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很奇怪,明明屋中并没有可以上吊的房梁,庭院里也没有树木,男人腿脚不便,离不开屋子,可他就是吊死了,小吏告诉他,男人将腰带系在椅子上,绕过脖子,打上结,跪在地上,硬生生将自己勒死了,江泠去看过,明明只要稍微往后一动就可以挣脱。

    小吏说,男人是存了死志,不忍再拖累他的娘子。

    女人还没醒,他们都不知道等她醒来后该怎么告诉她这件事。

    江泠心中五味杂陈,再待不下去,他慌张地逃离了安济院,一整日都在茫然地想,以后他也会变成这样吗,他也会再站不起来,要叶秋水照顾,成为她的累赘,拖累她一辈子吗?

    如果换做他,江泠想,他大概也会一死了之,可是那样,叶秋水怎么办,他想要抑制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心,然而越想要控制,这些画面便越是肆虐地在脑海里涌现。

    他不说话,叶秋水心里担忧,“我去掌灯,给你看看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完要站起身,但被江泠拉住了,他说:“我没事,没生病,就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缓声道:“就是有些想你了。”

    叶秋水一愣,须臾,轻笑出声。

    江泠的眼眸在昏暗中像是一汪泛着月色的水,宁静,带着微微的光。

    “你说半个月就回来,结果却过了这么久。”

    话语很轻,平淡,可是听到耳朵里,竟夹杂着几分埋怨。

    叶秋水立刻搂住他,亲一亲嘴角,又蹭蹭鼻尖,嘟囔,“对不起嘛。”

    她刚从外面进屋,身上有些凉,羽毛一样的气息轻扫着江泠的脸颊,叶秋水亲了两口,江泠都没什么反应,一点也不像平时。

    平时,只要亲一亲他,他就会将她抱住,会难以自抑地回应,但是今日,叶秋水亲了江泠好几口,他唇瓣水滟滟的,分开的时候,没有追过来。

    叶秋水停住了,奇怪地打量着江泠。

    她一向不会将疑惑憋在心里,直言问道:“江嘉玉,你怎么不亲我?”

    江泠这才动了动,握住她微凉的手臂,说:“你赶路许多日,我想让你早点休息。”

    叶秋水眯眼微笑,“不差这一会儿。”

    说完,又去亲他。

    叶秋水像个强抢民男的土匪,将坐起身的江泠重新推倒在榻上,霸道地按住他的肩膀,咬开他的唇瓣,迫使他张开嘴。

    江泠心里挣扎了一下,失败了,顺从地闭上眼,抬手,拥住她。

    叶秋水肩头垂落的青丝与江泠铺在床榻上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灼热的温度,甜蜜的气息在唇齿间溢开。

    江泠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叶秋水不敢完全趴在他胸口,怕压到他的旧伤,掌下清晰地感受到男子勃发的肌理触感,她手心发烫,江泠的手越收越紧,唇舌交缠的感觉让人痴迷,头脑晕眩,不知身在何方。

    呼吸渐急,叶秋水双手撑不住了,失了力气,腰肢软下,彻底趴下来。

    江泠抱住她,两个人胸腔起伏,身躯紧紧相贴,一时无话,只能安静地平复气息。

    叶秋水枕着他的胸膛,眸光潋滟,脸颊很热。

    她喜欢和江泠这样呆在一起,喜欢他抱她,亲她,喜欢听他微乱的呼吸。

    过一会儿,叶秋水忽然抬起头,眉心微皱,疑道:“什么东西……”

    她半支起身,手往下摸索。

    江泠眼皮一跳,及时抓住她的手腕。

    偏偏叶秋水还动了动,“你睡觉是不是忘摘玉佩了?怎么有东西硌我,快摘掉。”

    江泠:“……”

    他发现叶秋水总有办法让他哑口无言。

    叶秋水还在那儿念叨,磨磨蹭蹭,嚷嚷着说他也是讲究起来了,睡觉都不摘配饰,江泠语塞极了,坐起,有些不自在,手慌乱地抬起又放下几次,最后绷着一张脸,将她提到一旁坐下。

    他视线乱飞,说道:“你该回去睡了。”

