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主理人”马上启动了轻微电流,以示警告。

    隔壁的异能者硬是挺住了,老李则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

    “主理人”挥舞着操纵盘,在外叫喊:“听不懂人话是吗?起来!”

    老李默默注视着他,猛一甩手,他的手臂便橡胶似的凌空飞甩出去,在“主理人”脖子上缠绕几道,往后一拉,“主理人”的额头当地一声磕在了铁栏杆上,血流如注,当即昏死过去。

    老李躺下,翻过身睡了。

    隔壁的另一名异能者对他怒吼:“疯了么你?!不把他们抓回来,他们把我们在这里干的事情公之于众,我们就完了!我们会变成杀人犯!我们——”

    老李握紧了拳头。

    七十六名异能者……

    如果,他们能逃出去的话……

    如果,他们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公之于众的话……

    老李睁着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宁愿去蹲外面的监狱,蹲上四百年也好,死刑也好。至少比在这里活得……要像个人。”

    不止老李这一处。

    不少地方都发生了类似的小暴乱,异能者与“主理人”间摩擦不断,时不时有怒吼和电击的呻吟声传来。

    但“主理人”不敢轻易启动麻醉和注毒功能。

    这些人只是消极怠工,还不到严重违反条例的程度,如果杀了,无法交代,如果麻醉,等于自折战力。

    在距离宿舍区不远处的地方,“主理人”们的总负责人对着对讲机嘶吼:“别开门!他们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电话那边是应急处理部部长焦躁的声音:“不开门,难道叫那些异能者跑掉?!”

    “开了门,我不知道会有多少造反的异能者!如果这边也陷入暴乱,那就完了!”

    部长的吼声颤得都变了调:“那就放任那群人逃出去?叫他们逃了,我们也有大麻烦!”

    两相僵持,总负责人挂了通讯,目光扫向铁笼里一张张脸。

    有的人躺在床上假寐,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愿出去。

    有的人看着别人胡闹,一脸麻木,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有的人看起来像在真心实意地愤怒,自告奋勇,要去抓住叛逃者,可焉知这不是他们逃出去的机会?

    这一张张面目,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疑。

    总负责人头痛难耐,烦躁地抓乱了头发。

    放,还是不放?

    几番犹豫下,最好的时机已经失去。

    他发泄似的怒跺了几回脚,最终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完了。

    这回,可能真的要出大篓子了。

    另一边,顶着《国际歌》一路冲出的异能者们,扫清了一路上所有的人类守卫。

    偶尔碰到的异能者小分队,也被这七十五人洪流一般地推平。

    ……从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神仙皇帝。

    唱过这一句时,一个守在窗边的异能者被池小池的空气压倒在地。

    窗户被打破,异能者们一个个鱼贯而出。

    外面的天气很恶劣,大雨瓢泼,仿佛天被人击碎了一个口子,泼喇喇扯过的闪电,雪白、灿紫,瞧得人心惊动魄。

    不像那个虚拟的意识世界里那样,晴朗无云,一年四季,都是瓦蓝的天,澄净的云,假得叫人作呕。

    异能者们的脚落在稀烂的泥水里,往前飞奔。

    灌入口中的雨水,

    能够操控广播的少年,已经把歌曲切换到了下一首叫做《Fearless》的纯音乐,音调略微压抑,节奏紧促,与他们步速相谐。

    在瓢泼大雨中,池小池背着还在昏迷中的赵柔,扬声问娄影:“项圈的追踪功能还在吗?”

    娄影对池小池喊道:“你放心!这批项圈跟正式的项圈不一样,是未经过审批的,只有……活下来的异能者,才会被向上申报登记,换上正式的项圈,成为他们的奴隶——这批非正式的项圈只能在机构内部使用,无法进行远程遥控!只要离开了这个范围,就没作用了!”

    池小池身上被雨水淋得通体舒畅,几日来的压抑、愤怒、暗火,被一把雨水统统浇熄!!

    他们距离自由,只剩一层两层楼高的电网!!

