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羡泽的脚趾慢慢蜷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脸。

    她脚掌微凉柔软,一看便知道天天飞来飞去从不走路,华粼抬眼跟她对视,羡泽又舒展开脚趾,对他抿嘴笑了一下:“找一双好看的鞋来。”

    华粼点点头,快步从江边走开,飞身出去,望着他远去的羡泽回过头来,望着江流的粼粼波光,跟葛朔陷入了有点微妙的尴尬中。

    她并没看到远处的华粼没有飞出去多远,便在空中猛地痉挛几下,坠落入稻田之中。

    华粼在稻田的泥水中挣扎着,他双臂猛地化作羽翼,腰后却长出一条粗圆的蛟尾,脚步不稳,浑身剧痛,像被箭矢射中的大雁那般在泥中扑腾。

    痛苦许久的挣扎后,他浑身痉挛,只剩下半边脸埋在泥里大口喘|息的声音。

    终于,月色下华粼缓缓从泥里站起身,他只剩下半边翅膀,尾巴垂到脚边的土垄上,月光照在稻田里,映照出他畸形的轮廓,以及那一般是华粼一边是黑影的脸。

    “你在隔绝我的目光,你在向我隐瞒她的一切?你怎么敢?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我只不过是忙于捕猎剩下的蛟,吃掉他们,消化他们,就疏忽了你的存在……”

    “别忘了你得到她青睐的唯一原因就只是这张偷来的脸,你要是被杀了,只会是跟我一样的一条无鳞黑蛟!”

    华粼僵硬地拖动脚步,他抬起手来甚至想要狠狠抓向自己那张借来的美丽的面容,却有两方角力让他指尖在空中颤抖许久。

    最终只是轻轻抚摸过那张肌肤细嫩的脸。

    ……

    “你还生气呢?因为什么啊,我不明白!”葛朔坐在水边,拿起石头打出一串漂亮的水漂,看着石头在快到江对岸时才入水。

    羡泽抱着腿,坐在大石头上不跟他说话。

    葛朔干脆挤过来:“你往那边坐点,我也要坐这里!冷,你拿被子给我盖一下肩膀吧。”

    羡泽推他:“我没穿衣服!葛朔你真是烦死了。”

    葛朔:“你一百多年都没穿过衣服,还差这两天吗?再说你干嘛要幻化成这个样子,看起来都比我大十岁了!”

    这样子更贴近羡泽穿越前的年纪,或许是她认知中自己就有着这样的躯体,自然而然幻化成这样,她想把被子夺回去,葛朔却用被子拢住两个人的肩膀,他拽着被子的角,像一条围巾般圈住了两个人。

    “现在变成我要赶紧长大,好让自己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年纪了。”

    羡泽疑惑:“你干嘛要跟我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葛朔只是下意识这么说,她这么一问,他也结舌:“就、就……看起来更能在一起玩。”

    羡泽笑了一下,偏过头去,两只脚抬起又落下,像是在石头上打着节拍。

    葛朔道:“化型期之后是什么期?”

    羡泽:“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问华粼,他好像比较懂这些,以前他还会每天给我量腰围量身长。”

    葛朔撇了下嘴,从芥子囊中拿出之前那个卷轴,卷轴上有火烧的斑斑点点,他在对着月光念读:“唔、后面写的是……哎,这几个字怎么被烧的看不清楚。是什么、情……期?”

    羡泽:“我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字,后面的解释也都只能看清楚几个字,写的什么、放纵肆意、毫无节制……”

    俩人双目对视,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都瞠目结舌。

    羡泽:“不可能!我才不可能发|情!”

    葛朔慌得都要握不住卷轴:“那、那也不是不可能,很多妖类都有发|情期啊。”

    羡泽:“那你有吗?我就问你有吗?”

    葛朔:“我可是神鸟,我那都是脱离了这些寻常小妖的本能了。”

    羡泽急眼:“那我还是真龙呢!我更脱离这些了!”

    葛朔:“那不一样,真龙性淫,本来就是喜欢搞出一堆情人吧。”

    羡泽掐他脖子:“你才淫!空口污蔑我!”

    葛朔喘不上气来,直拍她的手背:“这又怎么了,这不就是天性,你还淫得过那一年到头发|情生孩子的凡人?”