    叶秋水这才想起,已是子时,早就超过了她给江泠规定就寝的时间,叶秋水赶忙从床上爬下来,让江泠躺下,然后用被子将他脖子以下捂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没漏出,严肃道:“你快睡,我这就走了。”

    江泠看她一会儿,她杵着不动,他不闭眼,她就不走。

    江泠只好阖上双眸,叶秋水像来时那样,蹑手蹑脚地出门回自己卧房。

    等她走后,江泠再睁开眼,他出了一身汗,只能起来擦一擦,换一身衣服再睡。

    本来就睡不着,眼下心中澎拜,更是难以安眠。

    叶秋水回到卧房,洗漱一番爬上榻,她赶了许久的路,又在铺子里清算了好一会儿货物,方才同江泠待在一起时,精神还算充沛,这会儿一挨上自己的床榻,便困得睁不开眼,很快就睡着。

    月色皎洁,亭中枝叶如藻荇游弋。

    深更半夜,天地寂静时,叶秋水忽然猛地惊醒。

    不对。

    她是个大夫,睡梦中突然就想清楚了,到底是什么在硌着她。

    叶秋水脸颊发烫,捂着脸,“哎呀”一声又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蒙起来。

    第二日是个休沐日,吃早膳的时候,叶秋水忍不住去看一旁的江泠。

    他还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发现她频频看向自己,无波无澜的表情维持不下去了,夹起一张胡饼塞她嘴里,“吃饭。”

    叶秋水笑而不语。

    吃完早膳,叶秋水去铺子里谈生意,江泠留在家中,看了会儿书后,太阳正当头,王婆支起架子,江泠进屋将衣物捧出来晾晒,入冬后气候严寒,难得有这么好的晴天,得将衣服都晒一晒再收起,好存放进箱笼,等待来年。

    他推开叶秋水房间的门,将乱糟糟的被子叠好,她昨日夜里才回来,行李还堆在榻边,没有收拾。

    江泠走过去,蹲在地上整理。

    他做惯了这些事,从小到大,叶秋水的生活起居都是由他照顾,叶秋水自己也不管这些,江泠蹲在地上,将行囊里没吃完的干粮拿出来,脏的衣服让仆妇洗了,发带首饰收拾好放在妆奁里,江泠走到桌前,将妆奁打开,首饰放进去,要合上时,不知看到什么,动作停下。

    江泠将珠钗拨开,发现下面有一方叠好的手帕,血迹斑驳。

    他神色怔愣了片刻,一开始以为是叶秋水受了什么伤,怕他知道,将沾了血的帕子收起,他着急忙慌地将帕子拿出来,翻开一看,目光猝然顿住。

    上面是他的字迹,江泠认出,这是他在牢里濒死之时,强撑着写下的血书,托徐微带给叶秋水,那时江泠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只是心里放心不下叶秋水,怕她过得不开心,怕她会受到曹家的迫害,怕她照顾不好自己。

    没有机会与她道别,留她一人活在世上,心中有憾,他们之间最终还是隔着一道跨越不了的生死鸿沟,永世分别。

    但是江泠活了下来,与她心意相通。

    在看到这张带血的帕子前,他都已经快要忘了这封曾经亲手写下的绝笔信。

    何时送到了叶秋水这里?

    江泠看着血书,手指渐渐团紧,神情凝重。

    第141章

    “好三郎,你抱抱我。”

    重阳节的时候,

    徐微回京探望长辈,丈夫严琮公务繁忙,只她一人回来,

    在家中小住。

    徐翰林年纪大了,

    入冬后受了些风寒,已告假多日,一直是徐微在病榻前侍奉,

    徐翰林平日威望素著,桃李满天下,来徐府探望的人很多,

    江泠准备了补品,还有两本古书登门拜访。

    徐翰林看见他很高兴,坐起身,

    与他在庭院里手谈几局,老先生难得尽兴,

    问起公务,

    经史上的事情,

    江泠都一一答了。

    一个时辰后,

    徐翰林要吃药,徐微过来扶起他,让徐翰林进屋坐下,

    喝了药,

    困劲上来,没一会儿竟靠着床榻眯起眼了。

    江泠坐在庭院里,

    面前摆着还未下完的棋局,

    过一会儿,徐微带着侍女从屋中出来,

    脸上挂着歉意的笑,“江大人,实在怠慢,家父上了年纪,刚喝完药歇下了。”

    “无碍,徐老的病怎么样了?”