    看管电网的十数名人类站在上方,手持枪械,试图扫射。

    单双单腿一步跨出,微微蹲下,怒喝一声,他们手中枪械应时坠下,一名拥有绝缘能力的异能者双手握住电网,瞬时催动能力,方圆三丈内的电流便被阻隔在外,那力大无穷的少女双手护在脸前,猛力向前冲撞——

    轰然一声,电网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众人前赴后继,奔向那逃生的通口。

    也有人竟未在第一时间逃生。

    有十来人,把目光对准了离逃生处不远的一尊巨大雕像。

    那是机构的雕像。

    一个手持天平的神,代表公正的裁决。

    每个被送入机构的人,都在绝望的挣扎和嘶吼里,看到过这尊雕像。

    这尊雕像摆在机构内所有的地方。“胶囊”舱里,有浮塑的雕像;电击室里,有缩小的雕像;操场中央,有这样巨大的雕像。

    象征着教育与公平的神明,冷冰冰凝望着他们,从未有一次伸出援手。

    ……好像他们生来有罪。

    在《Fearless》里壮阔的女声吟唱里,那巨大的雕像被十几名愤怒的异能者们推翻在地,砸成碎片。

    其中,就有那火女。

    火女身上的烈火,任雨水也难以浇灭。

    她踩在那座雕像碎裂的头颅上,垂目冷视片刻,把那头颅一脚踢开。

    而池小池在钻出电网后,拿出了那个承载了无数碎裂魂魄的锁灵瓶。

    在瓢泼的雨声里,他轻声道:“回去吧。”

    “回去看亲人,杀仇人,都随你们的便。你们想要的信息,我有,我都会给你们。”

    “但是你们能做的事情很少。你们只剩下部分能量,也没有可以承载的身体,有可能在半路就会消散。做你们认为值得去做的事情,别浪费你们最后的光阴。”

    说罢,他打开了瓶子。

    无数萤火虫似的碎灵从瓶中挣扎而出,蜉蝣也似的,顺风飘散。

    有的刚遇到冷雨就彻底溃散,有的则如流星,转瞬之间就没了踪影,还有的甚至化出了人形,匆匆向池小池鞠了一躬,便消散在了风里。

    至少,他们死在这个人世。

    ……

    一个中年男人走到熟悉的家门前,伸手叩门时,指尖从防盗门穿过。

    他微叹了一声,迈步入内。

    窗户没有关,风拂动窗帘,也拂动了窗上挂着的小风铃。

    男人去了楼上,看了熟睡的儿子。

    三年过去,儿子床头仍摆着他第一次带儿子去打棒球时二人的合照,但多了一把吉他,应该是新的爱好。

    儿子睡得很香甜,男人不敢多做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手。

    如果不是为了怕儿子在学校受到歧视,他不会隐瞒自己的异能者身份。

    他微微叹了一声,心里的遗憾虽有,可已淡了许多。

    他去到了妻子的房间。

    妻子床畔已经有了一双新的男式拖鞋,墙上的结婚照也换了。

    她躺在新丈夫的怀里,眉头轻皱,眼角有泪花,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三年前已经宣告死亡的丈夫。

    男人在床前静静站了一阵,才恍然这样或许会吓到妻子,忙倒退几步,半个身子都嵌进了墙中。

    他抬起手来,神情怅然。

    被押解入机构时,他的结婚方戒戴在手上十来年了,拿肥皂水也褪不掉,索性让他戴入了机构。

    现在,作为一个意识体,他成功褪下了手上的戒指。

    他这回回来,是来归还它的。

    他把戒指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静默无声地吻了一下戒指,并很谨慎地没有去碰触已经不属于他的妻子。

    做完一切,他选择了离开。

    站在街道上的男人回头望向那可以被称作“家”的屋宇,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身形消失在路灯之下,像是被融化的影。

    而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戒指,也随他一道消失无踪。

    ……

    另一道影,也站在一张床前。

    床前躺着她的弟弟,一个十岁的孩子。

    他怀里抱着两年前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只泰迪熊。

    当时,他吵着说他不要这么娘的礼物,要乐高,气得她两天没跟他说话。

    第三天,她的异能觉醒了。

    她轻轻摸摸弟弟的小鬈毛,离开了弟弟的房间,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

    她提着刀,一步步走向另一个房间,耳畔尽是那日机构来逮捕她时的混乱。

    “弟弟!!爸爸,妈妈,救我,救救我——”

    “你们别带走我姐姐!我姐姐好,对谁都好,她不会害人的,叔叔阿姨我向你们保证好不好,我求求你们,别带我姐姐走……”

    “弟弟,你松手!这个说不好传染的!!感染了她,再感染你,妈妈就不要活了呀。”

