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忘了那个女孩叫什么了。

    江泠眉眼低垂,“她有事不在家。”

    “噢……”

    江晖觉得三哥看上去兴致寥寥,人也比上次见更冷淡。

    进屋后,江泠开始生火做饭,阿金想要帮忙,但动作还没有江泠熟练,主仆俩霎时无措。

    但干站着也不行,一个在旁边剥豆子,一个递柴火。

    江晖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肩上还披着鹅绒大氅,在狭小的厨房里格格不入,他不会做这些活,剥豆子剥得手疼。

    “你不会做这些,放下,早些回去,下雪路滑。”

    江泠将东西拿走。

    江晖站起来,他心里想,三哥原本也和他一样的,作为富家少爷,不可能去学这些,怎么这么久不见,这些琐碎的事情做起来竟已如此熟练。

    江泠的变化让他们咋舌,修长白皙的手指因为布满茧而变得粗糙。

    话音落下,江晖却并没有动身。

    他杵在门口许久,神色为难。

    江泠看向他,微微皱眉。

    对上江泠不解的目光,江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心里憋着话,但不知如何开口,站在门前,快把手指抠破。

    “五郎。”

    江泠唤他,“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江晖唇线紧抿,点头。

    江泠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三哥……”

    挣扎良久,江晖咬了咬牙,“二伯娘她嫁人了。”

    第44章

    他只是突然很想叶秋水。

    这件事情江晖也是才知道,

    但其实听人说,宋氏刚拿着放妻书离开,随兄长回京不久,

    就在长辈的安排下嫁给了一名官员。

    那官员早年是宋老太爷的一名学生,

    家境清苦,多年未曾娶妻。

    刚入仕的几年,那名官员一直在地方县衙打转,

    近两年才被调入京城,为人憨厚老实,宋氏刚和离,

    宋老太爷就做主为二人牵线,宋氏一嫁过去就是正头大娘子。

    夫家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人口简单,

    没有妯娌婆媳纷争,那官员人也上进,

    虽说不上门当户对,

    但也比江二爷强,

    更何况宋氏年纪已不轻,

    还与人和离,丈夫是罪臣,二人孕有一子,

    年纪也不小了。

    江家原先并不知道宋氏改嫁的事情,

    也是前不久,江家的一位叔父进京办事,

    顺带看望友人,

    恰逢京中一位人家为儿子办满月宴,流水席摆了百桌有余,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可以上门吃,叔父跟着友人一起去凑热闹,看到那户人家的大娘子抱着孩子出来见客人,一身珠玉堆砌,极为雍容尊贵,叔父定睛一瞧,手里的酒杯险些砸落。

    只因那抱着婴儿,被众人簇拥恭贺的妇人,正是从前的江家二夫人,宋氏无疑。

    她带着放妻书回京,不到半个月再嫁,很快怀有身孕,上个月,她的孩子出生了。

    叔父寄回曲州的家书上提到此事,江晖听长辈们闲聊,才知道二伯娘嫁人了。

    他犹豫许久,将听到的事情告诉江泠。

    话音落下,江泠目光怔然,他的眼眸微微睁大,下一瞬,又低垂下来。

    前不久满月宴,若那孩子足月出生,江泠算了算,母亲刚离开不到半旬就再嫁了。

    她与舅舅走时是正月底,一晃眼,竟也又是一个冬天。

    如今,她应当很开心吧,丈夫仕途顺利,夫妻恩爱,孩子足月而生,不会体弱多病。

    这一年,江泠没有再听说过与宋氏有关的消息,宋家也没有来过问过他的近况,哪怕江泠被宗族赶出,宋家也没有出面,的确,都和离了,谁还会管他一个累赘的死活。

    再听说母亲的名字,则是他人告知,她已改嫁,又生了一个孩子。

    江泠没有说话,雪夜中,静得只剩呼吸声,他的眼中很平静,既无悲伤,也没有怨恨。

    直到灶台中正在燃烧的柴火发出了“哔啵”一声轻响,江泠才回过神。

    他低头,继续往里面添柴火,沉默不语,侧影看着犹如石塑,冷漠严峻。

    江晖再也呆不下去,意识到自己多言,如今这样,还同三哥说这些做什么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来补救一下,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好,只能领着阿金闷头离开。

