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说罢,她招手让乳母将萧麟抱了过来,对萧麟道:“麟儿,你父皇生气了,该怎么办呀?”

    小皇子一下子就扑到了皇帝怀中,奶声奶气道:“父皇不生气,麟儿香香一个。”说罢,连口水都不擦,抱住萧祁的脸就“吧唧”亲了一口。

    萧祁抱住幼子,见皇后笑意温柔,叹了口气:“罢了,知道你疼爱幼弟,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不过豫州最是凶险,你怎么舍得?”

    谢后也叹气:“阿弥大了,我也管不了。依我猜,他这次自请去豫州,怕还是为了宜城君。宜城君一心为父报仇,我这个傻弟弟便想着入了行伍去为她征战,我也没有办法。”

    萧祁听罢,摇了摇头:“如此儿女情长,枉费朕一心提拔他。”

    谢后没说话,替皇帝捏了捏肩膀,许久后才说道:“陛下辛苦,今日可是不走了?”

    萧祁却道:“朕今日答应了楚美人,要去她宫中。阿菩陪着麟儿早些休息吧。”

    ……

    皇帝走后,谢后吩咐侍从女官帮她拆了发髻。繁重的头饰压得她难受,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打扮。

    可她是皇后啊,身份带给她的是荣耀也是枷锁,她一直都知道。

    心腹侍女道微帮她梳着发,不免抱怨:“陛下如今很是宠爱楚美人,连殿下都冷落了。”

    谢后按了按发胀的头,缓声道:“那又如何,他是天子,喜欢谁从来都不由我决定。”

    道微跟随她日久,知道他忧愁地另有其事,便试探着问道:“殿下一向看重七郎君,说他可担陈郡谢氏之重,为何方才又那般贬低他?”

    谢后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陛下疑心深重,对谁都忌惮。阿弥忽然想要带兵,他怎能不防。说起来,我虽不知阿弥此次是如何想的,不过他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绝不是意气用事。我这个做阿姊的,怎么也要成全他。”

    说罢,她的手忽然顿了顿,口中喃喃:“豫州啊……”

    道微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毕竟她眼底的哀伤瞒不过身边多年的人。殿内再无其他人,道微低声叹息:“许久未见小韩郎君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

    谢后的声音浅浅飘荡在空寂的殿宇中,如一抹青烟般缥缈,勾着昏黄的烛火也不安地摇曳。

    一声悠长悠长的叹息,衔着无限愁怨与哀伤。

    “他在边关屡立战功,如今已是平北将军了。说起来,他一直都有志于此,年少时就和别人不一样的。”

    “那如今该叫一声‘小韩将军’了,”道微亦感慨。

    多般配的两个人,多好的一段姻缘……可惜了!皇后这些年只字不提,谁知是不是另一种念念不忘。

    “既然是去豫州,殿下不去给小韩将军修书一封,让他多照拂些七郎君,这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儿。”道微出了个主意。

    她没有留意到谢后脸上一闪而过的跃跃欲试,以及此情快速寂灭后的失落。

    “陛下多疑,我又何苦给他招惹麻烦。他是个正直赤诚的人,阿弥又是他看着长大的,我何必多此一举。”谢后捂着脸,缓慢地,颓然地说。

    她自幼被教养的严苛,行为举止,言语分寸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如果说有什么意外,那个郊猎时,一箭扫过她面颊,还对着她朗然大笑的男子便是最大的意外。

    她记得他长着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很爱笑,性情旷达,不拘小节。再然后,记忆便模糊。人就是这样,越拼命想要记住的东西,就越容易忘记。

    哪怕他是自己无趣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束光芒。

    但她注定生活在永夜之中啊!太阳终究会落山,光芒不会永远停留,她也会沿着既定的人生轨道,麻木地生活下去。她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后,却永远不会是一个幸福的女郎。

