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管怎样,一定很漂亮,也很聪明。他会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交到他面前……

    昏昏沉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身边却没有了人。

    赵缨惊坐而起,茫然四顾,却找不到灵徽的声音。忍不住叫了几声,却叫来了守在外面的结绿。

    “女君去望月亭了,”结绿恭谨禀告,“听府里的人说,她每日晨起都会在那里坐一坐,有时还会在那里用早膳。”

    赵缨点头,梳洗好后,也去了那处亭子。

    他在这里住了没有几天就外出征战了,所以对环境算不得熟悉。在侍女的带领下,一路分花拂柳,绕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又爬了一段缓坡,这才到了望月亭。

    亭子修建在府里的最高处,依稀可以看到城中的一些精致。灵徽此时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柄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云阁离她有些距离,见到赵缨时,忙出声行礼。

    灵徽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似乎被景致夺了魂魄一般。

    “女君这些日子身体如何?”这话却是问云阁。

    云阁窥了眼灵徽,硬着头皮如实回答:“女君早些时候胃口不大好,不大吃得进去东西。这些天好容易能吃进去了,又添了害喜的毛病,总是吐,夜里也睡不安稳。”

    难怪清减了这么多。

    “那该如何是好?”赵缨第一次为人父,之前也总在军中,自然从未见过有孕的妇人是何样子,着实不知所措。

    “医女说,这也是常事,许多妇人在有孕初期都会这样。”云阁宽慰。

    赵缨却不能掉以轻心:“这是什么话,总是吐,身体如何受得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吃些药就好了,”不远处灵徽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漫不经心中还带了些讽刺,“反正我也吃了不少的药。赵都督若想有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不如让人来给我灌药,一日三顿,指定心想事成。”

    灵徽脾气不大好,但很少这样夹枪带棒地与赵缨说话。过往的记忆里,她是娇憨的,是乖巧的,满心对他都是依恋。

    “从前哄你喝药,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赵缨压下怒气,上前揽住了灵徽的肩膀,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她穿得单薄,身上有晨风的凉意。

    “做阿母的人了,可不能任性,”他柔声道,看着灵徽的眼中,带上了伶仃的况味,“圆月,今后你我都不孤单了,我们有了他,便一切都会有了。”

    她凝眸看着眼前人,说来也讽刺,上天给了人眼睛,却只能让人看到最浮于表面的东西。譬如他依旧温柔周正的眉眼,依旧朗然高华的气度,依旧无可挑剔的态度和表情。

    他看着你,会让你以为,自己就是他想要的全部。

    可惜,不是啊。他分明想要的太多,而你只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灵徽说服着自己控制情绪,却悲哀的发现,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一种悲凉,一种绝望。爱了这么久,似乎已经失去了恨的能力,她能够对慕容桢极尽残忍之事,却无法对这个人有任何恶毒的言语诅咒。

    只有恨自己了吧,恨自己困于迷障,才落得无路可走。

    “圆月,怎么这样看着我?”赵缨的手落在她的脸颊上,不经意遮住了她幽怨的眼神。他笑得越发温柔小意,只差告诉她,只要她不生气了,自己会做出一切妥协退让。

    “我问过人了,孕期情绪起伏都是正常,裴将军骤然离开,你心里定然很难受。不过凡事想开些,日子总要好好过下去,咱们有了孩子,这又是新的开始了。”他将灵徽的手拢在掌心,帮她传递着温度。可是她的手依旧冰凉一片,竟是怎么都捂不热。

    “我不知道怎样的过法叫做好好过,赵都督可不可以教我?是选择忘掉所有,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说服自己我已无路可走,唯有依附于你?”灵徽冷笑,声音里带着控制不住的战栗和颤抖。

    “阿兄告诉我,我是做错了什么,才落到如此境地的?”

    第95章

    九十六、决裂

    想要割舍他,就先要让自……

    赵缨从未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灵徽。

    他预先设计好的说辞,

    在这样犀利又冰冷的眸光里被碾为了齑粉,他只能和她眼神僵持着,看看究竟谁更先妥协。

    不出意外,

    这个人是他。

    从小到大,

    在他们的对局中,他从来没有讨到过任何便宜,但是曾经他却甘之如饴。

    赵缨垂下眸,

    沮丧又失落:“圆月,

    何必要说这样伤人伤己的话。你有什么不满的,

    就说出来,只要是阿兄能做的,

    都会尽力做到。”

    “是么?”她笑得讽刺,

    声音也尖刻起来,“我想要阿叔活过来,

    想要星台活过来,你可愿意帮我?”