    屋子里一下空下来,随着他们推门离去,一阵寒风也穿过缝隙吹了进来。

    江泠瑟缩了一下。

    他僵硬地坐在原地,受过伤的腿在寒冷中有些发麻,一阵一阵地疼。

    良久,江泠撑着墙壁吃力地站起来。

    他吃完饭,回屋,关紧门窗,吃药,当初从京城来的大夫看完他的伤势,告诉舅舅与母亲,他的腿不会好,以后也要一直用拐杖走路,遇到雨雪天会疼痛难忍,这是一辈子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方才听到五郎说起母亲已经再嫁生子,江泠其实心里很平静。

    他只是突然很想叶秋水。

    很想。

    ……

    已经是腊月了,冬风剐面,穿再多的衣服都难抵御寒冷。

    胡娘子外出谈生意,叶秋水就跟在一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小姑娘穿得圆滚滚的,怀里抱着算盘与账本,跟着大人们跑前跑后,若动作慢了,胡娘子他们不会等她。

    做生意走南闯北很辛苦,若非走投无路,一般人家不会让自己千娇万宠的小女儿出来奔波,胡娘子年轻的时候曾遭遇背叛,后来她自己独立门户,一步步走到如今,但叶秋水还是一个孩子,她娇蛮可爱,胡娘子不确定她能不能受得了这种辛劳。

    有的香料生长在严寒极苦之地,采摘的过程很艰辛,胡娘子事必躬亲,有时会带着香农一起进山寻找香树,群山峻林,一望无际,又刚下过雪,山路难以行进,看到这次同行的还有一个孩子,一名带路的香农说笑道:“这小姑娘跟过来是做什么?我们上山后几天都不会下来,可没法奶孩子。”

    叶秋水没说话,她脚上穿着靴子,背着箩筐,将袖子卷起,只是笑。

    胡娘子也不答,兀自走上前。

    山路难行,大人们富有经验,走得快,叶秋水跟在后面,爬得气喘吁吁,伙计想伸手拉她一把,胡娘子睨了一眼,不让他们去帮她。

    山上阴寒,又是深夜,寂静无声,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着,高耸入云的树枝在头顶张牙舞爪,叶秋水打了几个寒颤,怕得腿都在抖,眼睛也不敢乱瞟,手冻得发麻、僵硬,难以弯曲,好几次脚下踉跄,险些踩空滚下去。

    在这里,香农们自顾不暇,没有人去管她。

    叶秋水咬紧牙关,手脚并用,爬过陡坡,跟上他们。

    终于寻到地方,众人开始动工,等砍下木胚又是一夜过去,胡娘子盯着香农勾香,剔去白木与表面的泥土,里面就是结油的沉香,香农手法精湛,熟练地将白木中包裹的东西完整剥出。

    不是所有的木胚都能剔出好的料子,有时候勾到最后,胡娘子看一下,判断出这一块材质并不佳,先前的功夫全部白费,众人只能叹息,继续收拾家伙,往密林更深处探寻。

    “还好现在已经入冬了。”

    伙计说:“若是七八月雨季的时候,那时上山怕是九死一生。”

    雨后,毒蛇虫蚁出没,山路泥泞,蚂蝗遍地,采摘的过程比现在更要艰辛。

    一天一夜过去,大人都精疲力尽。

    叶秋水脚底磨出无数个水泡,双手也冻出冻疮。

    在山上,又冷又怕,带来的干粮也早就冷透,叶秋水一言不发,啃完大饼,眯上眼睛小憩。

    香农们很惊奇,“嘿,这小丫头也是厉害,看着娇滴滴的,跟着我们走了一天一夜,居然一次都没有喊累。”

    胡娘子听了,轻笑。

    等再回到山下时,叶秋水已经累得抬不起腿了,凭着本能,撑着登山杖,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回到客栈,她换下衣服,连饭都没有吃,翻上榻睡死过去,再醒来已是傍晚,叶秋水出门吃饭,干了整整三碗。

    胡娘子坐在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往嘴里塞东西。

    只三日,叶秋水圆润的脸颊掉了二两肉,变得瘦削。

    胡娘子问道:“芃芃,你累吗?”

    叶秋水点头,埋头苦吃。

    “既然累,那下次就不来了好不好?”