    既然做不到携手,那就不要打扰他了。他会娶妻生子,实现夙愿,过正常的日子。

    “给阿弥修书吧,告诉他无论如何先向陛下告罪,能不能去豫州,全看他的态度。”说罢,又皱眉,“陛下既然连谢家都忌惮上了,那便告诉我阿母一声,让族中众人最近低调处事,莫要与桓氏和庾氏起什么争端。”

    第89章

    八十九、山林

    至于赵玄鉴,无论他多有……

    人间知秋,

    山林尤甚。

    小院中不知已落了第几层叶子时,才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彼时天空澄明如镜,流霭浮云漫卷,

    偶有孤鸿哀鸣而南,

    从色彩斑斓的秋山上飞过。世上千年,偏山中时光流转了无痕迹。

    裴述一行人将车马停在山口出,徒步入山。蜿蜒曲折的山路一直向着草木深浓处延伸而去,

    溪流潺缓自山涧而出,

    清澈可见游鱼嬉戏。

    远远听到有人唱山歌:“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声音浑厚,

    响在山谷之中,

    激起回声阵阵。

    裴述等人寻着歌声继续往前,直走了一个时辰才见到了那个唱歌的人。六十多岁,

    山羊胡子,带着草帽,

    做农夫装扮。

    “敢问老丈,可知宜城君居所在何处?我们还需走多久才能到?”裴述身后一清俊男子开口问道,

    姿态恭谨。

    那老者睨了一眼,哂道:“山野之人,

    不知什么宜城那男子与裴述对望一眼后,换了个说法:“那老丈可识得荆州赵都督?”

    “不曾听过。”老者还是摇头。

    半晌后,

    他似乎觉得这几人态度尚可,

    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形容也有些狼狈,发了同情,懒洋洋地说道:“倒是在月前来了一男一女,生得好相貌。那郎君脾气好也能干,

    种地采药捕鱼都不在话下。千挑万选,选了个神仙居处给自家娘子。”

    “喏!”他遥遥指了指另一座山的山腰处,“就是那里了。”

    说完又嗫喏:“我与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看着近,走起来可远咯。”

    那男子奉上一些银子,作为答谢,却被摆手拒绝:“红尘俗物,在山中又有何用处,你们要寻人就快去吧。能打听到这里,也是你们自己有本事。”

    说罢,拍了拍衣裳,又高歌而去。

    裴述等人依他所言而行,果然又用了半日,直到夕阳落山时才找到这处院落。

    黄昏掩门,落霞映屋,门外有萧萧竹林,在晚风吹拂中龙吟细细。小院虽然简陋,但十分整洁,墙上爬着薜荔女萝,院外种着兰草白芷,雅致非常。

    裴述听到院中有琴声泠泠淙淙响起,片刻后,箫声和鸣而出,曲调悠扬渺远,响彻山林。

    他们正思考此刻是否要上前打扰时,却听琴声忽然停了下来,女子抱怨的声音娇娇柔柔的:“阿兄的箫声太大,把我的琴声都遮住了。”

    正是灵徽的声音。

    裴述上前,轻叩门扉,听到女声询问:“是谁?”

    然而尚未等他回答,门已被打开,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正是赵缨。

    赵缨看到他们时,分明怔了一下:“裴将军?”

    再看到他身后之人时,又道:“……令狐?”

    循声而来的灵徽,亦愣了半晌。

    记忆中的裴述,俊美无俦,风度翩翩。他是河东裴氏的贵公子,家学渊源深厚,本在太常寺任职。后来一门心思地要随军,于是在阿父身边做了个左将军,在晋阳一待就是数年。

    阿父曾笑他,投军不过是为了躲避婚事,害怕将那个有彪悍之名的颍川徐氏女娶回家。他也不反驳,人儒雅又温和,与那些军中之人迥异。

    如今再见,他苍老了许多,但仍俊雅,一笑起来说不出的和善。

    “阿叔!”灵徽叫了一声,走过去,忍不住牵住了他的衣袖。

    晋阳旧人中,她与裴述感情最好。不仅因为他是除了赵缨之外,回洛城看她最多的人,也因为他性格最好,人最耐心,从不用长辈的姿态去对待她,反而像无话不说的朋友。

    裴述还像以前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似乎忘记了如今女郎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追着他要糖吃的孩童了。

