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身体里怎么会有残留呢?”默文·白又问了一句。

    燕绥之愣了一下,“怎么?不应该有么?”

    房东沉默片刻,说:“怎么说呢……这其实是我当年很长一段时间的研究项目。我接到项目的时候,这份研究的目的还是正常的,至少我接触到的部分是正常的——就是人为创造一段完美的万能基因片段,用于替换病人的问题基因,这样就不会在手术的时候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基因源而头疼了。”

    “但是这种研究就像筑巢,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沉迷于局部的时候,很难发现大方向有没有偏离。等我发现研究项目的走势跟我想象的并不一样时,已经晚了。其实也不能称为晚了。曼森兄弟的初衷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们当年太蠢,相信了他们精心包装过的说辞。”

    “但是……后续发展虽然不受我们控制,根基还是在的。我们在建立研究基础的时候做过设定,这种基因片段是可以被完整移除,或者完整覆盖的。这样万一替换效果不尽如人意,还能有反悔的余地。”

    房东皱着眉说:“残留这种事……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他在解释的时候,燕绥之刚好翻到了后续反应和并发症那一页,其中“精神失常”、“药物成瘾”之类的词看得他微微皱了皱眉。

    他在顾晏注意到这边之前恢复神色,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这一页放在了一摞文件的最底下。

    “那……还有完整清除的可能么?”燕绥之问。

    房东说,“让我这样凭空回答,我可没法给个准话。这样吧,你不是说林原正在搞分析么?回头我把这些原始稿子给他,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适用的办法。”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燕绥之说,“其实紧急的倒不是我,有很多人正等着这样一个结果续命呢?有你的帮忙,林原那边应该会得到些突破吧。”

    默文·白摇摇手,“别给我灌迷魂汤,拍马屁在我这里不好使。我都辞职二十多年了,记得的东西不如狗多。顶多能在这些研究稿子的基础上,帮点小忙。”

    这幢小楼里,诸如此类的研究稿数不胜数,看上去每个都带着大量的信息。

    可惜专业性质的内容实在太多,不是两位大律师一时半会儿能消化的。否则他们就能直接转行了。

    就算是林原过来,也不可能在这半天一天的功夫里理解所有的研究内容。这毕竟是默文·白他们多年累积的成果。

    按照房东默文·白的要求,他们把所有稿子归拢在一起,那些杂七杂八的文件没有多看。

    再度吸引两位律师注意力的,是屋内的一些签名文件。

    “手术协议?”燕绥之扫了一眼大致内容,“这是你跟医院方面签订的协议?”

    默文·白点了点头,“对,那时候基因手术成功率很低,每个做手术的人都需要跟医院签一份担责协议。这种事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但是可能很多人不清楚,我们作为技术和研究成果支持方,也要跟医院那边签协议的。”

    “每一次手术都签?”燕绥之问。

    “对。”默文·白说,“越是风险大的越会找我们签,这样能分担一部分责任。就好比,今天这一场手术,会用到我们的成果A,那得就成果A签一份协议,用了B,就再添上B这个条目,总之会全部罗列出来。意思就是我们用你们这个技术啦,万一出了事,你们可跑不了。”

    燕绥之点了点头,看着协议微微出神。

    这其实让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当初我跟我父母的手术,你们签过这样的协议吗?”燕绥之问。

    默文·白提起这件事总是万分歉疚,他垂下目光,轻声说:“是啊,签过,以研究所的名义签的。”

    “那份协议还留着么?”燕绥之问。

    “不确定,得找找,怎么了?”

    燕绥之说,“埃韦思先生这些年收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证据,我这些年查到的信息,也能提供一些零散的补充。但还缺少几个关键证据。其中一个就是曼森兄弟跟这种问题基因之间的关系。”

    他指了指自己,“我身体里有这种基因残留,是一个活的证据。如果当初的那份协议还在,就能证明我的这个基因片段是当初那场手术的遗留痕迹,而那场手术的技术支持方,是你们研究所。我想……再要找到你们研究所跟曼森兄弟之间的联系证据,不算很难吧?”

