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佛祖看破生死,然而他终究是个凡人,姑且还是贪生。

    殷怜当然不会让他们的“法事”毫无成效。却见法事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黑雾突然开始猛然翻腾,周围一片飞沙走石,甚至连棚子里的各种摆设都开始摇晃起来。

    李来希看情况不对,与手下说了几句,手下便去找了蔺家人,令他们把一些容易晃动甚至破碎的东西收起来。严氏的母亲本来不愿走,结果被李来希三两句连哄带吓,到底还是没有挣扎地被人给带下去了。

    殷怜根据现场的情形,当机立断,直接操控AI让严氏在挣扎之中对着母亲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虽然她那留恋又忧伤的一眼很快就结束了,马上又望向了自己的怀里,但是却又不少人看见。

    那大和尚甚至叹了一声气,说道:“施主是个有情人。”

    他这一声感叹仿佛有忌讳一般,声音放得很低,加上此时飞沙走石,恐怕也只是殷怜能听得见。

    殷怜听到了,就算是女鬼也听到了。

    殷怜有心想要给他个反应,又觉得这种程度的外界刺激或许还不到能引发“鬼”的注意的地步,这么一迟疑,时机就过去了,便也放弃了这个戏精的机会。

    而且此时正有一个重要的剧情在进行。

    只见棚里狂风大作,旌旗乱舞,加上天色本来就阴暗,整条街看上去就像是要被卷进阴世了一样。不过李来希让人收东西收得及时,甚至连供奉的东西都给换了铜铁的盘子,还给盖住了,虽然临时干这事有些不讲究,但是在殷怜看来,他还是很有眼色的。

    这种情况下,能被狂风刮过来的也就剩下砂石……以及棚子里的纸幡了。有些纸幡竟然生生地被风给刮破了,发出来撕拉的一声,把人吓得一惊一乍的。.

    那哐哐当当的声音本来就让人觉得不安,结果没想到那飞沙走石之中竟然还藏了几道罡风——其实是风刃——从人身上刮过的时候,直接刮出了血,让人发出一声惨叫。

    外围出现骚乱,照理说是很引人注目的。但是和尚们受到了敲打,根本不敢分神,所以这骚乱过了一段时间,也就随着许多人的外撤而重新平静了下来。

    殷怜是故意挑人下的手。

    她进来就扫了一眼棚子里的人物构成,发现出现在这里的人多数都是认识的,而且好些人手上都有人命。不能说剩下的就全都是好人,只是这些是殷怜确定的,见过他们作恶的可信证据而非仅仅是传言的。

    比如为了建工厂强行几近抢夺般地侵占他人的土地,为夺家产把亡兄家的孤女和寡母赶出去的……殷怜一眼就瞅见好几个。

    虽不至于直接杀了对方,但是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

    不伤人的女鬼没有威慑力。

    果然,有人受伤的事情进一步增加了女鬼的威慑力,许多之前还在周围低声评头论足的不请自来的客人们瞬间就少了一大半,甚至连摄政王本人也吓到了,退去了旁边的隔间,留下的便多数是一腔热血胆大包天的记者们和特务局的军官们。

    然后,这个时候,有和尚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如此不稳重的行为却并没有引来呵斥,因为他喊的是:“师父,鬼气开始散了!”

    原来女鬼上半身笼罩着的黑雾竟然开始慢慢一点一点在飘散。其实之前就已经有迹象了,但是因为消散的速度实在太慢,所以许多人都没有察觉到或者没有意识到。但此时因为雾气明显薄了一层,显得明显许多,因此和尚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其他人看了,立

    马也察觉到了这件事。

    女鬼身周的雾气渐渐淡薄,可是唯有她胸口以下那一块儿那浓重的黑气却始终不散,看那大小,以及偶尔伸出来的黑色手掌的大小,竟然仿佛紧紧抱住了一个孩子。

    联系女鬼的身份背景,大多数人觉得很有可能是她儿子,外甥亦或者小叔子其中之一……似乎是哪个孩子都说得通,只是不同的身份,要是挣脱出来会产生的结果也会大有不同。

    老和尚见年轻和尚们走神,立刻一声低喝,令其继续念经超度。

    殷怜配合地陪着他们搭戏。

    这飞沙走石刺激了这群和尚,他们的念经声反而比先前要来得更加整齐和洪亮了。而在这漫长的诵经声之中,严氏慢慢露出了

    而她怀里的孩子还是一身黑气,面目狰狞,只隐隐能看出相貌和打扮,蔺家人辨认了半天,才确认确实是严氏的儿子。

    却见那孩子每次挣扎,都会引来飞沙走石,甚至伤几个人,女鬼极为费力,才能将之压制下去。

    然而随着诵经声形成共鸣,或者是殷怜时不时作出调整的有效反馈影响了和尚们的信念,那诵经声竟然精神气越发充沛,真的带出了虔诚的味道。

    殷怜甚至感觉到了精神力共鸣。

    此时的夏国,拥有精神力的人其实不少,显见是比与新世界交接前的地球来得更多的。但是他们和原来世界一样不懂得使用,所以难以形成相应的力场。

    但此时此刻,那力场却以一种非主动的方式被激发了出来,带动了现场所有人的精神产生共鸣,让人以为真的是有什么神迹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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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怜很明显地发现,自己施法的过程变轻松了。

    她搞不清楚这种轻松是由于什么原因,是由于周围环境中精神力浓度的变化,还是因为提供这些精神力的人对于她本人或者说“女鬼”本身行为的认同……这种时候就恨不得身边有个黑贤者或者路哥……他们在研究这种力量本质上面,可比她有经验也有技术太多了。

