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果然恰如其分。别说琴弹得好不好,

    单那多情的眼波,旖旎的情思,

    听不懂便是傻子了。

    “将琴代语兮,

    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听听,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呢。

    赵缨又不是不通音律,相反,

    他在音乐上的造诣连阿父都常常夸赞。方才若是给他支洞箫,他怕是忍不住要和人家琴瑟和鸣呢!

    云阁一向比星台细心,

    对于灵徽和赵缨之事也知道的更多些。灵徽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满城传遍的赵缨要娶王家女的事情,

    灵徽有多介意,她不是感觉不到。

    可惜,

    赵郎君心思莫测,

    女君想法亦难明。

    云阁忍不住叹气,但见灵徽怏怏不乐,忙又转了话题:“都督今日似乎很忙,短短半日,

    就有五六拨人来找他。”

    灵徽心不在焉,听她这样称呼赵缨,还有些不习惯:“你都叫他都督了,便知他如今位高权重,忙些不也正常吗?”

    她今日耐心不好,说出的话就像是刀子一般,也不知是要伤别人,还是要伤自己。

    星台没注意,听云阁那样说,想起了这些日子的传言:“都说匈奴集结了二十万人马,兵分三路南下,其中一路便直奔南阳而来,足足有八万人。”

    “如此军事机密,怎会在坊间广为流转,此传言不一定为真。”灵徽思忖了片刻,道。口中虽如此说,心里却并没有如此笃定。匈奴刘棼野心勃勃,趁大魏内乱不休,挥师南下也不是不可能。

    赵缨主官荆湘司梁四州军事,此番匈奴若来,他身上的担子会很重很重。

    灵徽恼恨自己心软,明明他身上还背负着晋阳叛徒的嫌疑,明明他背信弃义要与王家结亲……但她就是不肯相信,还是会担心他。

    正在郁闷中,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起,快要靠近軿车时,却减缓了速度,只是跟随在后,亦步亦趋。

    星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然后冲着灵徽眨眼睛。

    灵徽狐疑,亲自去看。

    軿车后,骏马上,赵缨白衣落拓,春日的风拂过他的发,花树上落花如雨而下,坠满他的衣衫。

    他很少有这样潇洒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心上拂过一丝怅惘。这些日子,找尽了由去疏远他,甚至是厌恶他,但始终拗不过自己的心。在心底里,他绝不是一个会背叛的人。

    要给他一个机会吗?会不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让自己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灵徽放下车帘,沉默地将头靠在车壁上,将那如潮水般徘徊跌宕的感情,一寸一寸的压往心底,但眼睛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意。

    然而那马蹄声仍旧不徐不疾地跟着,一声又一声,声声敲在心口上,好像做好准备,一直相随下去。

    终于还是灵徽先忍不住了,吩咐车夫停下,然后径自跳下马车。

    赵缨坐在马上,望着站在眼前的灵徽,笑得温柔。

    皎皎如月,灼灼如华,婀娜绰约,明眸善睐。尽管春光如许,但桃花得气,皆因美人。他的女郎,终有一日,长成了连他都惊叹的样子,而他竟然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赵缨忽然打马上前,弯腰伸手,在灵徽的惊叫声里,将她拦腰抱到了自己身前,然后在云阁等一众人的怔愣中,策马扬长而去。

    “咱们可要追上去?”星台忐忑地看向云阁。

    云阁摇头:“那个人是赵郎君啊。”

    有他陪着,女君自然安全无虞,他们何须担心。

    赵缨的马停在了一弯溪水边,夹岸绿柳濯濯,溪水潺缓,清澈见底。

    灵徽挣扎累了,放弃了抵抗,只僵着身体,用沉默来反抗赵缨的无礼。

    他待自己,一贯温柔,何曾这般粗暴过。

    灵徽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赵缨显然料到了这一点,刚将她抱下马,便揽住她,柔着声音道歉:“圆月,今日是阿兄唐突了。可你我之间有误会,若不解释清楚,我食不下咽,辗转不眠,你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