    如此一来,这条线就串上了。

    房东愣了一下,一拍脑门:“是啊!没错!这条证据链就串上了!来来来!赶紧,找一下那份协议。”

    如果是一个单独的数据库,找起这种协议来并不难,只要用关键词搜索一下就行。

    可惜亲爱的默文·白先生当年辞职的时候,对这些堆积如山的陈年旧件打心底里排斥厌恶,所以根本没有花心思整理过,以至于这些数不清的文件储存在数不清的光脑、储存盘、私密盘、加密盘、实体数据库里。

    每个数据库还有不同的密码。

    以至于什么一键搜索都不管用,得挨个解码再小范围搜索。

    默文·白揉着脖子捶着腰骂道:“当年的我可真是个牲口,得多恨自己才弄得这么麻烦……”

    一直到天色青黑,海滨的杨林大道星星点点亮满了灯光,他们也才整理翻找完一半。

    但有这么一个希望在那里,心情总是不错的。

    夜里8点左右,顾晏接到了来自天琴星的通讯。

    乔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经到了,现在在酒店。离看守所只有不到一公里。不过现在是天琴星的深夜,看守所那边不方便让我进去,得等明天了。”

    燕绥之凑过去提醒了一句,“说不好曼森兄弟那边会不会有动作,毕竟你在别墅酒店住过一夜,没准儿有人透过信,让他们意识到你跟埃韦思先生的关系已经恢复了。”

    乔少爷一听这话,就用一种毫无起伏的音调说:“院长,你看过今天的网页新闻推送吗?”

    燕绥之一愣:“没有,怎么了?”

    乔继续用这种麻木的口气说:“您如果看了,就绝对不会说出这种猜想。稍等,我给你们发过去,奇文共赏。”

    叮——

    乔少爷指法神速,转眼就发了几张新闻截图过来。

    燕绥之点开跟顾晏一起一目十行扫下来,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春藤集团二世祖凌晨发飙,摔门砸车,扬长而去。”乔非常崩溃,“这报道里的我可能不是我,是个炮仗,我是有什么狂躁症吗大清早发癫?我有这样吗?院长您说!”

    燕绥之:“……”

    “顾晏你说!”

    顾晏:“……”

    两方的沉默让这位小少爷特别受伤。

    好在顾晏及时注意到了某些重点,挽回了岌岌可危的友情,“我没记错的话,埃韦思先生让酒店安保清过场,守备非常森严。谁能拍到这种照片?”

    乔愣住,倏然反应过来。

    在那种情况下,能让这种照片放出去,只有两种可能,为了让曼森兄弟不质疑乔和老狐狸的父子关系,某些商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比如姐姐卖弟弟。

    比如爸爸卖儿子。

    没了。

    乔沉默片刻之后愤然说:“我先挂了!我去找尤妮斯女士和埃韦思先生理论。”

    “等等。”燕绥之说。

    “还有什么问题?”乔问。

    燕绥之本想说,代我转告埃韦思先生,长久等待的那些证据,也许就快要扣上关键一环了。

    但他斟酌片刻还是笑说:“算了没事,等真正有结果了再说,毕竟我长了一张乌鸦嘴。”

    乔:“???”

    切断了跟乔的通讯,一直埋头找寻文件的三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房东的肚子更是很给面子地叫了一声。

    “这附近有餐厅么?”燕绥之问了一句。

    顾晏正要搜,却见房东摆了摆手说,“别找餐厅了,这不是有厨房么。”

    燕绥之狐疑地看向黑黢黢的厨房,“长得像被炸过一样,你确定能用?”

    房东倔强地说:“……能。”

    他起身在某张桌子上扒拉了一下,翻出便利店的袋子,一边找能下肚的东西,一边说:“我当初怎么想的,居然想让你当我的房客,现在想想还好没住成,不然我寿命得被损去一半。”

    燕绥之一脸坦然。

    顾大律师不太愿意麻烦人,他看房东翻得艰难,再度提议道:“出门左转150米就有一家。”

    房东终于直起腰来,“先将就一顿吧,最好今晚能把这边的东西收拾完,否则之后还有没有收拾的机会,很难说啊。”

    燕绥之觉察到他话语背后的意味深长,皱眉问道:“你碰到什么人了?还是收到什么东西了?”

    默文·白:“不愧是律师啊,你们是不是没少收威胁邮件,一猜就能猜到。”

    “什么时候收到的?谁发的?内容?”顾晏言简意赅直问重点。

    默文·白把那封邮件调出来,翻转给他们看了一眼,说:“下飞梭的时候收到的,至于对方什么时候发的,我就不清楚了,也跟我无关。发件人那栏是空白,没有任何数据。算是黑市淘来的智能机,也能显示个信号或号码,但这封连这些都没有,要找起来实在麻烦。这同样与我无关。至于内容……”

    他顿了顿,说:“就是最为老套的威胁,警告我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说白了就是不要试图站在曼森那两个小畜生的对立面,否则我只会得到两种结果。要么,会被曼森的爪牙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要么会因为一些牵扯不清的文件锒铛入狱。”

    燕绥之愣住,“锒铛入狱?”

