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指尖一点,信息“嗖”地一声,发了出去。

    安宁的深红的嘴角勾起自信而妩媚的笑意。

    这天晚上,安宁果然收到了时樾的回复。

    ——你在哪里。

    安宁微微一笑,打字:

    ——在床上。

    她的确是在床上。一~丝~不~挂,趴在一张洒满了玫瑰花瓣的心形大床上。两个赤~裸而精~壮的年轻男人伺候着她,用散发着异香的精油擦遍她的全身,一寸寸地按摩、推拿。

    ——哪里。

    ——老地方。

    ——我十分钟后上来。

    ——这么猴急?

    时樾不理睬她了。安宁忍不住地笑。旁边的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讨好她,问道:“安姐看什么,笑这么开心?”

    安宁倏然收起笑意,冷冷回头,道:“不该你们问的,就不要问。”

    那男子吓了一跳,立即不敢多说了。

    时樾很快上来。他径直拧开了门——

    床上那两个年轻男子立即直起身来,怒道:“你谁啊!好大的胆子!”

    “还不快滚出去!”

    安宁惬意地欣赏着时樾的反应,然而他神色不改,冷冷道:“穿衣服。”

    那两个年轻男人急了,“你还敢——”

    “让你们说话了吗?”安宁忽然斥责道,“叽叽喳喳的,最烦男人话多!”

    他们立即闭了嘴,看向时樾的眼中,满是不忿。

    安宁拿了件睡袍穿上,松松地系了带子。她走近时樾,看见他手上拿了个牛皮纸的袋子,很厚。

    安宁骄矜地笑着,挑衅道:“这里头是什么?刀?硫酸?打算把我的心挖出来看是有多黑?”

    时樾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失去理智。

    恰恰相反,他很平静,平静到她几乎不认识他。

    她隐隐觉得时樾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

    时樾说:“出去走走。”

    外面是一条很长的高空走廊,头顶和侧面都是钢化玻璃,三角形的拼接,像钻石一样折射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里是安宁的私人处所。空旷而高大的走廊上,除了一溜儿后现代色彩的雕塑,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樾站定在走廊边上。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楼下的长安街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像一条巨大的光带遥远地向东西两侧的城际延伸开去。东方新天地和北京饭店这一片的高楼森林一般矗立,君悦大酒店前面的喷泉正开着,五彩斑斓,如梦如幻。

    繁华都市,不夜之城。

    安宁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看了很久。”

    时樾点了点头。

    安宁说:“几年没来了,是不是这次来看,还是觉得很美?”

    时樾淡淡道:“今天来看,觉得更美了。”

    安宁“哈哈”大笑。

    这栋楼是她的手笔。尤其是这一个高空走廊,是她亲自为自己设计的。

    她那著名建筑设计师的丈夫弃她而去,她便发誓没有他,她照样要造这长安街上最富丽璀璨的楼。她要用这楼盛下她的骄傲,她的野心,她无穷尽的*。

    安宁忽而冷冷道:“还记得当时你走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时樾道:“记得。”

    安宁说:“我当时说过,你要站着从我这里走出去,就只能跪着走回来。”

    她傲慢地看着时樾:“现在,只要你肯向我低头——”

    她在明亮而庞大的玻璃幕墙前展开了手——

    “从今往后,这栋楼,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时樾浅浅笑了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觉得这里更好看?”

    安宁缓缓瞥了他一眼。

    时樾扬起了头:“因为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过去年少不更事。看着这灯火辉煌的王府井、金宝街、东单,眼睛里只剩下了出人头地的*。

    被逐出蓝天利剑、失去父亲。他想不出这萧条一身,还有什么值得珍重的东西。

    他本质上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玩命的赌徒,什么都敢赔上。

    而今呢?他倏然发现看这长安街,还是那十里长安街;这北京城,还是那三十六丈北京城。

    他恍然就是做了一场梦,一场长达十年的梦。

    时樾淡淡地笑了:

    “多亏了你。你让南乔的父亲把我骂醒了。”

    “我原来以为我什么都看穿了,都放下了。但其实没有。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赋予我的一切。我以为我坦坦荡荡,但其实还是个贪恋富贵的小人。”