    “他妈,把弟弟抱走!几位,我女儿就交给你们了,她从小就叛逆,我们也头疼,她要是有了异能,还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祸来!她不听话就尽管教训,打啊骂啊,都由得你们了。”

    此刻,女孩站在父母的房间门前,静站片刻,进入了房间。

    ……

    另一边,一个刚刚退出直播间的男人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恐惧,身体打摆子似的剧烈震颤,被打翻的可乐粘腻地流了一地。

    一个24、5岁,面容姣好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眉眼带着鬼魅似的媚意:“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两腿打抖:“我不……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人蹲在他面前:“你不记得,但我记得你的ID,到死我都记得。”

    “你对杀了我的那个异能者说,来都来了,日她啊,等什么呢。”

    “有人骂你,说你有病。”

    “你说,她的血,又溅不到我身上。死就死了,是不是?”

    男人喉间发出绝望的呜咽。

    “所以我来了。”女人缓缓道,“你想要怎么死?”

    “……我让你选。”

    这一切,都发生在接下来的短短一夜间。

    而池小池还在机构之外,无法预知这即将发生在世界各个角落的故事。

    他吐掉了口中的雨水,把锁灵瓶收起:“这样做到底是好是坏呢。”

    娄影说:“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们还有我们的任务。”

    二人异口同声道:“焦清光。”

    说罢,两人倒是都笑了。

    娄影:“我们要去找他吗?”

    池小池看了眼天色:“等到天亮吧。等到天亮,我们的全程录像在内网外网上全部发布出来,他自然就会知道了。”

    第232章

    大逃杀:绝地求生(二十二)

    趁雨夜,

    七十六名异能者逃出机构。

    机构大动肝火,

    派出二十五辆吉普车下山,沿路追捕。

    但拜他们所赐,这七十六名异能者,都不再是当初被他们抓捕时唯唯诺诺、连自己的异能都不大知道该怎样使用威力才最大的软包。

    吉普车一辆一辆失联,直到快天亮时,机构派出的第五支小分队才在一处山坳里找到被团成废铁的二十五辆吉普车。

    七十五个全副武装的分队成员被绳子个挨个串着,

    绑成了一串大蚂蚱,

    为首的脖子上倒挂着吉普车的车牌,

    上面用石头刻着几个大字。

    ——“谢谢你们提供的腕表。”

    电波被干扰的余威仍在,

    《国际歌》顽强占据了各个信道,

    循环播放,

    第五分队队长在“一切归劳动者所有,

    哪容得寄生虫”的歌声里徒劳地“喂”了数声,发现还是无法联系到总部,只好拿着车牌,急急返回。

    应急处理部部长正焦灼地在不断响起的电话铃背景音里来回踱步,

    秘书看他这样也不是办法,

    就泡了一杯咖啡,

    恭敬递上。

    部长心烦意乱,

    也不顾查看,接过来就是狠狠一口灌下去,

    紧接着被烫得扑地一下全吐了出来。

    咖啡烫到了他口里发出的大燎泡,

    他把杯子也失手砸在了桌面上,

    半个桌子上都横流着发烫的棕色液体,看得他心头愈加憋火,恨不得找人来揍一顿才解气。

    秘书自知好心办了坏事,急忙指向实时观测屏上的七十六个红点,一面有意安慰上司,一面也是为着自己刚才的小小失误开脱:“您别着急。项圈的信号还没消失,他们肯定还在山里……”

    话音未落,七十六个红点就消失了一个。

    两个,四个,八个,十六个……

    不消四五秒,所有红点都消失在了信号范围之内。

    部长:“……”

    秘书:“……”

    秘书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的,马上手脚利落地替部长收拾凌乱的桌子,同时岔开话题:“您放心,公关部那边已经有动作了,放了新闻出去,说是教育中心看管不利,有七十六个穷凶极恶、违抗规定的异能者出逃了。这七十几个异能者目标肯定不小,只要消息一放出去,再根据资料到他们的家里蹲守,不到半天,他们肯定落网。”

    他越说越觉得有信心:“副部长已经通知下去了,打电话到每个出逃者的家里,告诉他们的家人,这些异能者是不经允许、私自外逃,一旦他们回到家里,马上通知我们,不然,一切后果自负。”