    他询问道。

    徐微说:“父亲上了年纪,不抵年轻时,本以为只是风寒,哪成想病了这么好些时候,不过也快好了。”

    江泠点点头。

    徐微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说,“江大人,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江泠沉默须臾,问道:“不知当初在天牢,我托徐娘子送出的那封信,可还在你手中?”

    徐微目光顿了顿,还未想好回答什么,瞥见江泠的神色,他神情平淡,看上去洞悉一切,徐微只好如实回答,“江大人绝处逢生,那封绝笔之信确实已经没有再送出去的意义,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叶娘子知道有它的存在,所以我交给她了。”

    江泠手握紧了,“是什么时候?”

    “东山大雨。”

    江泠心沉了下去。

    他奉命前去抢修水位上涨的堤坝,因腿疾复发摔进湍急的河流中,再醒来时叶秋水就在身边,又过几日,她对他的态度突然变了,若无似无的靠近,试探,时退时进,也放弃了继续去西北的想法,转而在京师留下。

    所以,叶秋水是因为见到了那封血书,知道他曾经险些死在大牢,知道他的情意,知道他一身伤病,所以才愿意留下的吗?

    如果没有见到那封血书,她或许早就去了西北,早就搬离。

    是因为怜悯吗?

    她明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想闯荡四方,但是却因为他停下脚步。叶秋水只是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默默为旁人考虑,在儋州的时候,会因为害怕破坏他与下属的关系,不敢拒绝姚家的求娶,会因为想要治病救人,不惜让自己陷入险境。

    江泠心中被万千思绪填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徐府的,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

    他想到许多事情,许多年前,吴靖舒想要认叶秋水为女儿,她也是为了他留下来,吃了许多苦。

    那个时候,十四岁的江泠自私贪婪,想要将妹妹留在身边,现在呢,继续重蹈覆辙?

    然后,像那对夫妻一样。

    女人发白的鬓发,佝偻的脊背,与男人匍匐在地,用腰带吊死自己的画面历历在目。

    江泠心中茫然,空洞。

    *

    回到京师后,叶秋水忙着铺子的生意,将从滁州买回来的茶叶碾碎与香料混合在一起,气味既有茶叶的清苦淡香,又有香料的馥郁芬芳,两者结合得相得益彰,效果让人惊奇。

    那些从西洋商人手中买得的玻璃则加工成精美的小容器,用来放置香料,茶叶等,达官贵人很喜欢,珊瑚做成香包,香串,好的形状则高价倒卖给其他商人。

    西市的几间铺子各个日进斗金,叶秋水一个人算不来账,请了不少算房先生,每个月光是给铺子里的伙计结工钱就要忙活数日。

    她回到檀韵香榭,忍不住询问起以前跑海上生意的掌柜,要是建一艘能出海的大船需要多少钱。

    掌柜好奇道:“东家怎么想到问起这个了?”

    叶秋水说:“前几日去平江府谈生意,遇到不少西洋商人,他们都是坐船从异国而来,据说光在海上就要走几个月,甚至几年,我听他们描述,他们那里人文风俗与我们这儿很不一样,我就也想造船,出海做生意。”

    掌柜了然,“造船可是麻烦得很,还费钱,海上的日子很艰苦,路途远,吃的东西也不新鲜,容易生病,东家可要深思啊。”

    叶秋水笑了笑,“说着玩的,我现在京师的生意还没做明白呢。”

    “东家谦虚了。”

    一旁的伙计说:“咱们商队也有船啊。”

    刚在京师做生意不久,叶秋水就包过几条商船运货。

    “不一样不一样。”

    叶秋水摆手,“我说的是那种大船,有几层阁楼那么高,比樊楼还高!”

