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打李映池来了这个世界,就没再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了,刚一进门,他一整颗心就扑了进去,丝毫不考虑谁才是这里的主人,走得比蒋寻墨还要快。

    蒋寻墨拿着两个布袋子跟在他身后,目光掠过身前人露出的白胳膊,视线变得飘忽,怎么都不敢再往李映池身上看。

    向来从容的举人老爷,此时却有些反常的僵硬。

    直到李映池回头拿走一个袋子,他才走到另一排柜子旁,语调有些难以察觉的紧张:“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了吧。”李映池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袋子里塞,“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自己拿就好了,就不麻烦您了。”

    蒋寻墨伸手舀东西的动作一顿,眉眼低垂,轻声说了声“好”后,便低头专心给李映池装起了零嘴。

    大肆收刮了一会蒋寻墨的小库房,李映池抬头,突然看见了放在柜子最顶上的肉脯。

    他眼眸微亮,立马踮起脚尖尝试了一下,但摸了半天,实在是够不到,他转身四下观察了一番,找来了一个木椅子。

    大概是真的馋坏了,踩着个木椅都没凑够的高度,硬是让李映池踮脚凑了个勉强,摇摇晃晃地用脚尖站在那木椅上。

    李映池无法顾及其他,只一个劲往装肉脯盒子里摸。

    过了好一会儿,李映池终于摸到了一小袋肉脯。

    可正当他准备将肉脯拿出来时,一阵酸痛从小腿处上涌,紧接着他脚下一抖,失重感瞬间充斥了大脑。

    从高处坠落的恐惧让李映池忍不住惊呼出口,一双细手在空中晃着,试图抓住什么,却依旧无济于事。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接受要摔倒的丢人事实时,一双大手猝然握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的扶在了木椅上。

    “没事吧,吓着了?”蒋寻墨站在他身后,微微抬头看向他,然后视线又快速地落在他手中的肉脯上,“怎么不叫我帮你拿?”

    李映池睁开眼,双手无助的放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懵,双眼直直地看着握住自己腰的人,明显没反应过来,“没事。”

    “抱歉。”蒋寻墨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喜欢吃肉脯多一些吗?我来帮你拿吧。”

    还站在椅子上的李映池被他动作轻柔地半抱了下来,很坦然地接受了男人的帮忙,乖巧地待在一旁等着男人给他拿肉脯。

    甚至得寸进尺:“要多拿一些。”

    “好。”

    “旁边的那个是什么?”

    “是比较辣的肉条,不能多吃。”蒋寻墨答他。

    “我可以每天少吃一点。”李映池有些不情愿。

    “不行,只能拿一点点。”蒋寻墨声音淡淡,似乎一点也不能宽容,但他话锋一转,“要是吃完了,就再来找我拿。”

    他拿着李映池眼馋许久的肉脯回头,眼眸黑沉,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下次来,就不要说找村长夫人了,记得说是来找我,知道了吗?”

    肉脯被放入手中,不知为何李映池突觉气氛有些奇怪,他咬了咬唇,将唇肉咬得泛白,直到墨绿色的长袖收回,他才小幅度的点头。

    蒋寻墨好笨,被他占了便宜都不知道,还上赶着要给他送东西。

    “知道啦,下次会找你的。”笨蛋举人。

    直到带着两大包零嘴被蒋寻墨送出府时,李映池仍觉得蒋寻墨实在太笨,忍不住沾沾自喜地偷笑出一个小梨涡。

    根本没有想过蒋寻墨为何能在他即将摔倒的时候第一时间接住他。

    安静的小库房里,只有蒋寻墨与李映池二人,无论如何克制,男人都无法阻止自己的视线回到李映池身上。

    在书房曾闻过一次的香气再一次充斥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男人的视线也再一次地凝在了少年身上。

    外人眼里的正人君子此时正做着自己也极为不齿的行为。

    他如何能对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有如此见不得光的想法?