    部长掐着胀痛的太阳穴:“我是担心他们会把他们知道的事情到处乱说。”

    “电击的事情不要紧。这是必要的纠治手段,连许多国民都认可的。”秘书巧舌如簧,“至于狩猎场的事情,也太匪夷所思了。就算他们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我们又不会把每一批‘学员’都送来狩猎场,白安忆他们只是倒霉,被抽签抽中了而已,就算他们真敢找媒体曝光,问及其他往届‘学员’,他们也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至于机构里的人,他们就算为了自己和家人考虑也得是守口如瓶。再说这些异能者的死亡数量,都是按照规定的死亡指标来的,往上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没有证据,红口白牙,拿什么来证明他们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到头来,把他们都抓来,秘密处决了,这事儿就算了了。”

    这话说得的确足够安慰人,可部长仍是不能安心。

    一想到白安忆那双隔着屏幕投来的视线,部长就觉得浑身宛如被浸入冰水里一般。

    他眼里没有穷途末路的疯狂,没有杀尽人命的麻木,只剩下冷静缜密的算计。

    ……这样的神态,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大逃杀的胜者拥有过。

    说话间,第五分队的队长回到机构,申请入内。

    简单说明情况后,他把手中刻字的车牌递给部长:“目前,目标已经失去,只发现了这个。”

    部长接过车牌,只瞄了一眼,便是面色大变。

    他急火攻心,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吼叫:“快去安排,让公关部紧盯网络!一旦有不对的视频发出,马上联系网站进行删除!”

    秘书还未回过神来:“……部长?”

    部长狠狠敲着桌子:“他们中有人通过腕表录下了狩猎的全过程!”

    秘书还存有一丝侥幸:“他们哪有这个心思?那个时候……都在逃命吧??”

    不知怎的,部长脑中再度浮现出白安忆的眼睛。

    被那平静再度惊吓到的部长狠狠一掌拍到桌上:“快去!!”

    ……

    后半夜时分,一群逃难者总算找到了一处落脚处。

    人类世界可供他们躲藏的地方,目前只有僻静无人的深山。

    山里有一间被守林人废弃的小屋,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受了潮的稻草和遍地鼠粪。

    不过对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众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在座的人一半是被陌生人,一半则是被亲人、朋友送入监牢,对人的信任度本来就不高,现在停下脚步,顾影自怜,才觉出一点凄凉来。

    有人提出想回家。

    池小池只用一句话就把他们的想法打消大半:“好啊,去吧,你要做往瓮里钻的鳖,谁都拦不住。”

    池小池是把他们救出来的人,为此,他还牺牲了自己的表哥,现在自然是他们中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在用强硬言辞稳住众人心神后,他躺平在铺好的稻草上,架起二郎腿,又道:“谁想回去,把路铺平再回去。为自己家人考虑考虑,也别试着去考验亲情有多固若金汤:他们要是不窝藏你,你自己一个倒霉;他们要是窝藏你,你全家倒霉。自己掂量掂量看吧。”

    这下,谁也不提回去的事情了。

    力大的少女折树作柴,能操控水分的异能者吸干湿柴水分,火女生火,能辨识出毒物的异能者摘来野生无毒的菌菇,热热地炖了一锅汤。

    池小池只喝过两口汤就歇下了。

    临睡前,他问娄影:“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娄影摸摸胸口,有点恍惚,胸口处似乎还残留着被洞穿的痛感。

    但他答:“没事了。是有事要让我做吗?”

    事实证明,他果然是懂池小池的。

    池小池问他:“明天早上六点开始,在网络上传大逃杀全程视频,打R.18标签,马赛克所有血腥画面,马赛克所有参赛者的脸,但要把所有赌博者的匿名ID用调查到的真实姓名和照片覆盖上。……工程量很大。”

    “我早就追溯到那些人的个人信息了,已经针对他们的电脑做了反向侵入,把他们的嘴脸都录了屏,到时候只要定点按ID覆盖就好。网络而已,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娄影答得利落且温柔,“你太累了,快睡吧。”

    池小池叫他:“哥。”

    娄影:“嗯?”

    池小池合着眼睛:“想听个故事,你给我念呗。”

    “想听什么?”

