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又是一场急促的雨水。

    雨线倾泻而下,浇落在贺衍舟的脸颊上,让他从昏沉迷蒙中陡然惊醒。

    睁开眼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的人。

    人还在,身体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变软。

    贺衍舟长松一口气。

    他浑身剧痛,尤其是左侧小腿。前胸后背也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挣扎两下,贺衍舟勉强将半个身体缩进旁边一颗浓密大树之下。

    腕上手表早已经在搏杀中被砸烂,只勉强看清数字一角。贺衍舟颓然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计算时间。

    高烧大概已经持续十几个小时,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缺医少药,腹内空空,导致这场高烧愈演愈烈。

    悬崖边上,贺衍舟击杀裴肇春的保镖,却一时不备,让裴肇春自背后偷袭,匕首刺中后背。

    贺衍舟吃痛转身去擒裴肇春,不小心与他一同跌落悬崖。

    他的左腿骨折,但裴肇春幸运,被横生的树枝阻挡两下才坠地,没有伤到要害。

    裴肇春拔腿便跑,他似乎对秦山环境十分熟悉,根本不是四处逃窜的无头苍蝇,而是有意识的循山而上,一直朝着山峰方向行进。

    贺衍舟身上只剩一把手枪,但裴肇春移动速度太快,手枪难以命中,为了节省子弹,贺衍舟只能咬牙去追。

    他一边追,一边沿途做下标记,只是不过一会儿,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一切痕迹都冲刷的一干二净。

    贺衍舟知道,他只能靠自己了。

    暴雨滂沱,山林之中的白日也与黑夜无异。

    贺衍舟追随裴肇春抵近一处峡谷,裴肇春似乎是跌落山崖时伤到了脑袋,人开始变得摇摇晃晃。

    举枪射击,裴肇春强撑住开枪还击。

    他显然要比贺衍舟更熟悉地形,隐蔽的地方易守难攻。通过声音判断裴肇春确实被贺衍舟击中身体,只是直到贺衍舟只剩一枚子弹,也依然没能击中要害

    ——

    裴肇春还活着,苟延残喘。

    等到雨停,贺衍舟在峡谷一处凹陷处发现已经昏迷的裴肇春。

    贺衍舟快速卸除裴肇春身上所有的武器装备,用一件外套将他紧紧捆在自己的后背上,凭刚才一路而来的浅薄记忆,跌跌撞撞朝山下返回。

    他身上伤口严重,左腿又骨折,还要背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裴肇春,每走一步都让贺衍舟感到痛若剜心。

    只是脑海中还有最后的信念在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

    姜霈还在家里等他回去。

    高烧起的很猛,身体由内到外都是千疮百孔。

    祸不单行,裴肇春竟然养精蓄锐,在贺衍舟的背上重新睁开眼睛。

    自然又是一番殊死搏斗,贺衍舟甚至已经无法回忆更加清晰的过程,一切动作只凭本能,和最后那点坚韧的求生欲望。

    终于尘埃落定,贺衍舟亲手结束裴肇春罪恶的生命。

    贺衍舟只记得到了最后一刻,风光无限的裴肇春也像癞猪泥狗一样嚎啕求饶,求他放过自己的性命。

    贺衍舟将最后一颗子弹推上枪膛,抵住裴肇春的额头。

    他虚弱的摇摇头,又忽然扯起唇角释怀的笑起来:“肥春,我若不杀你,你一定会杀掉我。”

    裴肇春抱头告饶:“山峰那里是离这里最近的国境线,只要越过国境线,另一侧有当地的军政府接应我,”他哀求,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知道你厉害,不过当兵才能挣几个钱?贺队长,你帮帮我,只要帮我越过国境线,我可以给你一笔巨大丰厚的报酬。当然,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从今以后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我所有的财产分你一半,有我一块钱就有你的一块钱,你的家里人我也会慢慢安排人接过去,这个你放心!”

    贺衍舟看着裴肇春绝望的眼睛,冷冷的勾一勾唇角:“裴肇春,你能说出这些话来,证明我没恨错你,你确实死不悔改,不值得同情,”他扣动扳机,“是你罪有应得。”

    贺衍舟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裴肇春的尸体旁边,不省人事,直到被这场大雨浇醒。

    高烧至少有

    39

    度,左腿已经痛到失去知觉,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被雨水浇湿,发出剜心刮骨般的痛。

    贺衍舟有些恍惚。

    雨好像渐渐小了,慢慢的,有浓重的雾气弥散开来。

    忽然,黑寂的山林发生变化,眼前仿佛有烟花在灿烂燃烧。

    凌冽的冬日夜晚,空荡无人的街心公园,灿烂绚丽的烟花前并肩站着两个人。

    这是哪里?