    蒋寻墨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这句话,似乎在警告自己,也似乎在质问自己。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也没人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起到作用。

    只不过,少年走后,他站在门前许久,指尖轻捻着,不知在回忆些什么。

    -

    两大袋零嘴实在有些重,李映池半天也才走出去几步,炎热的气温让他浑身大汗淋漓。

    此刻李映池终于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因为害怕蒋寻墨半路会后悔,然后将零嘴全抢回去,而拒绝掉他的帮忙了。

    呜呜白给的苦力被自己弄丢了,走路真的好累呀。

    李映池就这样披着烂衣衫遮阳,提着两大袋零嘴,乌龟似地慢慢挪动了一会,等他到离家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小道上,他抬头一看,只见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两个装满了的布袋被放在地上,李映池轻呼了口气,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会。

    这一处小道是村民们走出来的路,也是李映池回家的必经之路。

    道两旁全是百年的大树,枝叶繁茂,绿油油的树叶足以将紫外线阻挡掉一大半,中午时,有不少来干农活的村民会在此处乘凉。

    但现在是午后,已经是村民们归家的时候了,这一条路变得寂静无比,一眼望去也瞧不见一个人。

    正想坐下,李映池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要脸的玩意!你给我站住!”

    他被吓得一抖,回头一看,只见蒋明浩衣衫飞扬,正以飞快的速度奔向自己。

    ?!

    情况紧急,李映池赶紧将刚放下的布袋重新提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他已经很努力的在跑了,但手上的重量仍限制了他的速度,故此时他大概是从乌龟的速度,变成了毛毛虫的速度。

    可就算这两袋东西再怎么重,李映池也没想过要丢下它们,这可是他的宝贝食物,就算只是一点渣渣,李映池都不打算让它们流浪。

    系统难得地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既为宿主把贪财吝啬的人设保持得完美而感到欣慰,又为瘦弱的宿主提着两大袋奋力倒腾小短腿的模样感到心酸。

    其实,这种时候,可以不用那么遵守人设的。

    无法避免的结局还是发生了。

    望着拦在自己面前凶神恶煞的蒋明浩,李映池指尖发颤,颇为无助地小小步后撤。

    “还想跑?拿我家东西的时候,你就应该清楚,自己该承担怎样的后果。”

    第27章

    吝啬小农夫(五)

    微风吹过,

    四周安静得只剩枝叶轻轻碰撞的声音,树影摇晃,点点光斑缀于李映池身上,

    他精致的眉眼带着怯意,微微垂下,

    犹豫了半天,才轻声反驳道:“这些都是你哥哥主动给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蒋明浩无权阻拦他。

    但蒋明浩哪会听他说什么,

    早在之前在蒋府门口被他哥训的时候,

    他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

    等看见李映池提着这么两袋东西出来之后,他心中的怒火更是直直地往头上冲。

    “我哥那是读书读傻了!没看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给你!”

    “你要是要点脸,知晓礼义廉耻,就不会谁家的东西都想拿!”蒋明浩实在气急,口不择言的几句话从喉咙中吼出,

    厉声斥道。

    下一刻,他看见李映池单薄的肩头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人突然没了声音。

    李映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偷摸抬了半个头想要去看面前的男人。

    直到看见面前盖着个破衣服的少年,悄悄露出的小巧下巴尖时,

    蒋明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他耳根顿时红了个透,

    恼羞成怒地想要去拽李映池。

    “你过来。”

    “我不过!”

    狭窄无人的乡间小道上,

    一名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正对着一个打扮穷酸的少年步步紧逼,而少年不断小步后退着,

    试图远离身前的男人。

    李映池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脑袋里除了逃,

    竟已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蒋明浩要揪着他不放,眼前的人在他眼中实在是莫名其妙又无比恶劣,

    嘴上一直说着那些让人讨厌的话,甚至还想对他动手。

    明明,他有好好解释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世界的缺陷所影响,李映池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胡乱起伏,情绪莫名翻涌,让他自己也无可奈何。

    垂落的羽睫颤抖,在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像是暴雨前被水雾糊住的蝶翼,再如何挣扎也无法逃离细细密密的雨幕。

    原本红润的唇瓣被抿得泛白,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在蒋明浩直直伸来的手掌上。

    温热柔软、一碰就碎的泪珠在坠落后,便快速地滑落消失,短暂得蒋明浩都快以为这只是错觉,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抓住了那截细白手腕。