    羡泽这才意识到妖类眼里标准不一样,放下手想了想道:“那我应该跟凡人差不多。”

    葛朔脸又倏地红了:“我就是说传闻里别的龙,又没说你!你、你还是别那么……”

    羡泽反而坦荡起来,托腮笑道:“那真要是发|情期我该找谁?我都是天底下最后一条龙了,找不到第二条龙了。”

    葛朔摘下斗笠,手指开始抠竹编的缝隙:“好像说是龙大多不喜彼此靠近,都有各自的领地,哪怕在蓬莱居住的几只龙也都有自己的山头呢。我听过最多的传言都是跟蛟、跟蛇、跟其他的百兽……”

    羡泽大开眼界:“真是杂食啊。可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到一只蛟哎。你要不再帮我找一只蛟。”

    葛朔忍不住道:“找一只干嘛,就养在咱们那山里用来、用来……干这种事吗?咱们那儿可是多一只都来不了了!”

    羡泽:“蛇呢?大不了用完了把它赶走。”

    葛朔急冲冲道:“也不行!我讨厌蛇。”

    羡泽不大高兴:“万一我成长阶段就需要呢?”

    葛朔脱口而出:“那你就身边随便找一个!反正你都能化形了,也不用找蛇啊蛟啊”

    羡泽猛地转过头盯着他。

    第152章

    (小剧场)华粼僵在原地,胸膛起伏:“……那你想找一只蛟吗?”

    葛朔僵住,

    俩人陷入死寂,他忽然大叫一声从石头上蹦起来,竹笠扣在头顶压低:“你别跟我说这个,

    问华粼去,

    他天天宠你宠的要死,

    谁知道他会怎么帮你?说不定他真能给你找一只蛟来呢!”

    羡泽有点生气:“行,那我就都问他。反正也不是经常能见到你”

    葛朔也委屈得转过脸去:“那不也是因为要四处给你找卷轴,

    找宝物,

    为了能让你被保护起来吗?哼,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以后你都找华粼,

    别找我了!”

    他说罢,就腾地起身,窜到附近的树干上,

    背对她垂着腿坐在树上。

    羡泽也枕着胳膊,

    气得自己裹着红被转头装睡。

    过了许久,风吹拂过江面,羡泽真的快要睡着了,

    也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她太熟悉气息,便慵懒得不想睁开眼睛

    反正是华粼,

    要不让他帮忙穿衣服穿鞋子好了。

    华粼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许久,

    轻声道:“……羡泽。”

    羡泽还没来得及照一照自己的模样,但看葛朔和华粼的反应,她应该很美吧!

    她心里得意的轻哼两声:那就让他多欣赏一会儿

    却感觉到华粼的气息靠近了些,

    鼻息在她耳畔,指节轻轻蹭了一下她脸颊,

    羡泽打算等他再靠近一点,就忽然睁开眼大喊一声,吓唬吓唬他!

    就感觉有几滴水落在她面颊上,与此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个带着水汽的轻吻……

    不、准确说不是吻,是轻轻地咬。

    就像是牙尖轻咬葡萄却没有咬破那层薄薄的皮一样,华粼就这样在她脸颊上仿佛要吃掉她却不舍得那般轻咬了一下。

    羡泽猛地睁开眼来。

    华粼帷帽不知丢到了何处,金发湿透贴在后背,鬓角两侧碎发还在滴水,嘴唇泛红湿润,正蹲在石头边望着她。

    二人双目对视,他红色瞳孔微微一颤,却也贪婪又惊愕的在她脸上逡巡许久。

    羡泽惊道:“华粼,你总算回你身上怎么了?!”