    他们是谁?

    贺衍舟昏昏沉沉,头脑中一团迷雾。

    女生侧头看着男生,眨眨眼睛,忽然踮脚,在男生脸颊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像蜻蜓点水,女生迅速捂了脸庞,转身就跑。

    男生先是怔忡,而后扬起笑意,看着那道疾驰远去的背影,喊出一声:“霈霈!”

    哦!贺衍舟终于想起,这是十几年前的那个除夕夜。

    那个面容比绚丽烟花更耀眼的,是姜霈。

    是他的霈霈。

    ----------

    姜霈在短暂的睡眠中惊醒,帐篷外明亮的灯光调转方向,正好穿透帐篷上的简易窗户,刺中姜霈的眼睛。

    她起身,看旁边床上柳芳萍紧紧拥着石头,两人睡的还算安稳。

    姜霈给两人掖好被角,视线在石头安静的睡颜上眷恋。

    说不心痛是假的。千里迢迢,不到七岁的孩子一路跟着她来到这里,遇上这样令人崩溃的大事也没有哭闹慌乱,反而一直安慰她。

    再睡不着了,姜霈悄悄走出帐篷。

    高耸的旗杆下,有个明亮的火点在忽明忽暗的跳跃。姜霈走近,看见石韫玉正坐在旗杆基座上低头抽烟。

    “弟妹?”见她过来,石韫玉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先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往旁边靠一靠,给姜霈留出一块空隙,“你怎么起来了?”

    她坐下,跟石韫玉肩并肩,看一眼地上七零八落一地的烟头:“睡不着了,”姜霈抬头看天,云层很厚,遮住所有月色与星光,“都说秦山这里月明星稀,可惜了,从我来这里一直是阴天。”

    石韫玉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姜霈问石韫玉:“李乔怎么样了?”

    她睡前才知道李乔负伤。

    李乔为了救梁亭松身中两弹,性命垂危,被军车火速送往山下镇子里救治。可惜镇里医疗资源有限,姚远拍板,下令用军用直升机输送来距离最近的一个医疗队参与抢救。

    石韫玉脸上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些:“脱离生命危险了,正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梁排长还好吗?”

    石韫玉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会扛过来的。只要亭松能挺过这件事,将来能堪大任。”

    从这里抬眼看向山林,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暗影。随着山脉蔓延,灯光逐渐铺散稀薄,那是正在山中搜索贺衍舟踪迹的人。

    她拢了拢手臂,觉得有些寒浸浸。

    姜霈轻声问石韫玉:“指导员,石头跟衍舟之间这种关系,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石韫玉侧脸看着她,有些吞吞吐吐。

    姜霈笑一笑:“之前他总跟我说不会有任何后果,可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不想让我担心。部队纪律森严,是钢铁队伍,是威武之师,不可能对这种事情放任自流。”

    石韫玉说确实会有处分:“但,”他又解释,“姚队知道这件事之后没说什么,只说让我不要声张,他会处理,”石韫玉压低声音,“姚队是淮东武警特勤支队的支队长,有他出面,即便有影响也一定会被压减到最低程度,你真的不用太过担心。”

    姜霈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远处山林中灯光大范围的跑动跳跃起来,人声鼎沸,在宁静的夜里格外震耳欲聋。

    姜霈和石韫玉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立刻弹起身,朝着混乱起来的地方迅速奔跑。

    奔跑着,耳畔风声遒劲。

    恍惚中,远处有人在大喊:“医生!医生!快过来!我们找到贺队了!”

    光风霁月(六)

    贺衍舟再次睁开眼睛,视野中只有一个人。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有些复古的玻璃窗棱投射进来,撒在床边一个正低头削苹果的人身上。

    那人有着长长的头发,没扎起来,只随便在鬓边拢着一个卡子,像海藻一样松松垮垮铺满整个后背。

    苹果皮在削皮刀的旋转下长长滑落,清甜的汁水迸裂进空气的每一个气泡中,沁人心脾。

    贺衍舟尚未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贪恋似的深嗅几口。

    不是苹果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

    姜霈专心,屏气凝神,精益求精的把整个苹果皮完整削下来落进果盘里。

    她甚至低低的雀跃欢呼一声,伸手捏住苹果皮的一端,将长长的苹果皮拉起至半空,挑起长眉,颇有兴致的欣赏片刻。

    贺衍舟咧嘴笑起来。

    姜霈想要摸手机拍照给石头看,一转头,正好对上贺衍舟一口洁白的牙。

    “啊!”她一惊,手里的苹果皮掉回盘中,这下就连金子做的苹果皮姜霈也顾不上,连同手里削好的苹果和削皮刀都一起扔进盘子里,整个人扑到贺衍舟身边。

    “你醒了!”