    “圆月长大了。”就这么一句说出口,他自己先红了眼睛。

    喊她“圆月”的人不多,裴述便是其中一个。当初他还戏言:“叫什么圆月,你这么娇蛮爱哭,就该叫‘泪珠儿’。”

    “阿叔怎么半分也未见老,仍翩翩如少年般。”圆月一边落泪一边道,抓着他的衣袖不撒开。裴述嗔她“胡说”,却忍不住笑意更深。

    忽然听到裴述身后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许久不见,女君可安好?”

    她看向对方,有些瞠目结舌:“令狐,怎么是你?你怎么与我阿叔在一起?我以为你去了北地呢……”

    说话之人正是当初不告而别的令狐望。他白衣如雪,布巾束发,看着十分简素,不过腰上却悬着一枚精致的玉佩,正是当初灵徽所赠。

    “不请人进去吗?就站在门口说话,多失礼。”赵缨笑着提醒她,比了比手将来客带入了东边的草屋之中。

    草屋陈设简单,不过一几一榻而已,但窗明几净,整洁万分,看着只觉脱俗。

    灵徽要去倒茶,被赵缨制止:“你与裴将军多年未见,陪着他聊天吧,我来准备。”说罢,转身离开。

    裴述打量着二人情状,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当初就觉得这小子很有谋算,果然,我和杨将军千娇万宠的圆月还是被他骗到了手中。他在大魏官职甚高,怎么就突然辞官归隐来了我上庸?来就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若不是你写信告知,我还不知道你就在此。”

    灵徽羞赧,低了头:“他为陛下所忌惮,辞官后仍不太平,遭遇了好几次刺杀。我便想着阿叔就在上庸,此地安宁,必不会有性命之危。”

    “既然来了此地,为何又不找我?”裴述瞟了眼外面,见赵缨不在,低声道,“我麾下如今已有两万人马,有些晋阳残兵,还有新招募的流民,多念杨将军威名。上庸地势险固,易守难攻。你肯来,我自然要将这些都交给你,这也是你阿父的遗愿。”

    灵徽摇头拒绝:“阿父虽有心令我继承遗志,但晋阳之兵散落各处。阿叔手中人马多是你自己招募训练,上庸城也是你苦守多年,我有什么道鸠占鹊巢。”

    “我无儿无女,这世上最疼的人也只有你。这些年,我在上庸一直盼着你能来,好把一切都给你。可你宁愿在萧家人那里当什么女君,也不肯来找我。”裴述叹道,看着灵徽的眼神中看似埋怨,实则心疼。

    “阿叔,你……”灵徽欲言又止,但裴述如何不知她想说什么。冷哼一声道:“我忘不掉朝廷当初是如何对待你阿父的,所以你别想着用忠君爱国那一套来说服我。我也不强迫你,我只将这些人马都交给你。至于你是拿着它去投靠南夏,还是借着人马去和萧家皇帝换什么,我一概不管。”

    “不过……”他顿了顿,“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千万不要想着将它拱手送给你的郎君,来讨他欢心。”

    “他从无此心,阿叔大可放心。”灵徽笃定道。

    裴述笑着摇头:“赵玄鉴与我们相处多年,说实话我从来都看不透他。不过既然是你亲自挑的,我也相信你的眼光,不会说什么。只是圆月,我同你阿父一样,从没有男女之见,自小便对你给予厚望。这些兵马就是你乱世生存的底气,是你的东西,不要让任何人染指。至于赵玄鉴,无论他多有本事,你也不该对其依赖过多。毕竟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谁都替代不了。”

    灵徽听完,默默点头:“我都记下了,阿叔放心。”