    “当初那些文件现在看来其实很难解释清楚,我说我对研究目的不知情,有人信吗?就算有人信,法官信吗?而且曼森兄弟有的是办法让我翻不了身吧。但这还是与我无关。”

    说完这段话,他垂眸嗤了一声,带着一点儿滑稽意味的嘲讽。

    这位盛年已过的男人看上去有些清瘦,银白色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一把,颇有几分潇洒艺术家的气质,蓝色的眼睛却从没有过半点浑浊,像年轻人一样清亮。

    “一个不体面的葬礼,亦或是会孤立无援地站上被告席?”

    他将那句威胁重新琢磨了一番,然后在灯光下毫不在意地笑起来。

    他说:“去他妈的威胁,我默文·白,生平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第171章

    卷毛(一)

    生命威胁不是玩笑,尽管房东默文·白本人毫不在意,但燕绥之和顾晏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们研究了一番那封邮件,发现确实如房东所说,来源不明。这倒让他们想起了之前燕绥之智能机被远程干扰的事。

    “顾晏的朋友帮忙做过一个程序,可以反捕捉到对方信号源。”燕绥之在自己的智能机里翻找出那个程序,问房东:“介意我动一下你的智能机么?”

    “当然可以。”房东把指环撸下来,给他开了个权限。

    这人对待自己人真是全无防备,权限一开就开了个最高级。饶是燕绥之本着非礼勿视的心,打算专心给他装程序,那堆五花八门的未关界面还是扑了他一脸。

    包括各种搜索,诸如“清理一栋乱得像灾难的房子,有什么诀窍?”

    “怎样把多个光脑存储盘云库的东西快速整理到一起?”

    “哪种加密方式安全性最高?”

    “十多年没碰过的厨房,有什么东西还能放心用?”

    还包括一些简单的租售房信息以及搬家信息;

    一通拨往赫兰星老家的通讯;

    燕绥之:“……”

    两人面面相觑,默文·白干笑一声说:“我没有随手关界面的习惯,有点乱,你忍忍。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就顺手帮我关一下。”

    房东先生倒是真坦荡,这种时候尴尬的居然是界面不够整洁,对于被人看到他搜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却毫不在意。

    燕绥之索性也不矫情,一个一个地给他关掉,又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在找房子住?”

    “不是。”默文·白摇摇头,毫不谦虚地说:“狡兔三窟,我这么聪明能干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一两个住处?”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个小楼:“我这次过来这么一通收拾,想不暴露有点难。这地方迟早要被翻出来的,还有原本要租给你住的那间公寓,应该都留不住了。”

    顾晏听完他这段话,忽然沉声开口,“你这是建立在布鲁尔和米罗曼森赢的前提下,但这个前提不会成立。”

    “我知道,我知道。”默文·白不大在意地笑说:“我也相信他们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世界哪能那么不讲道理。邪不压正,天网恢恢嘛。但偶尔还是会有点疏漏的,我就提前打算一下,万一最后真被那俩小畜生坑进监狱,我把这两处地方一卖,不就有底气了么。我要求不高,出来之后还能吃吃喝喝看看画展,就很自在了。”

    他顿了顿,又扼腕说:“这里我不心疼,想到要把那间公寓传出去,我还有一点点舍不得呢。”

    燕绥之看着这位年龄算长辈,性格却像孩子的朋友,忽而一笑:“没必要。”

    “嗯?”默文·白抬头看向他,“什么没必要?”

    “没必要舍不得。”燕绥之说,“你面前就站着两位辩护人,恕我不太谦虚地说一句,不是你的罪责你一分都不用承担,只要我们两个站在你后面,任何关于这点的担忧都是多余的,这个承诺永久有效,决不食言。”

    房东这次愣了很久,忽然畅快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么一说,我忽然开始有些热血沸腾了。这么看来我运气倒真的非常不错,虽然跑了一个儿子,但来了这么些有趣的朋友,不亏。”

    燕绥之和顾晏闻言却悄悄对视了一眼。

    说到儿子……

    他们不禁想起之前在休息站看到的雅克·白。

    燕绥之斟酌片刻,问道:“恕我冒昧——”

    “别恕你冒昧,恕他冒昧了。”房东先生在某些时候总是直白极了,“我年纪有你两个半大了吧?好歹算长辈,都不用张嘴,我也知道你们在好奇什么。”

    燕绥之咽下没出口的话,挑眉问:“是么?”

    房东又埋头在便利袋里,悉悉索索翻找食物,“想问我怎么跟雅克那小子闹翻的嘛,对不对?你们成天呆在春藤医院,总跟林原混在一起——”

    他说着掏出三瓶罐头,又拿了几片面包往厨房走,“又时不时会碰见雅克,跑不掉要听林原扯两句。看你刚才那犹豫的样子……林原跟你说过别在我面前提那小子?”