    她只能粗略地对周围的情况进行录制,顺手记下几个关键的点,便于日后分析和实验。

    目前还是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严氏”身上。

    接下来的法事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时间要比预定久了许多,但谁也不敢停止。这个过程之中,和尚们经历了严氏的衣服从苍白粗糙到流光盈溢,手中的阴森小鬼被严氏生生地一点一点挤出黑色,从五岁,四岁……一路缩水到刚出生后不久的模样。

    当孩子缩水成刚出生的模样时,身上已经一点都没有黑气了,甚至模样也从狰狞可惧变得乖巧甜美,那小天使的模样简直不像是严家的孙子,但那面貌又确实是那个孩子。顺带一提,严家子的体型是殷怜扫描尸体扫描出来的,而他幼时的模样则是殷怜特意回去快速购买了一个专业的警用外貌还原软件结合严家子早期的照片推断出来的。

    区区一场戏法,殷怜要做到让许多精英分子都看不出破绽,花费的心力和使用的黑科技那叫一个庞大。

    然而效果也是可观的。

    当那孩子慢慢变回到纯洁无瑕的模样时,一群和尚甚至都惊呆了。老和尚甚至当场合掌,问严氏:“可是菩萨下凡?”

    殷怜却让严氏抱着孩子,微微一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然后下一刻,空中的乌云缓缓散去,狂风也消失不见。一道阳光从棚子的缝隙间漏了下来,严氏竟然抱着孩子,化作金色的烟雾顺着日光一路飘走了。

    一群和尚念经念得声音都哑了,却还是被惊得纷纷下跪,慎重地对严氏离去的方向拜了又拜。别说和尚们了,就连旁边的许多人都跪了下来,不管信佛不信佛的,行善还是作恶的,或敬或畏,都已经说不出话,也不敢多说。

    严氏母亲也看到了这一幕,抱住自己的丈夫嚎然大哭,说道:“我说她自小那样心善,又长得那样美丽,原来我的女儿……竟然是菩萨来投。我们没福分啊——”

    严氏父亲亦是流泪不止。

    在一群跪了的人里面,不跪的就显得特别显眼。

    李来希虽然也受到震撼,但心里总有些不得劲的地方,怀疑严氏是真的菩萨下凡,亦或者只是谁的一场戏法……虽说他从来没有真的见过这样的戏法,可这个时代技术飞速发展,他自知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能太笃信自己的见识……结果一回头,发现殷怜也没有跪下来,而是似乎要躲出去的样子,便吩咐手下几句,让对方把事情转述给摄政王,自己则跟上了殷怜。

    特务局军官去见了摄政王,把事情说了一下。其实摄政王在侧间里对事情多少有点听闻,只是没有直接面对这样直观。此时听军官说起,就又追问了几句,心头撼动,虽说不足以立刻皈依,但也是心有余悸,对于鬼神和严氏都有了忌讳。

    等人走开之后,他到底也没忍住,藏于屏风后面就对着严氏之前出现过的方向跪了下来,十分谨慎地磕了几个头,在心里暗中对所谓的“菩萨”狡辩了几句,并承诺会供奉他。

    殷怜是没关注他这边,要是关注了,一定会嗤笑出声。

    这位王爷比她想象得还要没格调。

    她肯定不可能去跪严氏,那样太蠢了。

    殷怜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已经下午两点多,身后传来的和尚们说话的声音都哑了。殷怜不禁对他们感到了抱歉,可惜她也没有太大的选择——AI一直监控着此地的天气,她先前被预告了午后会天晴,却没想

    到会拖到这个事件。

    她肚子都饿了。

    然后她察觉到有人靠近了她的身后。殷怜猛然一个转身,正好对上李来希。

    她往后退了两步,说道:“长官,你也有点自知之明吧。”

    李来希愣了一下。

    她这话可说得不太礼貌,李来希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殷怜顿时笑了。李来希平常板着脸的时候多,笑得少,难免给人一种很凶的感觉。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凶……但是相比许多态度圆滑的权贵,李来希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怒无常。

    比如就算殷怜对他不礼貌,他也最多就是瞪殷怜一眼,并不会真的给她颜色看。

    “您这身高气势,对我这种小丫头来说可是很有压迫力的。你一靠近,我连阳光都晒不到了。”

    李来希听了她这欲扬先抑的大转折,倒是不板着脸了,失笑道:“你是不是还要光合作用呀?”

    殷怜挑了挑眉。

    光合作用在这个时候是个新概念,可不是小学必学常识,看来李来希还是挺关心新出现的科学理论的。

    她摸了摸肚子,说道:“这倒不会。我还是要吃东西的,现在就是很饿。”

    李来希听了,沉默了一秒,然后说道:“跟我走。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殷怜有点意外。

    她平时可不乐意跟跟特务头子去吃饭,不过李来希既然都主动提出来了,拒绝似乎也不是很好。何况这一次对方确实给了面子……她知道这件事里面,如果李来希要深究,她多半还是会有些破绽,虽然不会有证据,可一旦被深究也是个麻烦。

    所以她想了想,便用欢快的语气说道:“什么好吃的呀?”