    她又摇头,咽下嘴里的东西,说:“没有什么谋生的方式是不累的,我还要来,我不怕辛苦,娘子,我将上山的路线都画下来了,香树的位置我做了标记,等下次成熟了,找起来很快。”

    胡娘子很诧异,她竟然还想着下次的事。

    “你是小姑娘,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坐在铺子里算账也很好。”

    “只会算账,学不到太多东西。”叶秋水打了个嗝,继续说道:“我要学许多本事,赚很多钱。”

    她口气很大,胡娘子大笑起来,但并不是觉得叶秋水异想天开。

    不知道为什么,胡娘子觉得叶秋水真的可以做到。

    她不怕累,不怕吃苦,执拗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像是一丛劲生的小草,野蛮、倔强,以一种惊人的生长力向上攀爬着。

    下山后,再坐马车回曲州,一路颠簸,叶秋水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多久,又跟着胡娘子前往城南的作坊,看他们是如何研磨香木,炮制、阴干、窑藏……

    等忙完这一切,终于可以回家时,已经是腊月底了。

    叶秋水这次出门半月有余,每天都被各种事情填满,夜里一沾床榻就睡着,等终于完全闲下来时,她才有空想到江泠。

    巷子里积雪深深,叶秋水脚上的水泡很严重,胡娘子让伙计送她回家,路上叮嘱她,可以在家中多休息几日。

    她怀里抱着带给江泠的东西,告别伙计,刚转身,门忽然从里拉开。

    簌簌落雪中,少年沉默地站在门廊下,低头注视着她。

    阔别多日,叶秋水瘦了,下巴尖尖的,脸冻得很红,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落满了雪花。

    她方才弯腰站在台阶上,揉了揉酸胀的腿肚子,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全神贯注忙活的时候还能忽略身体的疲累,但一旦这口气松开就有些受不了了,脚底的水泡疼得她走不动路。

    门突然打开,叶秋水抬起头,眨巴眨巴了眼睛,看到是谁,突然笑起来。

    她张开手,顾不得腿痛了,扑上来,一把抱住江泠。

    “哥哥!”

    第45章

    “我背你。”

    小姑娘撞进怀中,

    江泠踉跄了一下,他伸手搂住叶秋水,寒意袭来,

    江泠抿着唇,

    将外袍解下来裹住叶秋水。

    她太激动了,抱住他,在他身前蹭了蹭,

    一起久了,她也会不自觉地撒娇。

    “我以为你还在城东抄书。”叶秋水笑着说,没想到一回来就可以看见江泠,

    以往这个时辰,他都没有回来。

    江泠抬手,摸了摸叶秋水的脸颊,

    她的脸很冰,江泠皱了皱眉,

    拉着她赶紧进屋。

    叶秋水的脚上的水泡破了,

    一走就痛。

    “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泠回过头,

    目光担忧,

    “怎么了?”

    叶秋水仰起脸,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咕哝道:“走太多路了,

    脚痛。”

    江泠转身,

    “我背你。”

    叶秋水:“欸?”

    他已经蹲下,背对着她,

    示意她快上来。

    少年肩背开始变得宽阔,

    叶秋水发现,哥哥长得很高了,

    轮廓显现出硬朗,从前因为体弱多病,他的模样看上去文弱清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后来,他总是做重活,起早贪黑地干活看书,力气变大,瘦弱的骨架也撑起来,向成年人的体格靠近。

    叶秋水伏上前,问:“哥哥,你的腿可以吗?”

    “嗯。”江泠道:“只是一小段路,不要紧。”

    叶秋水笑眯眯地趴在他的背上,她比划两下,哥哥的背居然有这么宽,可以让她稳稳地扒着。

    江泠托着她站起,毫不费力,他没有拄拐杖,在雪地里走得很慢,但很稳当,叶秋水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摔下去。

    “哥哥,我重吗?”

    江泠摇头。

    “哥哥,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没去书局抄书吗?”

    “没有,下雪了,东家说停两日。”

    “哥哥,你这些天有好好吃饭吗?腊八的时候喝腊八粥了吗?”

