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加牛奶。”

    她怔了一怔,才意识到对方是跟自己说话。

    银制托盘上,是墨姨让她端来的两杯茶。似乎不是什么名贵茶叶,而是路易博士茶。路易博士茶这东西她从来没听过,墨姨说是原产于南非的红色灌木,也是南非的国宝茶,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

    墨姨冲泡的时候,她好奇地凑近闻了闻,有一丝烤木头的香甜味道。

    不过——往茶里加牛奶,能好喝吗?

    贺屿薇转过头,想问需要加冷牛奶还是热牛奶。

    但余温钧吩咐完后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她,余哲宁倒是望她一眼。

    “还有,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贺屿薇来家里做这份工作的?唉,没有威胁她什么吧?我都反复说过,我俩并不熟,就是那天在农家乐吃饭偶然遇见。”

    他们说到自己!她是应该搭话,还是应该悄悄走开呢?贺屿薇瞬间想逃走。而这也是余哲宁第二次呼唤她的名字,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余温钧居然也就这个话题聊起来。

    余哲宁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贺屿薇:“她很好。只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孩子,我自己有点不适应。而且毕竟是同学,让她照顾我,总觉得有点屈才。”

    这就是贺屿薇所了解余哲宁。

    他虽然带着距离感,但绝不会让别人下不来台。贺屿薇暗自感激。

    相比他,兄长的表情却有点莫测高深。

    “你最好提前适应家里有女人的情况。因为,栾妍下个月回国,说要来咱家里住。”

    贺屿薇还在思考着“栾妍”这个陌生但又好像不那么陌生的新名字。余哲宁却很明显地愣了下,侧脸好像打下深深的阴影。

    “哥,也不用这么敲打我吧?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余哲宁嘴角下沉,却笑着反问,“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这几年并没有和栾妍联系。”

    余温钧不语。

    一阵让人忧虑且带着敌意的漫长沉默。

    兄弟俩同时凝视着彼此,这让旁边来不及逃跑的第三人如芒刺背。

    贺屿薇深深感觉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唉,无比后悔刚刚自己的多嘴。茶里加冷热奶的这点小事,她出门去问墨姨不就可以了?但她从小被规训过,不打招呼或当别人没明确允许时,就不可以贸然离开。

    贺屿薇的手在裤子上反复擦了擦:“我,我出去拿牛奶。”

    她的声音太轻了,而兄弟俩早就已经把这种小角色忘在一边。

    余温钧以耐着性子哄小孩的冷静口吻说:“你的脚伤需要静养。这就是我唯一担心的……”

    余哲宁说:“少来这套!”

    余温钧神色不动,再说:“你应该知道栾妍这次回来,是打算和我继续履行婚约……”

    “她是你的未婚妻,她喜欢你。别说的就像这事跟你无关似的,哥,如果你对我有任何担心,我今晚就飞三亚。把这里留给你——嘶啊!”

    余温钧似乎突然不耐烦起来,直接在余哲宁还打着石膏的伤腿上一拍。余哲宁顿时疼得抱住腿,脊背整个弯下去。

    而贺屿薇也吓一跳。

    她忘记害怕,不假思索地拦住余温钧,近距离看着,兄长的眼神似乎表现出一丝淡然的轻蔑感。

    “首先,我不允许别人打断我说话。其次,我年底工作很多,回家不想陪小孩玩阴阳怪气的这套。”余温钧说话的声音清晰自然,让人动容,“我也只是遵守约定。你想取而代之吗?随时欢迎。说让你去三亚只是担心你的脚伤,那里适合疗养,但你不愿意也就罢了。哲宁,你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最好祈祷自己车祸这事和栾家没关系。”

    “什么?我的车祸和栾家又有什么关系?是你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仇家太多了吧?”余哲宁嘴上寸步不让,脸色却几近透明,因为余温钧的手还死压在伤腿上。

    贺屿薇几乎用尽力气把余温钧的手往上抬,但怎么都拉不动。她急说:“董事长!请你放手!余哲宁的脚受伤了,你让我来不就是为了照顾他的吗……”

