爱搭不理、凛若冰霜的模样,好似不情不愿要被强迫似的,纪轻舟觉得颇有意思。

    便又捏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脑袋转了过来,“给不给亲?”

    解予安沉默地迟疑了两秒,再度扭过了头。

    “行,那我去洗澡了。”纪轻舟当然知道他在耍什么小脾气,也没生气,随即就松了手,转身去衣帽间拿睡衣。

    听他当真就这么走了,解予安一时愈发气闷。

    暗暗思忖,等头发晾干以后,便直接上床休息,今晚绝不会再听信纪轻舟任何甜言蜜语的哄骗。

    于是,等纪轻舟洗漱完出来,便见某人正站在窗子前慢条斯理地拉窗帘,似乎预备休息了。

    他一声不响地踱步过去,走到解予安身旁,亲昵地拉了拉他的手指。

    解予安顿然站住了身体,也未抽出手指,只是摆着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道:“做什么?”

    “干嘛这么冷淡啊……”纪轻舟轻轻咋舌,一边若有似无地挠着他的掌心,一边口吻漫然道:“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换了身新睡衣,想问你要不要抱抱。”

    解予安闻言心思便止不住浮动,想要斩钉截铁地说一句“不抱”,可话到嘴边却莫名地难以出口。

    就这么几秒的犹豫间,纪轻舟就握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后腰上。

    解予安感受到那柔韧的体温透过轻薄丝滑的面料传来,顿时心跳怦然,手掌不自觉贴着衣料缓缓下滑,才发现他这睡衣和以往的款式不同,似是长衫那般连体的,而非上下分离的款式。

    “这是何时做的?”触摸到那柔软弹性的肌肤,解予安便不由得有些耳热,故意转移话题问道。

    “就最近啊,用打样衣剩下的料子做的。”实际纪轻舟不过是觉得那雪白的料子柔软舒适,想用来做件适合夏天穿的长衫。

    但做到一半又觉这料子有些单薄微透,不大适合穿出门,就临时改变主意,去掉领子,当做睡衣来穿。

    “没穿裤子?”解予安倏而问道。

    一方面固执地装着冷漠,一方面揽在他腰间的手掌又不肯松手,还将另一条手臂也环绕了上去。

    “都说是睡衣了,穿内裤不就行了。”

    “有点单薄。”

    “不仅单薄,而且……”纪轻舟顿了顿,稍稍压低嗓音,“高开衩哦。”

    “……”解予安一时无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方才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片刻之间就泛起了淡淡薄红。

    纪轻舟一见他这面红耳热的模样就想笑,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我就说个高开衩,你都没看见,脸也这么红啊,那以后能看见了,不得流鼻血了?”

    解予安被他这般态度轻慢地捏着脸,心情居然奇异地好转许多,语气泰然道:“这么有自信?”

    “那是,我以前可是……”被不少模特星探搭讪过的。

    话到一半,纪轻舟就止住了口。

    “可是什么?”

    “我以前好歹是个名角,”纪轻舟换了个说法道,“想当年,那可是风靡北京城的,戏院门口随意拦下一个都是我纪云倾的铁杆戏迷,若非我遇人不淑,遭劫落难,哪会看得上你这么个不懂情趣的石头,真是便宜你了。”

    他叭叭地吹嘘了一通,解予安听着只觉可爱:“怎么这么会说?”

    “不仅会说,还很会亲呢!”纪轻舟半眯着眼眸,抬手按了按他的下唇道:“要不要亲,最后问你一遍。”

    解予安稍微犹豫了两秒,故作淡然地点头“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他一旦这么问,解予安又预感自己要被戏耍,便不肯说话了。

    纪轻舟轻轻嗤笑,搂着他的脖子仰头亲吻他唇角。

    ……

    翌晨,温暖朝阳从扯开了窗帘的窗子倾泻在屋子一侧。

    听见盥洗室传来的洗漱声响,解予安自睡梦中转醒,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到一旁带着香气的枕头拉进怀里嗅了嗅。

    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被窝里抱着枕头清醒了片刻,听见盥洗室的开门声,他下意识地微微抬头,掀起些许的眼皮。

    却在陡然间发觉,一向深黑混沌的视网膜上出现了极为模糊黯淡的微弱光点。

    第114章

    先不告诉他

    三月初的上午,

    春风送暖。

    解公馆一楼的小会客厅内,解予安神色平静地坐在黑色皮质单椅上,左手虚握搭在扶手上,

    由张医师给他诊脉。

    一旁,沈南绮与老太太皆一言不发地等着结果。

    经过一通望闻问切后,张医师缓缓收回了手,用带着余杭口音的国语温和询问:“您说您是半个月前,

    起床发现能感受到一点微弱光线了,那现在感觉如何?”