    “听你的声音。”

    娄影被他的低声轻语惹得心尖一动:“……明白了。”

    他取了一本童话绘本,一字字念了下去。

    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除了一个人,小飞侠彼得潘。

    会飞的彼得潘永远长不大。他有很多孩子朋友,他喜欢带孩子们去梦幻岛上玩耍,但孩子们最终都会离开梦幻岛,选择成长,而彼得潘始终是孤单的一个人,小小的一个仙人飞来飞去,像一只不知道自己旅程尽头的小鸟。

    直到有一天,他有了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不愿意长大,他离开了人类世界,和彼得潘一起探索遍了整个梦幻岛后,又陪他周游世界,始终没有离开他的意思。

    彼得潘问他,我的朋友,你不想长大吗。

    朋友说,彼得潘,你还没有长大,我怎么能抛下你独自一人?

    池小池听到最后,睁开眼睛:“这不是彼得潘的故事。”

    “这就是彼得潘的故事。”娄影口吻笃定,道,“不喜欢吗?”

    池小池想:真他妈爱死了。

    在异能者们小声的议论里,池小池渐渐睡着了。

    后半夜醒来时,他发现娄影居然还没有停止。

    他还在对睡熟的池小池讲彼得潘和小男孩的冒险故事。

    这时候,他们正在探险海底,在海底发现了一艘神秘的沉船。船里有无数珠宝,而彼得潘和小男孩躺在珠宝堆里,正在说话。

    他讲话声音很轻很慢,像在用语言精心编织一个梦的网,好捕住他的小池。

    察觉到池小池眼皮动了动,娄影停了讲述,轻声唤:“小池?”

    池小池装作没有醒转过来,原地装睡,演得惟妙惟肖。

    娄影果真没有识破。

    他吻了一下池小池精神体的耳朵。

    轻轻的一点吻声,是绝不足以惊醒他的音量。

    很快,温柔的讲述声又起。

    即使在检测到那人异常升高的体温时,娄影也没有停下,只带了点笑意,自顾自讲着小飞侠与他好朋友的海底两万里。

    一夜好眠。

    ……

    清早,焦清光从宿舍柔软的床上爬起来。

    床上的另一个人动了一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撒娇道:“学长,再睡一会儿吧。”

    焦清光温存地亲亲他的额头:“乖。我今天跟导师约好了要去谈项目。不能晚了。”

    那男孩子听话地窝进被子,看模样,是个面目很干净的大学生。

    他闭上眼睛,一副索吻的样子:“嗯。我乖。”

    焦清光摸一摸他的头发,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时间过去那么久,已有三个多月,他也总算能从昔日的阴影里走出了。

    天知道,刚知道白安忆有了异能后,他内心有多么崩溃。

    他和白安忆虽然还没有发生更进一步的关系,但也算是半同居状态,在异能觉醒前,白安忆有不少东西都放在他的宿舍里。

    焦清光第一时间就丢掉了他的牙刷、毛巾、床单,又把自己脱了个赤条条,浸在消毒液里,彻彻底底洗了个干净。

    明明知道异能不具备传染性,但他还是不可遏制地感到恶心。

    消毒液的浓度过高,烧着皮肤,隐隐作痛,可他在这疼痛里获得了难得的安心。

    他不能忍受再和白安忆在一起,陪他吃饭,和他牵手,与他接吻。

    异能者根本就不是人,他有心理洁癖,绝不能允许跨种族的交配。

    然而分手两字实在太难提,学校里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一对,他今后还要在学校里混下去,和白安忆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候也太尴尬了。

    所以,为了自己和白安忆都好,他报告了相关机构,让他们把白安忆带走,既可以对他进行适当的教育,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也好让他忘了自己,好聚好散。

    送走白安忆后,他每天起码要测量三次A类球蛋白数量以求心安,过得很是痛苦。

    还好,白安忆离开不久,导师新找了一个大二学生小杜来实验室帮忙。

    他跟白安忆很像,但在床事上却比白安忆来得开放得多。

    ……小杜治愈了自己。

    被窝里的小杜久久等不到一个亲吻,睁开一只眼,不满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焦清光软了声音,用曾经对白安忆发誓许愿的嘴,轻吻了小杜的嘴角,“我今天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学校里配给研究生的基础设施相当不错。