    李映池只觉手腕处一疼,一阵拉力袭来,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

    手中的提着的袋子掉在地上,打包好的零嘴散落一地,骨碌碌地往外滚着,男人力气太大,李映池整个人几乎是被拽到了蒋明浩身前,动弹不得。

    虚虚披在头上遮阳的衣衫早就在拉扯间不知飘到了哪去,李映池紧闭着眼侧开脸,还以为蒋明浩要揍他,毫无防备地露出白皙秀气的脖颈,一副任人宰割的羊羔模样。

    将人拉过来之后,蒋明浩反而愣住了。

    一股子香气扑面而来,蒋明浩盯着李映池的侧脸,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刚刚那个和自己叫嚣的人。

    实在是太过震惊,蒋明浩一时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连拉着李映池的手都忘了放开,不仅抓得李映池手腕红了一圈,连眼尾也委委屈屈的红上了,闭着眼,眼泪好不可怜地流过脸颊,最后颤颤巍巍挂在下巴尖。

    “你……”蒋明浩像被烫到了似的急忙松开手,慌乱开口:“你别哭啊。”

    李映池恍若未闻,他情绪上头,短时间里根本缓不过来,听见他问,哭得更厉害了。

    常年被他爹关在私塾里的蒋明浩哪晓得哄人,兄弟们在和小姑娘互诉衷肠甜甜蜜蜜的时候,他在草地里抓蛐蛐,更别提现在他面对着的,是一个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还要娇气的小无赖,而且上一秒,他还在骂别人。

    是他把人惹哭的,这个念头无比清晰的回荡在脑海里,一种奇妙的愧疚感突然击溃了蒋明浩。

    他弯下腰,动作生疏地想要给李映池擦眼泪,谁知李映池睁开眼瞪了他一眼,把头一扭,不给他碰。

    这一眼没让蒋明浩再生气,反而莫名让他心里痒痒,他双手不讲道理地捧起李映池的脸,强硬地让人看着自己,他问:“哭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李映池眼里包着泪,不服气地顶他:“我不是男人难道你是吗?又不是我自己想哭。”

    蒋明浩乐了:“我还真是男人。”

    李映池又不理他了,蒋明浩拿这哭包没办法,只好又说:“你先别哭了行吗?有话我们好好说,我不欺负你。”

    没反应,蒋明浩有点头疼。

    “那些东西你要是真想吃就拿走,我不拦着你了。”

    这句话终于让李映池有点反应了,他眼眸含水,抬头瞥了下蒋明浩,颜色靡丽的眼尾扬起,翻了个小白眼:“本来就是我的。”

    小模样还怪……怪漂亮的?蒋明浩说不上来,一个男人怎么能用漂亮来形容。

    只是蒋明浩依旧捧着李映池的脸,那软肉都陷到了手里,他刚起意想要捏一捏脸肉,后脖颈的衣领却突然被人往后用力一拽。

    他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向后摔倒,还没等他站稳,罪魁祸首已经走到了李映池身边,握着李映池的肩,将人环进怀里,眼中没有一丝歉意:“抱歉,我还以为有人在欺负池池呢,吓坏我了,就冲动了些。”

    白允川刚说完,低头就瞧见李映池小脸湿漉漉的,要哭不哭地抽噎着,他眼神一凝:“他真欺负你了?”

    他刚从农田里手工回家,没瞧见李映池人,一问,才知道是去了村长家。刚一走到半路,他就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捧着李映池的脸。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见李映池哭,眼尾鼻尖,就连耳廓,都因为哭泣而潋滟一片,透着惹人怜的嫩粉。

    被人小心地护着,李映池整个人明显放松了许多,他摇摇头,自觉自己动不动就流眼泪的事丢脸,不想再对白允川多提,“你帮我捡一下地上的东西。”

    他手指指着那地上掉了一地的零嘴,白允川和蒋明浩的视线却落在他被抓红的手腕,细得二指就能圈住的手腕白得吓人,被人那样用力的握过后,勒出了一圈红色的印记,格外惹眼。

    蒋明浩摸了摸仍有些不适的脖子,看到白允川和他一样的关注点,没什么好气地开口:“你谁啊?”