    她瞪着眼睛,伸手比划。

    樊楼是盛京最大的酒楼,在御前街,足有四层。

    大家都张大嘴,很是惊讶。

    “那样大的船,得装多少货物,多少人啊,造价肯定也高。”

    叶秋水点点头,“是啊,肯定很高。”

    她盘算着自己的钱能不能造得起这么大的船,想了会儿,决定回去问江泠,他在工部当值,比她更了解大型船只的造价。

    处理完铺子这边的事后,叶秋水慢悠悠地坐马车回家,在铺子里盘算了一天的账目,眼睛都花了,等会儿到家,可要好好钻哥哥怀里寻求一下安慰。

    马车在巷子外停下,她下车进门,下人早就做好了饭菜,热腾腾地摆在桌上,叶秋水环视一周,没瞧见江泠的身影,问道:“兄长呢?”

    仆妇说道:“大人刚刚去安济院了,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桌上的饭菜未曾动过,想必江泠并没有来得及吃饭。

    叶秋水叫仆妇准备食盒,她一会儿送去。

    吃完饭,叶秋水提着食盒前往安济院,西南的城墙正在修建,有一大半都被拆去了,附近的百姓眼下都住在安济院中,修建一事工程长,江泠要忙许久,三天两头地得往安济院跑。

    叶秋水怕饭菜凉了,将食盒抱在怀里,用毯子盖上,等到了地方,她询问小吏,“江大人在吗?”

    “在。”

    小吏认识她,立刻给她指明方向。

    叶秋水提着食盒过去,江泠正在听下属汇报公事,他神情严肃,观点清晰,唯有在面对公务时,他的话才会变多,“安排专人到周边山区开采合适的石材,调集城内会烧制城砖的工匠,所有人分段施工,该休息的就休息,不能让工匠连续施工两个时辰以上,三日内,要确保能烧制出足量且质量达标的城砖。”

    下属听着他的话,认真点头,“是,卑职知道了。”

    江泠微微颔首,“嗯,去吧。”

    叶秋水站在门前,等他们说完,她才走过去,“嘉玉。”

    江泠看见她,目光似乎晃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叶秋水笑着说:“王婆说你来这儿了,我想你肯定还没来得及吃饭,就盛了一份给你送过来,还热着,你快吃。”

    江泠在安济院有个小小的值房,放着一张榻,既可以睡觉,还能充做椅子,面前摆着一张长桌,江泠有时候忙太晚就会在这里歇下,第二日直接去西南城墙工地上。

    江泠说:“我……吃过了,喝了粥。”

    安济院由朝廷衙署管理,每日都会准备饭菜,江泠没有胃口,傍晚的时候喝了两口粥。

    叶秋水来过这儿,知道安济院的伙食并不好,只是能饱腹,她笑了笑,打开食盒,“那你把汤喝了吧,王婆炖了许久,里面放了菌桂,能温阳散寒。”

    她舀了一碗,递到江泠面前。

    他静立不动,好一会才迟疑地走过来,坐下,拿起汤匙。

    江泠喝汤时,叶秋水就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大船的事情,提到这些感兴趣的事时,她眼睛明亮,嘴角也是笑意,兴致勃勃。

    江泠心里空落落的,等她说完,问他,这样的大船要多少造价时,他放下汤匙。

    侧目,看向叶秋水。

    “你想去西洋?”

    叶秋水摇头。

    她是有这个想法,可是出海要许久,一年半载都是少的,太久了,她放心不下江泠。

    江泠盯着她的眼睛看,叶秋水是他养大的,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她,她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尝试各种各样的事情,她今日这么兴奋地说起在平江府港口的见闻,眼底那种向往是掩盖不了的。

    可是她竟然不愿意去,怎么会,只能是担心他,怕她走了,没人盯着他早睡早起,好好吃饭,又落下一身病。

    江泠收回目光,低声道:“你不用管我,想做什么便去做。”

    叶秋水一时讶异,反应过来,抱住他的手臂,“想什么呢,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根本就不想去,好三郎,我今日算了许久的账,腰酸背痛的,你快抱抱我。”

    少女声音轻柔,撒娇。

    但江泠却不为所动,他垂着目光,没有将她拥进怀里,侧脸冷硬,唇线紧抿着。

    叶秋水直起身子,担忧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太累了,对不起呀,我忘了你也很忙,腿是不是痛?”