    不过三个字,还未说完姜霈的眼圈就已经红了。

    贺衍舟抬手握住姜霈的手,轻轻点点头。

    姜霈手忙脚乱,挣开贺衍舟的手,先去摁墙上的呼叫铃,又觉得应该先给贺衍舟倒点水喝:“渴不渴,等一下我给你倒点水。”

    她扭头去找水杯忽然看见体温表,想一想还是先量体温比较重要:“还是量量体温,你这会儿觉得难受不难受?”

    哦对,还有刚刚削好的苹果:“我原本想给你挖点果泥吃,你能咬吗,不如先吃两口苹果,指导员专门在老乡家买的,很甜。”

    看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手足无措,贺衍舟张口,终于发出声音:“……霈霈……不需要,陪陪我。”

    姜霈顿住,旋即反应过来,两手紧紧握住贺衍舟的手,重新趴在床沿,与他咫尺相对。

    她忽然就落了泪:“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我不相信。”

    贺衍舟的声音干裂嘶哑,说的艰难:“我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病房的门从外面被人猛然推开,先是医生护士推着药车跑进来,而后是姚远、石韫玉焦急惊喜的脸庞,再后来是梁亭松和其他战士们泛红的眼圈和极力控制不要下垂的嘴角。

    姜霈将空间让给他们,自己退出病房门外,给石头的微信拨过去电话。

    语音通话很快被接起来,石头喊一声“妈咪”。

    “石头,”姜霈声音哽了哽,“爸爸醒了,你告诉奶奶一声。”

    ----------

    贺衍舟难怪被称为军中单兵素质最强的特种兵。

    左腿骨折,身中五刀一弹,又背着接近两百斤的肥春尸体从近山峰处的深山密林中徒步走下来。竟然不光捡回一条命,甚至恢复的也格外顺利。

    脱离危险期后他和李乔一起,乘军用直升机回到梅州的武警总医院继续医治。

    贺衍舟的病房在那段时间成为了特战一中队的编外营房,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梁亭松偶尔会来,更多的空闲时间他都待在李乔的病房。李乔嫌他烦人,总撵他去看贺衍舟。

    到后来次数太多,只要一看见梁亭松出现在贺衍舟的病房,总会有人揶揄:“李乔又把你轰出来了?”

    等到人都走光,病房里只剩贺衍舟跟梁亭松两个人。

    “李乔没怪过你,”贺衍舟说,“你也要放过你自己,就像曾经的我。”

    梁亭松的心里话没有办法对别人讲,但能对贺衍舟说:“贺队,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后悔我一直到了最后都没能领会你之前的话。若是我能早想明白,李乔不至于中这两枪。”

    李乔身中两枪,一枪贯穿身体,擦过肺部,差一点点就一枪毙命。另一枪击碎他的左侧锁骨,整个左臂神经受损,要通过日复一日的康复训练才能勉强回归正常生活。

    “人的成长需要时间,也需要时机。你要学会接受你并不完美,也要允许自己犯错,”贺衍舟看向梁亭松,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希冀,“特战队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完美无瑕的神人,而是清楚知道自己长短所在,并能灵活运用其他所有人优缺的清醒的战士,”贺衍舟扔给梁亭松一块巧克力,“糖纸底下包裹的不一定都是甜甜的糖,也有可能是苦苦地巧克力,具体是什么味道要靠自己去品,但总归是先苦后甜。”

    这是梁亭松从来没见过的巧克力,他拆开塞进嘴里,香气馥郁的可可味道侵袭整个口腔鼻腔。

    “好吃,”梁亭松重新展开糖纸,“贺队,这叫什么牌子,我也买点。”

    贺衍舟也吃了一个,勾起唇角看手中包装纸:“这可不好买,我魂牵梦萦十几年才重新遇见。”

    “什么重新遇见?”病房门被推开,姜霈只听见贺衍舟最后的半句话,疑惑发问。

    跟姜霈一起进来的还有一道矮小的身影,甚至贺衍舟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小小的男孩子动若脱兔,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冲进病房,一头扎进贺衍舟怀里。

    “爸!”