    “池池,他是谁?”白允川摸了摸李映池的脸,看向蒋明浩的视线冷淡得甚至带着点攻击性。

    看在白允川将自己从蒋明浩手下救出来的份上,李映池没多计较他叫自己“池池”的事,只愤愤地拍开他的手,“村长的二儿子。”

    “哦,是熟人吗?”

    李映池有些疑惑地看他,“不熟,怎么了?”

    “没什么。”白允川轻笑了声,蹲下身给李映池捡零嘴。

    被当面排挤的蒋明浩脸色微妙,也没呆站着,自顾自把李映池那件被吹远的破衣服给捡了回来,拿在手里时,他又闻到了李映池身上的那一股子香气。

    蒋明浩见过他娘扑香粉,好闻是好闻,但他怎么闻都不习惯,可这衣服上的香气不一样,他恨不得再偷偷多吸两口。

    李映池长得漂亮,还喜欢扑香粉,真的是男孩子吗?

    他视线落在李映池的脸上,腰间,渐渐下移。他们村真的能养出这么漂亮的小无赖吗?怕不是吃了仙露生成的模样,才能一举一动都如此招眼,让人如何都生不起他的气,恨不得给他更多才好。

    李映池皱着张小脸抢过衣服,盖在头上,也不等白允川,自顾自转身便走了。

    身后,白允川提着两个大布袋起身,对上蒋明浩刚收回的视线,他先点了点头,看上去颇有些儒雅风范。

    “我池池哥就我这么一个家人,我担心池池过了头,行事多有鲁莽,还请多担待了。”

    蒋明浩对他这段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问了一句话:“李家哪来的别人?”

    白允川狭长眼眸微弯,笑意不达眼底,声音轻得快要散在褪色的夕阳中:“你想算我是什么都行。”

    蒋明浩皱起了眉。

    单手提着两个让李映池走不动路的袋子,白允川快步追上李映池,用另一只手摘了片大叶子,给他扇凉。

    -

    闹了一个下午,李映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里。

    在白允川将两袋提进门的那一刻,李映池清晰听见耳边响起的提示音。

    【支线任务:前往村长家并不劳而获(已完成16次)】

    完成一次任务可真不简单呀……李映池轻叹了一口气,将遮阳的衣衫随意丢在椅子上,放松后,身上的黏腻感便无法再忽视,他扯了扯被汗湿的短衫,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白允川。”他唤,“帮我烧火,煮点热水。”

    “为什么要煮热水?”白允川放下布袋,随口一问。

    李映池没好气道:“当然是洗澡啊。”

    白允川有些诧异,他这几天在农田里和村民们混了个半熟,他自然知道大家洗澡都是直接跳进河里随便洗洗就好,或者在家,捞一口井水冲个凉便是了。

    只有家里的媳妇,才会专门煮上热水洗澡,他看了眼正扯着衣服给自己扇凉的少年,到嘴边的质疑突然又收了回去。

    “好,我去劈点柴。”

    “家里的柴好像不多了,你下次多砍点回来。”

    “好。”

    热水煮得很快,等白允川将装热水的桶提入院子里专门用来洗浴的隔间,李映池就拿着换洗的衣服走了进去,不一会儿,水雾便在那一处弥漫了开来。

    白允川拿着条布擦净沾着水痕的手,天已经黑了,屋内只燃了一根烛火,昏黄飘忽的光线中,他俊朗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眸子深沉冰冷,翻滚着无人窥见的暗色。

    他径直走向李映池的床铺,动作谨慎地翻开散乱铺开的被褥,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借着那微弱烛火,他双手细细在床单上摸索着,李映池的家又小又空荡,若想要藏东西,除了这床,他猜不到第二个地方。

    自醒来那天起,他便觉得身上少了什么,那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是足以暴露他真实身份的物品,所以李映池才会藏起来不敢跟他说。

    那一夜李映池的慌乱,他一秒也没错过。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白允川在李映池的枕头内侧摸到了一个极为突兀的东西。

    白允川忍不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硬块往外拿。

    “白允川!”