    “嗯。”

    ……

    叶秋水叽叽喳喳不停,江泠的回应惜字如金。走到屋中,关上门,江泠将她放在榻上。

    他蹲下身,脱去叶秋水已经湿透的鞋袜。

    叶秋水直直吸气,她的双脚很肿,水泡也被磨破了,还没有来得及擦药,伤口被蹭红,肉和鞋子几乎粘黏在一起,脚踝附近,还有冻伤的痕迹。

    江泠的神情很凝重。

    他将炉上烧的热水端过来,倒进盆中,将巾帕打湿,擦拭叶秋水的双脚,挑开水泡,上药,动作仔细,小心翼翼,他的耐心好像怎么都用不完。

    江泠没想到叶秋水竟然会这么遭罪,他沉默片刻,问道:“芃芃,你随胡娘子出去跑生意是不是很辛苦?如果很累的话,你可以和她说,只在铺子里算算账。”

    “不要不要。”叶秋水连连摆手,“胡娘子也这么同我说过,不过哥哥,虽然出去走南闯北确实很累,但是可以见识许多东西呀,我去泉州的时候,看到很多黄头发长胡子的番邦人!港口有许多大船,这么大这么大……”

    她抬起手比划,瞪大眼睛,绘声绘色地描述。

    叶秋水说话时神采飞扬,一点也没有因为辛苦而觉得退缩,甚至畅享着下一次去跑生意时的情景。

    叶秋水同他说起这些天的见闻,上山找香树时的路途很艰辛,但是收获颇丰,她把香农们要丢掉的木头捡回来,勾完白木,里面的沉香很少,材质也不够好,值不了几个钱,但叶秋水觉得形状很独特,她揣在布包里,下山后请作坊里的师傅将其打磨,抛光,做成了笔山。

    这些天走了许多地方,认识许多人。

    “我进城的时候还遇到王府的小官人,就是王夫人的儿子,他也刚从外面拜访外祖父回来,我们路上说了许久的话,不然我早半个时辰就回来见哥哥了。”

    她嘴里念叨的人,江泠不认识。

    自从上次给王夫人的一双儿女送过香袋后,他们三个人经常一起玩,王夫人的女儿名绪娘,经常邀叶秋水过去绣花。

    当叶秋水的口中频繁地出现其他人,江泠心里升起一股很异样的情绪,陌生又让他觉得惶惑。

    转瞬即逝,如蜻蜓点水,琢磨不清,徒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哥哥,王小官人送我的麻糖,给你一颗。”

    她拨开他的掌心,放下一颗裹着彩纸的糖。

    外面那么冷,但被她捂在掌心,竟然有些化了。

    江泠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有这个。”

    她随身挎着的布包里装得满满当当,叶秋水拿出先前请师傅做好的笔山,递给他,“这个是我们在山上发现的,胚子质量不太好,胡娘子嫌它不值钱,但我觉得他形状很特别就带回来了,哥哥,像不像一座小山,我让作坊的师傅打磨了一下,你放笔用,还有这个,是个笔筒。”

    “好。”

    江泠接过,端详,将它们放在书桌上,妥贴收好。

    叶秋水一直说个不停,不知为何,她忽然停下来,定定地看向江泠。

    “哥哥……”

    她眼尾耷拉下来,“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叶秋水突然觉得,江泠的情绪似乎很低落,今夜他的话很少。

    她离开许多日,还不知道哥哥一个人过得怎么样,天冷有没有多加衣,曲州下雪了,他每日去城东书局抄书,地上路滑,有没有摔跤?

    江泠掀起目光,看着她。

    叶秋水的双眸中满是关切。

    江泠忽然有些恐惧,因为母亲再嫁的事情,他意识到,不会有人永远慢下来等他。

    他害怕终有一日,叶秋水会快步向前,见识过越来越多的东西后,会觉得拘在这小小的宅院中很无趣,她那么有主见,以后一定会走去更广阔的天地。

    但江泠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叶秋水还是很担心。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叔伯们又来刁难你了!”

    叶秋水神情愤怒,她觉得江泠曾经那些道貌岸然的族人们,一定还会再来找他麻烦。

    “是不是那些坏小子又来捣乱?”