    他浑身是水,不过手中拎着个装满衣衫的布包,那布包还是干净且干燥的。

    羡泽吓了一跳,就听到他轻柔的声音,说话节奏也有点怪:“我、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不小心栽在了稻田里。”

    她连忙拽他胳膊,到处看:“没事吧?你平时最爱干净了,摔到稻田里岂不是一团糟。”

    华粼因为她这几句关心眯起眼睛,有些微醺似的道:“没事。我洗干净了。衣服拿回来了。”

    羡泽点头伸手接过布包,她抬头看了一眼。葛朔并不在附近的树干上,似乎是他看到了华粼的接近,就躲开去更远的树干了。

    羡泽拆开布包,寻找贴身的小衣,忽然手指抠了抠衣衫上的布扣,道:“你干嘛刚刚咬我一口,我都吓醒了。”

    华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头帮她一起翻找。

    “华粼真的会什么都帮我吗?”她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葛朔说,我做了坏事华粼也会给我打掩护,我有什么需要也都会满足,华粼真的会做到这种事吗?”

    华粼愣愣看着她:“会。是出了什么事吗?”

    羡泽咕哝道:“华粼回头给我找一只蛟来吧!”

    华粼微微瞪大眼睛:“……你要蛟做什么?”

    羡泽脸上有点红:“用。”她又觉得这群妖不会有凡人的男女思想,便干脆大大方方道:“葛朔说什么过完了化型期,就到什么发、发|情期……”

    华粼却微微皱眉:他怎么记得真龙会有一段比较?*?

    漫长的恣情期,而不是叫发|情期。这段时间会对自己喜欢的任何事物投入不知节制的热情,而并不只局限在某些事

    羡泽挠了挠脸颊:“我是真龙,应该找一只蛟度过发|情期吗?”

    华粼僵在原地,胸膛起伏:“……那你想找一只蛟吗?”

    羡泽其实也没太想明白:“其实倒也无所谓,我更喜欢人形的。我喜欢熟悉的又亲近的,我喜欢……我也不知道,可能试过了解过更多,就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吧。”

    华粼握住她指尖,忽然将她指尖放到唇边,轻声道:“那我就为羡泽找一条蛟来。”

    羡泽指尖微微蜷缩,双目对视,华粼很少如此长时间抬起眼来直视她,他眼睛一向如红宝石那般,此刻在夜色里却像是流淌的血河。

    她忽然想起葛朔的话:那你就身边随便找一个,反正你都能化型了,也不用找蛇啊蛟啊……

    那是不是华粼也可以……

    如果是华粼的话。不会拒绝她的任何事吧。

    羡泽随即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有一瞬的惊慌,她抽回手指,大笑随口道:“那要一条漂亮的蛟!”但她又很快咕哝道:“不过再漂亮也没有华粼漂亮吧。差不多也行。”

    华粼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羡泽拿出一件带肩带的抹胸裹肚:“不过,华粼你看起来有点怪。”

    华粼不动声色:“……哪里怪了?”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羡泽端详他,忽然笑起来:“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华粼猛地一僵。

    ……原来在她眼里,真正的他、本体的他算是脏东西吗?!原来顶着同样的皮囊,灵魂也不过是分开的两份,她竟然能如此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吗?!

    羡泽有些蹙起眉头,端详着他的脸道:“你知道你现在表情很怪吗?感觉明明急得要哭了,却哭不出来……”

    那一瞬间,被画鳞压制住的分|身陡然在这具躯体内发疯冲撞了起来!

    华粼……或者说画鳞肩膀抖了抖,忽然起身大步走开:“我、我去洗把脸!”

    华粼大步离开,飞速往树影遮蔽的另一边江岸走去。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羡泽视野内,才再次周身痉挛起来,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响,四肢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扭曲出折断关节的弧度。终于他骤然软下来,喘着粗气扑倒在江边,望着江中自己的那张脸……

    画鳞刚刚夺取了这具躯体的所有权。

    华粼没有想到画鳞已经变得这么强大了。

    近几十年,他窥见过一些画鳞眼中的画面,他知道画鳞正在疯狂捕猎天下仅存的蛟类,但凡有些修为的蛟基本都成了他的盘中餐,仅剩一些貌丑体弱的蛟作为画鳞的奴仆。

    甚至他为了能够夺得魔域霸主的位置,贪欲更是毫无控制,疯狂的吞吃着所有的敌人。

    此刻两个被分割后已经无法愈合的灵魂,挤在这具躯体中,华粼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画鳞体内无数亡魂的哀叫、妖魔的尖啸、凡人的怒吼在他脑中回响。