    灵徽本就怒气未消,见他如此,更有一股委屈弥漫在胸口,怎么也无从发泄。于是低头,重重地咬上了他的肩膀。

    他的皮肉太硬,硌得牙疼也未伤他分毫,但奇怪的是,他却颤抖着,呼吸仓促又缭乱,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

    灵徽抬头,触到了他苍白如纸的面色。

    “你……”她隐隐猜到了什么,还未探查究竟,就见那白色的春衫之上,血迹缓缓渗出,斑驳成一片。

    赵缨下意识地捂了捂,笑得匆忙:“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从小到大,听他说过太多次这句话,无论他受多重的伤,从来都是“不碍事”“没关系”“圆月不要担心”……他是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人,以为自己有什么钢筋铁骨,以为自己任何时候都能化险为夷!

    灵徽的眼中忽有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喉口哽咽,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赵缨最看不得她这样,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心中却只怪自己,要不是听了结绿的建议,穿了这样浅的颜色,她怎会发现这样的端倪。

    一时懊悔不已,但那般情绪弥漫之间,又隐隐闪过一丝愉悦。她在乎他,这些泪都是为了他而落。

    “之前在徐州被一箭射中了肩膀。这不是什么大事,战场受伤都是难免的,你看离心口很远,不要紧的,是不是?”他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如以前常做的那般。

    “你与那冯籍早有勾结,他杀你干嘛?”灵徽嗡着声音,反驳道。

    赵缨愣了一下,旋即沉了声,敛了方才的调笑之意:“你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我和冯籍有勾结……”

    他松开了怀中的女郎,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是,我的确很欣赏他的才能,早有招抚之意。但是,徐州之乱是真,我前去平叛也是真,若不是打得让他退无可退,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投降。”

    “何况,谁会以百姓和将士之命为饵,只为谋取自身私利?圆月,师父教导过我们,有些事不可为,赵缨此生也绝不为。如果说徐州之乱我做过什么,不过就是因势利导,将计就计罢了。这一点,我与令狐望想法一致。若不让王冀也搅入此局,恐怕再无可能动摇王冀分毫,师父之仇,便是无望。”

    第54章

    六十四、情歌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他说得确有道,

    可有些事情却讲不通,譬如王裕为何忽然要将女儿嫁给他,他也并没有拒绝。譬如他为什么又回了荆州,

    那个王家女郎紧随其后……

    “不能以百姓之命为饵,

    便要以自己的婚事为饵吗?我竟不知令狐望有这般嗜好,惯爱用这样上不了台面的计策。”灵徽止住了哭泣,离开了赵缨的怀抱。

    她极易心软,

    却并不容易被情绪左右。当今日所有的委屈和幽怨随着泪水流淌而出时,

    头脑慢慢就走向了清明。

    赵缨肯解释是好事,

    但他们之间并不是误会那么简单。与其守着小儿女的情态来猜忌,不如冷静下来,

    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清楚,

    忠奸善恶总会有端倪。

    赵缨再清楚她不过,知道若是话说不透,

    他会永远失去她的信任,今后怎样去弥补都会是惘然。

    “与王家的婚事,

    非我之计,而是王家之计。我用令狐的计策,

    让王冀在徐州吃了亏,却没料到王裕以婚事为离间,

    让我也失了皇帝的信任。此次,两败俱伤。”赵缨自嘲地笑了笑,

    伸手替灵徽了她被风吹乱的发。

    灵徽低头认真的思索一番,

    方明白了其中的纠葛。

    皇帝既想逃避王家的掣肘,又不愿全盘信任一个靠军功起家的寒门,更惧怕看到二者联手,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当初连她都能看到的事实,

    王裕如何看不到。当预感到王家会沉入徐州泥潭之中,他顺手就连赵缨一起拽下,只要不再多一个大权在握的政敌,他们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老狐狸……”灵徽切齿,嘟囔了一句。

    赵缨叹气道:“此次王冀明升暗贬,心中定然积怨。王裕把控内朝,门生故旧,姻亲关系遍布天下。只怕王家还有后招,你我不可不防。”