    北坊许多孩子会成群结队地围在他去书局的路上,欺负他腿脚不便,拿东西砸他,还笑他是跛子。

    叶秋水笃定,一定是这样,她撸起袖子,顾不得脚上有伤,还刚上过药,就要从榻上跳下去找他们算账。

    江泠按住她。

    “哥哥……”

    叶秋水很担忧。

    江泠看了她一会儿,说:“我没有被欺负,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

    他话音顿住,叶秋水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他接着往下说。

    她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江泠抬眸,对上叶秋水的目光,轻声道:“只是有些想你了。”

    少年嗓音低沉、沙哑,声音小得叶秋水险些听不清。

    她顿时愣住,杏眼睁大。

    这样的话从江泠口中说出,让她觉得很奇妙。

    江泠别开目光,女孩惊诧的模样让他脸颊发烫,他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凉了的水端出去倒掉。

    叶秋水还呆呆地坐着,后知后觉地笑起来。

    ……

    年底不用去铺子里干活,叶秋水放了许久的假,这几个月,江泠抄书攒下一笔钱,给叶秋水买新的发带,绒花,还有罗裙,他自己仍穿着旧衣服,只是少年个子窜得太快,裤脚总短一截。

    五郎送来一条熏腊肉,叶秋水将它切成几块,存放在瓦罐中。

    上山一趟,叶秋水手脚都长出冻疮,王夫人知道后,派人送来上好的药膏,年底,吴靖舒要购置一批香,叶秋水随掌柜送上门,给她介绍了许多种线香,哄得吴娘子喜笑颜开,大手一挥,买下许多。

    江泠最近在研究绣工,他将去岁穿不下的棉衣裁剪,又加了一层绒,做成手笼,叶秋水每次上街都会揣着它,只要每日都认真涂药,保暖,冻疮就不会复发。

    过几日就是除夕,城内有年集,江泠牵着叶秋水去街上买年货。

    年画、椒酒、炒花生、米糖……还有祭神用的麻秸,柏枝、柿子、橘子。

    江泠拎了许多东西,叶秋水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咬一口糖葫芦嚼巴嚼巴。

    年集人很多,比肩接踵,江泠紧紧牵着叶秋水,又要看路,还要顾及着她。

    找到卖年画的摊子,江泠停下来挑选。

    他肩上挎着米面,手里还提着东西,另一只手拉着叶秋水,几次叮嘱她不要乱跑,人太多。

    叶秋水乖乖的,贴在他身后。

    每年近年关时,人牙子最是猖獗。

    江泠计算着剩下的钱,精挑细选。

    不远处传来吆喝声,叶秋水好奇张望,原来前面有杂戏,听说有钻火圈,还有会作揖的小猴子,大家都涌过去看了。

    叶秋水拉了拉江泠,“哥哥,我们一会儿去前面看杂戏吧。”

    江泠看了一眼,皱眉,“人太多了。”

    七八岁的小姑娘挤在里面,一下子就看不到了。

    叶秋水拉着他的手撒娇,“没事的哥哥,我们去吧,我想看。”

    她语气里带着祈求。

    “好吧。”江泠说:“我牵着你,你不要乱跑。”

    他神情严肃,反复叮嘱。

    “嗯嗯!”

    等买完年画,叶秋水迫不及待拉着他往前去。

    街上很热闹,人群中心,表演杂戏的伶人技艺精湛,吞银剑,喷火,惊呼声此起彼伏,叶秋水又叫又跳,拍着手,“哥哥,他们好厉害!”

    “嗯。”

    江泠觉得新奇之余,还不忘将她拉得紧紧的。

    叶秋水则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杂戏上。

    忽然,身后有人往前推挤,不知谁踩到了谁,有人大叫,人群躁动起来,开始东倒西歪。

    “别挤啊!”

    江泠立刻扭头,“芃芃。”

    叶秋水光顾着看杂戏,没注意到后面有人往前挤,她叫了一声,手被撞开。

    江泠扬声,“芃芃!”

    人群涌动,叶秋水个子矮,霎时被吞没。

    第46章

    “我妹妹不见了。”

    长街上,

    为了看杂戏的人铆足了劲往前涌,大家相互推搡,人头攒动,

    江泠慌乱地扫视四周,

    他拨开身边的人,艰难地往外走。

    “芃芃!”