    因为分裂,他们越来越不像了。

    没有了部分同理心与情感的画鳞,愈发残忍且不会再有犹豫;而没有强大生存本能与混沌的华粼,变得柔软、弱小且向往安定。

    可他们又越来越像了。

    画鳞一日日透过他的眼睛,看着羡泽的一切。

    他们心中关于她的那团火焰,在凡间与魔域,在阳光与昏暗中都在同时燃烧着。

    若说华粼是顶着鸾鸟的皮在偷偷得到她的亲近,那画鳞就是华粼这层皮下连目光都得不到的小丑。

    “哈、哈她叫我脏东西!她居然叫我脏东西!我从来都把自己洗得很干净,我居住的宫室有洁净的水潭,那黑色是我与生俱来的颜色,不是脏!”

    “你就干净了吗?!你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吃吃喝喝,还在阳光下让她缠在你的脖子上。我现在却变成了什么模样……因为吃了太多,现在变得臃肿、变得更加丑陋了!”

    “你听到了吗?她说她想要一只蛟,多可怕的天真,就像那些蓬莱的真龙一样要个玩具似的高高在上的口吻!”

    “可她、她需要我……她已经没有了蓬莱,怎么能再没有一只陪伴她长大的蛟呢?那些要许多蛟才能做到的事,我一个就可以做到,我可以孵化她、养育她,我也可以与她同眠。如果她很乖的话,我可以等她长大,为她再孵化一颗龙蛋”

    “她已经化作人形了,真龙都很喜欢人形的,我也要化作人形!他喜欢你这张脸吗?我要变成一张什么样的脸!你去查、你去查出来真龙都会喜欢什么样的面目?!说不定我用真身化作人形接近她,她也会很高兴,很喜欢我!”

    华粼听到脑袋中发狂的声音。

    那对她的嫉妒、痴恋与扭曲的欲|望,既让他恐惧,又像是他的一部分。

    在他之前跌落稻田时,真的陷入了谷底的绝望。

    画鳞没有说错,他就是这个怪物的分|身,还是实力更弱的分|身。如果有一天羡泽把他杀了,他的尸首只会是一只无鳞的黑蛟,她只会觉得自己被骗被背叛。

    这件事永远没法改变。

    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成为这个家伙的附庸,成为他的一部分。在她身边生活一百多年的他,如果一切都跟这个在魔域疯狂吞食的家伙毫无区别……那这些年看到她的笑容,和诸多神鸟之间的快乐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瞬间的迷茫犹豫,彻底给了画鳞占据他躯体的机会。

    直到……

    华粼手指攥紧水边的碎石,眼泪终于从脸上流淌下来。

    直到羡泽透过这张不属于他的脸,看到了他真正的表情。

    就因为她的注视,所以华粼和画鳞是不一样的,也绝不可能一样。哪怕他最后被发现是一只黑蛟,哪怕羡泽会愤怒的朝他尸体踢上一脚,他也必须保护她……

    只有他才能成为抵御画鳞的一道墙!

    华粼望着水面,缓缓冷静下来,对画鳞道:

    “她很敏锐的,别以为你可以随意顶替我,除非说你不打算等了,打算就这样将她吃掉。”

    画鳞愤怒却沉默了。

    果然,画鳞不舍得。既不舍得这个让他成为龙的最后机会,也不舍得将羡泽就这么吃掉。

    他太贪婪了,她的陪伴,她的光芒,她的价值,他全都想要得到。

    华粼低声道:“那你就需要我。之所以隔绝你的意识和视线,是因为你最近太过疯狂,影响到了我的思绪。你做你自己的事,我做我应该做的事,你负责变得更强大,我则负责让她变得更依赖我,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画鳞喘着粗气,却也没有反驳。

    他半晌道:“……她说需要一只蛟,怎么办?我可以让这天下只有我这一只活着的蛟。”

    华粼暗自攥紧手指,垂下眼去思索片刻,忽然道:“那你要用本体来见她吗?就像之前那条青鳞蛟一样,装作偶遇,在河畔与她相见怎么样?”

    画鳞一惊:“?!”

    华粼轻描淡写道:“可她挑剔又天真,那只青鳞蛟其实她也看不上,你若是有自信大可以来。”

    画鳞:“……”

    自信。这是画鳞最缺乏的东西了。

    华粼见到过他的本体,因为大肆吞噬而变得臃肿,甚至还不如之前,他怎么可能有勇气在羡泽面前露出真容。

    化形成为其他的蛟?

