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他往常给孩子们补课,都是不收钱的,因为别有收获,所以他从不计较在金钱上的得失。

    朱守成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惯出这种把伸手乞讨当做理所当然的人来!

    然而,他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儿子也出了国,他不能跟邻居撕破脸皮,影响他将来在这里的生活。

    朱守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平稳心神后,摆出谦恭的样子:“抱歉,弟妹,实在是因为我身体不舒服,我先请一个星期假。一个星期后我再接着为小池补习,您看这样行吗?”

    眼看妻子已经达成目的,闭口多时的池父这才施施然站出来,先似模似样地呵斥了妻子几句“不像话”,接着就对朱守成谄笑道:“朱老师,那咱们可就这么说定了啊。”

    朱守成面上答着“一定一定”,心里气得一个倒仰。

    这是一家子什么人?!

    可池小池这个糟心的家庭,偏偏是朱守成自己精挑细选选上的。

    他忍着一口恶气,出了池家的门,想,且缓上一周。

    等他把这个梦的后劲儿缓过去,无论如何也要把损失在池小池那里讨要回来!

    没想到,晚上,他趿着拖鞋出门倒垃圾时,竟然听到池母在和筒子楼里的话伴说他的闲话。

    “我们当初请朱老师吃了一顿好饭,是他自己答应要给我们家小池补课,分文不取,结果今天突然来找我们,说不要补习了,问啥原因也不说。你们说,有他这样的吗?”

    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别不是你家那个小子太皮实,不好带吧。”

    池母啐了一口:“少胡沁啊,我家小池最近可挣面儿,每天回来都跟我们说朱老师的好话,有不懂的,还知道放补课时的录音听。他说要收收心考一高,将来还要考出去呢。”

    女人们虚假地恭维羡慕一阵后,池母为朱守成下了评语:“这世道,什么老师不老师的,说到底就是要钱嘛。”

    除了听到胸闷,朱守成还额外冒了一身冷汗,本来打算扔的垃圾又浑浑噩噩地提了回来,随手搁在了门口。

    补课……录音?

    池小池有录音?他怎么一点儿都没能察觉到?

    朱守成记得,自己曾试探过池小池的底线,发现他挺纯的,自己在话里夹带的成人玩笑他有一大半不很明白,对男人之间的情愫也不很敏感。

    当时,朱守成还为这个发现兴奋过。

    他太喜欢这种没有受过玷染的小男孩儿了。

    但是,如果自己对他的密语被人偷听了去……

    朱守成心不在焉地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正要开门,肩膀却不意被人从背后搭了一把。

    当他一转头,看到池小池那张近无可近的脸时,双腿一个哆嗦,差点没拿稳钥匙。

    池小池左手提着垃圾袋,指了指朱守成脚下那袋:“老师,我帮你扔了?”

    朱守成抓住门板,匆匆嗯了一声,转入门内,把纱门合上,把他与自己隔离开来,才有心情对他说上一句“谢谢”。

    池小池站在纱门外,望着朱守成肩膀上被自己贴上的三张卡片,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老师,好好休息。”

    朱守成被他笑得浑身发毛,没控制住手头的力气,砰地一声合了门。

    池小池一脚把他的垃圾踢倒在他的门口,看到内里的厨余垃圾蜿蜒出一条脏污的汤水,渗入他的门缝,才提起那袋摔得松散了的垃圾,随便理了理,缓步下了楼去。

    当夜,朱守成又做了一个与之前的梦境类似的噩梦。

    主角仍然是池小池,而他自己仍是浑身无力,像是被注射了麻醉剂的病人。

    他进入了一台类似手术室的地方,四周只剩下阴惨惨的白与蓝。他躺在手术台上,而池小池在他四周踱来踱去,准备器具。

    池小池慢条斯理地戴上胶皮手套的声音,宛如在拉扯朱守成的神经。

    随后,他他拿出一支针剂,轻轻拉动尾部的注射栓,就有一片带着药味的水雾喷到朱守成的脸上。

    朱守成被酒精和药味混杂的味道恶心得一阵阵发颤。

    他颤声询问:“池小池,你要做什么?……这是什么?”