    室友一夜没有回来,焦清光也能自在些。

    他赤裸着上半身,一面刷牙,一面随手扭开了电视机,调到订阅的国际新闻频道。

    运行了一晚上的新风系统促进着室内的空气循环,面包机里散发出黄油的焦香,牛奶被热在暖水瓶内,不到几分钟就能热腾腾地进肚。

    然而,国际新闻频道里洋溢着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氛。

    主播面色严肃,用外文播报最新收到的新闻:“……面对网络上流传的视频,E国政府方目前给出的解释是乃系异能者恶意伪造,但事实是,当本台记者按照视频里给出的赌博者讯息,调查本国境内的十五名赌博者状况时,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从昨夜到目前为止,有十一名赌博者确认死亡,死因各异,而其余四名下落不明。此事是否为逃逸的七十六名异能者所为,仍然存疑。所以,这种针对异能者惨无人道、毫无人性的集体强迫性杀人事件,是否能推动关于异能者的法令改革呢?”

    ……什么视频?什么“逃逸”?

    焦清光不耐烦地调整了一下牙刷,想,这些异能者真是够能惹事情的。

    他换到了本国的新闻频道。

    刚切到新闻频道,一张熟悉的脸就猝不及防跳入他的视线之中。

    “重要通知,紧急通知!”

    “昨夜,七十六名异能者从教育机构出逃!这些异能者对社会有极强的报复念头,危害性极强,望市民们减少外出,注意自身安全,并在发现可疑人员踪迹后,立即拨打紧急避险电话进行举报,电话号码为191-……”

    “出逃异能者的领头人名叫白安忆,22岁,XX大学在读研究生,异能等级暂为S级,十分危险,请广大市民注意自身安全,相信官方报道,莫听谣,莫信谣,莫传谣!”

    盯着电视里那张被放大、占据了半个屏幕的脸,焦清光手里的牙刷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233章

    大逃杀:绝地求生(二十三)

    晨光熹微时,

    异能者们都还没醒,横七竖八睡倒了一片。

    “白安忆”解决了两条要杀他们的“鲶鱼”,已经有了三个小时的具象化时间。

    清晨的森林雾气满盈,空气里像是兑了牛奶,乳白浓重的雾气如有实体,甚至可以用指尖引导流淌。

    “白安忆”就守在小屋屋顶上,

    远眺树尖上蹦来蹦去的松鼠。

    不多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落座。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不多,更何况“白安忆”此刻是全神戒备的状态,因此“白安忆”的纳罕远大于杀意。

    在“白安忆”记忆里,

    这人不是逃出的异能者中的任何一人。

    好在来人无论是外貌和气质都毫无攻击性,

    且看上去虚弱得很,单手摁着左前胸,

    唇色里泛着淡淡的白,蛛丝马迹,

    让“白安忆”都不免联想到一个人。

    他试探着叫:“……池江雨?”

    来人微微颔首:“是。有话想跟你谈谈。”

    “白安忆”长腿交叠,

    好奇打量着他:“你实际长这样?”

    “怎么了?”

    “白安忆”一笑:“行,

    池小池不亏,

    挺配。郎才郎貌。”

    “谢谢。”娄影抿抿唇,“我来,

    就是想和你说说他的事情。”

    娄影的数据体还未修复完全,再次化出实体,

    又难免耗费能量,

    因此他说起话来难掩疲弱。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来这一趟:“我想请你跟小池道个歉。”

    “白安忆”也是聪明人,

    垂下眼睑,眼珠转动两下,就想明白了:“因为我在池塘边说他冷血?你都听到了?”

    娄影点点头。

    “白安忆”说:“我那是在安慰他。”

    娄影失笑:“有这样的安慰?”

    “白安忆”笃定道:“有这样的安慰。”

    娄影不再说话,等着他的解释。

    “你知道做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白安忆”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想要做坏人,却存着好心;想要做好人,却掺了私念。”

    “两头都不沾边,痛苦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白安忆”说,“冷血的人,不会去担忧必要的损失,也不会为自己没做到最好而难受。当时的情况下,我……”

    娄影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白安忆”也在他的沉默中踅摸出了他的意思,不再多解释:“是,我错了。我会跟他说。”

    娄影客客气气:“谢谢。”

    “白安忆”思路清晰:“没什么可谢的。我这个人,自打有了意识,就和小白绑在一块儿了。我不需要跟别人相处,也没考虑过要和其他什么人相处。你们两个,是我除他之外唯二说话最多的人。我还得谢谢你把我的问题指出来,不然,以后如果后悔,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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