    已经有个分|身顶着鸾鸟的皮了,还用本体顶着别的蛟的外壳?如果万一被羡泽又一眼看穿,叫他脏东西怎么办?

    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直面羡泽的勇气!

    哪怕他真的想直面羡泽,恐怕也要陷入深深的焦虑中,将大量精力都用在如何化形、如何装饰自己上。

    这对羡泽来说也是时间和机会。

    画鳞终于彻底沉默下去,他只丢下了一句话:“让我看到她……如果看不到她,我真的可能要疯掉,到时候你也会跟着我一起疯掉的。”

    华粼望着江面。

    他意识的那片水面彻底安静,画鳞离开了。

    他半晌才双手颤抖的捧起水,搓洗着脸,想要洗掉脏东西,想要洗出他从来没有过的真实面目,但终于在搓红了脸颊之后放下手,往羡泽的方向走去。

    葛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正在笨手笨脚的帮她系腰带,羡泽看到他连忙喊道:“华粼!快来帮帮忙!这只苍鹭要笨死了,刚刚还跟我说衬裙是外裙呢!”

    华粼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快步走过去,蹲下来帮她整理裙摆,系着腰带,轻声道:“我刚刚在那家成衣店逼问了好久,说是要这两边的绳带先分别系住才行”

    羡泽低头看着他,华粼还不熟练,但动作却细致,将她短衣衣摆掖好,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刚刚怎么了?你明显哭过了。”

    华粼抬头抿嘴看着她,摇摇头。

    羡泽:“真的没事吗?”

    华粼忽然半跪在地上,将脸用力埋在她肚子上,紧紧环抱住她的腰,摇头又点头。

    羡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刚刚有点陌生的华粼消失了,熟悉的他好像又回来了。她摸了摸他湿透的金发。

    葛朔垂下眼睛,压了压斗笠朝远处看过去,手指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华粼吸了吸鼻子,闷声道:“羡泽,我想回去了……我们回家去吧。”

    第153章

    羡泽手指捏着纸船:“我……想要葛朔。”

    “我觉得我们现在三个这样,

    不太对。”葛朔摸着下巴道:“华粼吃饭也跟着,睡觉也要一起。你知道吗?现在羡泽大部分时候很喜欢化作人形,然后一不小心就这么睡过了这样华粼还跟着一起睡,

    很奇怪吧!”

    青鸟吃着果子,

    歪头道:“你们三个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吗?这都一百多年了,

    现在才觉得怪吗?”

    葛朔抛接着果子:“我觉得羡泽可能也没那么喜欢他……就只是习惯他了。习惯可是很可怕的!”

    青鸟听不懂这些:“可我也习惯听你讲话了啊?那很可怕的话我不要听了。”

    葛朔嘴一撇:“你不懂!华粼夜里还总跟她聊悄悄话,我每次问羡泽他们在聊什么,

    她都说不告诉我!这俩人明显有秘密!”

    青鸟一根筋:“那你把他打跑!”

    葛朔苦恼道:“算了,

    你比我还笨呢,

    幸好你没开窍,

    否则你就是最先出局的那个。”

    ……

    “我就只是觉得他最近怎么又不出去了……之前羡泽想让他陪的时候,

    他照旧是要出去搜找物件,一去就是好多年不回来。”华粼收拾着桌子,低声道:“最近倒是不大出门,

    还天天跟羡泽在一块。”

    姑获躺在围栏上歪头:“可你这些年都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让她去烦葛朔,你不也清闲一点?”

    华粼给羡泽屋里插上:“……我又没有想要清闲。再说,你知道吗?他好歹是一只神鸟,

    竟然睡觉会打鼾,好几次把羡泽吵醒了!”

    姑获:“羡泽脾气也没那么好的,竟然没打他呀?”