    江泠要督工,有时得站几个时辰,要管劳工调度,材料筹备等等,费时费力,眼下又到了冬天,雨雪天他的腿疾很容易复发,叶秋水担心他是难受,憋着不说,弯下腰,想要将他衣摆掀起,“给我看看。”

    江泠却突然将她的手握住了。

    “我……”

    他顿了顿,只说了一个字,又停住。

    叶秋水云里雾里,“到底怎么了?”

    “我先前给过你几张地契。”江泠声音平静,“有个院子,就在西市,是你喜欢的地段,离铺子也更近,你可以去看看,喜欢的话就搬过去,若是不喜欢,那你就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或者都卖了,重新买个你喜欢的,总之,那些都是我给你的嫁妆,随你支配。”

    叶秋水愣住,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道:“我随意啊,你若想换,我就换,不过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好啊,离铺子近,去工部也方便,而且五哥也住在不远的坊市,串门多方便。”

    江泠却说:“你及笄了,不该再和兄长住在一起,会惹人闲话。”

    叶秋水这下听懂了,脸冷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她沉着声问。

    “我们就这样吧。”

    江泠侧对着她,他逃避她的视线,他不想让叶秋水委屈自己,这样不如杀了他算了,不希望自己成为牵累住叶秋水的那条绊马绳。

    他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这么些年来,因为腿疾遭受过多少冷眼,世人的嘲笑,或是怜悯,惋惜,江泠都不在乎。

    除了叶秋水。

    不愿她委屈,将就,更怕成为她的负担,累赘。

    屋中寂静了一会儿,这寂静就如同凌迟。

    半晌,叶秋水忽然站起身。

    她原地走了两圈,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两圈走完,叶秋水停下,走到江泠面前,冷声道:“江嘉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你要是想断,我现在立刻就走,决不回头,但是你也别想再跟我演什么兄友妹恭的戏码,我告诉你,一旦我走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第142章

    “可是你明明很喜欢。”

    她声音冷漠,

    含着怒意,叶秋水在外为人和善,鲜少与人起冲突,

    永远都是一张笑脸,

    因为是个年轻的女子,所以很多人常常会忽略了,她摸爬滚打十余年,

    一步步走到如今,掌管数个铺子,能做到富甲一方,

    绝不会只是个和气的人。

    江泠愣住,张了张嘴。

    他本来还算是坚定,但是看着叶秋水压着火气,

    濒临爆发的模样,突然不敢开口。

    “芃芃……”

    叶秋水打断他,

    “快点,

    选。”

    江泠整个人都发懵了,

    酝酿好的话不知道怎么说,

    “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又哑住,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决断,

    心里隐隐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又将叶秋水惹毛,手指颤了颤,

    天人交战。

    叶秋水是说一不二的,

    动了怒,那就是绝无转圜的余地,

    她说要走,便是真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回来,他别想再渴求她回头,和他继续做兄妹。

    叶秋水面色阴沉,站在江泠面前,等待他回答。

    他的脸很白,刚刚还镇定得很,叶秋水以为他有多么大的能耐,结果一句话就把他吓成了哑巴。

    叶秋水见状,扯着嘴角嗤笑了一声,忽然走上前两步,手按在江泠肩膀上,他还在慌张的时候,叶秋水已经用力将他按了下去,一张小榻上承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吱呀”一声,摇摇晃晃。

    江泠扶住叶秋水的肩膀,她却趴在他身上,狠狠地咬了他唇瓣一口,江泠吃痛皱眉。

    叶秋水支起手臂,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们这个样子,你说说该怎么结束,亲都亲了,抱也抱了,出去说我们是纯兄妹,你信吗?”

    江泠憋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不会出去乱说。”

    叶秋水真是要气死了,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你先告诉我,你今日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起这件事,你每次都这样,你什么都不说,总是自作主张,你以为这样就是为我好?你这就是自作聪明!愚蠢!”