    池小池低下头来,针头的水光把他的眼睛映照得格外亮:“老师,你问这个?这个叫睾丸酮抑制剂,很适合你的,能治你的病。”

    朱守成脸色煞白:“我没有病……你放开我!!”

    周围环境的改变,让他一度以为这是梦,但在朱守成的认知里,梦中不会有这样真实的、刺得人头皮发麻的无影灯冷光,也不会有这样浓烈到呛鼻的药味。

    “打在哪里呢。”池小池无视了他无力的抗议,兀自沉吟。

    他的指腹缓缓抚过朱守成的头皮,在他脑袋的随便一个地方注入了一管药。

    哪怕朱守成再不懂医,也知道这世界上鲜有从太阳穴插进去的针头。

    皮肤被针尖刺穿的感觉,让朱守成呆滞了几秒,才摆着脑袋,像是一尾被火烧着的虾,不住来回蜷曲着身子,却始终无法逃离手术台的范围。

    池小池拿起第二根针管,将冒着水光的针尖送入他的头皮。

    不找静脉,不经消毒,朱守成头发上的汗液涔涔而下,流入被扎出的细小孔洞里,又引发了阵阵刺痛。

    比起上次那种钻到骨子里的剧痛,这种一阵一阵的细细疼痛,折磨得朱守成只剩下了“啊啊”低吟的力气,下颚张得酸麻,发酸的涎水顺着嘴角不住涌出。

    数针过后,朱守成疑心自己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个充满药水、千疮百孔的气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往外泄水,或是噗嗤一声爆裂开来。

    “这种药,不能一次管饱,只能降低你体内的激素含量。”池小池贴近朱守成的耳朵,轻声道,“彻底消除你那些黄色废料,要15年。现在我为你注射的,是之前没来得及注射的部分;之后,只要你的病不好,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为你注射的。”

    朱守成被发酵过后令人作呕的厨余臭味呛得翻身坐起时,时间竟已到了第二日午后。

    他摇摇摆摆地起身,来到门厅。

    地上的污水已经腻结了,结成了一大片深黄色的污渍,朱守成抓着头发,在小屋里困兽似的踱着步,双目猩红。

    他的头发里炸了个虱子窝,刺挠得很,好像那一个个的针眼都还在他头发里潜伏着,但无论他怎样对着镜子翻看,看到的都是乌油油的头发。

    不对,针眼一定在……

    不然他的头发不可能这么痒……

    朱守成喘息着,抄起推子疯狂推掉了自己的头发,哪怕剃伤了两块头皮,见了血,他也发了狠地咬着牙,直到把一颗头剃得见了光亮。

    他拿起镜子,颤颤巍巍地对准了自己的头。

    脑袋上光明洁净,一个针疤都没有。

    心结稍缓,他的胃又开始骚动起来。

    朱守成几乎是扑到了公共洗手间里,对着马桶喷射状地呕吐起来。

    他这回闹出的动静不小,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好奇地在厕所外探了个头,捂着鼻子奶声奶气地唤:“朱老师?”

    朱守成耳朵里瞬间响起了池小池的声音:“只要你的病不好,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为你注射的。”

    紧接着,是头皮被针管扎破的细响,响得仿佛近在咫尺。

    朱守成的气管剧烈挛缩起来,被胃酸烧得剧痛的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嘶吼:“别过来!你别过来!”

    小男孩被这样怪异的朱守成吓了一跳,撒腿就跑。

    朱守成的闷喊声也传到了筒子楼下。

    娄影正在检查自行车的轮胎,闻声抬头片刻,又垂下头来,佯装没有听到。

    池小池更是连头都没抬,站在一边啪嗒啪嗒地玩手机。

    娄影问他:“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池小池放下手机:“嗯。”

    娄影很喜欢这两天的池小池。

    不管他在忙什么,只要自己一同他搭话,他都会放下手里的东西,专注地望向自己。

    “答应好的,我补你一个暑假。”娄影跨上了自行车,“现在我们有七天时间了。想去哪里?”