    赵缨抬头,

    就差把“无取闹”四个字写到眼睛里。

    灵徽早就预料到他会发怒,唇角衔着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

    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

    “我以为认识你快要十年了,今日才发现,

    我根本不了解你,也从未了解过你。”她说这句话时,

    尾音中带着叹息,

    却也是很淡很淡的那种,似乎厌倦了争执。

    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事实就摆在面前,为什么要去追根溯源,

    何必又要纠结过去。

    “我阿父说我眼高手低,还没个城府,最容易上当受骗,现在看来还真没说错。我一直都知道你有能耐,是个英雄,将来必是有大出息的,这一点我没有看错。可是我却忘了,你的心机会用给别人,自然也会用给我,我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是个例外。”她絮絮地说着,说累了就趴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漫卷的流云。

    天气真好,阳光也好,但她周身却在发冷。

    “我何曾对你用心机,我根本舍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赵缨仍在辩驳,似乎并不认为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灵徽摇头,将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还好,他对自己总是留有一份耐心和尊重,见她不耐,选择缄口不言。

    “我仔细想了想,你到底要干什么,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了。我说给你听啊,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她仿佛是在聊些别人的事情,尾音软软的,不想牵动情绪般。

    “你与皇帝嫌隙早生,所以你必须要给自己想条后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手。这天下的局势对于武人而言,自然越乱越好,而能够生乱的人并不多。备受委屈和打压,又被誉为皇室正统的南阳王自然是首选。所以你才明知王家不会朕的嫁女给你,也要应承这门婚事,以此带王令华来了荆州。”

    她顿了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最不喜宴集冶游,那日却非要带我去宛城,好巧不巧的就撞破了王令华怀孕的丑事。”

    “这样一个不得意的南阳王有了掌着军权的岳家做支持,王家又对皇帝十分不满,若有人趁机撺掇,起兵造反就是迟早。”

    赵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灵徽却无动于衷。

    “而那时,你赵都督已经主动辞官归隐,避开此祸,一切与你都无关系。”她越说越慢,很生动的语气,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

    “战事越焦灼,皇帝就越需要你,可你却已经开始下另一盘大棋了,才不会管他。”

    “不要说了!”赵缨控制不住,对灵徽怒喝。

    她停了下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曼声道:“你吓到孩子了。”

    她最是知道怎么治他,从来都知道。他的深情就是他的七寸,她一边拿捏着一边还故作不知,用最刻薄的言语作为利器,一下下往他心上刺。她才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人。

    可那又如何,他爱她,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辈子也改不了。

    “圆月,别说了,这些事情和你都没有关系。你只需好好待在府中,将我们的孩儿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好。你希望能替师父报仇,我亦如此,可是报仇不是说说而已,我们需要人马,需要权势,需要能号令千军。你明白吗?”

    赵缨上前,弯下腰看着灵徽,鼻音浓重,声音发涩:“圆月,你说过会永远相信我。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没有错。若我是谢衍那般身份,怎会每一步都这样艰难。不是我思虑得深,是我不得不思虑,否则便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你可明白?”

    这话说得灵徽也鼻子发酸。她伪装得再凉薄,说到底还是爱他的。那么多年的羁绊,彼此就像是融在了一起。想要割舍他,就先要让自己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若只是这样,我又怎会失望至此。”她转过脸,将眼泪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感受到涌动的血气在胸口徘徊,口中泛苦。

    “你不该把主意打到上庸的呀,你明知道裴叔父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却算计了他的性命,让我就是死了,都没有脸面去地下见我阿父。”

    说到这里,她终于喉口哽住,泪落如雨。

    “你怎知他毫无私心,只一心为你?”赵缨揽住灵徽的肩膀,想要将她抱在怀中。可是这一次她却失了往日的顺从,挣扎着不让他碰。

    赵缨的手如同受了炮烙,猛然停在了空中,失魂落魄。

    “圆月,你会信任所有人,独独不信我,是不是?”他哀伤地问道,“上庸之地为汉水要地,联通雍州,梁州和荆州,若裴述不能为我们所用,何必留他!”