    周围太吵了,扯起嗓子大喊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方才牵63*00

    在一起的手被挤开了,

    江泠立刻反应过来去拉,但人群涌动,江泠被推着向前,

    叶秋水则被挤到后面,两个人被彻底隔开。

    “你找死啊,长不长眼。”

    匆忙中不知踩到谁的脚,

    劈头盖脸便是一声骂,江泠下颌紧绷,

    “抱歉。”

    他一路寻找一路道歉,

    先从人群中逃出来,

    先前买好的年货已经散了一地了,

    年画也破了一个角。

    江泠顾不得查看这些,大喊:“芃芃!”

    长辈们说过,年集的时候人来人往,

    人牙子最喜欢挑这种时候偷小孩,

    一旦与同行的人走散,很容易被掳走。

    叶秋水是个小娘子,

    若经转手,

    就很难再寻到了。

    他心里焦急万分,朝着叶秋水被挤走的方向寻找。

    人群外,

    叶秋水探不出头,被挤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鞋子也被踩掉一只,她想去找江泠,但是人太多,大家都在往前窜,她力气小,挤不过别人。

    “哥哥!”

    小娘子孤身一人,那焦急忙慌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和家人走散。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捂住叶秋水的嘴,她瞳孔睁大,呼叫声卡在嗓子眼,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叶秋水拼命挣扎,蹬腿踢踹,但抓住她的人力气很大,粗壮的手臂一看就是经常做粗活的成年男子,街上的人很多,大家都没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捂嘴的手帕上大概浸了蒙汗药,叶秋水起先还有力气挣扎,后来则渐渐没了动静。

    远处,江泠刚寻到这边,抬眼看到这一幕,瞳孔一缩,大喊,推开人群就往这赶来。

    “瞎了吗你!”

    被推开的路人顿时震怒,吼道。

    江泠顾不得再道歉,警惕了一路,没想到年集上真的有伺机待动的人牙子,到处寻找落单的孩童,掳了人就跑。

    叶秋水双目紧闭,歪着头,一点反应也没有,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的人抱在怀里,那人大概是察觉到被发现,忙不迭地转身逃跑。

    “站住!”

    江泠一颗心几乎跃到嗓子眼,厉喝声发颤,几近破音。

    四周的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不明白这个如玉的小官人突然在街上发什么疯。

    他将东西丢在地上,拨开人群,然而,江泠双腿本就残疾,平日里需要拄拐杖,就算能自己走路,脚下也微微不平,他行走站立本就比寻常人难一些,更何况是奔跑。

    心里慌乱无比,静不下神,江泠太着急,步伐紊乱,受过伤的右腿一个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他眼前顿时发黑,江泠忍着痛站起,路过的行人还不小心踩了他一下,江泠吃痛闷哼,腿有些麻,他不敢耽搁,撑着手想要站起,抬头再看时,那人已经拐进巷子。

    江泠爬起来,走不了几步又摔下,这次则疼得他站不起来。

    江泠呼吸滞住,神情有一瞬间错愕、茫然。

    人牙子已经抱着叶秋水跑远了。

    “让一下、让一下!”

    有人挤过来,高声大喊。

    “三哥,怎么回事!”

    江晖冲了过来。

    方才他正随母亲在成衣铺中买衣服,听到外面的骚动声,好奇地看过去,正瞧见江泠慌乱地找什么,边跑边喊,不多时又重重摔下。

    身边也没个人扶一把,人来人往,倒在这里很容易被踩伤。

    他话音刚落,江泠一把抓住他,粗喘着气说:“五郎,我妹妹被人带走了,我腿脚不便,追不上他,你快让人去前面那道巷子里找,那个人身形不高,戴着斗笠,再让另一个人去衙门报官,就说城内有贼子略卖良人。”

    江晖愣愣点头,连忙让小厮去报官,听到有人牙子在此处游窜,方才还看热闹的人群顿时警惕起来,看好自己的孩子。

    阿金追进巷子里。

    四夫人在成衣铺子里张望,纳闷,“发生何事了,晖哥儿在同谁说话?”

    丫鬟看了一眼,惊讶道:“好像是……是泠哥儿!”

    四夫人瞪大眼睛,扭头冲出铺子,定睛一看,江晖正扶着一少年起来,两个人低声说着什么,那少年神色凝重,焦急,挣扎着要往前,江晖拉住他,不停劝说。

    四夫人惊呆了,认出与江晖说话的确实是江泠无疑。

    上次见到这孩子还是年初,他为了外人背离家族,毅然决然地离开。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