    现在这个时间,他们有无数地方可以去,电子游戏厅、糖水店、小商场、书店、篮球场,如果想的话,还能去隔壁镇看个电影。

    池小池跳上自行车后座,拉住他的衣摆,一本正经道:“去有娄哥的未来。”

    娄影低头,忍不住地笑:“那很远啊。”

    “越远越好。”

    “那去哪里,就要听我的了。”娄影拨了拨车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响,“那我们现在出发。”

    第259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三)

    娄影与池小池骑自行车去了邻镇,买了票,

    准备看电影。

    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他们进了一家糖水店歇脚。

    娄影拿起了柜台上的单子,认真甄选。

    年轻的店员小姑娘一看娄影,

    眼睛就移不开了,

    热情推荐道:“小帅哥,本店最有名的是芒果七彩冰,

    要不要来一份?”

    娄影没有抬头,

    嗓音温和道:“不用,他不吃芒果,要个小份的椰子双皮奶。我要一个葡萄薄荷冰。”

    小店员的热情仍未减退:“真的不需要吗?买两杯芒果七彩冰,

    送隔壁电影院一张免费的中份爆米花券呢。”

    娄影礼貌拒绝:“谢谢了,不用。我们买自己想喝的。”

    然而小店员还是没有放弃的打算。

    池小池一直注意着小店员直勾勾望着娄影的眼神,挑了挑眉,

    从娄影身后钻出来,

    笑着撒娇:“姐姐,我不帅吗。”

    看清池小池的脸后,

    小店员不免轻轻吸了一口气,

    有些说不出话来。

    娄影想把他摁回去:“去占个位子。”

    池小池却不肯听话,

    下巴枕在娄影肩膀上,

    在单子上快速扫了一眼,

    再抬头时,

    一双笑眼亮亮的:“姐姐,

    我和哥哥点的东西和两个芒果七彩冰等价了,

    能不能送我们一张爆米花券?”

    说着,他双手认认真真地合了个十:“拜托啦。”

    娄影把到处开屏的小孔雀抓到了窗边,坐好。

    池小池坐在他对面,拿着赠送的爆米花券在他面前晃。

    娄影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越过桌子,揉揉他的头发,并没收了他炫耀自己魅力的工具。

    池小池趴在胳膊上看娄影:“哥,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芒果?”

    娄影看着他,历历数道:“综艺,《乡村旅行》,第一季第三期,你做特邀嘉宾那次,52分整,你和一个常驻一起去摘过芒果。你说过,吃芒果嗓子会不舒服。”

    说话间,他们点的饮品送了上来。

    池小池把双皮奶拉到自己的跟前,不平道:“我可一点也不了解你。”

    娄影把面前的葡萄薄荷冰往前推了推,又把勺子朝向池小池,温和道:“喏,这个算机会吗?”

    池小池张开了嘴:“啊。”

    娄影无奈笑:“有人。”

    池小池:“啊。”

    他也就是随口一撩,没想到娄影真的舀了一勺冰,自己吃了一小半,又把另一半凑到池小池唇边。

    池小池愣了半天,绕到勺子侧面没被娄影碰到的地方,别别扭扭地偷了一小口,马上缩了回来,低头舀自己的双皮奶,满满地塞了一大口。

    娄影举着勺子,呆看着池小池,又好气又好笑。

    他觉得有关部门应该出台一部池小池管理法案,惩罚这种撩完又不负责任的恶劣行径。

    池小池安静地吃完一份双皮奶,和娄影一起去了电影院。

    拿券兑换爆米花时,柜台小姐抱歉地指着机器,说:“来兑券的人太多了,这不,刚做好的一机器,几分钟就兑完了,现在只能给小份的。还想要中份的话,得等上十分钟左右。”

    娄影抬腕看表,还有五分钟电影开场。

    他征询池小池的意见:“要吗?”