    解予安考虑了几秒,形容道:“浑浊的光斑,

    难以成型。”

    张医师沉吟着点了点头,

    转头对上沈南绮二人期盼的目光,微笑道:“二少爷到底年轻,体质也好,

    恢复得还是很不错的。我再给他开个几服药,

    喝一周,

    早晚饭后按时服用。只要能渐渐感受到光线,以他的身体状况,

    一至三月,便可逐步恢复视力了。”

    此言可算是给两位长辈下了一剂定心丸,

    不论老太太,

    还是沈南绮,都觉悬浮了大半年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但与此同时,

    又难免担忧恢复中途会出什么意外,

    沈南绮紧接着就问:“那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还是那几项,注意休息,饮食均衡,

    眼疾自模糊到清晰自有一个过程,切勿心急,切忌用眼过度。平时在较强的日光下,也要注意遮挡,以免受到刺激。”

    张医师将一处处要点缓缓道来:“除此之外,就是不可太过激烈地运动,即便是寻常咳嗽、打喷嚏,亦要尽量减轻力度。别的便无什么特殊的,维持正常生活即可。”

    沈南绮听完长舒了口气,先是朝解予安叮嘱了一句“医生说的话都要记在心里”,旋即又向张医师再三道谢,起身客气道:“我送您到门口吧,元元的病情持续了这么久,辛苦您费心了。”

    说着,给了梁管事一个眼神,让她将早就准备好的答谢红包拿来。

    随着沈南绮送医生与他的助手离去,会客厅内暂时安静了下来。

    解予安正觉有些口渴,从黄佑树手里接过茶杯,端起喝了一口,这时忽听他祖母叹气说道:

    “总算是听见个好消息了,你若再无恢复迹象,我真是急得都想叫小倾同你圆房了……”

    “咳咳!”解予安着实没料到他祖母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等令人惊愕之语,一时不留意便呛了水。

    解老太急忙抬手想要帮他拍拍后背,可惜因为腿脚不利索,没能站起身来,幸好解予安也未呛得太严重,咳了几声便平息下来。

    她不禁正了正色道:“方才张医师说什么来着,咳嗽也要小心,不可咳得太用力。你也是,我就这么一说,又非真让你和小倾圆房,你不高兴,他还不见得乐意呢,你有何可惊吓的。以后吃饭喝水都千万注意点,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候功亏一篑了。”

    解予安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心虚臊的,从耳朵到脖颈皆是一片通红。

    老太太话音刚落,他便站起身道:“您休息,我回房了。”

    说罢,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握着手杖,脚步平稳中透着些许急促地走向门口。

    黄佑树朝着老太太弯腰鞠了下躬,急忙跟了过去。

    本以为少爷会从东馆的小楼梯上楼去,结果对方就像是有什么目的一般,径直地沿着走廊穿行,一路走到了大厅。

    阿佑望见安装在大楼梯附近的电话,顿然有所领悟,问:“少爷,可要告知纪先生这好消息?”

    解予安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一动不动地站着犹豫了片刻后,他淡然道:“先不告诉他。”

    黄佑树也不觉得意外,心想少爷大概是想等视力彻底恢复了,再给纪先生一个惊喜,便点头道:“好的,少爷,我会帮您小心瞒着的。”

    解予安随意应了声,忽而转换话题问:“可有叫厨房多备一份午餐?”

    黄佑树疑惑了下,不记得他有说过中午要去给纪先生送饭。

    不过少爷心情好时临时起意去送饭送点心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身为一个合格的贴身随从,他只需听话办事即可。

    就从善如流接道:“您在这稍等我片刻,我这就去安排。”

    ·

    另一边,宝建路六号的小洋房处。

    约莫上午十点过半,纪轻舟才姗姗来迟地抵达工作室。

    在此之前,他先去静安寺路上的那家竹木藤具店定制了一批新店的衣架和模特,尔后才来到店里上班,开启今日满满当当的工作日程。

    同往常那般,进入门厅后,先和胡民福打了声招呼,随即正准备到会客室看看样衣制作成果如何,便被听见他声音后从二楼匆匆赶来的助理和学生包围了起来。

    两人手里都拿着笔记本,各自有工作要向他汇报。

    纪轻舟见状,只好先带着他们上楼进了书房。

    放下背包后,不紧不慢地将百叶窗打开,坐到蝴蝶桌前,打开工作笔记道:“来吧,一个个说。”

    他先看向了祝韧青的方向,对方便下意识地稍稍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汇报:“您昨日下午让我去工厂催的单子,二十四号和二十五号,那车间主任带我转了一圈,确定都已在赶制中了。”

    纪轻舟听着点了点头,拿起自来水笔记录下相应的服装编号。

    为方便区分,他给每个单品都编了号码,假如有颜色和尺码的区别,便在号码后添加上具体的细分,这样不论是和工厂那边,还是和祝韧青沟通,都更为方便准确。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