    李来希回头望了她一眼,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你用这个小姑娘一样的语气说话时,就觉得很恶心。”

    殷怜:“……”

    她抚了抚鬓角,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语气,说道:“我本来就是个小姑娘嘛。”

    她觉得李来希有点不识趣。通常来说,她可是很少用这种撒娇一样的语气说话的。就算是对着家人,只要不是季湘君,往往也都是犯了错或者占了便宜的时候才会用。

    当然这种事就不用解释了。看样子就算她说了李来希也不会觉得荣幸的样子。

    李来希听她这样说,却突然回头望了她一眼,说道:“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十四五岁,而根本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

    殷怜虽然没有活几百年,却也难免觉得李来希真是敏锐。

    直觉灵敏的人,有很大可能性拥有高等级的精神力,可惜殷怜没有办法给对方测试。

    不好找借口。

    李来希七拐八弯地把殷怜带到了一家看上去很有人气的小店里面。

    说是小店,其实只是相对酒楼来讲。这店铺足足有两个堂屋,还有比较简陋的小包间,作为一看就是夫妻店的食铺来说,规模其实已经很不小了。

    李来希熟门熟路地进去,要了个小包间。

    他的打扮还是挺引人注目的,但是只要目光往店里一扫,所有人都会很自觉地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相比之下,老板老板娘就自然多了,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

    毕竟下午两点多了,店里生意就算不错,也不至于饱满,所以两人直接就进了一个空包厢。

    李来希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招牌菜,根本没问殷怜想吃什么,只问她某些菜能不能吃。殷怜对食材几乎没什么忌讳,招牌菜看上去也都是正常的菜式,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李来希解释道:“这家只有特定的一些招牌菜好吃,其它菜放在菜单上就是充数的。老板尝试了很多新菜,大部分时候只有难以下咽和勉强能忍的区别。所以避免踩雷,我只点几样好吃的。

    ”

    等菜上上来,果然味道出众。殷怜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了,她尝试过的鲜美食材和调料,这里的人可能想都想不出来,但她还是被这味道惊艳了一下。

    这家餐馆毫无疑问,肯定有一个很特殊的调味配方。

    她决定之后尝试着向夫妇俩买一下食谱,如果人家实在不肯卖,就考虑下偷学……反正她学了也不会在本世界开店,不会对对方造成什么损失。

    她正琢磨着,结果就听李来希说道:“你觉得严氏到底是什么?”

    殷怜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道:“长官为什么这么问?”

    李来希说道:“因为我觉得可能只有你才能告诉我……今天出现在灵堂上的严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殷怜没想到他这么敏锐,顿了一下,才说道:“长官你高估我了。”

    李来希说道:“放心,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我对于目前的情况并不算讨厌,也无意再推翻现今的定案,毕竟那就是个麻烦。我只是出于个人好奇想问你一句。”

    “今天的严氏……是某种类似于电影的影像吗?”

    虽然殷怜觉得李来希猜测的跟真相肯定不同,但是从他的问题来说,他还真的说对了。殷怜顿了一下,当然不可能承认这件事:“长官你这就为难为我了……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

    李来希说道:“那我换一种问法。”

    “你认为那是严氏的鬼魂吗?亦或者严氏真的是菩萨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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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是真的不好答。

    认同这个答案当然是最安全和方便的,但是这其实不太符合殷怜的人设和为人作风。之前开玩笑一般地说说也就算了,若是此时还给那样的回答,保不准会激怒李来希。

    殷怜已经知道在这种事上面激怒李来希多半也不会真的被他下绊子,但是不下绊子不代表李来希不会给她脸色看……要是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李来希不愿意给她行这个方便,那对她来说也是个麻烦。

    真相不能说,但态度至少可以摆端正。

    殷怜想了想,语气慎重地说道:“我不知道她是人是鬼……但我觉得那不是严氏。”

    李来希没想到她会给出这么个答案,意外之余,顿时来了兴趣:“哦?”

    殷怜仗着对方不可能找到证据,找到证据也不可能知道那是证据,索性装作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跟李来希分析道:“你也见了那女鬼,觉得那女鬼气度如何?”

    李来希想了想,就明白了,问道:“你是说严氏的气度远不及那女鬼?”

    殷怜说道:“严氏确实不是个恶人,但是我特意去了解过她的事了。她丈夫害人的时候,她固然试图救人,但那是明哲保身的前提下。她之所以狠下心来与夫家同归于尽,本身并非是因为看不惯他们作恶……或许也有这个原因在,但更多的却是严三害了她侄儿,她儿子又被教得恶毒,可能觉得前途无光,所以才选了这样的做法。”

    “这也是人之常情。”李来希回答道,“这世上本是凡人多,圣人少。若能视他人与至亲一般平等,那就是圣人了。”

    她注意到李来希说的是“凡人多,生人少”,而不是“这世上本没有圣人”。也就是说,李来希心里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些什么人可以称为圣人的。

    这可是个有趣的情报。毕竟就京中这个乱象,就算真有什么品节高尚的人,怕也是难以和李来希有来往。

    这个念头也只是闪了一下,就被殷怜撇去了一边,说道:“是,所以严氏只是凡人,不可能为观音。”

    李来希说道:“那你觉得,今日的严氏是不是谁人假扮?或者用了类似海市蜃楼的戏法?”

    殷怜说道:“……也许?”

    李来希听她这么说,虽然也是不确定的口气,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镇定了下来。

    其实这个时候殷怜有些高估了李来希,李来希的情绪其实是很不平静的。他确实是个极有城府的人,真的有泰山崩塌于前,他也多半能保持镇定。但是世界观崩塌可比崩个泰山严重多了——山原本就是会塌的,所以就算泰山塌了其实也说不上突破人的三观。可见鬼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李来希这种自诩见多识广,对于鬼神之论有自己的信念和看法的人。

    如果这个世上真有神鬼,那么他的人生信念,人生规划都必然不得不有所改变,以后行事的时候风格也必须要有所改变,需要考虑到更多违反他固有逻辑的因素。

    如果只是装神弄鬼就不一样了。

    就算目前无法理清这场“超度”到底是怎么完成的,但是只要是某种理学上可以解释的手段,李来希就只需要扩充自己的见识,而不用推翻原本的知识体系。

    对他来说当然是轻松多了。

    他跟殷怜分析起了严氏这个案子的情况。

    “……你真以为严家能在京中屹立不倒,靠的只是二儿子做了亲王的管事吗?亲王府上大大小小的管事不下二位数,为何严家尤其嚣张?”