    灵徽挑眉,揶揄他:“你不也是他的姻亲么,人家女郎一曲《凤求凰》,端的是情意绵绵,若赵都督闻弦歌而知雅意,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和南阳王成了连襟。赵都督背靠王家这棵大树,又与诸侯王相交甚笃,到时荆襄九郡,乃至半个大魏,怕是都得听你的。”

    她犹自说着自己的话,半点没有注意赵缨的动作。

    只见面前有东西晃过,头顶便落了个水淋淋的东西,微凉的水珠顺着额头滑下,蜿蜒过她的脸颊,掉落于她的下颌。

    她打了个寒颤,定睛一看,罪魁祸首是赵缨手中那支沾了溪水的柳枝。

    见她狼狈,赵缨笑得开怀,口中却念念有词:“绿柳生发,净水荡尘,去疾无灾,平安康顺。”

    灵徽气得跺脚:“你怎么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水很凉的!”

    赵缨宠溺地笑着,又将柳枝递给灵徽:“师父说你自小体弱,要我一定记着,每年上巳节都要为你祓禊去灾。你若是不高兴,那就给我也来一下,我保证不躲。”

    灵徽睚眦必报,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沾了溪水的柳枝直往赵缨身上招呼,溅得满身满脸都是水,才停下了动作。

    看他形容狼狈却又不好发作的样子,灵徽不觉心情大好,双眸灼灼,笑意满眼。

    赵缨见此情景,忽然背对她,缓缓蹲下身来,他的双手于身后圈了圈,做出邀请。这个动作,又将她拉回了从前。仿佛已经娴熟到不需要思考,她本能上前几步,趴在了他的脊背之上。

    他的身躯如山巍峨,背着她向前走时,亦如从前,轻松自在,脚步一丝不乱。灵徽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嗅着他身上干净的草木气息,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有人遥遥唱着一首古老的情歌,歌声顺着溪水飘来,旖旎柔婉,诉说着炽烈的爱意。上巳日,宜相会,男女之节也。

    那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当灵徽终于听懂了词中之意时,顿觉羞赧不已,将头深埋到了赵缨的颈中。

    赵缨闷闷地笑了,声音轻柔:“我怎敢无思,若是圆月另寻了他人,我岂不追悔莫及。”

    灵徽勉力露出半面羞红的脸,不依不饶道:“我可不会弹什么《凤求凰》,也没有明眸善睐的本事。”

    赵缨侧首,用唇触了触她的脸颊:“你又怎知那曲《凤求凰》是奏给我听的呢?”

    “座中男子只有你和南阳王,不是你,难道还是……”灵徽说着,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赵缨。

    南阳王分明是她的……王令华竟然如此大胆,此次目标竟不是襄阳,而是南阳……

    南阳王妃可知道?

    “圆月,我要被你勒死了……”赵缨提醒时,灵徽才注意,自己因为太震惊,手上的力道都失了分寸。

    “王家家风严苛,怎会允许她这般行事。”灵徽不解。

    赵缨冷哼,道:“所以,我才成了最好的掩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我多情根深种呢。圆月,这次你必须要救我。”

    灵徽摇头:“赵都督,自己种下的因,自己就要吃下果,我可帮不了你。”

    “你可以。”赵缨忽然停下脚步,将她放了下来。

    他迫着她看向自己,一双眼眸幽黑深杳,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一般。然后用轻而缓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圆月,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救我于水火。”

    灵徽的呼吸一窒,心慌乱的无路可逃,却还是撑着面子,装作茫然无知:“这话说得,我确实糊涂了。你是大都督,我只是个小女子,我如何能救你?”