    池小池:“就要小份的吧。”

    两人刚进入电影院,兜头而来的一阵强冷风就吹得池小池打了个哆嗦。

    这电影院的空调显然刚补过氟,冷气足得过了头。

    他们手上捧着的爆米花,反倒成了唯一真实的热源。

    落座后,娄影从系统仓库里取了衣服,一件盖在池小池腿上,一件披在他身上,又仔细调控了他的体温。

    在周围冻得哆哆嗦嗦的小情侣中,两个人的观影体验还算良好。

    这是一部香港警匪片,套路很老,一看开头就知道最终boss是警局老大,好在追车戏和打斗设计很不错,倒很适合打发时间。

    池小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坐在电影院里,只为看电影而看电影了,体验不免新奇,只是赠送用的爆米花的味道不是很好,糖精味太浓,吃上几颗就没了食欲。

    他索性把右手埋在热腾腾的爆米花里取暖。

    不知何时,娄影的手也放了进来。

    屏幕里的男女主开始谈情说爱聊人生,屏幕外的池小池和娄影闲极无聊,开始对握着手,在爆米花里玩起压大拇指的游戏。

    池小池的手上功夫永远是弱项,不多时大拇指就被娄影按倒,动弹不得。

    池小池玩输了,悻悻地想把手抽回来,手指却被娄影扣得死死的。

    他小声叫:“哥?”

    “外面不能牵。”娄影小声回他,“现在可以偷偷牵一下吗。”

    池小池没有说话,只是回握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电影散场时,两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浓郁的奶油味道。

    现在是暑假,来看电影的学生党不少,因此散场往外走时,赶着去吃饭的学生一波波往外涌,摩肩接踵,成双结对,两个男孩子暧暧昧昧地牵手的话,也未免太招人眼球。

    但硬着挤,两人又难免会被挤散。

    娄影点了点自己的斜背书包带,池小池会了意,伸手拉住。

    两个人谁也没问,为什么不等人都散了再出来。

    一个人走在前,一个人拉着书包带乖乖跟在后头,和着人流,一道来到了外面的街道。

    天色已经晚了,暑气散了不少,娄影给池小池买了份鸡蛋仔,让他抱着啃,载着他慢慢往回程骑去。

    他说:“明天我们去滑冰吧。”

    池小池接道:“下午去打台球。”

    娄影笑:“好,记住了。”

    夕阳一寸寸向西坠去,把两个少年的影拉得老长。

    ……

    另一边。

    朱守成倒是真的被折腾病了,住了院。

    那一梦给他造成的影响着实不小,他回房不久就上吐下泻,动静可谓是惊天动地,一趟趟跑厕所,吓得邻居叫了救护车。

    经过诊断,是应激性的肠胃炎。

    池母没想到朱守成不是推诿,是真的有病,再想起自己同邻居嚼的舌根子,就有点讪讪的,还特地买了几样水果,带着池小池去医院探病。

    池小池不仅乖乖地去了,还在病床跟前一口一个甜甜的“朱老师”,口口声声盼着他快点康复。

    当天晚上,朱守成又发了噩梦,虽然与池小池无关,但当他大叫着醒来时,刚有点起色的情绪病再次发作,又是一轮天昏地暗的折腾。

    池母看到一脸憔悴的朱守成,总算是断了让他为池小池补习的念头。

    瞄来瞄去,她又瞄上了娄影。

    在娄影把事情挑明、公开闹了一场后,楼里没人敢再瞎议论娄影偷窃的事情,都在八卦楚姨当众出丑的糗态,偶尔有讨论娄影的,最终也是酸两句“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哪里用得上动手”、“那他到底偷没偷啊”、“谁知道,楚姨都不敢报警,应该没有吧”,也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池母请了娄影来家里吃晚饭,同样的一桌好菜,同样的一套夸他学习好的奉承,目的便是请娄影继续为池小池免费补习。

    娄影面不改色,礼貌地对池母点点头,并不急于答应,而是转头问池小池:“你还愿意吗。”

    池小池一本正经道:“我考虑看看。”

    池母以前可说了娄影不少坏话,还担心过这件事办不成,好容易等到娄影松了口,她本来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儿子不省心,还在装腔作势地拿乔,怕是又想趁机偷懒,她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冲娄影笑道:“这孩子开玩笑呢。他可乐意让你教,平时没少在我面前说你好话……”

    娄影望着池小池,温柔笑道:“是吗?”