    “这京中可没有什么人能活得清高仁善刚正不阿。就算原本自认是高洁的人,能做的也最多就是独善其身而已……事实上许多时候,连独善其身都难。你想啊,若一场斗争中,所有人都不择手段,唯有你顾忌这顾忌那……如何不成为别人眼中的突破口?”

    “按你

    的说法,京中就没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家了?”

    李来希说道:“那要看你的清白是如何定义了。在南方的话,要活得清白更简单。可在京城,所谓的清白,也不过是相对有原则一些而已。”

    殷怜点头,问道:“那你为何不去南方?”

    李来希为之一愣,半晌,却笑了起来,低声说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曾尔雅,我在京城出生,有天然属于我,也只属于我的位置。”

    殷怜莫名地从他的话中感到了一丝沉重,略一思考,便转移了话题,说道:“其实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丽辞郡主就活得挺端方的。”

    “郡主啊……”李来希喝了一口黄酒,说道,“她的命生得好,可是要说端方可不一定。你以为她生在那种家庭,听过的见过的肮脏事会少?你看她敢说出来吗?敢写到报纸上吗!?她也就是偶尔写几句指桑骂槐,意义不明的浅薄诗词,发泄两句而已。”

    殷怜说道:“那就算世人皆脏,也不至于都像严家那样肆无忌惮。难道这些人还都同严家同流合污。”

    李来希问道:“你知道京中千家万户都产污水,这些污水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吗?”

    “排进地下水道?”

    李来希说道:“排进地下水道,然后最后汇聚往城被的污水池……严家这样的人家,就是京中的“污水池”。”

    殷怜眯了眯眼,说道:“我今天在灵堂看到好几个名声不好的人家,难道这些人也对严家的那些尸体有什么贡献?”

    李来希听她这样问,立刻警戒了起来,说道:“如果是呢?难道你还想去“了解”一下?”

    殷怜之前说自己特意“了解”了一下严家的事情,没想到就被李来希记住了。

    殷怜否认了,说道:“怎么可能?我忙得很,就算他们真的作恶,只要不招惹到我身边的人,我也不会去多管闲事。我又不是巡捕。”

    李来希说道:“最好是这样。”然后他继续开口说道,“比起那些本身就有恶名的,其实你应该更关注那些有“慈善”名头的才对。恶名在外的,人家多半本就不在乎传出恶名来,但是本身名声犹可的,他们为何要来参加严家一个妇人……还是一个犯人的法事?”

    殷怜听他这么一提醒,觉得似乎也有道理,顿时陷入了思考。

    她也是阴谋论一派,自然不会说出“也许是出于同情”这样天真的话。同情在哪里都可以同情,真正来观看法事,却是需要动用权力和关系的。

    李来希便顺势给她科普了一些京中的情况,里面重点强调京中关系交错的利益链,然后以严家为例,阐述了他们在权贵之中起到的作用。按照李来希的说法,严家本身是京中权贵们的一个“污水处理池”,他们借用了王爷的名头,在为一些“清贵人家”处理“污渍”的同时,也令双方形成一种极有默契的利益同盟关系。

    李来希说道:“如果这一次不是严氏采用了这么激烈的手段把严家人都杀光了……一般人哪怕把严家的许多阴私都给刨出来了,怕也是扳不倒他们的。只要严家不倒,所有丑事就都还能被留存在严家的花园里,不至于波及到其他人。”

    就像是一条警戒线。

    殷怜这回是真的听明白了。

    李来希又说道:“但是严家倒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坏事就是了。毕竟,死人总归比活人更能保密一些。”

    殷怜其实算是比较冷心冷肺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呆久了偶尔也会觉得压抑和不舒服。客观上她知道未来的夏国发展得比地球还要好,可是未来是未来,现在是现在。直接出现在眼前的乱世景象无论如何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回到地球之后,一定在祖国获取更多话语权,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样一旦出现什么不好的迹象,她也有能力掌控和反

    抗,避免个别人渣去侵害到自己在乎的人。

    殷怜想了想,问道:“可是长官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李来希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因为曾小姐常常有很多奇思妙想,偶尔我会觉得你的想法对这个国家说不定会很有用。但你最有用的也就是这颗脑袋了,所以就不要去做什么有可能给它带来危险的事情了。”

    殷怜却露出了有些疑虑的表情,问道:“奇思妙想?长官是指什么?”

    李来希这回停顿了好几秒,才说道:“不管是报纸还是人力车,都是挺有意思的想法不是吗?”