    赵缨忽然就局促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都不成调子:“圆月,我此生想要相依相伴的人从来都只有你。这份自私又龌龊的心思,我从不敢说出口,我怕你觉得我待你的所有好,都只是图谋不轨。我也害怕你心中,只当我是阿兄,我若说出来,恐怕连亲人都做不了了……”

    他横了心,一股脑地将心中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有种视死如归的壮烈。他甚至不敢看灵徽的眼睛,他怕从她的眼眸里看到的只是冷漠,轻蔑和嘲讽。

    可是她却始终没有说话。

    漫长的静默里,他如同一个将要被惩处的犯人一般,连呼吸都不敢,只是垂着头,全没有了平日的威风凛凛。

    “你觉得这是非分之想,是对我们这么多年情意的亵渎?”许久,她才开口,却是反问的语气。

    赵缨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间,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或许他是唐突的,哪怕灵徽对自己有依赖,他也不该会错了意,生出这样的冲动。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勇气,是那个雪中的吻,还是今日上巳节的春风。

    他缓缓点了点头,因为自己的冲动而不知所措。

    然而下一瞬,她柔软的身体带着桃花的气息缓缓靠近,她的唇贴在了自己僵硬的脸颊上,声音轻轻地拂过:“这算什么非分之想,等你攻入洛阳,杀了刘棼,我自当嫁给你。”

    出自《诗经·郑风·褰裳》,大意是一个女子抱怨情郎,你若是喜欢我,就涉江渡河来看我,你不思念我,我又不是没有别人喜欢……

    第85章

    六十五、过往

    她的一部分灵魂却死在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

    自己有多能蛊惑人心?想必是不知道的。

    她本无心,是他自己迷了心窍,心甘情愿地被她驱使。又或者她只是说中了他的心事和愿望,

    所以他才无法拒绝。

    赵缨几乎没有思忖,

    直接道:“我本就立志,此生必收复故土,报师父血仇。这怎么能算条件呢?”

    不是说他与匈奴有勾结吗?为什么对于她的试探,

    他可以如此坚定?究竟是他太过机敏,

    还是这些本就是别人编造出的骗局。

    她本来就该信他的,

    对不对?

    灵徽不知道,也不敢去赌,

    她的心中,

    陡然思绪万千,愁绪亦万千。

    “圆月,

    你的要求,真的只是这个吗?”赵缨觉得幸福来得过于突然,

    心中难免忐忑,仿佛一直仰望的月亮,

    忽然有一天被抓在了手中,可他很害怕,

    那只是一抹水中的倒影。

    灵徽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这是我的誓言,

    谁又敢违背誓言呢?”

    她曾起誓:北地不收复,

    血仇未报完,绝不出嫁。若他真的可以做到,为什么不嫁呢?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年少时便知道。

    那一日她就坐在秋千架上,

    梨花映着溶溶月色,飘散在仲春的风中。白衣银甲的少年就那样突兀的出现,带着矜持的羞涩,给她转达着他阿父的话。

    她其实一句都没听进去。

    阿父的话,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无非是满满的亏欠,空洞的关心罢了。他扔下女儿一个人跑到边关去守城,一守就是那么多年,若是关爱,怎会舍得。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生得很好看,好看到她心坎里了。不是时下最被追捧的纤弱精致,做作风雅。他高大又英气,周正又俊朗,有风沙磨砺过的阳刚。哪怕官话说得磕绊,乡音犹存,也掩盖不了璞玉浑金的气质。

    说来也怪,她一面怨恨着阿父,一面又无比向往他为自己构建的金戈战鼓,铁马冰河的神话。

    这个人满足了她所有的向往,让她梦中的轮廓,第一次有了清晰地模样。

    她其实可以很早就嫁给他的,可是,人这一辈子,禁锢太多太多,变数太多太多。

    乳母说,他是寒门,就算立再多战功,阿父也不会将自己许给他。就算阿父同意,弘农杨氏也不会同意。士庶不通婚,虽无明法规定,但早就是约定俗成。

    她等啊盼啊,却只盼来了和琅琊王氏的一直婚约。

    彼时年少,不懂相思,心头只觉得遗憾,却也很快接受了来自于皇帝的赐婚。只说服自己那无法更改,而且琅琊王家的九郎容貌甚好,性格也温和。

    可他却很受伤害,自此去了晋阳,宁可醉卧沙场,也再不回洛城一步。

    再后来,便是晋阳城破,阿父战死,他失去了消息。他们离散了三年,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自私任性,爱恨皆写在脸上的小女郎了。经历过的东西,都成了心头密密麻麻的伤疤,成了午夜梦回挥之不去的梦魇。