    “既然如此,便不要在这里住了,做什么隐士,天下乱成这样,靠逃避就可以吗?”裴述拍了拍灵徽的肩膀,语气恳切,“随我回上庸城,我趁着这把老骨头还算康健,多教你些东西,也省得你受人欺负。”

    灵徽环顾四周,此地风景秀致,安静清幽,是很好的避世之所,她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她心中清楚,阿父大仇未报,夙愿难酬,她不该只顾着逃避。

    “可是……”她嗫喏道,“我需与阿兄商量一下。”

    裴述面有薄怒,刚想斥责,就听令狐望开了口:“女君踟蹰,无非是因为赵都督。可都督归隐,难道真是心系山林吗?他八尺男儿,满腔报复,如何甘心?不如随我们去上庸城看看,大好河山自当大有可为。躲避也好,蛰伏也罢,若能以他的才华帮助上庸壮大,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女君也可趁此机会,有更稳固的力量,不是么?”

    令狐说话仍是那样徐徐缓缓的温柔,从进门开始,他便一字未说,但这些话一出口,在座之人皆以为然。

    赵缨需要栖身之所,灵徽为裴述继承之人,而上庸也需要人才来壮大实力。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这是阿叔和令狐郎君此来的目的吗?”灵徽的指在几案上点了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些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阿兄……”

    “圆月去哪里,我便随她去哪里。裴叔父有意让她经营上庸,我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师父当年大恩,我一日不敢忘,叔父能为她做多少,赵缨亦可以。”身后,赵缨端茶而至,仍如平日般不喜不怒,但言语颇诚恳。

    裴述俊秀却布满纹路的眸子静静地落在赵缨面上,半晌,微微一笑:“玄鉴如此爱惜圆月,我如何不放心。只是玄鉴乃人中龙凤,此番遇困,想必也只是暂时。我亦好奇,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若不能明言,我是断断不会将圆月交给你,陪着你冒险的。”

    第19章

    九十、上庸

    你且去好好历练,我就守在……

    马车摇晃了一整日,

    晃得头都快晕了,才姗姗来到了上庸城。这座汉水边的城池,处于四战之地,

    与匈奴侵占的雍州、司州,

    南夏占据的益州、梁州分别接壤,一直为诸国争斗之所,故而一度吏治混乱,

    民风彪悍。

    当年裴述趁中原混战之时,

    占据此处,

    收留北地流民和晋阳残兵。因上庸地势特殊,少受战火波及,

    加之裴述经营有方,

    分田地,减赋税,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众人口中的世外桃源。

    南夏和匈奴人所建的北汉并不是不觊觎此处,

    但攻打了数次,次次无功而返,

    最后只得作罢。

    “群山连绵唯江水奔涌而过,水路险峻,

    陆路窄狭,只需在那几处设立关卡,

    便无人可滋扰。”赵缨指着周遭的环境,

    对灵徽解释道。

    灵徽细细观察,默默记下,深以为然。

    上庸城城风景甚佳,半城靠山,

    半城临水,汉水上的船只络绎不绝,运输着粮食和货物去往重山掩映的远处。

    令狐望依旧素衣洁净,远远地站在城门口迎候着她,望着徐徐而来的马车,一张俊秀白皙如女子的脸上,浮出浅淡的笑意。

    “女君总算是来了,路上可有波折?”他对着马车缓缓伸手,在看到对方的柔荑轻轻搭在上面时,脸上的笑容不禁加深,声音也愈发轻柔。

    一抬头,就对上了从马车上掀帘而下的灵徽。容色清艳,微微含笑,仿佛一只临风初绽的荷。

    “劳你专程前来,是我失礼了。”她待令狐,总是客气。

    江上的风很大,吹得她的发髻略有凌乱,一只步摇轻轻晃动,灵动如蝶。令狐望看得有些痴,见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赧然低了下来,局促地搓了搓手。