    林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当初他跟燕绥之坦白的时候就提过,卷毛医生雅克·白跟自己的养父关系不太好,不知道因为什么闹翻了,不管在谁面前提起对方都很糟糕,最好不要尝试。

    但燕绥之和顾晏对这句话的真假持保留态度,因为当时林原硬着头皮跟卷毛要房东照片,卷毛医生虽然很冷淡,但还是发了一张过来。

    照那个速度而言,那张照片应该就存在卷毛医生的智能机里,并且他很清楚在哪里。

    房东打开厨房有些黯淡的灯,拎起一把水果刀,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燕绥之,“林原那小子还说了什么?”

    “……”

    燕绥之不太想卖朋友:“林原医生会跟人说这些吗?我倒不太清楚,只是这些天我们查了不少陈年旧事,碰巧看到一些诸如此类的说法。”

    “我才不听,你们这些做律师的说起瞎话都跟真的一样。”房东拿着水果刀低头开始撬罐头,“不过林原没骗你,我以前是说过这种话,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臭小子。”

    燕绥之:“抱歉。”

    “你抱歉什么?刚才难道不是我自己先提的?”房东说,“其实没关系,那本来也不是什么真心话,也就林原那傻小子最好骗。”

    他说完这话,有好一会儿没开口。

    厨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水果刀撬起罐头盖的声音,嘎吱嘎吱。

    他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略微有点出神。

    这种时候,不论打岔还是催促都是莽撞无礼的。

    燕绥之在帮他装载那个反捕捉程序,顾晏依然在整理那些散乱的文件。

    好一会儿后,房东就着罐头和面包片做了三明治。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这位本性洒脱的人还搞了把风雅,他把盘子递给两人,说:“这大概是最不单调的食物了,刚才切片的时候,看到窗边那株野生的冬薄荷开花了,摘了两朵装饰了一下。哦——忘了问你们喜不喜欢冬薄荷的味道,如果不喜欢,那就……将就一下。”

    燕绥之用叉子戳了戳薄荷叶,又朝顾晏瞥了一眼,对房东说:“谢谢,非常喜欢。其实你可以多掐几片,我胃口能变得更好。”

    “……”

    顾大律师默然两秒,把自己盘子里那两片薄荷叉给了他。

    房东不太讲究,扫清了一块地毯便盘腿坐下,端着盘子吃东西。他吃了一会儿,忽地开口说:“其实我跟雅克那小子以前关系很亲。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睡在我后院门外,在一片葱兰里面,裹着薄薄的被子。看起来有点儿像小猴子……”

    那时候的默文·白其实不喜欢小孩子。

    在赫兰星老家,每到节日,总会有亲邻带着各式各样的孩子来拜访聊天,他那热情的妈倒是很欢迎,有时候陪着玩上一整个下午也不会烦。但他不行,他听着那些小崽子哔哔个不停,脑袋都要炸。也没法强行拉低智商,大着舌头陪他们玩各种弱智小游戏。

    他总是硬着头皮,哈哈笑着陪上五分钟,然后找个借口转身溜掉。

    有这时间,他不如去实验室看微生物。

    人家微生物好歹文静。

    他在后院门口捡到那个小猴……孩子的时候,其实非常茫然。他从没抱过那么小的人类幼崽,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用什么姿势。更何况,那小孩一看就在生病。

    他比划了半天,总算把那孩子抱回屋里,先就着自己房子里的仪器给他检查了一番,然后皱着眉拨了急救。

    这非亲非故的小崽子,第一天就让他花去了一大笔钱,之后又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逐天上升,简直是天降的破财童子。

    “最初我还想着要把他送去孤儿院,我实在没经验也没精力养活这种生物。”房东说,“但一个月之后,我就改主意了,花了我那么多钱才健康起来的小鬼,转头就管别人叫爸爸,那我多亏啊。”

    “……”

    燕绥之不太明白他怎么算的账。

    但总之,当年的默文·白虽然不喜欢小孩子,但机缘巧合之下还是收养了那个被人丢弃在他门口的小孩子,取了个简单的名字叫雅克。

    雅克·白长得跟他一点儿也不像。

    他头发很直,年轻时候是近乎于白的淡金色,现在是完完全全的银白。雅克则从小就是一头卷发,有多又密,跟眼睛一样是棕黑色,大了之后稍稍浅了一些。

    “他那时候皮肤也是小麦色的,看着就生龙活虎很健康。”默文·白说,“现在大了,反而白了不少,也许是在室内闷久了吧,不常晒太阳,我觉得甚至偶尔有点儿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医院冷光灯映衬的效果。”