    他拿起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将绕在那个白色圆片上的细绳一圈一圈解开。

    里面的全都是一沓一沓的纸质合约。

    “这个是清醒梦境的股权转让协议书。”

    “这个是东直门凯越的产权转让合同。”

    “这个是清河葡萄酒庄的产权转让协议书。”

    “这个是……”

    时樾一册一册地将这些合约分开来,放在那些雕塑的展台上,一直列了十多米远。

    安宁看得先是瞠目失言,随后是脸色苍白,继而浑身发抖。

    “没有你最初给我的那一大笔生意,我挣不下启动资金。没有那笔启动资金,我盘不下来如今这么多的产业。”

    “安宁,你给我的东西,我如今都还给你。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一分一毫。”

    安宁在那些协议中,看到了他的那辆车,看到了他所有的银行存款账户。

    这些年她对他监控得紧,能不知道他账面上有多少钱吗?

    他是真把所有的身家都转给她了!

    这男人做得果断、干净、狠绝,没给他自己留半点的余地,更是没有给她留余地!

    安宁的牙齿都格格发起抖来,她眼中燃烧起愤恨的火光,“时樾,你可想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时樾仿佛卸去了万钧重担,轻松道:“是啊,那一年我在拉面摊前面看到你的时候,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

    “你赔上了十年的青春,你觉得值得吗?!”

    “用十年时间还清了那一笔债,也值了。”

    他浅浅地露出最后一个微笑,玻璃幕墙折射下来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轮廓分明,异常的俊美洒脱。

    “后会无期。”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高空走廊。安宁怔愣着,猛然尖声大喊起来:“时樾!你以为你这样做了,你就能和南乔在一起吗?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玩的东西、她追求的东西,都是需要资本的!你一个傻逼穷光蛋,玩得起吗!你玩得起吗!——”

    安宁尖锐又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时樾难道会回头吗?

    他脚步都没有停下半步,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下楼的拐角处。那一身黑一身白,那俊厉容貌和冷热分明的眼睛,便再也看不到了。

    安宁足下一软,踉跄了一下,猛然挥手将满展台的文件连同昂贵的雕塑扫落在地!她拎了一个铁铸的人像,向前跑去,疯狂地将所有的雕塑都重重地打碎,只听见“乒乒乓乓”之声一路不绝于耳,碎片飞溅,整个走廊到处都是!

    那两个年轻男子闻声跑出来,想要阻止她,却被她野兽一般红着眼睛打跑,“滚!”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弯着腰不停地喘息。

    ——我大你八岁,你觉得我老不老?

    ——你每天都问,烦不烦呐?

    ——你敢说我烦?

    ——你最美,你一点都不老。

    曾几何时,那个本来耿直的年轻男人也学会了虚情假意。她最想听什么,他都说给她听。他花言巧语哄得她满心欢喜,她想要什么他便满足她什么。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他学得快、听她的话。

    她很清楚这一点。她只爱自己,她想要的本来也就只是一个能让她快活的枕边人而已。

    然而当有一天她开始发现有些离不开他的时候,她也开始隐约地恐慌。

    她是无比强大的女人。她这种女人怎么能再被男人控制?!

    所以当他提出要走的时候,她便顺水推舟,放他走。

    从此她手握佛珠,不再见他。所谓男人,尘芥而已。

    只是后来,一张照片,唤醒了她那潜藏已久的心魔。

    她爱他吗?抑或是爱她亲手塑造出来的那个他?或者,根本就是爱她自己?

    安宁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的目光渐渐落到手腕上那串沉香佛珠上,牙关紧咬地一扯,乌沉沉的珠子尽数散落在走廊上,“咚咚”弹跳着滚向远处。

    一颗一颗的,尽是人心底里永难餍足的欲~望。

    ☆、第48章

    醉酒的女人

    南乔被南宏宙关了整整一个星期。

    被父亲关禁闭这种事她遇到得少吗?小时候生病了,不想去上学,被关禁闭。语文作文总是不及格,被关禁闭。留学回国后,从父亲安排的研究所辞职出来,被关禁闭。……

    她和父亲似乎形成了一种斗争性的默契。

    双方缺乏语言上的有效沟通,那么便用行动来表达。

    南宏宙:绝不可以——

    南乔:我必须——

    南宏宙的命令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么南乔便安静地待在禁闭室里,不哭不闹,不争不辩。用餐,就寝,无比规律。其他时间,便去手写程序,绘制产品设计样稿。