    “女君一路舟车劳顿,我找了个住处,可以暂住。只是上庸不比建康,条件着实艰苦,还望女君莫要嫌弃。”令狐说话时,微微俯着身子。他长得纤弱,俊秀中带着病气。

    灵徽曾担忧他的身体,命楚楚帮他看过。结论是陈年旧疾,虽不致命,却会一直受折磨,无药可解。

    “在你眼里,我便是这般矫情任性之人么。”灵徽看着他,笑道。见他哑口,莞尔道:“这些年,又不是没吃过苦,怎会当自己是娇滴滴的闺秀,你可莫要小瞧我呀!”她说话时,带着软软上扬的尾音。

    令狐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看着她,很快又觉得唐突,重又低下头,仓促的笑。

    “我们随便住哪里都好,劳你费心了。”赵缨赶了过来,站在灵徽的身后,习惯性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令狐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神色微微落寞,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腰间那枚触感温润的玉佩。

    走到住所,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灵徽不免莞尔:“令狐,你未免太谨慎了些,早听阿叔治下的上庸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何须如此为我费心。”

    令狐望被她这样一说,脸红了又红,道:“女君那日说过,你曾遭遇刺杀,我担心那样的事再出现……”

    你若再遇危险,我又该如何是好。

    这句话没有出口,也不是他能说得话,眼前的女子就算是多看一眼,都是妄想,都是唐突。

    她对自己有相救之情,知遇之恩。若是没有她,自己此时还在长公主手下遭受磋磨,别说施展才华,就连尊严都被人踩在脚下,一辈子抬不起头。

    为了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有阿兄在身边,不用担心的。”灵徽扯了扯赵缨的衣袂,仰头笑着看向对方。在赵缨身边的她,明媚得像三月的春光,全然不似以前那样,总是衔着淡淡的愁怨。

    她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总算遇到良人,他该替她感到高兴。

    “令狐,你如今是何职位?我看阿叔待你很是礼遇。”灵徽一面走一面问他。

    令狐望性子内敛,闻听此言也只是淡淡道:“蒙将军器重,如今在军中任军师祭酒,帮将军出些主意。”

    “当真?”灵徽替他欣喜,拊掌道,“我就说你多谋善断,又博古通今,必定有大出息,不会郁郁久居人下。果然吧,我说对了。”

    令狐被她夸得赧然:“上庸不过小城,兵马不多,我也只是帮着将军守城罢了。”

    “何必如此自谦呀!上庸虽小,但被你和阿叔治得如此好,假以时日……前路不可估量呢。”她望着令狐,眼眸澄澈,灼然明亮,仿佛秋日里一汪湖水,倒映出世间万象,让人觉得前路无比美好可期。

    令狐忍不住侧过头,轻轻咳了几声。

    “今后啊,该叫你令狐先生了,莫要要上庸之人觉得我失了礼数。”她继续揶揄,看着令狐越来越红的脸颊,禁不住哈哈大笑。

    赵缨见她如此顽皮,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不可胡闹,令狐先生该怪罪了。”

    令狐便咳得更凶了。

    ……

    稍晚些,裴述前来看她,说起上庸布防之事,顺口道:“圆月明日若是得空,阿叔带你去军营看看。一则让你看看咱们晋阳军是否还有当年风采,另一则,也让他们见见你这位女君吧。”

    灵徽思忖片刻,点头应允:“我是想见见旧人……不过阿叔,我还是那句话,上庸乃阿叔一手所建,我绝不会生出觊觎之心。我待阿叔犹如亲父,今日来投奔你也是寻一处庇护之所。我会陪着阿父一起守卫上庸,如有可能,我们将它发展壮大,有朝一日挥师北上,替我阿父报仇雪恨。”