    小时候的雅克·白跟养父很亲。

    “我总逗他玩儿,说他站不稳,因为他那头卷发显得他脑袋有点大。”房东想起那些瞬间,还是笑了一下,“但他特别向着我。”

    谁都不能说默文·白一句坏话,哪怕只是开个玩笑,他也会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散发排斥的敌意。

    “而且他很聪明,非常聪明。”房东说,“我很早就能看出来,至少比我要聪明,如果好好长大,一定会是个有所成就的人。不过我不太在意这些,有没有成就无所谓,每天能哈哈笑几声最好。”

    有这么个儿子,哪个父母不喜欢。

    所以口口声声不喜欢小孩子的默文·白,在养子这里破了例。

    “听起来很温馨,所以你们后来……碰到了什么事?”燕绥之问。

    第172章

    卷毛(二)

    “其实并不是因为某一件事,甚至很难说清是哪一年哪一天。如果一定要画一个分界线……”

    房东似乎在认真回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参加研究所的项目之后,有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我很担心家里太冷清,会导致雅克那小子多想。”

    他笑了一下:“你知道,小鬼会有那么一段很别扭的年纪。我自己那段时期尤其长,从十岁到二十出头吧,长达十来年拧得连狗都嫌,我就很担心雅克也会那样。所以养了一些猫狗陪他,他非常喜欢它们。”

    不止雅克,其实默文·白自己也很喜欢那些小东西,尽力把它们养得很好。

    所以后来,他受研究所实验室影响,开始对那些小动物产生阴影的时候,他自己比谁都痛苦。

    他非常喜欢它们,喜欢到把它们当作重要的家庭成员,但也正因为如此,不得不远离它们。

    否则他很怕自己会在长久的心理折磨中,消耗掉那些轻松美好的感情。

    “因为送走猫狗,他生你的气了?”燕绥之猜测着问。

    谁知房东居然摇了摇头,“他确实不高兴,但他没有生我的气。”

    那时候,默文·白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雅克一定会就这件事闹上很久,甚至就此跟他产生一些微妙的隔阂。也许要过上很多年,直到某一天能理解他的无奈,那种十来岁少年期的隔阂才会慢慢消弭。

    然而雅克并没有闹,这让当时的默文·白也极为诧异。

    十岁刚出头的雅克虽然很难过,但并没有吵闹,而是固执地认为默文·白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非常懂事,或者说,他对自己养父有着绝对的信任,知道对方绝不会轻易把他珍视的东西送出去,一定有逼不得已的原因。

    “但那小子的探究心非常强。”房东有点无奈,“也许是天赋极佳的人与生俱来的?这其实是优点,绝对不应该被责罚。但我那时候确实不想让他知道原因。”

    实验室那些动物歇斯底里的疯癫举止,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甚至是消沉而压抑的。

    那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适合看到的画面和场景。所以默文·白找了些别的原因搪塞过去。

    “没过几年,我从研究所辞职。”房东有些无奈,“这个行为在那小子看来同样很突兀,所以更激发了他的探究心。但我解释不清,我那时候对研究所的排斥只是出于一种直觉,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我那时候甚至说不清研究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对于雅克的探究,默文·白再一次选择了搪塞。

    一方面他自己不想再提,一方面他也不希望雅克接触到那些事。

    少年时候的雅克·白一次一次擦着边询问,而默文·白则一次又一次给出虚假的理由。

    “其实我后来想过,隔阂就是因为这个吧。”房东说,“他给我了绝对的信任,我却不跟他说实话,总用各种玩笑和编造的理由应付他,不管出于什么本意,至少在信任这点上,辜负他了吧。”

    房东想了想:“那之后他跟我就不如以前亲近了,也可能到了真正的叛逆期?有时候冷不丁丢一句话,活像软刀子,乍一听每个字都挑不出毛病,但就是听得人心里直呕血。”

    “但我那时候没有意识到,还以为那小子狗都嫌的年纪终于到了,虽然比我预想的晚了很久。那半年,我们经常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起冲突,并不激烈,也没有谁吵吵嚷嚷,但都气得不清。好像突然从哪哪都投机的家人,变成了哪哪都不合适的同屋租客。”

    燕绥之听见“同屋租客”这种形容,宽慰了一句:“怎么也不至于落到租客的地步,毕竟是父子。”

    “是啊。”房东说,“冷静的时候会这么想,但气头上时不时会蹦出这种念头,挺不是滋味的。那阵子他刚进大学,不常回家。我无意间听说,他的亲生父母一直在悄悄找他,对他表现出愧疚和善意,试图跟他和好。说实话,我平时底气很足,吵架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还缺了点儿血缘打底。”