    声如洪钟。

    贺衍舟一时不备,被石头猛然撞的向后一仰,只一双长臂仍旧牢牢抱住胸前那颗虎头虎脑的圆脑袋。

    “嫂子,”梁亭松站起来打招呼,很识趣的说先走一步,“我去看看李乔,他正输液呢,估计快滴完了。”

    秦山一事之后队里上下基本都知晓了石头的身世,觉得震惊是人之常情,可震惊之后留在他们心头最多的是心疼和敬佩。

    心疼贺队十几年的坚守,也敬佩姜霈十几年的坚持。

    但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一家三口不会圆满团聚,也许会是永远的天各一方。

    送走梁亭松,姜霈再回身,石头已经跳到病床上,横坐在贺衍舟的腿上,用儿童手表里的相册给他看今天刚买的奥特曼手办。

    姜霈皱了皱眉:“你爸身上的伤口还没恢复好呢,腿也疼,你怎么坐他腿上?快下来!”

    贺衍舟却笑呵呵的把石头的身体又向自己怀里紧了紧:“没事儿,疼的是小腿,又不是大腿。”

    石头狐假虎威,冲姜霈做个鬼脸,自己朝贺衍舟的胸膛贴的更近:“妈咪你不要嫉妒,等我给爸爸看完照片就换你来坐,我一定不催你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贺衍舟笑个不停。

    石头洋洋得意。

    姜霈瞠目结舌。

    回过神来,姜霈伸手在石头脑门上戳一下:“你长能耐了,以为有你爸护着你我就不敢打你?”她又在贺衍舟脑门上戳一下,“把我惹生气,连你一起打。”

    父子两个立马板起脸来,互相对视一眼。

    小石头从善如流跳下病床,在旁边的椅子上正襟危坐,谁也不敢再触怒山大王的逆鳞。

    姜霈掀开被子看了看贺衍舟小腿上的钢板,问他感觉怎么样?

    贺衍舟动了两下,说今天走路已经没什么痛感:“医生都说我恢复的快,大概再有一个月就能彻底出院。”

    姜霈低低“嗯”了一声。

    贺衍舟伸手去握姜霈的手:“结婚报告批下来了,”她无名指上一直戴着那枚钻戒,坚硬的边缘硌在贺衍舟指腹的薄茧上,他声音软下去,“等我出院,我们去拍婚纱照,然后挑个日子去登记,好不好?”

    窗外的梧桐叶仍旧绿着,只是绿意开始变深。风潇潇袭过,树叶摇晃发出磅礴的声浪。

    梅州的秋天到了。

    姜霈说:“好,”又转脸看一眼窗外灿烂艳阳,随口嘀咕,“今年秋天好像少雨。”

    贺衍舟点头:“梅州多雨,可最近都是晴朗好天气。”

    姜霈又想起来,问他:“你如果下个月能出院,那指导员和李乔的……”

    “我一定参加,”贺衍舟眼神沉静,乌黑的瞳仁中蕴藏着坚定与力量,“到时我们一起去。”

    ----------

    九月的梅州罕见的有几日连续的晴朗天气。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营区内循环播放着那些脍炙人口的军旅歌曲。

    自古逢秋悲寂寥,这是个属于离别的季节。

    石韫玉肩上的肩章和领花被贺衍舟亲手摘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互相再敬最后一个敬礼。

    石韫玉眼角泪花晶莹,但嘴唇一直笑着。

    “你总说要转业,我还劝你不要冲动,没想到只过几个月,最后递交了转业报告的人会是我,”石韫玉伸手,替贺衍舟平整肩膀上的肩章,金属的纹路在秋风中染上冰凉的触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贺

    ——

    ”石韫玉忽然顿住,又笑一笑,“以后不能叫贺队了,得改口叫你指导员。好好地,你一定好好的。”

    贺衍舟给石韫玉的胸前挂上红色胸花,后退一步,对他敬出最后一个军礼:“老石,一路顺风。”

    旁边不远处是抱着桃子的石韫玉妻子,看见石韫玉转身,桃子高兴挥挥手,脆生生喊:“爸爸!”