    余温钧在她提高声音开口的时候立刻就对上她的视线,贺屿薇此刻正紧盯着他,仅仅是双目接触,就只觉得心脏猛然一停,呼吸都不畅了,明明害怕得想把眼睛挪开,却又管不住自己。

    “求、求你不要按。他很疼的!”她的声音在颤抖。

    余温钧终于缓缓地松力道,抬起一根修长的指头,默指了一下门口的方向。

    应该是让她滚的意思。

    ############

    晚上九点,余龙飞正好回来,听到哥哥出差回来就晃晃悠悠地上楼。

    电梯口,李诀和墨姨正低声聊闲话,玖伯沉默地站着。只听门一响,新来的小保姆就跌跌撞撞地抱着托盘从里面猛冲出来。

    她在众人伢然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慌张。

    “余董事长刚刚用手打了余哲宁的腿……”她下意识地说,简直像是告状。

    听贺屿薇说完经过,所有人都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哦,这点程度算什么,等他用鞭子抽哲宁才算是新闻。”余龙飞笑着说,他们兄弟从小就是这种以暴制暴的相处方式。

    当然,主要是余温钧不耐烦的时候会直接对两个弟弟施加暴力。

    比起哥哥在里面吓唬余哲宁,余龙飞新鲜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张脸,小保姆平时总是垂着头,但此刻睁大眼睛,锁紧眉头,彷徨不安地站在一边,倒是有一种古典的我见犹怜味道。

    他转了转眼珠。

    余龙飞先找个理由打发走墨姨,随后说:“那个,叫贺什么的小保姆,我告诉你一个我们家不为人知的家族秘密吧?”

    贺屿薇还在不安地看着门,此刻转过头。她太瘦了,身影显得很单薄。

    余龙飞煞有其事地说:“你不觉得,我哥很怪?”

    这样评论自己的雇主有点惭愧。但她的表情显示着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

    是的,贺屿薇也这么t?认为!她觉得余温钧和想象中的有钱人有点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余龙飞忍住腹中大笑,他冷着脸说,“其实,我哥在几年前做过脑科的手术,他的前脑岛被切除了一部分。因为手术的关系,我哥丧失了很多正常男人的感知功能。所以,咳咳,我哥日常没有什么表情,他是个面瘫。”

    李诀最初听到“家族秘密”时脸色一变想拦住余龙飞,此刻却苦笑。唉,余龙飞是胡说八道拿别人寻开心呢!

    但贺屿薇也不是傻子。

    “……哦,哦。”她假装自己信了。

    余龙飞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信?嗯,你看我哥经常穿花里胡哨的衬衫吧?这符合他的气质吗?其实是因为他是色盲。除了无法分辨颜色,他也没法感受别人的情绪。我哥生意做得特别大,别人觉得他个性天生如此。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他以前,哼,咳咳,很温柔地。”

    他语气里的肯定让贺屿薇半信半疑,但当她的求证的目光向旁人看过去,李诀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而玖伯懒得搭理这群年轻人胡闹。

    贺屿薇也有动摇。

    她试着推理:“所以他刚刚动手打他弟弟,是因为不知道别人也会感到疼痛。他没有感知别人情绪的能力吗?”

    余龙飞简直被她的天真弄得要笑出声。他把脸一板,故弄玄虚地说:“嗨!我跟你个小保姆说这些干嘛。得了,今天是我多嘴。你就当根本没有听过这件事!走吧走吧。”

    李诀终于也咳嗽一声,他轰她:“你不是说要拿牛奶?赶紧去。”