    这算是承认了他所做下的事情么?灵徽怆然抬头,通红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赵缨。她以为赵缨好歹会狡辩几句,矢口否认或者避重就轻,可是他没有。他如此自信地认为自己做得一切都是所应当,只因别人挡住了他的路。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阿叔对朝廷有怨恨,不想投靠,就是你所谓的挡了路?他的确有错,错就错在顾念旧情收留了我们,错就错在让你信了我的话,让你掌兵,错就错在为了我能有立足之处,冒险出征……”

    “是我对不起他,便是死一百次都不够!”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勉强才让呼吸能继续下去。

    赵缨见她如此行状,一把上前揽住她,紧紧地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

    她挣扎无果,痛哭失声。

    “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事情是我做下的,有罪责也是我来担。”赵缨沉着声,慢慢道,“可是我们必须要拿下上庸之地,然后拿下汉中二郡。唯有这样才有立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我不管你如何想我,但是圆月,慈不掌兵。生逢乱世若只有妇人之仁,我护不了你。我不管别人如何,我只想我的圆月再不会担惊受怕,受离散之苦。你明不明白?这些城池都是给你打下的,你今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谁可以限制。”

    灵徽仍在用尽全力挣扎,可是力量太悬殊,久而久之就成了满身无力,绝望蔓延。

    说什么都是为了她,什么东西打着深情的幌子便可以被原谅了么?说得真好听……

    一个女子若是将所有希望都系于男子的施舍,那才可悲。喜欢时予取予求,将你捧得高高的,不喜欢了随时踩在脚下,告诉你这些都是他辛苦所得,原本与你毫无关系。她这辈子都不会信这些鬼话。

    阿叔说得对,她依附在赵缨身边,不管他建立多大的功业,都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就连府里的侍女都知道谁是主人,她不过是一只被圈养的笼中之雀罢了。

    兜兜转转,她再次一无所有,更可悲的是,她连心也弄丢了。

    赵缨见灵徽慢慢平静下来,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他仍将她置于怀中,如珠如宝地珍爱着。怀中人机械地嚼着他送入口中的饭食,麻木又冷淡。

    给她些时间吧,她会想通并接受一切,感受到他带给她的锦绣安宁。

    ……

    算算日子灵徽怀孕已经超过了三个月,但她的肚子仍不显。孕吐让她备受折磨,可她却不再挑食,竭尽全力地往下吃着东西。

    她的话不多,每日里喜欢坐在望月亭里发呆,遥遥望着远处,不知想些什么。

    除了那日裴述的遗体被送了回来,她抚尸痛哭一场后,几乎连眼泪都不怎么掉了。

    赵缨无论多忙碌,都会抽一切时间回来陪伴她。灵徽不怎么搭人,也没有再斥责过他,往往两人安静地相处一室,却一日下来都说不了几句话。

    怀孕第四个月时,她的肚子微微鼓了起来,孕吐也停了。赵缨搬回来与她同住,心里柔软地仿佛浸在了蜜中,还未到夜深就与她一起躺在了床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吻着灵徽,恨不得将温存肉麻的话语说尽,这才引来了她的回应。

    许久没有碰她,两人生疏地如同陌路人,可当她在他身下婉转吟哦时,赵缨只觉得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奉上自己的真心,哪怕她只窥到一点,他都感到无比满足。

    终于漏断香残,风停雨住,他拥着她沉沉睡去,满足的叹息声久久徘徊,怀中人的泪却悄然渗入了他的衣襟。

    睡意深沉中,忽有一声马嘶从后院传来,划破静夜,向远方决然而去。赵缨揉了揉发酸的额角,勉力动了动疲累的四肢,然而却只触到了已经变凉的衾枕。

    猛然惊坐而起,身旁空无一人。

    第80章

    九十七、别离

    就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

    四肢的酸软让他清楚地知道灵徽对自己做了什么,

    随着室内的香气越发馥郁,慢慢地他连神智都开始变得模糊。

    越想清醒,就越陷入昏沉,

    越想抓住,

    就越是眼睁睁地失去。

    赵缨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无边的绝望。

    ……

    灵徽所乘,乃是谢后亲送的千里神驹,

    只要纵马驰骋,

    定无人可以追上。可是她不甘心,

    这么多的兵马,就这样白白落到赵缨手中,

    她的裴叔父经营了这么多年,

    却只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说什么他的便是自己的,这个乱世,

    谁都不要相信谁,能握在手中才踏实。

    怎么办,

    那迷香的分量虽然很足,但等到天亮,

    赵缨还是会追来。一次尚可,再有一次她根本逃不掉,

    更不要说拿回自己的东西。

    心口绞痛,连带着小腹都牵着疼。

    她从未想过,

    自己有朝一日会和她最依赖的玄鉴阿兄争锋相对,

    分道扬镳。

    只有最后一搏了,明知道希望渺茫,却总要一试,否则怎能甘心。

    夜幕深沉中,

    灵徽叩响了一扇朱红色的门扉。她原以为会等待一些时候,却不想声音刚落,就有一个小门僮探出头来。不过瞅了一眼,眼里立时就闪出一道惊喜的光,口中嘀咕道:“先生真是神了,他说今夜会有一貌美女子登门,果然如此。”