    但殷怜觉得他不是在说这个。

    殷怜来到这个时代,确实和好几个人透露过未来相关的情报。其中跟太子说的是最多的,而且多半通过李丽辞传信。她虽然不确定李丽辞会不会偷看,但心里觉得不大可能。除此之外,和岳珂也说过不少,李丽辞本人稍微少一点。

    但岳珂不可能是李来希的探子,李丽辞也不大可能,那是信件被监控了?不,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下午回到居所之后,殷怜跟岳珂打了声招呼,就想办法回了一趟五百年后。

    回到未来之后,殷怜直接连接上了新网,开始以□□和李来希作为关键词搜索起了相关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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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怜搜索到的情报很有限。毕竟五百多年了,现在网上公开可以查阅的资料都是属于“正史”范畴内的内容,是公开的可以查证的资料。

    因为积攒了这么多年,星网留存的数据非常庞大,避免大量没有用或者没有那么有用的数据在频繁搜索之中给星网带来过多的数据压力,和给需要借助这个系统的查询者造成不必要的辨别压力,星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把一批资料储存到专门的数据博物馆里面,脱离以正常途径访问的范围,需要下载专用软件,使用专用的搜索通道来进行查询。

    数据博物馆以内容和类型分类,其中类型主要分为三大类,分别是补正、存疑、证非,补正的部分是一些历史留存的边角料,因为其本身涉及的已经是历史的枝干细节而非主干,所以被作为参考资料留存起来而不再是直接的学习资料。存疑的是目前无法证实或者存有疑点的资料,也包括历史和一些在当时没能得到证实却也缺乏证据证伪的内容。

    而证非博物馆就是一些在过去被论证为伪论或者野史,伪作的东西。明明被证非,为何还留存着?因为无论科学还是历史,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当时光变迁,人们总是能够一再地从历史的杂物堆里发现瑰宝。

    殷怜之前从没进过数据博物馆,毕竟一直以来,夏国光是现在在台面上,经过论证和正在推行的技术资料就已经让她看不完了。她不是没事找事的人,有现成的公式,就不会试图去推导原理——这不是她给自己制定的事业范围。

    但今天她还真的扒开旧书堆,从前朝末,新朝初开始查询,一路从补正博物馆翻到存疑博物馆,最后甚至翻开了证非博物馆。

    一直到证非博物馆的时候,殷怜都没有搜索到有关李来希和□□之间有用的情报资料,但是很有些令人关注的边角料,让她觉得可以一定程度上论证自己的猜测,只是没有直接的证据。

    补正博物馆里面有一些文档,讲述了□□对于李来希的礼遇,否认了李来希最后是被新朝清算的说法。按照文献上的说法,李来希去世前的一段时间,□□经常亲自去探望对方,还为此多次为之寻医,可惜传统医术和现代医术都没能对李来希的病起到什么作用。

    但是另一个文献里则又说,李来希极有可能确实是遇害身亡,因为数年之后,因为当时已经存在多种可以提取致使器官衰竭的药物成分的手段,而且李来希的病况也符合这其中几种药物成分所引发的症状,只是由于当时这些技术还未被广而告之,所以人们缺乏了解,也没有往这边想过。

    但后人却有留下这样的推断。

    不过他们对于李来希之死的推断提出有矛盾之处。这个矛盾之处就是,以当时李来希的情况,他并不是一下子毒发身亡的,而是慢慢地病死的。虽然也可以认为是为了混淆人的视线所以采取了这样的手段,但是如果下毒持续了一段时间,以李来希作为特务头子的敏锐程度,他不应该发现不了。

    这也是清算论点的主要依据。有人主张李来希当时应该确实连行动都受到了限制,但也有人主张可能是因为李来希信任的人谋害他才无法察觉……但是历史已经被埋入尘埃之下,真相谁也不可能知道了。

    除了殷怜。

    在补正博物馆殷怜没能找到太多有用的情报,但是却有与李来希无关的意外收获。

    殷怜之前也搜索过沈律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在政史中没有影子,反而在一些讲到古董收藏的文献中常有提到。比起一位商人,他更大的名头是大收藏家。

    倒是个人生平里,有提到他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大企业家,热衷慈善和民生,甚至曾经为国救灾,负责了姬罗江中下游的一场大水灾的多次救灾事宜……救灾本是国务,沈律却越俎代庖地全权接手,在殷怜看来殊为不智,有点沈万三代朱元璋建应天的感觉。

    但

    是沈律的下场并没有沈万三那么惨烈,殷怜一直觉得这得归功于□□到底是个仁善之君,而沈律也确实是异世界某位同姓的前辈识趣。

    直到翻阅补正博物馆的相关资料,殷怜才察觉出几分不同来。

    沈律为□□修堤坝有什么奇怪?他是新朝的财务部长!殷怜没想到夏国能把这样的情报也扔进补正博物馆,但是对照之后又不觉得非常奇怪——大约五百年前的事情真的太久了,所以教科书上确实很多东西都不提,但其实也不是没有迹象,因为影视剧里都会有相关的情报,她没看过就是了。

    殷怜毕竟外来人士,在这方面能够耗费的时间有限,所以对于很多知识的了解都比较片面。

    如果能当上新朝的财务部长,沈律很可能早就跟太子有“勾结”。当然这一点殷怜也不觉得奇怪就是了——沈律和她合作贩卖人力车,两人在京城交接,但是却有大量的人力车被贩卖往南宜省。当然,你说南宜省经济发达也可以,但是殷怜当时就关注过了,南宜省一些关键的政府机构都配备上了相应的人力车,而人力车在这个时代还算得上“高价奢侈品”,南宜省人民富裕是不错,但是要在许多关键岗位都配上车,那成本也是很高的。

    为此殷怜查过自己的账本,从不同车型的订购数量和比例上发现了猫腻,确定沈律绝对有来自南宜省政府的专项订单,而且由于工坊生产力有限的关系,沈律是优先这类车型下订单的,哪怕其中的利润不如其他车型。