    反正关禁闭这种事,从来不可能改变她的想法。就在这种拉锯式的作战之中,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

    然而南宏宙这一次似乎格外的顽固。

    七天之后,南乔被放回了公司,身边却多了两个便衣警卫。出入开一辆吉普,无论南乔去哪里都务必护送和陪同。

    禁止她直接与外界通讯联系。手机、电脑、邮件,包括手环,全部被监控起来。

    禁止她在离开警卫视野的情况下与他人相处,哪怕是温笛。

    南乔回来后在自己公寓中住的第一个晚上,她在半夜三点半开门出去,意外发现门口竟然有人站岗。

    她“砰”地又关上了门。

    那两个警卫一个叫丁远,一个叫解思。南乔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走。”

    两人昂首挺胸,齐齐回答:“首长说走,我们就走!”

    南乔于是不再多问。在家做饭时,叫他们进来一起吃。

    两人齐齐拒绝:“首长吩咐!要警惕南乔同志一切以逃脱为目的的阴谋诡计!”

    南乔:“……”

    她在两个警卫的监视下去了一趟隔壁的房间,发现三条德牧已经被带走了。

    她奔回自己的公寓,仔细找寻,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少了一张彩虹跑的打印纸。

    时樾不喜欢拍照,她更不喜欢。她甚至连手机都没有。于是那一次彩虹跑石栎拍下来的两个人在五彩粉末中对视的照片,竟然成了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她当时打印时樾在签名墙上的签字的照片时,顺手也将这张用彩色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后来时樾看到,很是窘迫,南乔心中却是暗暗地喜欢他那种窘迫。

    他回来过了。

    可是她见不到他。

    ……

    时樾还在北京城中。有一些产权的交接,还需要他亲自去完成。起码的,他需要和那些经营者去谈:你们的股东,换人了。

    清醒梦境是他的最后一站。

    还没到清醒梦境所在的大楼,他便敏锐地发现了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在这个酒吧密集的区域晃荡。

    他看到了一个外号叫“龙头”的人。这个人是泰哥手下的一个得力助手。

    龙头双手插着夹克的兜,警惕地四周顾盼,一直向清醒梦境的大楼走去。时樾尾随着他,在他要按下通往清醒梦境的电梯时,上前伸手盖住了电梯向上的按钮。

    龙头一见是他,扭头就跑。

    这龙头也是练过几手的,时樾一个箭步过去,抓住他的左臂。龙头双肩一别,双臂从外面的夹克抽了出来,金蝉脱壳。时樾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跑了,拎着夹克朝他脸上重重一扫,那金属的拉链抽得龙头一瞬间闭了眼。时樾趁此时机一脚绊了他个踉跄,朝他膝盖弯里一顶——

    “跪下!”

    就算是下盘最硬的练家子也顶不过时樾的这一下。

    “噗通”一声,龙头便颓然地跪倒在地。他嘴一咧,朝领子里的无线通讯话筒喊了一声:“泰哥!时樾!”

    时樾冷着一张脸,单手将他双臂反剪在背上,伸手在他身上上下一摸。

    龙头嬉皮笑脸地一笑:“时哥,摸个啥子嘛。真没你想要的东西,我就上去玩玩。”

    时樾淡淡一笑,胳膊肘铁箍一般勒紧了他的喉咙,一点点往自己面前收——

    “有吗?”他温和地在龙头耳边说。

    龙头脸上被憋得通红:“有!有!”

    时樾松开他手,他从身下掏出了一个装着白色小药丸的小瓶子,递给时樾。

    时樾冷笑:“就这?”胳膊又是无情地往下一压,龙头的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眼睛都翻白了——

    “我……说……”

    时樾稍稍放开,龙头手脚发酥,抖抖索索地从脚底下摸出一小袋子白花花的冰晶一样的东西。

    “呵——”