    “再后来,他大学一年级后半学期吧,有一次放假回来,我无意间看到了他的一个资料夹……”

    他说到这里,依然皱了一下眉。好像过了那么多年,再回想起那个瞬间,心里依然做不到无波无澜。

    “那些图示和数据,我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全是当年我在研究所接触到的东西!我最初以为他胆肥了,居然有本事偷偷翻我的老底。又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那些研究数据细节上有很多不同。怎么说呢……非常稚嫩。一看就是一个天赋极高,但又经验极少的人自己鼓捣出来的。”

    房东叹了口气,“我当时直接气懵了。比起偷偷翻我老底,他自己研究才更让我后怕。你根本难以想象他那样的天赋,如果真的走错路,会引发什么后果。那大概是我跟他之间爆发的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也是最后一次。”

    默文·白没有想到,他一次次的搪塞换来的结果居然是这样。雅克非但没有死心,还亲身探究起来。

    那次争吵,雅克当着默文·白的面把那些资料全都删了,永久粉碎。然后收拾东西回了学校,再没回来。

    “我原本以为,那次争吵跟以前一样,只是闹脾气的时间长了一些。也许等到下一个假期,他又会拎着行李,斜挎着背包,一声不吭地出现在门口。结果没多久,我就听说,他去亲生父母那边暂住了。”

    房东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起初挺气的,非常生气,有种花了二十年养了头白眼狼的感觉。气得我肝都疼,就是那时候跟林原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小子,一句都不行。有一阵子,我安慰过自己——那小子心思重,也许误解了一些气话,所以在故意气我。我想过拉下脸,主动找他聊聊。但很不巧,我那阵子被曼森兄弟给盯上了。”

    那时候的默文·白忽然觉得,雅克回归亲生家庭,就此跟他疏远也不算一件坏事,至少不会被他牵连。

    于是,那几年的默文·白没少演戏,违背本意把养子越推越远。

    原本的深沟一点点裂成天堑,久而久之,就再合不上了。

    “我一度很担心,他没有停下那些研究,会步我的后尘,被牵扯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房东说,“幸好……”

    听到这句话,燕绥之目光一动,又倏地垂下,兀自拨弄着餐盘里的薄荷叶。

    他原本想就休息站看到雅克·白的事,提醒房东几句。但现在他又忽然改了主意,把那些试探的问话咽了回去。

    房东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自顾自出神了片刻,说:“好在他毕业之后进的是春藤,这大概是唯一值得我欣慰的一件事。”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

    他在院子里做根雕,二楼书房的落地窗明亮而干净。他活动筋骨的时候偶然一抬眼,就见雅克靠在椅子里,塞着耳机,面前是成片的电子资料。

    那是雅克在度过中学的最后一个短假期,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升入大学。

    那时候的默文·白看着窗后的身影,忽而意识到,雅克好像已经很久没再问过那些关于实验室和辞职的问题了。

    那个探究心总是很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小鬼,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另一番模样,成熟很多,也内敛很多。

    以至于有时候默文·白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了。

    成长本该是令人欣慰的,但默文·白却在那一瞬忽然生出一种感觉……

    好像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鬼,终有一天会离他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陌生,也许某一天,他就不再回家了。

    第173章

    卷毛(三)

    三个人花了整整一夜时间,才把一栋房子的资料整理完。

    清早的海滨风很大,夹杂着细小砂砾拍打在落地窗上,咯咯作响。

    天并不晴朗,稠密的云掩住了阳光,显得有些阴沉,而燕绥之刚消停了没多久的胃痛和头痛又隐隐发作起来。

    一切都不像是个好兆头,但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严格来说,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当初燕绥之经历的那场手术,有研究所签名的文件并没有找到。

    这样一来,想要证明燕绥之体内基因片段和研究所以及曼森兄弟有关联,就有点棘手了。

    失望之际,顾晏想起房东收到的威胁邮件。

    “给你发邮件的人手里一定有。”

    房东一愣:“你说曼森兄弟的人?为什么这么认为?那封邮件里确实截了文件的签名页,但数量其实不多。也许他们手里就只有那些,毕竟如果是我的话,干了那么多亏心事,一定会把文件清理得干干净净。”

    顾晏却摇了摇头,“不一定,就过去接触的案子来看,那些加害者往往喜欢保留一些纪念品。”

    房东先生一脸鄙夷,“变态的思维果然不是我们能揣摩的。”

    顾晏:“况且,你可以试想一下,你如果要威胁别人,会怎么做?”