    华粼转过身去,

    垂头道:“打也打了,

    可他还不走,照旧要跟羡泽挤成一团。我知道羡泽拿他当很好的朋友,但他也太心大了吧”

    身后传来了心更大的姑获打呼噜的声音。

    华粼:“……”

    华粼从窗户往外看,

    羡泽正拿着一个金色的荷包,在树丛之中收集果子。

    这荷包是她前一阵子央求他给做的,

    做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托腮看着,还在将她的灵力汇入缝纫的金线。

    但华粼其实针线活很差,幸好荷包翻过来还勉强能看,他还想说要不要在荷包上绣一只鸾鸟,她便欢天喜地的拿走了。

    这会儿她不断往荷包里装着果子又拿出来,似乎是在研究什么法器。

    近些日子因为她喜欢化作人形,神鸟中懂得龙身之美的不多,但懂人形美丽之处的却有不少,从她化型期结束开始,好几只神鸟都化作人形叽叽喳喳围着她。

    这其中不乏少男模样的神鸟,看他们的眼神,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甚至有些人因为知道他和葛朔是她的亲信,开始在举止和化形上模仿二人。有些大胆的要挽住她胳膊,更有甚者已经拿脑袋蹭着她。

    羡泽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并不在意他们的粘人,心情好或者谁帮帮忙的时候还会摸摸对方脑袋夸奖两句。

    弄得那群小少年更觉得自己要得宠了,长毛屁|股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华粼正要上前去,就瞧见葛朔抱着竹笠,踏开满地金黄落叶朝她走过去,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往她身上一靠,说了句什么。

    葛朔开口说的话,让那群翘屁小神鸟们全都吓得挤成一团。

    羡泽尾巴晃了晃,纤细修长的尾鳍甚至隔空环住了葛朔的小腿而不自知,但脸上却表现出不屑来,抓住葛朔的胳膊让他站直了。

    她很快收起尾巴往房间内走去了,葛朔挠挠头,但又很快嚷嚷着:“我帮你呗!不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放进宝囊里面嘛”

    书房里,羡泽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还在研究法器的灵力流动。她不太有坐相,一般都是一条腿垫在屁|股下头,歪着身子;书房另一边远远坐着的葛朔更不太安分,甚至写画不了几个字就蹲在了凳子上。

    羡泽自从化型期结束之后,灵力疯涨,在法术还未掌握成熟的情况下,唯有金丹愈发闪耀,这就像是一柄锋利而脆硬的剑,很可能会过早进入成年期,却没有能跟画麟抗衡的能力。

    就在华粼忧心忡忡时,她恣情期的特征显出来了羡泽迷上了研究法器。

    葛朔有几次带她出去玩时,华粼心里其实暗暗害怕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不过葛朔回来有些失落的脸色也看得出来,羡泽出去时,注意力都放在研究凡间修仙者们所制作的法器。

    那些对寻常妖类来说极其珍稀的灵力,她眼都不眨就能用上几十上百年的修为,就给自己做条小项链,做个降魔杵。

    这样也好,华粼和葛朔一起在研究很多跟蓬莱有关的书卷,他们想知道为何蓬莱会封禁在海底?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平稳进入成年?

    以及……她会不会误入歧途成为蜃龙那样的魔龙?

    她应该不会的。她那么聪明,那么耀眼,华粼和葛朔虽然有些方面在暗暗较劲,但无疑在大事小事上,都将她往善良的底色上引。

    若有一天真龙现世,他们想让这数百年没有见过真龙的世间,都知道她的美好。

    羡泽是群鸟中第一个学会用笔墨学会写字的。一开始神鸟们还请来了教书先生,教她和大家一起读书,但那教书先生见识到“神仙”后,竟然死赖着不愿意走,嚷嚷着什么自己要在这儿长生不老。被他们打昏扔下山,听说再也不肯教书,硬要以五十多岁高龄开始修仙。

    最终只能让矮子里头拔将军的羡泽老师,教授大家一些简单的读书写字。这其中华粼只能算是中等生,葛朔就是羡泽小老师从业生涯中的耻辱了。

    此刻,葛朔坐在书房里,本还想跟她聊天,但发现羡泽正在聚精会神,他也不好打扰,便也取了一套笔墨,坐在另一边的桌子上翘着腿,一边哼着歌一边在纸上涂画。

    “葛朔!你在画什么?”她忽然趴过来:“上次被我说不会用笔之后,你真的在学了……呃呃呃好丑你这是在画什么?”