    池小池低头扒饭。

    池母笑道:“这小子还害羞呢。”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池小池的拖鞋端端正正摆在脚下凳前,一双光溜溜的脚踩在娄影脚面上,踩水似的踩来踩去,想观察娄影的神态变化。

    没想到,娄影腰板儿笔直,一张脸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池小池不免失望,把脚往回抽时,右脚却被娄影用一双脚盘住,卡得稳稳当当。

    池小池脸微微红了,往回挣了好几下,娄影也没有松,直到一顿饭毕,池母起身收拾餐具时,池小池才有点慌乱地穿上拖鞋,瞪他一眼,却看他温和地对自己笑,顿时老实了,鹌鹑似的去收拾东西。

    打打闹闹的一个暑假就这样匆匆而过。

    朱守成住院半周后就回了家,一直病病歪歪的,时不时发噩梦,肠胃炎好了又发作,病症断断续续一直没离身,一个半月过去,他剃干净的头发倒是养了起来、挡住了结痂的血疮疤,可一到学校,所有熟识他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只一个暑假的工夫,他迅速消瘦了下去,原来还算高壮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精华,脸色青黄,颧骨都凸了出来。

    好在朱守成的人缘不错,还有单身的中年女同事,为他带了好山药补身体。

    朱守成勉强笑笑,找了校长,想被调任到一年级带学生。

    他需要相看新的猎物,好转移池小池为他造成的影响。

    对于池小池,他是半分兴致都没有了。

    朱守成无意探究那个怪梦的来源,他只想离开这个煞星,去寻找一段新的爱情,好冲淡这段莫名其妙的阴影。

    正式开学后,得知朱守成要被调走,他的学生们一片哀声,有几个小女生还哭着跑到办公室里,求朱老师不要走。

    朱守成温言软语地把她们哄走后,同办公室的老师纷纷艳羡道:“朱老师,你的学生缘可真好。”

    朱守成低头批改作业,玩笑道:“孩子是老天赐给我们的宝贝儿,我们不好好珍惜,可是会遭天谴的。”

    朱守成早早熟悉了花名册,只花了一节课时间,他就把新来的孩子对号入了座。

    这些小孩儿没有一个像池小池那么极品,这让朱守成遗憾之余,也难免庆幸。

    看来他和池小池无缘,注定吃不到这山珍海味,那就吃点粗茶淡饭,调理一下肠胃也不坏。

    很快,到了朱守成最喜欢的眼保健操时间。

    眼保健操时,所有的孩子都会闭上眼,而他作为班主任,必须巡视监督,这样一来,他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打量和比较每个孩子的五官长相。

    而这些小羔羊一个个紧闭眼睛,丝毫不会觉察。

    朱守成极爱这种选妃一样的感觉。

    这群孩子都是小升初升上来的,又逢刚开学,摸不准新班主任的脾气,因此一个比一个乖巧驯从,跟着广播节奏,一下下按揉着睛明穴。

    朱守成刚把目光转到一个看上去睫毛极长的男孩子脸上,广播里报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眼保健操背景音乐,突然变了调子。

    轻柔的音乐声,被一个朱守成异常熟悉的人声所取代。

    “小池,你腿很白啊。”

    “你乖乖的,乖乖的。”

    “别告诉你爸妈,他们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朱老师会待你好,会好好疼爱你。”

    “真乖,真是听话的好孩子。到床上来,把腿张开来,让老师摸摸……”

    除此之外,内中还有少年无措的呜咽声,听起来可怜至极。

    朱守成只在听到第一句话时,便骇得面如土色。

    这分明是他在第一个梦里……对池小池说过的话!