    房东干笑一声,扫视屋子一圈,目光落在厨房:“目前我只能想到给对方喂点过期肉,拉死他,不听话不给止泻药。”

    顾晏:“……”

    这位律师先生瘫着脸看向昨晚的罐头盒。

    房东乐了,连忙摆手:“放心啊,给你们吃的没问题。罐头跟面包都是新鲜的,也就盘子是陈年的,但我洗了好几遍呢!”

    顾晏默然两秒,又平静地说:“你的反应也刚好说明一点——如果要威胁人,一定会选择自己现有的、优势明显的、足以砸到对方松口畏惧的东西。比如暴力分子动用武力,那必然对自己的装备和威慑力很有自信。同样的道理,对方会选择用文件威胁你,哪怕只截取了几份,也意味着那些文件对方并没有销毁,仍旧保留着,并且非常齐全……包括我们要找的那份。”

    房东恍然大悟,“对啊,有道理!”

    但很快他又“啧”了一声,发愁道:“道理是没错,但我们该怎么从对方手里弄到那份文件呢?我们现在连发邮件的人是谁,在哪里都还不知道。所以……就干等着你们给我装的反捕捉程序抓住对方的辫子么?这样一条路走到黑,难度不小。”

    “也不一定是一条路。”

    燕绥之一直在看手里的一份文件,借此掩住按着胃的手。

    一阵不适缓过去,他才抬眼抖了抖虚拟纸页,面色如常地说:“我在最后那沓里,找到了这么一样东西,勉强算得上一个好消息吧。”

    “什么东西?”

    那两人靠过来,从燕绥之手上接过纸页。

    “你的手怎么那么凉,很冷?”顾晏一手拿了纸页,另一只手又在燕绥之的手指上握了一下试温度。

    “还行,有点。”燕绥之说。这其实是因为刚才那阵胃痛的缘故。现在略好一些,他便没提,而是顺着顾晏的话说:“早上温度毕竟低一些,你先看文件。”

    “我在看。”顾律师嘴上这么应着,却已经站起身,去玄关的衣架上把自己的大衣摘了下来。

    单身狗龄很长的房东一脸麻木地出声提醒:“恕我直言,我认为在温控板上点两下,直接调高室内温度,比什么情侣大衣都管用。”

    顾晏坐回沙发上,客客气气地说:“也恕我直言,天亮前我就点过两下。就目前看来,停工十多年的温控板应该是坏了。”

    房东:“……多么不争气的东西。”

    燕绥之抱着大衣,他的胃痛和头痛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剧烈,但余味绵长。顾晏的大衣被他压在身前,刚好能抵着胃,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又慢慢被体温焐暖,没一会儿居然真的让那种不适感舒缓不少。

    他顺从地把自己包裹在这种舒适的感觉里,心里又不禁失笑:顾同学的大衣哪有如此神效,绝大部分都是他的心理作用而已。

    房东和顾晏翻过前面的几页,才知道燕绥之究竟找到了什么东西。

    这同样是一份手术协议,单看格式和绝大部分内容,跟当年燕绥之那份手术协议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接受手术的人。

    姓名一栏里,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一个名字——

    多恩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名字,简单到甚至没有姓氏。上大街上随便叫一声,会有很多人因此回头。

    但不论是挑出这份文件的燕绥之,还是正在看文件的顾晏,包括皱起眉头的房东默文·白,都清楚地知道这个名字代表谁。

    “清道夫?”顾晏低声说。

    “应该就是。”燕绥之双手捂在大衣里,懒懒的没有伸出来,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看尾页的日期,是清道夫离开云草福利院一年左右,19岁吧,老院长自那之后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两人抬头看向房东。

    房东神色复杂地翻完文件,说:“如果不是看到这份文件,我都差点儿忘了,研究所还给这场手术协议签过字。这甚至比你那场手术还要早。”

    看末端的日期,那确实比燕绥之和他父母的那场手术还要早一年。

    “这场手术我印象不太深。”房东说,“……其实大多数手术我印象都不深,因为我们是不会参与的。对我们而言,只是把研究成果许可出去就没什么事了,手术是医院的活。你父母那次算个例外,我刚巧在医院碰见过他们,机缘巧合常常聊天,算是朋友。这位——你们称他为清道夫?”

    房东改换了称呼继续说:“这位清道夫我只见过两回,印象里他没有父母家人,但医院那边对他格外关照,也很谨慎。现在想来,那时候曼森应该就挑中他做棋子了。”

    从这份文件中可以看出来,19岁的清道夫入了曼森兄弟的伙,接受了这样一场基因手术。

    只要手术成功,他就能彻底摆脱过去种种,换一个全新的模样,全新的名字,全新的身份,还有……全新的人生。

    顾晏仔细看了其中几页,皱起眉问房东:“这几段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没有记错数据,他这场手术所用的基因源……也包含有那个片段?”