    “白允川!这水好烫!”

    第28章

    吝啬小农夫(六)

    在那黄土砌的洗浴间里,

    李映池刚要舀一勺往身上泼,被温度烫得一抖。

    忙喊人,声音又急又怯,

    直唤得白允川心头一跳,又赶紧将那硬块塞了回去,

    遂朗声应道:“马上就来!”

    要是旁人干此等偷摸的事,被人这么一吓,

    估计心都要慌半天,

    白允川不同,

    听见声音他脸色都没变一下,整个人镇静无比。

    李映池嫌水烫,他就去打了满满一桶冷水,在隔间外放下桶的时候,水面摇晃,

    但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冷水我放门外了。”

    腐朽破旧的木门透着丝丝缕缕的缝隙,热气蒸腾,雾气缭绕着这一处。

    没人出声回应他,只有一只冷白的手从门内伸出,

    用瓢舀着冷水往里送。

    不知为何白允川站在门外久久没有动作,直至李映池不再装冷水,

    他才收回视线,

    回头往屋内走去。

    可刚走没几步,身后的人又再一次喊起了他的名字,

    自顾自地软声抱怨着,“白允川,

    水又变冷了,太冷了,

    我洗不了。”

    明明是自己将冷水放得太多了,却理直气壮地,像被娇惯坏了似的使唤人。

    换成别人听了,绝对会嗤之以鼻,觉得是蛮不讲理的话,却轻易绊住了白允川的脚步。

    他心中藏着事,每一刻都觉得烦躁,但听见李映池抱怨,还是耐心又有些无奈地教李映池如何调试水温:“一次不要放那么多水,多用手试试水温,觉得合适了就不要再加水了,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李映池有些不服气,“都是你给我的冷水太多了,不然我怎么会失手。”

    白允川没接他话,提走木桶,径直往灶台去了,“还好锅里还剩着一些热水。”不然烧水又要浪费他不少时间。

    终于解决李映池的洗澡水温问题,白允川重新回到房间,快步将枕头里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烛光下,那个硬块散发着幽幽绿光,展现出了它的真实面目,一块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玉佩。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潜意识告诉白允川,眼前的这个玉佩就是与他身份有关的重要物品。

    他将那玉佩凑近了烛火,试图从其上找出更多线索,但除了前面的花纹与在背面雕刻着的“白允川”三字,便再无其他信息。

    他想自己的名字一定不是被这里的人们所熟知的,否则李映池不会直接让他用自己的真名,而村民们也不会对自己的名字无动于衷。

    线索只剩下那精致华丽的花纹,勾勒着一种类似于鲜花的图案,之所以说是类似于,是因为那图案虽有柔美的花瓣轮廓,但内部却布满了尖锐的三角线条,像是支离破碎后的残片。

    白允川分辨不出其中喻义。他静坐于烛火之下,眼眸深沉,视线久久未从那玉佩上离开。

    “白允川!”

    此时正思绪杂乱的白允川,被李映池这一声喊得剑眉皱起,有些烦躁地想着李映池这次是水太冷了还是水太热了。

    他凝眉走出房门,语气中含着些不易察觉的不耐:“又怎么了?”

    隔间的木门此时又打开了一个小缝,李映池露着半张小脸,一只手扶着木门,怯怯地往外瞧,“我忘记拿换洗的衣服了,帮我拿一下,就在床边的椅子上。”

    大概是顺便洗了个头,李映池平日里扎起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正湿漉漉的耷拉在手臂上。

    浓稠如墨的黑发勾缠在手上,他像是水中致命诱人的精怪,周身被海藻包围。

    白允川看着他发丝间半露的圆润肩头,心中突然升起了丝荒谬的想法。

    偏远的乡村,独身一人的农夫,夜半而至的可怜少年。

    似乎一场诡异荒诞怪谈即将发生。

    请求没有得到回应,李映池有些奇怪地抬了抬眼,却发现白允川正紧紧地盯着他,双目空泛,似乎正在发呆……?

    他秀眉扬起,有些不满意男人的反应:“白允川,听没听见我说话啊?”