    灵徽听他的意思,竟是连她今夜的忽然拜访,都在令狐望的意料之中。她只知道这个人聪明,却不想已经达到了料事如神的地步。

    令狐望的府邸不算大,但夤夜一路往里走却只觉得幽深。大约是府中花木过盛,而他又偏喜欢修些蜿蜒曲折的小径吧。

    仆从沉默地打着灯笼,带着灵徽绕了一处又一处的□□,终于在一片竹林深处,寻到了候在那里的令狐望。

    他怯寒,拢了一件白狐裘坐在石桌前,桌上放着一盘残局。然而他的眼眸却没落到棋盘上,而是追着疾步而来的女子,慢慢染上了温暖的笑意。

    “女君来了。”他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如常行礼。

    “令狐先生既然能猜到我来,便也该猜到我的来意吧。”士别三日,眼前的人早非曾经蒙她搭救的那个家奴,灵徽识时务,有些事不该提起就永远不要提起。

    “你何须这般称呼我,”他敛着眉目,白皙清瘦的脸颊上透出一丝落寞。

    灵徽并不愿和他在这件事上客气什么,不过是有求于人罢了。于是浅浅地牵了一下唇角,算作回应。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她声音柔和,抬眼时,却目露倔强,“今日我来,确实有求于你,还望你能看在过往交情的份儿上,帮帮我。”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仍不提恩情二字,只说交情,无非顾忌着令狐望的感受。这样善良又聪慧的她,令狐望如何能不感激。可是他也有自己的思虑,做不到如当初答允的那样,以命相酬。

    “知道我为何能猜到女君会来吗?”令狐望没有回应她的请求,只是看着她,轻声问道。

    弦月高悬,落在他脸上的清辉带了几份迷离莫测。

    难道是……

    灵徽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承认,只是用一种古怪又探究地眼光看着令狐望。

    令狐对着她缓缓点头:“不错,那只纸鸢本就是我放得,迷香也是我给你的。”

    “什么?”她不可置信,向后退了几步,周身发寒。

    令狐望上前几步,解下白狐裘披在了灵徽身上,声音依旧温柔,态度依旧谦卑:“他那样在意你,你的一举一动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竹溪村那里你留下的影卫多是鲜卑人,相貌口音与本地人迥异,又能瞒得过谁?他在出山时,就已经将那些人清干净了。你费尽周折送出的信,最后辗转落在了我的手中,是我替你瞒了下来。”

    灵徽抬起的眼眸里,一半失望,一半愤怒。

    “原来你与他早有勾结,不过一丘之貉!我应当想到的,若是没有你帮忙,他怎会这么快就将上庸握在手中……等等,不仅如此,他出山的事情也是你一力促成的吧。你们定下计谋,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很得意吗?”她怒极反笑,扯了狐裘,扔还给他。

    只言片语就能将事情的真相猜出七八分,她的确聪明,却也因为聪慧而少了柔顺,多了些尖刻的锋芒。

    但这才是她啊!一朵带刺的玫瑰,娇艳却伤人。

    令狐望攥着狐裘,刚想说什么,冷风却灌入了喉口,他捂着唇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我……我无意伤你,只是想帮你……”断断续续地说完,令狐又咳了起来,最后忍不住坐了下来,伏在石桌上剧烈地喘息。

    灵徽的脚步本能的挪了挪,却还是停住。她不该对别人太多恻隐,太多的善意变为利箭,刺准的都是自己。

    她转头,决定马上离开。既然他早就与赵缨沆瀣一气,便没有为她所用的可能,多费唇舌终究无用,还白白错过了时机。

    且离开这里吧,只要活着,总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没道鱼死网破。

    “等等……”令狐在身后轻喊,“城内外关卡重重,你根本出不去的。”

    灵徽顿了一下,转头时有些气急败坏:“那你依照信中所说放纸鸢做什么?你给我迷香又是做什么?不会是觉得好玩,逗着傻子取乐呢吧。”

    令狐望的脸上泛出一抹浮红,如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然而整个人却愈见虚弱。医术上说,这是肺气不足的表现。从见他起,他的身体就一直很不好,隔了这么多时日,似乎更糟糕了。

    人皆有苦衷,或许他也是不得已。

    令狐望追上去,隔着几步的距离,满含伤感地看着灵徽的眉眼。一直想要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她在自己的心里便如天上的皎月,带着不惹凡俗的美好,而他病弱的躯体,支离破碎的人生,根本不配靠近她半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能这样看她一眼,就已经用了太大的勇气。