    房东点点头:“对,你没理解错。这位清道夫跟燕院长所用的基因源虽然来自于不同的人,但经过实验处理,都增加了那个基因片段。”

    在当年默文·白以及一部分研究员的理解中,那个基因片段就像一个万能膏药,如果手术之后出现排斥状况,这个基因片段就会转化为活跃状态,起到缓和以及补救的作用。

    简而言之,就是用来增加手术成功几率的。

    “知道我最初为什么没有怀疑研究目的吗?”房东说,“就是因为清道夫的这场手术看上去太成功了,以至于我信了研究所那些鬼话。直到你父母出事,我才真正意识到问题。”

    燕绥之垂了一下眼,问他:“我刚才在想一件事,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房东:“什么?”

    “如果他的基因源里也添加了这个片段,那么现在的清道夫,是不是很可能跟我一样出现了残留?”燕绥之问。

    房东点头:“对。”

    “如果他也残留有那个基因片段,那么用那台高端检测仪,是不是可以检测出来?”

    “是。”房东说,“而且会跟你的那段图谱完全重合,一模一样。”

    “还有类似的人么?”燕绥之问。

    “没有了。”

    说到这个,房东回答得斩钉截铁。“清道夫是第一个接受这种手术的,你跟你的父母是第二场。而在你们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医疗协会查得很严,曼森兄弟那边谨慎了一段时间,研究所也再没签发过任何基因手术协议,安分了很久。而我辞职的时候,那个基因片段已经发展到了第二阶段,正处于试验中。我想,再之后如果有什么手术,也不会倒退去用原始版本了。”

    他想了想,肯定地说:“所以,你们两个应该是这世上仅有的证明了。证明那段原始基因的存在,证明所有一切的起点。”

    闻言,顾晏忽然说:“换一条路呢?我们现在握有清道夫的手术协议,这同样能证明这种问题基因跟研究所乃至曼森兄弟的联系,如果能找到清道夫本人,检测出他身体的基因片段。那么……证据环同样能扣上。”

    “不仅如此,一旦清道夫跟曼森兄弟之间的环能扣上,那他背着的那些命案,曼森兄弟也躲不掉了!”房东想到这些,居然隐隐有些激动。

    那些被断定为意外的命案,那些在过往三十年里牵连进去的人——那位因为用药过量死去的医疗舱商人贝文,巴特利亚大学医学院的周教授,掌握着两条矿线最终却横死狱中的卢斯女士……等等。

    他们之中,或许有曼森兄弟的弃子,或许只是因为不肯合作或是别的原因,平白受了牵连,就像燕绥之的父母一样。

    如果清道夫那条证据环真的能一一扣上,那他们也算终能瞑目了。

    “但那位清道夫先生究竟在哪里呢……”燕绥之轻声说。

    第174章

    卷毛(四)

    整理好的旧资料被燕绥之他们一并带去了春藤医院。

    林原实验室的那帮人同样一夜未休,全靠浓咖啡和醒神剂续命。他们上一回这么拼命,还是赶制流行病疫苗的时候。

    早上8点,第一个瓶颈期刚过,林原催着研究员们去隔壁休息室抓紧时间补眠,所有反应进程都切换到加密模式,只留了一个研究员看门。

    大楼这层空间很大,但其实只有两位主任医生研究核心——林原和卷毛雅克·白。除此以外,都是实验室和休息室的地盘。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级别相仿,医院给配备的环境也基本无差别。

    办公桌头对头,独立休息室一个在走廊东侧,一个在走廊西侧,还各有两间为助理研究员们准备的休息间。

    这么多年下来,林原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今天却是个例外。

    因为卷毛的养父默文·白来了。

    默文·白出现在休息室门口时,林原一口咖啡呛了个半死,咳得撕心裂肺。

    “干什么?我有这么吓人?”默文·白没好气地咣咣拍他后辈。

    说实话,真的吓人。

    这对曾经关系很好的父子已经有太多年没见过对方了,一直在刻意回避一切可能相遇的场合,尤其是这家春藤医院。林原一时间居然算不清这种状态持续了多少年。

    虽然很可惜,但他真的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今天默文·白居然破了例。

    他这位辫子叔居然主动踏进了这家春藤医院,主动上到了这一层。

    可不就是青天白日活见鬼嘛!

    如果这时候卷毛碰巧出现,再碰巧跟房东撞上,那就是名副其实的鬼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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