    殷怜先前以为是其他车型的订单少,后来发现各种奢华车型其实还是很有市场的,常有顾客抱怨排队久,在京的殷怜一般都会专门留出一条生产线来供应,外省的她就鞭长莫及了。虽然实在要接手市场也有办法,但是一来目前的收入已经够殷怜花销和转购了,二来她对和沈律的合作——包括其中的账务交接,利润和流程安排都很满意,换一个人未必能做到如此地面面俱到和高效,她也就不多事了。而且这个过程之中,沈律包办了品牌运营,后期维护,运输铺货等工作,可以说是大大降低了殷怜的压力,减少了繁琐的工作,殷怜自然也就陷入了对方制造的一种舒适圈,不愿意轻易改变这种合作关系。

    哪怕发现了沈律和南方政府之间可能有的关系,她也没有计较这之中可能出现的些许利益损失。

    殷怜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对岳珂说:他心里有人。

    殷怜说的这个人,是太子也是夏国。而她自己心里的人,自然就是她的祖国,华夏了。

    故土难离,所以两人不会有结果。

    此时的资料也证实了这一点,沈律在未来的夏国显然会是个大人物,虽然说这世界没有谁离了谁不行,但是看他的历史地位和记录,就知道离了他□□肯定会元气大伤。

    好在殷怜对对方也没有真的付出过什么感情。

    对沈律的资料搜寻只是一种印证,对于李来希的身份立场追寻才是殷怜这一次的主要目的——如果连李来希也跟太子有关系,那么她就要真的开始重新斟酌考虑之前的行动了。

    但事实上,从补正到存疑博物馆之中找到的许多资料都有些模棱两可,虽然也可以侧面去推断这对堂兄弟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敌对和紧张,但是要从其他角度进行解释也是可以的,并不能成为作出决策的依仗。

    一直查询到证非博物馆的时候,殷怜才发现点有用的东西。

    她发现了一部。

    这部的索引指向多条她关心的条目,包括□□,李来希,李来希的政治立场等等,但是归纳整理者也在相关文献底下做出了评价与说明。

    本书曾经三次被列入***目录,又三度被移除封禁的列表。作为一本文学价值有限,历史参考价值也一言难尽的自费作品,能有这样的殊荣唯有归功于作者的身份。虽然本身文辞粗浅,语句不通

    ,人物性格崩坏,剧情发展完全不符合事实逻辑,但仅仅只其中与历史事件相联系的部分,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这不是完全被贬得一文不值了吗?

    接下来这位写注释的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本书三次被禁的过程。第一次是这本书刚出版的时候,当时□□还活着,只是年事已高。他死前那几年是他名望的巅峰,那一代人都对他极度敬畏和崇拜,殷怜从笔者的字里行间能感受出来。

    但是这本书却在□□死前几年横空出世,而且声称由事实改编。写书的作者是一位宫中嬷嬷的孙女,也确实曾经在摄政王府工作过,因此一开始很多人信了宣言,直到看到了本身的内容。据说这本书激起了很多人的愤怒,连作者也受到了攻击。不过因为内容狗血,加上宣传下作,也受到了小部分人的追捧。

    不过很快就被封禁了。

    几年后□□听说了这件事,主动让人将之解除了封禁。他当时的言论也颇令人感叹,他说道:我已经不是皇帝。我希望自我开始,再没有人不能被人说。这孩子的故事是傻了点,但也并没有真正侮辱或者伤害到谁,那就不该被封禁。

    所以这书就被解禁了。

    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被封禁是有当时书中角色原型的后代认为内容有影射先祖,扭曲历史的嫌疑,这次封禁了十一年,然后再次被解禁,因为后来历史研究时发现新的文献证据,证明书中的影射可能并非毫无道理,虽然内容还是荒唐可笑。

    第三次被封禁则是因为触及了当时的政策禁令。因为当时的文化业发展,相关行业提高了对于出版物的要求,而这部书违反了多方面的出版物规定,在文学作品和历史文献两个角度都达不到硬性标准,于是再次被禁,大约八年之后因为政策的再次变化,作为“个人出版物”被录入历史博物馆,但是不再允许用来盈利。

    殷怜看了半天介绍,也对内容兴起了好奇。

    她打开书了起来,大约了半分钟之后,她露出了复杂扭曲的表情。她按下了这种复杂的心情,不信邪地又看了半个小时,最后合上了虚拟页面。

    她觉得,她完全能理解许多人孜孜不懈地想要把这本书放入封禁列表的心情。

    这是一本把第三人称写出了第一人称上帝视角感觉的古早汤姆苏虐恋情深文。□□真是好气度,她觉得李来希看到了这篇文多半会忍不住把作者连书一起撕掉。

    第

    611

    章

    611X

    非要说的话,殷怜觉得这个故事并不算非常黑李来希——虽然他本人看到一定会有不同的看法。

    明明是比较黑太子才对。

    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李来希是为爱潜伏敌营忍辱负重的男主,而太子则是利用男主夺取江山最后还负心薄幸的渣男——虽然在剧情上并没有描述得这么□□裸,但是说到底就是这么个意思。

    虽然说故事本身并不至于真的损害到太子的声望——毕竟里面一些其他内容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应该没有人会相信,但是你非说它一点都没有抹黑太子,那也是太给作者留情面了。

    由此可见,太子确实很有气度。

    殷怜看这部看得很是艰难。

    她好作品看多了,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种等级的,连基本介词都用不对的意Yin派了。因为先前在未来夏国的经历,导致她以为夏国的文学作品水准都很高——她还看过一些新闻,知道夏国有不少六到十二岁阶段的儿童作家,新闻里面还带了一些故事片段,虽然文风算得上幼稚浅显,但是本身的文字能力却很强,语句通顺流畅,偶尔还有一些很美的意象。