    “我没有太多时日了,却总不甘心,想要做些事情,为这个天下。”他幽幽叹息,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只低低地说,如同自言自语。

    “萧家掌天下已近百年,朝政暗昧,民不聊生,便是勉强南渡得存,也不像长久之相。北地匈奴气焰汹汹,虽残暴不仁,但兵力强盛。慕容氏日渐崛起,秣马厉兵,已有强盛之兆。若是南地依旧如此,胡马迟早踏过黄河,你我皆为亡国之奴。所以,必须有人趁机取而代之,得民心,聚众力,一统山河,还于旧都才有希望。”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力不继,又是一阵重咳。

    “那个人未必是赵缨啊!”灵徽喃喃地说,自己也失了底气。若是在之前,最信任赵缨的人,该是她啊。她清楚的知道赵缨的能力和魄力,曾经将他看做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狂热的崇拜他,倾慕他。

    可如今,她却不敢了……

    “这个人只有赵都督!”令狐望比她还要笃定,眼眸中有光芒灼灼闪动,“论心胸,论城府,论智谋,论武力,当世再也找不出比赵玄鉴更出众的。”

    “世人皆慕强者,原来你也不例外。”灵徽无奈地苦笑。何止他,自己不也一样吗?哪怕失望至极,仍不愿看轻那个人半分。

    “原来阴谋诡计也是强者所为。”她又叹了一声,嗓子发紧,眼中泪意弥漫。

    “裴将军性情耿直,却傲慢偏狭,上庸不过方寸之地,他却只想着偏安在此,躲避乱世之争。我也曾多次劝谏,可他宁愿听那些世族庸才奉承之言,也不肯听我半分。”

    “攻打汉中他明明也是同意的呀,你凭什么这么说他。”灵徽反驳。

    令狐却摇头:“那也是因为你,他只念你阿父的话,一心想要将这些作为你的私产,让你有更多安身立命的资本。可你终究是女子,无论多么惊才绝艳,在这个世道里注定得不到任何人信任与支持。白白占着战略要地却无谋图大业的心思,只以家族兴盛为目的,怎么会长久。”

    有时候真话听上去要比假话残忍的多,他说得或许是事实,但灵徽听到耳中却只觉得怒意上涌,无法遏制。

    “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必须依附于男子吗?我就该在这乱世中孤苦流离,无所依恃。你们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恩将仇报找个借口罢了。我阿叔再不好,他在心胸这一点上,也胜过你们千万倍。”

    “我不是这个意思,”令狐想要解释,却被灵徽的一个眼神冷冷刺中。

    “所为倾慕,所为喜欢,不过是皮相的执迷罢了。”她冷笑,幽怨地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更多了几分倔强,“或许你说的对,你们不信一个女子能在这乱世翻出什么浪来。所以就想让她如雀鸟一般,安于内宅之中,温柔乖顺地看着你们纵横天下。”

    “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妥协。”她幽幽道,“就算不能改变什么,我亦无悔。”

    说罢,她摊开手掌,淡淡道:“我本意是来求你帮我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可如今看,没这个可能了。既然如此,那请你给我令牌,放我离开吧。”

    令狐没有拒绝,只是看着她。

    她亦看向令狐望,心里忽然有了几分底气:“竹溪村那边虽然出了事,但你并未告发我,绝不是为了引我来说几句话吧。既然有意成全,我如何能让你失望。”

    “我此去,前途未卜,想来也不会坏了你们的事。我只是想离开,一个孩子出生于怨恨中,总是不好。”

    “我求你!”她弯腰,准备行礼。

    令狐惊了一跳,一把扶起她,心口绞痛,语含无奈:“女君……何须如此……你说得对,我欠你一命,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今次我会放你走,衣物干粮钱帛……一切都准备好了,你无论去哪里,都能用得上。”

    便走吧,不要再回头,此生注定对不住你,来世再偿还吧。

    第98章

    九十八、落难

    多活一会儿,就会有一丝……

    骏马长嘶一声,

    冲破夜的静谧,直直往渡口而去。一轮皎月垂在天边,那里依稀有破晓的光芒。

    瘦弱的身影就那般消失在了眼前,

    令狐望捏着腰间的玉佩,

    眼圈逐渐泛红,心口哀伤一片。

    他刻意忘记很多很多事情,唯独不想忘记当初和她相见。那时候他卑微如蝼蚁,

    但她却如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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