    葛朔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昏暗,回过神来,画上没有别的,只有他一边想一边画的小龙。

    葛朔笑起来:“画的是你啊。”

    羡泽刚刚还想幸灾乐祸的嘴角,看着那条“毛毛虫”降下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葛朔:“这怎么不像了?喏两个角,你那个脖子上的一圈毛毛,还有四个爪子,我连你的尾巴都给画出来了。”

    羡泽翻了个白眼:“我算是知道山海经里的怪物是怎么来的了!你这画的是虫子还差不多你怎么不画自己?”

    他说画就画,拿起笔来挥斥方遒,很快就画了一只嘴比身子还大,两条柴禾腿八字撇开的大鸟,正抻着脑袋一口叼住了小龙、啊不,小虫。

    葛朔哈哈一笑,还题了几个宝贵大字《吃龙图》。

    羡泽笑着夺过去:“你有多大的嘴,还能吃了我?太丑了太丑了,简直就是浪费宝贵的纸,我要撕了这玩意儿,否则后世怕有人以为龙都长这个样子。”

    两个人争闹起来,葛朔比她个高手长,胳膊夹住她,拿起那张熟宣:“不许撕!我已经给施了法术,这张纸撕不破了。”

    他说着,手指熟练地将那薄宣对折又再折叠,羡泽看着他从民间学来的熟练手艺,一时忘了挣扎,她半个身子都快挤到他腿上:“你要叠什么?”

    她脸凑得太靠近他的手,葛朔叠到后面都有点紧张,潦草叠了个乌篷船,羡泽高兴得都要拍手了:“你手真巧,要是能用法术把它变成真的船就好了!”

    葛朔摸了摸鼻子,而她抬手就想接过去,葛朔故意捉弄她,抬起手不给她:“这是我的画,又是我叠的,凭什么给你?刚刚你不还嫌弃我画的丑,想要撕了吗?”

    他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写画的时候手上沾了墨,一摸鼻子便粘在了脸上,羡泽指着他的脸大笑,葛朔有点慌神道:“我脸上有什么?”

    羡泽一把抢过纸船,端在手上看:“你脸上有鼻子,笨蛋!”

    葛朔气不过,拿手指往砚台里沾了一点墨就要往她脸上抹,羡泽大叫一声握住他手腕。二人并没注意到就因为这样的笑闹,有个端着茶汤走过来的人脚步停驻在拐角处。

    葛朔咧嘴:“拿我的纸船要拿东西来换!”

    羡泽警惕的盯着他的手指:“那是不可能用我的出丑来换的,你敢给我抹脸上,我就夜里偷偷把墨汁倒你嘴”

    就在她绞尽脑汁威胁的时候,葛朔忽然趁她不备,将脸凑过来,对着她脸颊非常用力的亲了一口。

    “啵”一声响亮的动静甚至飘出了窗外。

    羡泽握着他手腕的胳膊一软,他沾了墨的手也一滑戳到了她脑门上。

    羡泽眼珠子颤了半天才落到葛朔脸上,脸上红了又白,嘴边几个字想咕哝出声却最终尖叫道:“你做什么?!”

    葛朔梗着脖子道:“怎么了?之前华粼亲你一口,你也没叫这么大声!”

    “他什么时候啊、你是说当初在江边,我睡着的那一次?我以为你不在呢!”

    葛朔赌气道:“我看见了。怎么了,他可以啃你一口,我啃一下就不行了!我告诉你,凡间都是左右护法、东厂西厂、南北通透反正就是,你要是皇帝宗主大王,身边都要有一对儿护着你的!我们俩就要公平,他能做的事,我也要做,我也能做!”

    羡泽最气恼的就是他根本不理解这些举动背后的意思,只知道置气,只知道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反唇相讥道:“那我跟华粼亲嘴,你也要亲吗?”

    葛朔他游走民间最多,自然最了解这“亲嘴”背后的含义,他想也不想就一蹦三尺高,嗓门拔起来:“……你说什么?他亲你嘴巴了嘛他、他!他敢!”