    再次归来,他们之间已经横亘着晋阳城的万千人命,横亘着她和慕容桢的过往,也横亘着她的难以释怀。

    她明白自己的心,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命。

    “既然阿兄有顾虑,那么……我便再说一事。若是阿兄也觉得可以接受,那我再无话可说。”灵徽声音微哑,眸光黯淡了下去。

    赵缨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不知为何,手轻轻颤抖起来。

    灵徽却并不给他退缩的机会,揭开伤疤也好,给了彼此更多的可能,不会因为隐瞒而生出更多龃龉。

    “我那三年经历了什么,阿兄不想知道吗?”她平静地问,直视着赵缨的眼睛,似乎包含了某种期待。

    赵缨却敛下了眸,浓密的睫毛翕动颤抖,掩饰着心头涌过的慌乱和不安。一只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才勉强控制住因为心绪激狂而带来的颤抖。

    他摇头,轻声道:“若我说不愿听呢?”

    灵徽想笑,泪水却忽然涌了上来:“何必逃避,毕竟迟早是要知道的,不是吗?阿兄既然有心娶我,便该接受我的一切过往,不管是你愿意的,还是不愿的。”

    “圆月,你为什么就一定认为我会介意?”赵缨终于抬起眼眸,直视着眼前这个他爱了多年的女郎,“我不想你说,只是不想你难过,不想你和过往纠缠不清。在我眼中,你就是你,和什么经历过往根本就没有关系。我心悦你,无关乎其他,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可是,我过不去。”灵徽的眼泪簌簌而落,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这里有过一个孩子,我亲手将匕首扎了进去,了结了他,也断送了自己能做阿母的机会。”

    她的唇剧烈颤抖着,扯了一个诡异的笑:“你想必也从楚楚那里知道了,但肯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我不是你心中那个天真明媚的女郎,这双手沾过人命,而这里已经脏了。”

    她指的地方,是自己的心。

    身体污损了,并无关系,但是心若是浑浊肮脏,那该用什么才能挽救呢?她知道,哪怕她人已经回来了,她的一部分灵魂却死在了北地,残缺难以拼凑。

    “我曾说,此生不嫁,那根本不是气话。纵使是阿兄,我也不敢奢望你能接受。今日既然阿兄已经话说开了,我自然不愿欺瞒。毕竟是终身之事,阿兄想明白些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怨尤,我们还和以前一般,此生你都是我的亲人,不会改变。”

    说罢,她疾步离开,几乎是用跑的方式,仪态狼狈。

    不想让他追上来。

    不想看到他的犹豫,哪怕只是一瞬。

    经历了太多伤害,背叛,以为自己早就不再相信人性,不会再将心捧出来,交给另一个人。可是赵缨不是别人啊,无论迷途多远,他都会等在原地。若他不在,又该何以为继呢?

    她自诩坚强,以为自己不会在乎。说服自己即使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舍弃了自己,她仍爱自己如珍宝。

    可是她还是会有期待。期待有人携手同行,不离不弃。

    第55章

    六十六、辽东

    若是她肯忘了那个人,安……

    回忆太苦,

    却还是无法从身体中剔除,想起时便有剜心之痛,但又不能真剜去了,

    也算一了百了。

    那一夜,

    灵徽又梦到了辽东郡公府,梦魂回到了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

    辽东的冬天太过漫长,一旦下起雪,

    好像几天几夜都下不完似的。漫天飞雪如扯絮,

    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密密麻麻地交织在眼前,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白色之中。

    她已经来到这个地方三个月了,

    无名无分地被慕容桢藏在后宅,

    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侍女们汉话说得不好,只是依着慕容桢的吩咐,

    叫她小夫人,与她再无更多交流。

    灵徽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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