    相比之下,这部真是连六岁孩子都不如。

    这让殷怜意识到,夏国的文学艺术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强的。

    但另一方面,在当时那个年代就可以写这类作品而没有被追责,说明夏国差不多时期的风气要比地球开放多了。

    殷怜读这么一部可以说是毫无乐趣,强忍着才看完了不算长的故事,中途特意拿了笔记录下了一些她怀疑可能不是虚构的内容。

    比如里面有一段写道,城破时,男主让大少爷的妹妹帮忙给大少爷送一封很重要的信,一封介于告白书和绝笔信之间的信件,结果大少爷的妹妹却在送信的过程之中遭遇不测,失去了踪迹,而大少爷将这件事迁怒到了男主身上,两人在争执的过程之中,失控地开始近身肉搏,然后完成了一系列不可描述的亲密行为。

    对此,殷怜有两个感想。

    首先,这个妹妹是不是很大可能性指向的李丽辞?

    其次,本小姐的姬友都遇难了,作者你他丫的竟然把这个当做两男主滚床单的由头,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看上去有参考性的情节若干,殷怜也记录了下来。

    故事里说,大少爷和男主幼年关系很好,经常会在一起玩耍——大老爷因为喜好玩乐,又怕嫡子在其它小妾手上吃亏,就把性情古板自制的大少爷往自家兄弟家里丢。但是二老爷家里的后院也一样很乱,大少爷不喜欢受人拙劣的奉承,正好这时遇到同样死了娘的男主,两人就经常见面,还一起读书。

    两人一直亲密相处到大少爷为了和二老爷以及其他不成器的兄弟争家产,而决定离开家里,去家里在南方的一处产业。

    而这个过程之中,一直见证了这件事的,是男主的乳娘。但是殷怜查了一下作者的信息,她的祖母并不是李来希的乳娘,而只是王府的一位管事嬷嬷。她与李来希和太子的交集,其实是在李来希还住在王府的时候,本身的住所距离这位管事所住的佣人房非常近。

    这某种意义上也说明了李来希当时在王府的地位。

    无论如何,这其实算是个有用的线索。

    殷怜带着这些不知道真假的线索回到了五百年前,想方设法找到了这位姓郭的嬷嬷,用了点幻术,轻而易举地就骗到了口供——她趁着这位嬷嬷睡得迷糊的时候,故意伪装猫叫把她惊醒,然后塑造了一个年少的太子和李来希在连廊下激烈讨论的幻象——这个幻象是经由殷怜思考之后而设计的,在她孙女的故事里,两位男主经常在远离主院的偏僻廊下甜甜蜜蜜地读书,然后读着读着就开始气氛暧昧地上演动作戏,结果被奶娘以为他们在打架而远远打断。

    先不说奶娘到底有多瞎才能混淆两种天差地别的“动作戏”,这些描述里面多半是蕴含了大量作者的主观愿望的。殷怜琢磨着,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过,那么两人多半还是在正经读书和讨论观点,便那样设计了……果然郭嬷嬷对着幻象说了一句:“八少爷你怎么又跟殿下争论起来了?这么深的夜,小心惊扰了府里的其他人,到时候又挨淘气……”

    结果睁眼一看,廊上一片静谧,什么人也没,她仿佛还在做梦。

    且不论嬷嬷的惆怅,殷怜却已经确认了自己想要确认的事情。

    当然,也可以进行进一步的证实,比如说交给李丽辞一封信,然后使用精神力进行追踪,看看它到底会通过什么途径去到太子手里。但这么做费时费力不说,就算确定了意义也不是很大。

    殷怜决定还是留待日后再进行观察。

    她们在京里停留了大约半个月时间,然后听到消息,说锦州侯目前已经退军。经过多方角力之后,朝廷罢免了原来的知州,任命了更为亲近锦州侯的一位官员为新任知州。

    这个处理方式在殷怜看来其实是很荒唐的。

    因为地方不经中央允许直接攻击了另一个州,按照一般常理来说,中央肯定会因此予以谴责与惩处,脑子正常的都不可能直接放任,甚至默认其结果的合理性——除非中央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地方了。

    由此可见,此时的夏国确实完全是一副乱世景象。

    但是无论如何,就算派遣的是与锦州侯关系亲密的官员,也比由锦州军直接看管来得好。这时候殷怜在京城的素材也搜集得差不多了,而岳珂也确实担心自己家人的情况,两人就决定回去鹿城。

    京城回鹿城就方便了,直接乘火车就行了。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两人并没有直接前往鹿城,而是选择距离鹿城几站的地方就下了车。

    鹿城附近不到五十里,就是李芳鸣居住过的“柳城”,也是书中所出现的几个城市里面,岳珂唯一一个在下笔之前真正去过的城市。

    这对于一个常年宅在家里,对于一座城市的认知是读过游记就当去过的宅女来说,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难得的。

    这一次去了京城让岳珂涨了不少见识,她自信下次写起相关背景见闻的书一定可以写得更好,更贴近风土人情。不过要问她下次还想要不要一路跋涉,再经历一番类似的惊险刺激,她多半还是会回答不了不了。

    她们到了柳城之后,殷怜竟然说要在本地买一套房子,建设和装修成摄影棚的样子,再购买或者租用一套合适的民居,作为李芳鸣居住在柳城时的“住所”。

    岳珂听得目瞪口呆,一开始还想要阻止,结果反而被殷怜三下两下用事实给说服了——事实上,这点钱对于殷怜来说真的不算什么,而且在这样一个电影产业完全还没有成规模,也不存在专业摄影棚的地方,建设一个专业的摄影棚其实是既有必要也有发展前途的事情。