    等贺屿薇找墨姨要了冷热两种牛奶再托着托盘上来,门口的李诀和余龙飞已经都不见踪影。

    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余哲宁一个人。

    他孤独地靠在沙发,单手托腮,目光看着窗外。

    余哲宁桌面的杯子里茶叶一点都没动,但另一个位置的茶叶被一滴不剩喝完了。

    她离开之后,他们兄弟间似乎没有起更剧烈的争执。仔细想想,余温钧刚才拍余哲宁的那一下肯定控制着力道,余哲宁除了喊痛也并没有反抗,似乎习惯哥哥的粗暴作风。

    贺屿薇蹲下身收拾杯子,等靠近余哲宁,轻声地问他的腿还疼不疼。

    “对不起,把你牵扯到我和我哥的事情里面。”沉默了片刻,余哲宁苦笑。

    贺屿薇记得,高中的时候,余哲宁存在的本身就是个传奇。一个权贵家的小儿子,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去河北小城高中里念书?

    现在,贺屿薇好像有点看透谜团背后的豪门争端——余哲宁和他的家人,更确切地说,是和余温钧之间起了什么不可调和的冲突。

    而这个冲突中,还裹杂着叫栾妍的神秘女孩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哥嘴里那个叫栾妍的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在沉默中,余哲宁突然间开口。

    “虽然是我未来的嫂子,但是,她就比我大半岁,和我是一个高中的。而我当时才十六岁,喜欢上了她,在她和我哥有婚约的情况下向她表白了。而这件事暴露后,他们的婚约暂停,我无地自容,便提出要转学去外地,嗯,就去了你们学校。”余哲宁打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实在把丑陋的秘密憋太久,需要一个出口。

    “栾妍当时就狠狠地拒绝了我,她现在在洛杉矶读大学,毕业后就要和我哥结婚了。”

    他似乎在等她说什么,但面前的女孩子一声不吭,只是用抹布柔和擦拭桌面,直到恢复一尘不染。

    “对不起。”贺屿薇最后说。

    “你抱歉什么?”余哲宁诧异地说,明明神情那么悲哀,但男生的脸上却还挂有温柔的笑,“这事和你没关系。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可以看不起我,但千万不要同情我。”

    不是这样的。贺屿薇心里说,她绝对不可能看不起他。

    她只是很抱歉。

    抱歉自己没办法强硬地拒绝这份工作邀请。很抱歉她现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余哲宁。很抱歉她只是个自顾不暇的棋子。

    “那个……”她笨拙地转了话题,“你还需要喝水吗?”

    “嗯,来杯苏打水吧。瓶装的,不需要倒在杯子里。”余哲宁也就着她说。

    贺屿薇托着空托盘准备离开,又被叫住了。

    “谢谢你能来照顾我。那天晚上在农家乐看到你,我还挺开心的。我觉得,咱俩是朋友。”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对方。然后他让贺屿薇走了。

    第10章

    chapter

    10

    大部晴朗

    贺屿薇的晚餐一般是余哲宁营养餐的陪餐。

    今晚的食物是和牛汉堡和薯条,余龙飞点名要求的,前些日子的饮食太清淡,年轻人总是需要点垃圾食品开胃。贺屿薇也被分了一大盘金灿灿的薯条,可是,她没有什么胃口。

    她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刚才余哲宁的话。

    最老套的禁忌剧情,弟弟喜欢上了哥哥的女朋友,发生在现实当中。

    贺屿薇一方面有点莫名的惆怅,因为知晓余哲宁有心仪的女孩,而另一方面,她忍不住好奇叫栾妍的女孩子,也就是余温钧的未婚妻,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战战兢兢地想着那个气势相当惊人的兄长。

    强势男人所喜欢的,通常是女性气质也很强且和他年龄和心理素质相当的人。余温钧今年好像是28还是29啊,没想到,他的未婚妻居然是和余哲宁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子。

    两人订婚的时候,对方还是未成年吧?还是说,上流社会结婚都这样吗?

    余龙飞说他哥脑子被切了的话,是真是假?