    时樾掂了掂,估计有个好几两。

    “能要你命了。”时樾冷冷看了他一眼。

    龙头还没说话,那边泰哥已经带着大几号人快步走了过来。

    “时樾,不义气!”粗犷圆胖的泰哥“嘎嘎”地转着狮子头,笑里藏刀地向时樾伸出手来。

    “嗯?”他眨了眨一双鱼泡眼,示意时樾将那袋子东西交还回来。

    泰哥这边七八号人,手里头还操着家伙。时樾一双眼中闪着寒光,判断着情势,伸手一抛,把东西掷给了他们。那龙头“嗷”的一声,被时樾踹了一脚,也狼狈不堪地归了队。

    泰哥皮笑肉不笑:“时樾,听说你和安姐掰了啊。”

    时樾“呵呵”冷笑一声。

    “要不要来跟泰哥混啊?泰哥罩你啊?”泰哥轻佻地笑着。

    时樾冷淡地一笑,鄙夷道:

    “傻逼。”

    “我草~你妈!”泰哥手下的一号打手马骝怒骂起来,操起了家伙。

    “嗳——”泰哥倒是悠然自得的,手搭在马骝肩膀上把他按住了,“这种人,跟狗一样,要驯。越是野,越带劲。”

    “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儿地跟他玩。我也想看看,安姐宠了这么多年的小狼狗,到底有多够味儿。”

    泰哥阴阳怪气地拉长了“慢慢儿”几个字的字音,狞笑着,挥了挥手,“走了!还有要紧事!”

    一群人趾高气扬地走了。

    时樾在阴冷的车库里站了会,按下了向上的电梯。

    ……

    一切如故。

    电梯里是时樾听过千百遍的人声:

    “lucid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lucid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lucid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明明是这么熟悉的环境,他的心境却不一样了。他盯着电梯里装饰的《鱼与鸟》,那空中飞鸟,水底游鱼,他过去看是相生相融,而今来看,却也看得出来相别相离。

    他进到清醒梦境,里面的侍应生看见他,都高高兴兴地同他打招呼:“时哥!”“时哥好久没来啦!”

    时樾向他们点头示意,径直走到后台,找到了郄浩。

    郄浩自然知道他的来意,看了他一眼,道:“时哥,咱们哥俩到前面喝一杯去。”

    依旧是灯红酒绿,幽暗与绚丽的灯光交织着闪烁。台上的歌手唱着沙哑的摇滚: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时樾和郄浩在吧台前点了两杯酒,调酒师调制的时候,时樾看着台上声嘶力竭在喊着“私奔——私奔——”的摇滚乐队,笑了:

    “在咱们这儿唱这个,不搭吧?”

    郄浩摊摊手:“咱们这儿的风格想怎么变怎么变,啥时候搭过?”

    时樾摇头无奈地笑:“这怎么也得露天的场,扯着喊两嗓子才痛快啊。”

    郄浩笑,朝台下一起跟着混唱和发癫的客人努了努嘴:“你瞧他们不也挺嗨的。如今城市里头的人,都压抑。有这么个场次让他们发泄,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他偏着头看着时樾:“要不你上去唱两嗓子?”

    时樾拿到了酒,从高脚凳上走下来,不着痕迹避开了一个即将来搭讪的摩登女郎,说:“别扯了。早不唱了。”

    郄浩也拿了酒,同他一起往一个偏僻点的角落走去。

    “咋不唱了啊?唱那么好!不就是安姐嫌弃唱这种歌太民工么?他~妈~的这女人不懂人民群众的艺术!”

    时樾笑而不语。

    坐下来,郄浩说:“时哥,说真的,你要走了,我们哥儿几个也不想干了。”

    时樾说:“说什么话!安宁还是有分寸的人,舍得放权。就算股份以后是她的了,她也不会干涉你。你照样想怎么搞怎么搞。”

    郄浩说:“不是这个意思,时哥。”他喝了一口酒,道:“我们哥几个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你不在,我们觉得没劲。”

    时樾低低笑着,靠在沙发背上,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没说话。

    郄浩说:“时哥,你对自己也太狠了,白便宜了那个老女表子。”

    时樾转着手里的高脚杯,望着里面潋滟清透的光,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破罐子破摔就当是爽快。”

    但这也许又是一种无奈的命中注定。

    他呡一口酒,记忆拉回到十多年前——他和南乔本就是两条本来永不会交错的平行线。

    是那一纸mems论文打破了本来应该各自平静的命运,轨迹开始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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