    石韫玉张开双臂与她们拥抱,蓝天白云下,耀眼国徽前,共和国忠诚的战士结束了他忠诚守卫的使命。

    相比较贺衍舟和石韫玉的隐忍而言,另一边的情绪更加汹涌。梁亭松负责给李乔摘去肩章,可只摘一个,他就控制不住,抱住李乔嚎啕大哭。

    梁亭松性格内敛,这样的外放流露,几年里还是头一遭。

    退伍的人没掉眼泪,反而是留队的人哭成泪人。

    李乔哪里见过梁亭松这副模样,看他痛哭流涕不止,满脸焦急的不知所措。

    “是我不好,”梁亭松哭的满脸眼泪,“要不是我鲁莽,你不会受伤,也不会退伍。”

    李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掏纸巾给他擦脸,“哎呀呀,我滴个乖乖!原本我也是打算今年就退伍的!跟你有个毛线关系啊!”

    梁亭松仍旧哭个不停,李乔被他急出一脑门汗:“你都是副队长了!副队长!!哭成这幅鬼样子,以后还怎么带兵哦!”

    李乔被他急出一串家乡话,惹得周围人又觉心酸又忍不住想笑。

    秦山一战艰苦卓绝,组织上论功行赏,特战一中队荣立集体一等功,贺衍舟和李乔分别荣立个人二等功和三等功。

    同时,石韫玉和李乔递交转业报告,队内人员职务相应发生变动。

    贺衍舟晋升二杠一,原本姚远有意让贺衍舟升至支队,可因为石头的身世问题多少产生影响,最后姚远上下斡旋,让他功过相抵,以二杠一的军衔出任一中队指导员一职,待影响消退之后再另行调整。

    梁亭松升任副中队长,成长为一中队新一批骨干中坚力量,未来将带领一中队继续前行。

    至于新任队长一职,目前暂时空缺。但队内所有人都相信,不久的将来这里会到来一位与前任队长们一样优秀的特战精英,接过一中队的旗帜,继续守护脚下这片热血的土地。

    简短的仪式之后,一身婚纱的姜霈领着石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出。

    战士们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石韫玉凑过来,李乔靠过来,梁亭松擦干眼泪,还有无数个面熟的、面生的战士们都纷纷围拢,在贺衍舟与姜霈的婚纱照中留下属于自己的那张明媚笑脸。

    摄影师从未拍过这样顺利的照片,画面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最发自肺腑的笑容与祝福。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摄影师指挥,石韫玉完全肩负起摄影师指挥的职责,随着他一声声口令,所有人或站或坐,动作整齐划一,做贺衍舟和姜霈的婚纱照里最配合的背景板。

    原本预计时间很长的拍照环节顺利结束,战士们簇拥着转业和退伍的战友们登上离去的客车。

    送别远去的战友,营区内气氛安静下来。

    贺衍舟和姜霈一人一边牵住石头的手,昂头看向营区中间那杆高昂着飘扬的红色国旗。

    贺衍舟对着国旗庄重敬一个军礼:“我对国旗发誓,这一生绝不叛国,永不负姜霈。”

    猎猎旗帜下,共和国的战士许下最神圣的诺言。

    国旗永不褪色,战士的诺言也永远坚定。

    人生中那场猝不及防、令所有人都兵荒马乱的暴雨终于停歇,漫漫人生路,往后尽是灿烂好天气。

    ·

    (正文完)

    番外一

    (一)

    座无虚席的教室里学生纷纷离开,姜霈留在讲台上收拾课本和讲义。

    窗外是濛濛细雨,有细长的树枝被风卷起吹在窗户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微响。

    梅州的初冬一直是这样,总会下雨。

    教室里终于人都走光,只教室门大开着,有冰冷的风夹杂着潮湿吹进来,让姜霈手臂生寒,下意识拢紧肩膀上的羊绒披肩。

    走廊上忽然有几个凌乱的脚步声,伴着低声的谈笑逐渐靠近。

    姜霈转脸去看,惊喜发现是自己去年带的那届研三学生。他们七月已经毕业,算起来有小半年未曾见面。

    四五个人应该是约好回学校聚会,其中只有一个女生,蹦蹦跳跳过来挽住姜霈的手臂,亲热热喊一声:“姜教授!”

    其他几个男生闹哄哄笑起来:“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姜教授’了!恭喜老师评上副教授。”

    这几个学生在上学时就时常找她谈论问题,毕业后都留在梅州工作,姜霈还曾为其中两人写过人开始低声起哄。

    贺衍舟撑伞过来,英隽的眉眼在伞下格外清晰,他还未走近,就听见女生小声问姜霈:“教授,这是你男朋友呀,好帅啊!”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