    终于回过神来,白允川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去看李映池。

    他心头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想法,一时间各种奇怪情绪充斥着大脑,他便不太想顺着少年的话,故意说道:“你自己去拿不就好了,就几步路,还要喊我?”

    “我……”李映池难得吃瘪,他抿着唇,有些羞恼地小声说道:“都说了我没拿换洗的衣服了,我没有裤子怎么出去拿啊!”

    白允川一紧张,嘴就比脑快:“没穿裤子就不能拿了?我俩都是男的,有啥见不得的。池池,你不会还害羞吧?”

    闻言,李映池双眼蓦然睁大,半藏在门后的小脸浮上粉意,“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怎么会害羞!”

    但话音落下,他却一直未动,只有不断扑闪着的眼睫暴露了他纠结的内心。

    气氛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就在白允川准备回去给李映池拿衣服时,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他目光一凝,两步迈近,赶紧拉住了门,不让李映池再往外走,妥协道:“我去帮你拿,你先不要乱走。”

    “哦。”

    李映池又被塞了回去。

    等他穿好衣服出来后,白允川已经煮好了饭菜,正在桌边拿着碗盛饭。

    李映池将半干的头发往后捋,随意问道:“今晚煮的什么?”

    “昨天没煮完的菜。”白允川低着头答道。

    “哦。”李映池也不是很关心这一点,他将换下的脏衣服放到一旁,准备洗手吃饭。

    灶台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不时响起,窗外夜色浓郁,有晚风吹过带来一片凉爽,白允川盛好饭放回桌上,见李映池人不在,转身寻找起了他的身影。

    门外,李映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准备进屋,刚一抬眼,却对上白允川有些难以言喻的眼神。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明所以,“怎么了?”

    “池池,你的衣服。”白允川黑沉的眸子有些闪躲,“怎么是这样的?”

    他给李映池拿衣服的时候也没仔细看,随手就拿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衣服。

    像是一件米白色的短衫被人裁去了袖子。

    “衣服?”李映池扯了扯下垂的宽松衣摆,有些了然。

    这是他养父留下来的衣服。

    这里的夏季实在太过炎热,夜晚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他怕热,即使是穿着短衫也会热得整夜流汗,又因为不习惯什么都不穿就睡觉,只好把这件衣服裁剪了一番,当作睡衣。

    大概样子就是现代世界里,父辈们穿得比较多的汗衫,白允川没见过,有些奇怪也是正常。

    李映池走进屋,嘴上解释道:“太热了,就剪了点袖子,怎么了,很奇怪吗?”

    “不奇怪。”白允川答他。

    一点都不奇怪,李映池模样好看,大概套个麻袋都是不奇怪的。

    白允川眼睛盯着,魂都快要被勾了进去,偏偏李映池毫不自知。

    眼眸清澈又水润,懵懵懂懂地抿着唇看向他,还认认真真地给他解释着。

    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会骗人的小骗子。

    第29章

    吝啬小农夫(七)

    他身上似乎总是很矛盾,

    过分恼人的坏脾气和极尽柔软的漂亮脸蛋,令人讨厌的所作所为与格外吸引人的气质。

    有时候白允川会想,他欺骗自己,

    到底是为了什么?

    并不是想要挟持自己以获得金钱,也并不是想要对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欺骗自己是他的弟弟,

    让自己给他做农活,做饭,

    却不让自己睡床。

    白允川想自己应该是要讨厌李映池的,

    但每每看见他总是泛着水意的眼,

    总是觉得应该对他好一些,再对他好一些。

    实在奇怪,就好像被下了蛊一样,白允川尽量不再想李映池,催眠自己面对着的是一个可恶的骗子。

    一个可恶的骗子!

    一个小骗子!

    一个漂亮的小骗子……脸也漂亮,

    手也漂亮,穿烂衣服也漂亮。

    什么时候都漂亮。

    一顿饭吃下来,白允川的眼神疯狂在饭桌和李映池身上切换,李映池一看他,

    他就低头看桌子,一不看他,

    他就又抬头看李映池。

    总之,

    是一点心思都没在饭上。

    筷子和碗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响声,

    李映池突然想起下午是在树林里遇到了白允川,当即就怀疑起了白允川是不是没有认真干活。

    这可不行,

    他留着男主就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干活,要是不干活,

    留着他干嘛呢?