    可,可梦里所说的话,怎么会……

    班里的孩子听到音乐停了,不由放下手,窃窃议论起来。

    朱守成已经没那个维持纪律的心思了,头脑一片混沌,根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不多时,他便如梦方醒,拔足向外冲去。

    走廊上已经站了几个老师,统一地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朱守成的班级。

    大家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会听不出朱守成的声音。

    ……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朱守成用这样的声音哄学生了。

    朱守成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在光天化日之下示众,这种被万人逼视的错觉令他冷汗透背,几乎是落荒奔走,跌跌撞撞地奔下楼去。

    他跑到学校的播音办公室前,抬手砸门:“广播室的李老师呢?在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快停下来!”

    李老师背对着他,站在频道灯乱闪的控制台前,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我控制不了,它突然就……”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清来者是谁后,眼神便慢慢地变了。

    她盯住朱守成苍白而满布汗珠的脸,神色中满布疑云:“……朱老师,这里面,是你的声音吧?”

    第260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四)

    剧烈的耳膜轰鸣间,

    朱守成想,

    这一定是噩梦。

    ……真实的噩梦。

    又是和池小池有关的噩梦。

    不然没有办法解释,

    他在梦里同池小池的私密呓语,

    为什么会被人录下来,当众播放。

    想通这一点,他整个人便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周围杂音渐多,

    越来越多前来询问情况的老师来到了广播室附近,把这位金牌老教师沉默地团团围在中央。

    面对着广播室李老师的目光,

    朱守成干干笑了一声,倒退一步,

    又转头看向熟悉的同事的脸。

    怪异而陌生的目光宛如兜头浇下的胶水,泼了他一脸,羞耻感像硫酸一样贴着朱守成的脸颊灼烧,恨不得从他脸上炙下一层皮来。

    这感受是如此真实,

    以至于朱守成怪笑两声,

    张开手臂,

    面向那龌龊不堪的录音的来源地,

    摆出无所畏惧的模样,

    大声道:“好,

    一次不够,两次不够,给我来第三次,

    是吧?”

    在场的老师都被他半疯癫的模样唬住了,

    个个面面相觑,

    有个膀大腰圆的男老师带着负责学校设备调试的师傅毫不客气地挤开堵在门口的朱守成,进入广播室:“这放的什么鬼东西?让孩子听见像话吗!”

    李老师心有余悸地望一眼眼珠赤红的朱守成,满头大汗道:“不知道,设备突然失控了……”

    在紧急抢修时,污秽的声音持续进行着立体3D环绕,已经有班主任折回教室,急急组织学生们离开教室,暂时去操场上躲避。

    然而,眼保健操的喇叭连通全校的教室,从各个教室里隐隐透出的声音,鬼魅似的,在白日的校园里逡巡回荡。

    已经有学生认出来广播里是谁的声音了。

    这个年纪的学生从来藏不住事,一有发现,马上传起了小话。

    但是,不管外界如何议论,朱守成本人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有过两次经验后,朱守成不可能再怕第三次。

    他轻蔑地斜睨着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年轻小教师,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再输给幻觉了。

    只要他足够沉着,他就能掌握梦境的主导权,从自家的床上醒来……

    在朱守成反复说服自己时,副校长沉着一张脸,匆匆赶来。

    迎面撞见没事人似的朱守成立在广播室门口时,副校长苍老的脸上绽出几丝怒意,但更多还是不可思议。

    ……朱守成是他们学校的招牌教师,资格第二老,在学校门口的金牌教师榜上顺位第三,可算得上整个中学的门面之一,怎么会对孩子做出这样的恶心事儿来?

    副校长来不及呵斥他,先是问调试工什么时候能把设备修复,得到一个含混不清的“我再看看”时,已是有些上火了,一转头看到朱守成那张强作无所谓的脸,神情更寒了几分,连客套都省了:“到我办公室来。”

    朱守成决定不听从这梦中NPC的调派:“我不去。”

    副校长火气陡然升起:“‘不去’是什么意思?”

    朱守成保持沉默,而这份沉默无疑更激怒了副校长。

    他指向最近教室的喇叭,手指气得乱颤:“你别告诉我,这烂糟事儿真的是你做下的?!”

    “是啊。”既然知道身在梦里,那朱守成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我又怎么样?”