    “这亦是我所想,此仇不报,日夜难安。”裴述忆起往昔,忧愤满怀,不禁恨声说道。

    “女君有句话说得极是,若上庸仍是一座孤城,只图自保,那报仇之事绝无可能”令狐望缓声道,手中一串佛珠静静捻动。

    “令狐有意剑指上游,夺取魏兴、汉中等地。”裴述对灵徽解释道。

    灵徽蹙眉,深思半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能得这几个地方,确实会实力大增。向北可攻雍州,往南可达益州。但汉中如今在北汉手中,守城之人为大将穆天元,他与张仲符齐名,听说也是勇猛无比,实在不好对付。”

    裴述赞赏地看着灵徽,笑道:“果然是我杨兄的女儿,不被富贵繁华所惑,还知道关心这些事情,阿叔很欣慰。”

    灵徽含羞掩袖,道了声不敢:“在阿叔面前班门弄斧,阿叔莫要见笑。”

    裴述说怎会,又道:“穆天元固然勇猛,不过他比起张仲符而言,智谋并不出众。张仲符可胜,穆天元自然也可以对付,事在人为罢了!”

    “张仲符为阿兄所败,说起来,阿兄之能绝不在穆天元之下,只是……”灵徽看向裴述,又看了看赵缨。

    从他们进屋起,赵缨始终一言不发,像是刻意躲避些什么。

    裴述也并未顺着灵徽的话往下说,只道:“今日不早了,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灵徽应了,心里却说不出的沮丧。

    便是再迟钝,她也能感觉到,阿叔对赵缨有些成见。或许是因为出身,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她。

    裴叔父是名门之后,人再和善,门户之见也不可避免。赵缨一路扶摇而上,争议重重,自然没有他所喜欢的那种孤傲清贵,淡然疏阔的气度,从前她就知道。

    与王家婚事刚定时,裴叔父就十分满意,数次和阿父说起要让她早些完婚,这样他们在边关才能少些牵挂。灵徽记得他看王愔的眼神,与看赵缨的完全不同。

    当年,这里面也有她的过错。谁家长辈不希望看到自家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获得一份安宁稳定的幸福。

    可现在她却义无反顾地跟了赵缨,危机重重,朝不保夕。她眼中的归隐山林,在阿叔看来不过是被迫流亡,赵缨所谓的蛰伏而待,阿叔只觉得空洞无凭。

    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赵缨无关,他从不舍得自己受半分委屈。可这些又如何能与别人解释,况且日久见人心,也没有必要解释。

    第二日,她早早起身,马车已停在院外等候。令狐亲自执辔,笑容浅浅,并无多言。

    灵徽回身,期待地看向赵缨,而他却只是帮她了衣裳,淡然道:“你最近气色不好,我今日炖些鸡汤,记得回来喝。”

    灵徽有些遗憾:“阿兄不随我一起么?”

    赵缨摇头:“圆月长大了,不能事事依赖阿兄啊,你且去好好历练,我就守在家中等你回来。”

    他说这些话时,俨然一个贤惠的妻子口吻,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笑意温柔地道:“日后我便为你操持家务,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为夫等着圆月建功立业而归。”

    他的言语中没有半点讽刺和揶揄,好像他真的打算好了这样过下去。

    灵徽登车时回头而望,赵缨站在门扉处,微笑着目送着她。晨光晕染着他的眉眼,让他一身锋芒尽敛,只余一派烟火气的温柔。

    不知为什么,这个画面让她无比怅然。

    第91章

    九十一、掌兵

    南阳王反了

    灵徽从军营回来后,

    人显得异常兴奋。

    “阿兄你不知道,我从未见过那么整齐的军容,就是武器残破了些,

    若是能换上更锋利趁手的兵器,

    估计战力会更强。”她一向教养严苛,用膳时很少说话。可是今日她却眉飞色舞,像是一个乐于分享的孩童。

    “汤好喝么?”赵缨忽然问道。

    灵徽愣了一下,

    低头去看。满满的一碗鸡汤,

    却是分毫未动,

    上面漂浮的油花凝了薄薄一层,倒映出她此时尴尬的脸色。

    她舀了一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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