    羡泽看他跳脚,反而有种胜利的感觉,便是又故意道:“我就说如果,那你也要学吗?那假设回头我发|情期了我们还缠在一起,你也跟着学吗?哟,你不是忠贞之鸟吗?跟我这性淫的真龙也要混在一起不成!”

    葛朔瞠目,他头皮发麻刚要开口,就听到拐角处瓷器跌落的声音。

    羡泽和葛朔同时探出脑袋去,就瞧见了蹲在地上慌忙收拾茶具的华粼

    羡泽:“啊……”

    葛朔:“……啊。”

    华粼头都没抬,蹲在地上慌手忙脚的收拾:“我不小心绊倒了。”

    羡泽攥了攥裙摆,翻窗出去帮忙,两双手交错着在地上捡那些瓷器,脑袋好几次差点撞在一起。

    华粼耳朵很红,羡泽似乎也是差不多的颜色。

    葛朔尴尬又复杂的站在屋里,忽然砰一声化作苍鹭,振翅飞去了。

    一直到晚上入睡的时候,葛朔都没有回来,外头月色都升高了,华粼化作鸾鸟,长长的尾羽搭在软铺边沿,羡泽脑袋枕在他身上:“不等他,我们先睡,每次他都是那么大的鸟屁|股挤我,还捂得我身上都是汗。”

    华粼点点头,抬起一边翅膀盖在她肩膀上,低声道:“羡泽要不要变回原型?”

    羡泽偏过头在他胸膛的羽毛之间嗅了嗅:“不要,现在的天气很舒服,我喜欢化作人形睡觉。华粼好香,又是桂花的味道。”

    华粼:“毕竟是又一年的秋天。”

    她很喜欢桂花气味,往他羽毛之间又挤了挤,却没想到忽然脸前触感改变,她瞧见层层叠叠的软罗布料,以及被她用脸蹭开的衣襟

    羡泽有点惊讶的抬起头:“哎怎么突然化作人形?”她这才发现华粼金发用红色珊瑚簪子挽起,衣衫也是细腻柔软的布料,她脱口而出:“华粼今天好漂亮”

    华粼抿嘴笑了笑,手臂还是羽翼模样盖在她身上,道:“我也觉得化作人形很舒服。羡泽还要闻吗?”

    他拽了一下衣领,露出大片如玉色的胸膛。

    羡泽目光挪下去,又偏开头:“不闻了!”

    她在他羽翼下转了个身不肯再面对他,但是身形还在他温度的笼罩之下。华粼呼吸轻柔,跟葛朔那个像是往她后脖子上吐热气的家伙可不一样。

    她又瞎想了。

    羡泽伸出手去拿起纸船,在昏黄的灵火下把玩着,想起葛朔白天的傻话,忽然笑道:“他笨死了。”

    华粼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这句话。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羡泽跟他在睡觉前聊得悄悄话,大多都是她笑着说葛朔有多傻多笨多迟钝。

    而每次葛朔听见悄悄话的几个字音,凑过来非要问她说了什么,她就会笑嘻嘻的缩起肩膀:“我就不告诉你!”

    华粼看得出葛朔脸上那有点被孤立又失落的表情,他想提醒羡泽什么,但他紧紧挤着的心让他选择了闭嘴。

    今夜只有他们两个,外头的红叶飘落到窗台上,羡泽侧卧把玩许久,将纸船展开,看着那张透光的吃龙图,道:“……我有想要的东西了。”

    华粼轻声道:“又想要一只蛟了吗?”

    羡泽手指捏着纸船,或许是她觉得华粼太过熟悉,或者是她从来都没对华粼隐瞒过心思:“不是。我已经不想要蛟了。我……想要葛朔。”

    第154章

    她呼吸乱了,鼻息滚烫……

    她说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

    缩着肩膀想补充什么,但又坦荡承认似的松懈肩膀。

    华粼缓缓闭上眼睛,他屏住呼吸,

    半晌道:“……他本来就是你的。神鸟都发誓过要效忠应龙。”

    羡泽抠着纸船的边沿:“不是那个意思。我气他现在这样笨木头似的脑袋。他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啊?华粼你觉得他会懂吗?”

    华粼心像是扔在冷水池边的一块布,

    缓缓被沁润湿透。

    ……果然,

    她更喜欢葛朔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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