    唯一比较不合情理的地方,或许是殷怜把这个摄影棚的建造地点设在了柳城。

    但事实上殷怜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因为岳珂写作时特别偏爱柳城,可能是因为柳城本身是距离鹿城比较近的大城,加上本身地理环境奇特,历史也比较有故事,听上去就很适合侦探发展,所以才很得岳珂的青睐。

    别说鸣芳洗冤录了,要知道,另一个时空的岳珂,可还有一整套的《陆归和探案录》可以拍摄,其中大约百分之三十的剧情都发生在柳城。

    其它各种以柳城作为布景的故事也不少。

    两人在柳城找了家客栈住下。柳城距离鹿城其实已经算是很近了,在这里多多少少能够了解到一些鹿城的近况。而且岳珂在柳城其实也有一些认识的人,因此在打听房源信息的同时,也顺便打听到了岳家人的近况。

    情况比预想之中要好

    很多,据说锦州确实有人来鹿城打探殷怜和岳珂的行踪,但是并没有透露她们是逃走的这件事,也没有对岳家人怎么样,态度据说还是比较友好的。

    但是就对方的描述,鹿城如今的县丞经常主动和岳父往来,也不是来要好处之类的,反而常常给岳父透露一些官府的内部情报,让岳父难免有些不安,甚至觉得岳珂是不是得了锦州什么权势人物的青睐。

    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感到坐立不安。按他的想法,自家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就是不符合这个社会对一般姑娘家普遍会有的期望。岳珂心思通透,文章惊艳,眼界开阔,可同时性格过直,看似乖巧听话其实孤僻固执,实在很容易得罪人。

    他恨不得把自家姑娘一辈子放进保险箱中护起来。事实上这也是他先前为岳珂准备好的人生计划——不管岳珂以后是结婚还是不结婚,选择了平庸或者有野心的丈夫,岳父都打算为她铺好路……可锦州他是真的鞭长莫及。

    岳父是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要岳珂攀高枝的意思。

    岳珂虽然看上去单蠢,其实却是大智若愚的性格,自然明白自家父亲对于一个闺女的这份感情和宠爱的难得。

    先前的少许怨气,顿时也消失不见,反而变成了思念。

    殷怜便对她说道:“找个时间,我们可以乔装改变回去见你父母兄弟一眼。”

    这个建议其实很合岳珂的愿望,但她还是低声问道:“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危险吗?也许锦州的人还在监视我家……县丞说不定就是锦州侯的眼线。”

    殷怜说道:“当然要准备周全了。”

    在去鹿城之前,殷怜也找到了自己中意的房子。一共两套,一套是芳鸣先生居住的四合院,一套则是一片占地面积很是不小的洋房别墅。洋房是殷怜的说法,在夏国这边其实应该叫新式建筑,本身更加偏东方风格,是一种用了很多近现代材料,比如说金属瓷砖的小园林。

    四合院是岳珂选的,事实上就是她写《鸣芳洗冤录》里李芳鸣住所时候的灵感来源。当然,具体设计和作品中的描述还是很不一样的,岳珂多少对故事里的院子进行了艺术加工,使它更唯美和更具有幻想性。

    殷怜与屋主经过商议之后买下了这栋四合院,然后又寻找了符合故事描述的大树,准备挪回来。不但如此,她还准备把整个院子休整一遍,破损的地方补一补,没有美感的地方重新设计和修饰……这样一套下来,雕刻符合故事情节的影壁,种植花草和藤蔓,修改房屋布局和换装更符合需求风格的门窗,需要花费的时间就长了,甚至可能要拖到明年才能完成。

    另一套新式宅院弄到手的过程则还要容易。

    虽然这套房子更大,覆盖面更广,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套宅院已经荒废了许久。殷怜花费的最多时间其实是在查询拥有者上面。查询到之后,对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卖宅子——主要还是因为这是一栋凶宅。

    当然,凶宅的意思不是闹鬼也不是死过人,而是因为自从房子建成之后,入住过的三户人家都运势低落,前两家都没落了,第三家一出事就把责任怪到了房子身上,主动搬走了,但房子却还是砸手上了。

    签订售屋合同的时候,卖主甚至还强烈要求和殷怜签订了一份知情同意书,大致就是货物既出概不退还,主家不管殷怜自住或者转卖,只是一旦合同签订,就绝对不给退回。

    对方对于屋子的情况很有逼数,甚至有点迷信的味道,所以报出的价格也相对低廉。殷怜觉得完全在自己心里价位以下,就没有还价,爽快地办完了手续。

    然后,房子到手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算把整栋房子拆坏重建。

    洋房虽然旧,但其实设计得很美,直接作为拍摄场地也是可以的,所以岳珂第一次听到她的这个决定时,惊愕之余,却是大感可惜。

    第

    612

    章

    612X

    其实拆除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殷怜真正的打算是把整座别墅拆下来,原封不动地运到五百年后的卫星,然后将之修缮后假装是自己的祖宅,用来迷惑关注自己的人的视线。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未来的许多科技检测手段比这个时代可高明多了,所以殷怜要伪造自己的人生轨迹就需要比在这个时代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心思。而一栋每一颗砂尘都有着多年历史的洋楼,一定程度上是能迷惑所有人的视线的。

    殷怜虽然自己也能伪造一些物品的存在时间,但是那是针对小体积的物品。一栋楼的时间加速在马蒂尔恐怕都能把她榨干,更不用说是夏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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