    江泠哑口无言,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睫羽垂下,眼中碎芒涌动,好半会儿才鼓起勇气,将安济院这两日发生的事告诉她。

    那对夫妻跋山涉水来到京师求医,但大夫看过,男人中风瘫痪多年,已经治不好了,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吃喝拉撒都需要妻子伺候。

    他不忍再拖累妻子,自缢于房中,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女人醒来,发现丈夫死了,呆了许久,谁叫她都没反应。

    这么些年,支撑着自己的那一口气突然没了,女人也如一朵极速枯萎的花,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明明在年轻时,他们是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琴瑟和鸣,为何会落得这个结局。

    等他说完,叶秋水也沉默了,脸上凶厉的神情褪去。

    江泠闭上眼,肩膀颤抖,涩然地说:“我害怕,我不想和你变成这样。”

    “我想过了,我走得很慢,脚程慢,而你的未来很广阔,我怕我跟不上你,没法和你并肩,我……我不想拖累你。”江泠声音轻颤,视线都不敢抬起直视叶秋水,“我希望你能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因为我,被困在这里。”

    叶秋水不禁怔住,呆呆地看着他。

    江泠说:“那封信,我其实,我从来没有想用它来困住你,你就当它不存在吧。我没有伤得很重,养了半个月就好了,我不知道徐娘子和你说了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怜悯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已经精疲力尽,恐惧,无助,深深的不安占据了整个胸膛。

    叶秋水眸光一暗,听了这些话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泠一点也不自信,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愿意喜欢,他被抛弃太多次,他的坚强其实不堪一击,因为害怕再次被舍弃,所以干脆在对方开口前,就先将自己判处了。

    甚至都不来问问叶秋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便断定她是因为知道他身受重伤,险些死去,所以才会可怜他,怜悯他,不惜委屈自己,将就着同他在一起。

    叶秋水心里真是又气又心疼,“谁说我是怜悯你了,要是不喜欢你,我怎么会与你亲近,你真是的,你总是误会我,总是胡思乱想,你觉得的对我好,就是真的对我好吗?明明我那么渴望与你在一起,你却总是惹我伤心。”

    “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将就,我就是喜欢你,如果是因为可怜你,那这个世上,比你惨的比比皆是,难道每一个躯体有疾之人我都要去可怜一下,和他们有一段情吗?”

    江泠嘴唇动了动,望着她。

    “你总是自作主张,自作聪明,就和小时候一样,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就将我推给吴娘子,可是于我而言,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任何人都比不上,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模样,因为是你,我才喜欢,你懂吗?”

    叶秋水气愤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巴,留下牙印,“我没有觉得你拖累我,也没有觉得不自由,与你在一起,和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这两者是不冲突的,你要是真的为我好,那你就听我的话,好好休养,好好吃药,多多地陪我,不要再去设想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江泠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胸口滚烫,眼眸盯着她转动。

    “你这样,不仅是小瞧你自己,也是小瞧我,将我看低了,难道你真的希望,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你以后就算想我,也只能睹物思人,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叶秋水脸色又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警告,大有他敢再开口说一句推拒的话,她立刻就会起身离开,永远不会再出现的意思。

    江泠终于受不了了,开口:“不要……”

    不能接受与她此生不复相见,他就是个拧巴至极的人,他的心里一直被不安裹挟着,哪怕这段时间和叶秋水在一起了,这种不安也没有衰退多少,甚至越来越浓,压抑,痛苦,因为江泠一直坚信,江水东流去,不会在他面前永远停留,他能拥有的,短暂而有限。

    “那你下次就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叶秋水说:“你跟我发誓,你说,你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自作聪明。”

    江泠抬起手,“我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自作聪明,会听芃芃的话,不会再将她推开,若有违此誓,天打雷……”

    “别!”

    叶秋水手忙脚乱捂住他的嘴,“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她让江泠将手放下来,趴在他身上,抱住他,“还有……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有那一天,你也不可以做傻事。”

    叶秋水眼眶有点热,“你不能将我丢下,我以前和你说过,如果你再敢将我丢掉,我会讨厌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永远不会原谅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一直陪着我,知道吗?”

    江泠抬起手,紧紧将她拥住,“知道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微微仰起头,讨好地在叶秋水的嘴角碰了碰。

    示好,求她原谅。

    叶秋水笑了一下,低下头,与他唇齿相依。

    彼此的心跳隔着几层衣物齐鸣,那种将一切心结都解开的感觉若拨云见日,从来没觉得如此安心过。

    交缠的发铺满了整张小榻,叶秋水支起手臂,锁住江泠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她觉得,江泠总是胡思乱想,公务那么繁忙,他竟然还有精力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见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江泠问道:“你在想什么?”