    贺屿薇把薯条在盘子里摆成一个“囧”。她摇摇头,抛弃一切杂念,再把食物和想法都吞到肚子里。

    ########

    临睡前,贺屿薇扶着余哲宁坐回床上。

    按下按钮后,窗前的滑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电动窗帘自动拉上。她开始收拾床头柜,看到倒扣着一本教材《会计学原理》。

    余哲宁在名牌大学读的是双学位。她曾经对着电脑屏幕瞥过一眼网课的ppt,都是写得中文,但一个字都看不懂。说起来,余哲宁高中时期的成绩就很好。

    “我今晚要熬夜做一个课程作业。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想办休学,让我哥和龙飞他们看笑话。”余哲宁说,“你在外面先睡吧。”

    贺屿薇平常都是默默听从吩咐,从不多嘴。可是今天,余哲宁主动告诉她栾妍的事情,两人的距离好像稍微拉近了点。她首次提出不同意见。

    “养伤期间还是得多休息。而且,我觉得你不用太听你哥哥的话。”

    余哲宁不解地看着她。

    贺屿薇一五一十地把余龙飞的瞎话告诉他,边听边留意他的反应。而余哲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熟悉笑容,那个英俊温和又有点调侃的高中男生回来了。

    她迟疑地说:“是假的吧?”

    一听就是百分百的谎话吧?什么大脑受过伤,没办法感知别人的情绪,什么狗血的韩剧剧情?他哥简直比南护城河里的老鳖还健康!余哲宁默默心想,可是,他今天确实很想在贺屿薇面前狠狠踩一脚哥哥。

    “龙飞平常说话没几句真的,但他说的这个情况确实是实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再用手指指着太阳穴,“我哥的大脑就是有点问题。”

    余哲宁这么肯定后,贺屿薇立刻越过一切怀疑,百分百地信了他的话。

    这是另外的豪门秘闻吗?余温钧别看仪表堂堂,脑子被切掉一块啊?天啊,这倒是完美解释了他各种古怪行为。

    她担心地问:“到底是什么大手术啊?要切脑子。”

    余哲宁不得不用书盖住笑脸,含糊地说:“反正就是……切了。”

    “既然这样,你就在有限范围内和他交流就好了。”她欲言又止,“而且……”

    余哲宁不笑了。

    他敏感地意识到,贺屿薇大概还想继续追问栾妍的事。

    余哲宁是在栾妍马上回国的消息冲击之下,把过往的事情全盘托出,因为想找个沉默的倾听者。但是,这不代表他允许别人妄加猜测和讨论自己的私事。

    实际上,他在把事情告诉贺屿薇的瞬间就深深地后悔了。

    此刻,余哲宁很提防地看着曾经的高中同桌,随时准备让她闭嘴。

    “那个,你家的很多事……我是完全不知道。”女同学低着头,继续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床铺的垫巾,乱糟糟的头发下面露出柔软后颈,“但是,谢谢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嗯,就是那句你说把我当朋友的那句话。我,我绝对不会把你今天告诉我的话告诉任何人。咳咳,你哥哥脑子有病的事,我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所以那个,晚、。”

    贺屿薇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就感到害臊,立刻转身逃开。

    余哲宁已经笑得弯下身体,教材书都随之落地,依旧是……很神奇的女同桌t?呢。他在秦皇岛借读半年,唯独对她的印象极其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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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家原本是三子一女。

    余温钧身为长子,一直被父母着重栽培,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去叔伯之间的酒局,小男孩那时候就在各方各面被寄予厚望。排行第二的是余龙飞,一直是哥哥的跟屁虫。