    四周的人齐齐勃然变色,就连副校长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还好像是做下了什么理所应当的光荣事迹一样?

    听到身后年轻教师憋不住的破口骂声,副校长忍了又忍,最终,为着学校颜面着想,他转头对教初二的两名男教师道:“后老师,陈老师,把朱老师请到我办公室里。”

    面对那两个人高马大又黑着脸的后生,朱守成倒没有反抗。

    他就算不怕梦里的人,也不想在梦中挨打。

    穿过人群时,看到一圈人惊诧又痛恨的目光,朱守成痛快得简直想叫出声来。

    没想到,一朝当众挑破秘密的滋味有这么爽!

    秘密在他心头沉甸甸地压了多年,几乎要捂成了痈疮,如今陡然得见天光,他抑郁许久的心窗里拂过了一阵清风,舒畅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飞起来。

    他昂首阔步地从众人面前走过,仿佛在接受光荣检阅的将军。

    把朱守成请到副校长办公室里后,两个人商量了一下,确定对方上午后两节课没有课了,便为了避免朱守成逃跑,索性站在办公室里守着他。

    朱守成也一改往日的温和守礼,大剌剌往副校长的办公椅上一坐,松弛精神,擎等着从梦境中醒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卫兵还是那两个卫兵。

    朱守成原本干涸的汗腺,又开始涔涔地向外分泌起令人浑身麻痒的热汗来。

    ……这个梦,是不是长得过头了?

    ……

    下午课前,已经和朱守成执教的公立初中同步开学的池小池,在座位上温书,而同桌在旁边咬着笔杆,研究上午数学老师布置的、据说下午要讲的练习题。

    同桌研究了一会儿,发现研究不出来,便把大脑袋转向了池小池,暗示道:“同桌,发扬一下共产国际主义精神呗。”

    池小池头也不抬:“选D。”

    同桌愤怒道:“选你个大头D,函数题你选D。你根本就没听我的话,你他妈心里根本没有我。”

    池小池刚想说话,班主任就站到了门口,脸色极差:“……小池,你出来一下。”

    同桌幸灾乐祸:“嚯,开学大礼包。”

    池小池没吭声,把自己填得满满当当的练习册反手拍到了他的脸上。

    两分钟后,班主任与池小池在狭窄的办公室里两两对望。

    而班主任的手里正握着一份录音,是和他同一所师范毕业、在隔壁公立初中执教的同学在今天午饭时来到学校,交给他的。

    同学的原话是:“我们学校数学组的老师今天紧急碰了个头,都记得放假前,朱老师拒绝了好几个学生家长的补课要求,说是要给一个叫‘小池’的邻居家的孩子补课。我听你说起过,你班里有个父母特极品的学生,叫……池小池,是吧。”

    班主任脸色青白,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池小池坦荡清澈的眼神。

    他给池小池拉了凳子,客气地请他坐下:“小池,你暑假……去哪里了?干了些什么?”

    池小池义正辞严:“在家做作业。”

    由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班主任看到他这样一本正经,半分也笑不出来,心急如焚,却又只能捺着性子,循序渐进地询问:“然后呢?除了写作业之外?”

    “跟着我哥补课,滑冰,看电影,吃冰,打台球,去游戏厅,逛鬼屋,还去了外地旅游两天,看了黄鹤楼,吃了热干面……”

    拉拉杂杂地数了一大堆后,池小池才不疾不徐地切入主题:“啊,对了,还跟着我们隔壁的朱老师补习了一段时间功课。”

    班主任的心脏重重往下一坠,身体不由前倾,神色更添了几分焦灼:“他对你……咳,你们做了什么?”

    池小池表情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数了起来:“朱老师带我去钓鱼,吃烤鱼,带着我在家补习,还请我吃绿豆棒冰。”

    班主任越听脸色越是煞白:“他有没有对你做别的?”

    出乎班主任预料的,池小池摇了摇头,爽快道:“没有啊。”

    “……没有?”

    班主任记得自己收到的那份不堪入耳的录音,胆战心惊地听完后,他简直差点吐出来。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