    叶63*00

    秋水回过神,眼神意味不明,笑说:“你总是胡思乱想,是不是因为,缺少一个更能扰乱你心神的事情?”

    江泠没听明白,“什么?”

    她没有回答,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手忽然重重地按了下去。

    江泠瞳孔一缩,“你……呃!”

    叶秋水俯下身,枕着他的肩膀,气息在耳边拂动,“我想让你以后分不出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惯会拨动算珠的手指此刻换了个对象撩拨。

    江泠伸手要抓住她,但是叶秋水却更用力,他脊背弓起,颤声说:“不行、不行……”

    叶秋水没有停下,说道:“江嘉玉,原来你也不是全然冷淡,雪山也会变得这么热吗?”

    江泠脸涨得通红,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先……拿开。”

    “不要。”

    叶秋水不动,反偏头亲吻他,堵住他口是心非的嘴巴,江泠神思乱糟糟的,他伸手想将她推开,但是不敢用力,叶秋水越来越肆无忌惮,他被逼得仰起头,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叶秋水眼前,江泠出了汗,又急又怒,“谁教你的,不准这样……快松手。”

    他现在还有心思管教她。

    “没有人教我,我自己从书上学的。”

    “……不要看闲书。”

    “可是你明明很喜欢。”叶秋水反问,“你的反应和书里一模一样。”

    江泠脸上闪过慌乱无措,抿着唇,“我没有……”

    “真的吗?”

    叶秋水端着一副天真的模样,青涩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江泠眼睛通红,呼吸迷乱,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小榻摇摇晃晃,他承受不住,慌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不小心将一旁桌子上放着的碗筷拂下去了,“啪”的一声,两人俱是心神一颤。

    门外有人焦急地跑过来,询问,“江大人,叶女使,出什么事了?”

    江泠根本分不出心思去回答,因为惧怕被发现,整个人都绷直了,叶秋水盯着他紧张的模样,轻轻一笑,扬了扬声,“没事,东西掉了而已。”

    外面的小吏“哦”了一声,将信将疑,走远,压着声音同其他人说:“我刚刚听见砸东西的声音,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大家商讨着要不要去劝。

    一门之隔内,气息沉闷,压抑,急促。

    江泠快气坏了,“你不能这样……”

    叶秋水才不听,他明明心神都乱了,宽大的衣袍再也遮掩不住,那种难言的感觉像是巨浪一般,将江泠拖进了名为失控的深海里,他失语,失去掌控身体的能力,变成案板上的鱼,只会颤抖和颤栗。

    浓烈的情绪在温热的掌心下迅速攀升,叶秋水看着他眼神光逐渐涣散,瞳孔缩放不由自已时,毫无预兆地收手。

    “好了,我回去了。”

    她坐起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然。江泠下意识抓住她要收回去的手,又像是触碰到什么烧红的铁烙一样迅速松开。

    叶秋水拍拍他的脸,亲一下,再没别的动作。

    他躺着,连责备她的力气都不再有。

    叶秋水将碗筷收拾好,放进食盒中,衣袂翩翩地离去。

    小吏们偷偷地打量她,又纷纷探头往她身后看。

    里面没有动静了,许久,衣着整洁的江泠推开门。

    他的神色还算镇定,依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就是眼睛很红。

    小吏们面面相觑,待江泠去办公事后,几人围在一起惊叹,“夭寿哦,这是闹了什么矛盾,叶女使都把咱大人打得要哭了,刚刚就说应该去劝架啊!”

    第143章

    这样那样

    从平江府回来后,

    叶秋水一心念叨着那艘大船,去东宫见宜阳时,宜阳告诉她,

    如今朝廷入不敷出,

    连年的战争损耗太多,尤其是先帝病重,曹氏把持朝政的那段日子,

    外敌虎视眈眈,连失几座城池。

    “母亲的意思是,我们可能需要修养生息几年。”宜阳神情严肃,

    说道:“战事一直僵持着,兵器署已经没有办法再造出新的战备了。”

    先帝驾崩突然,留下许多难题,

    抄没曹家时虽然有许多赃款,皇帝让人用以充做军饷,

    强撑了一段日子,

    那大半年,

    胜仗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

    城池也夺回几座,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寅吃卯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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