    筷子被他拿在手上,却没有再去夹菜。

    白允川抬头看见,还以为这菜不合他胃口,刚想说话,李映池清了清嗓,先发制人:“你今天怎么会去那个树林?”

    这话问得突然,白允川先是给他碗里装了点菜,后答他:“干完活回家没看见你,邻居告诉我看见你去村长家了,我就去找你。”

    李映池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

    说到这个,白允川却想起了拿回家的那两袋东西,他问李映池那些是什么,李映池满不在乎地说:“哦,那些是村长家大儿子送给我的,都是吃的。”

    虽然说是送,但白允川明白实际情况肯定不同。

    早在田间时,通过农夫们的闲聊,白允川就对李映池在村里的所作所为有了大概的了解。

    根据平日里李映池在村里的德行,白允川大概猜到这两袋东西,是李映池去别人家讹的了。

    李映池不知他所想,还在夸赞着那两袋零嘴的多样化,味道有多么好,还想以此来激发白允川努力干活的动力。

    他说:“村长的大儿子是个举人老爷,家里可多好吃的了,这次分了我挺多的。要是你农活干得勤快,我可以看情况分你一些吃哦。”严闪庭

    分一点他不那么喜欢的零食,就能解决农活,太划算啦!

    面对李映池的零食诱惑,白允川没有说话,半晌,他冷不丁地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村长家要吃食?为什么村长的儿子会分给他那么多?

    还是为什么不乖乖地待在自己家,要去别人家里?

    白允川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李映池没听清,问他:“什么?”

    白允川说:“很喜欢吃这些吗?”

    “还行吧,只是从来没吃过,每一个都很想吃。这些可是要去县里才买得到的,就那么一两,可要花上几串钱呢。”

    而李映池家一年也赚不上几串钱,靠着农活只能勉勉强强保持温饱。

    白允川垂眼,没有再说话,只有鸦羽似的羽睫轻轻起伏着。

    夜晚,白允川依旧躺在地上,外面有虫鸣声、不知何家的狗吠声,与田间的青蛙呱呱声,交织在一起,再配上坚硬的地板。

    白允川突然有了一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感觉。

    李映池再次醒来时,窗外艳阳已经照入了室内,透过布满空隙的老旧木窗,在他的床前落了一地温柔微光。

    隔着一半土墙,白允川正在做着早饭,蒸腾的雾气从灶台处飘散开,有米粥的香气传来。

    应该已经快到男人们上田干活的时候,有路过的村民呼唤声传入耳畔,是村民们正在喊白允川一起前往。

    他听见男人声音清冽,轻笑着拒绝了村民:“我得先给我哥煮个早饭吃,你们先去吧,我晚点再过去。”

    李映池睡眼惺忪,侧躺在薄被里,小脸软乎乎地在枕头上挤出点软肉,还迷糊着的小脑袋胡乱想着,关他什么事,明明白允川自己也要吃早饭。

    他揉了揉眼,也懒得出声反驳,半撑起身子,像以往起床前一样,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摸去。

    可左摸右摸,却始终寻不到他放在枕头下的那块玉佩。

    一只手还塞在枕头下,李映池整个人愣愣地坐在床上,墨发如云倾泻于单薄肩头,水润透彻的眼眸无焦距地落在枕头上,有些状况外的迷茫。

    片刻后,他受惊一般地掀开枕头,脑袋骤然清醒——他藏起来的玉佩不见了!

    那块玉佩是他将白允川从河里捞回来的那晚,

    从白允川身上取下的。

    在原世界线中,李映池因为贪图钱财,偷偷将这代表白允川身份的玉佩给藏了起来,之后又因为无知,将雕刻着王府暗纹的玉佩当给了典当行,引起了白允川手下的注意。

    最后白允川的手下靠着玉佩找到了人,而偷藏玉佩的李映池,则落了个人财两空,下场凄惨。

    这本来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李映池原本还打算用典当玉佩的钱拿去买些这个时代的特色美食,再换间小房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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