    余哲宁是最小龙凤胎里的年长的一个,只是妹妹没活多久就因病去世。

    这件事直接摧毁了母亲的健康,随后去世了。而他从此也活得像个隐形人。

    余哲宁郁郁寡欢,直到他升上高中,遇到一个如同阳光般光彩夺目的少女。那是栾妍,他哥哥的未婚妻。

    但是,栾妍和哥哥的关系似乎相当冷淡。即使在订婚宴上,栾妍都抱怨对余温钧的不满,还说两人的婚约都是家庭安排。什么十七岁就订婚,简直不可理喻。

    冲动之下,余哲宁对栾妍告白了。

    但对方受惊地摇头,她说自己只是很介意余温钧放不下他的前女友,因此心有芥蒂。而最可怕的是,余温钧无意间听到他们的整场对话。

    无法面对哥哥和栾妍,余哲宁提出转学,他甚至无法待在北京的其他学校,而是跑到秦皇岛借读。

    也就是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候,他遇到了贺屿薇。

    因为她只是一个阴沉、寡言和毫无存在感的平凡少女,从不打探他人的事情。也只有和她相处,不会刺伤到城市少年受伤自尊心。也只有和她在一起,余哲宁会露出点真实的心情。

    他会和她开玩笑,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贺屿薇是教师子女,两人经常一起回她奶奶家参加补习,班级同学都流传他俩在“交往”。

    余哲宁自然也知道这流言,但没当回事,他反正只是个借读生,从不打算在这个小城里多留。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只是对女同桌温柔点而已。

    没想到,不告而别的人却是贺屿薇。

    某次课后补习,数学老师接到一通电话后立刻就把贺屿薇扯出座位,其他老师则火速地送她前去医院。

    贺家着火了。

    救护车直接把她爷爷奶奶拉进重症监护室,爷爷因为有基础病而在半个月后去世,奶奶在短暂地好转后也无法离开病房,撒手人寰。

    随后,全校师生号召为贺屿薇捐款。也就在这时候,余哲宁被哥哥接回北京。

    两人直接断了联系。

    余哲宁原本以为早把这一段秦皇岛的借读经历忘记了,没想到在农家乐,她虽然戴着口罩,他一眼就认出她,并将她的名字脱口念出。

    女同桌对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但这些年肯定受过不少苦吧?余哲宁虽然很讨厌哥哥的专断,却也默许贺屿薇来当自己的保姆。毕竟,这总比她在穷乡僻壤的农家乐当个卑微女服务员的日子要舒服多了。

    只不过,哥哥为什么要让贺屿薇来照顾自己?

    余哲宁心有疑惑,这是一种监视,还是什么呢?他从来不了解哥哥。而余温钧也很少让人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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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姨也慢慢觉得,这个新来的小保姆有点不一样。

    她拐弯抹角地打听贺屿薇来余家之前的经历,贺屿薇老老实实地都说了。但也就三句话。

    “爷爷奶奶去世后,爸爸中风瘫痪”,“我辍学在家照顾”,“爸爸去世后,我来到农家乐”。

    墨姨问贺屿薇,为什么不继续回去读高中,贺屿薇只挤出两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在校长的盛情关心下,贺屿薇也试着回过校园,校长说帮她重新安插到高二的普通班级。但她抱着书本重新站在新班级的后门,手脚沉重,怎么都没有力气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我只要走进去,老师会停止讲课,大家也会看着我,而我又要做自我介绍,那种感觉想想就可怕。”贺屿薇打了个冷颤,感觉自己就像开灯后在地板上乱窜的蟑螂。

    她从高中的走廊里落荒而逃了。

    墨姨就和曾经的非叔一样,完全不理解这种可耻可悲的鸵鸟心态。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仅仅为这理由就不去念书?你也算是书香门第家庭出来的女孩子,高中都没毕业,以后能干什么正经工作?我看你平时总拿一本英文字典翻来翻去的看,还是喜欢读书的吧?”

    贺屿薇干巴巴地说了句“嗯”。

    墨姨瞪着贺屿薇。

    这是一个不上台面、内心敏感脆弱,很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小姑娘。这样的女孩在小城市有很多,就像千千万万,普通且不被重视的姑娘一样,但是,她们内心至少还有一点点的欲望、渴求和憧憬。

    眼前的女孩绝对是一个例外。

    她工作踏实认真,但整个人同时散发出一种超级封闭,睡不熟叫不醒似的气息,沉默寡言,完全没有青春少女的活力。除了余哲宁,贺屿薇从不浪费任何时间和任何人沟通,多问几句私事,这个小保姆就会散发出能量极低的疲倦感,低垂着头。

    墨姨算是余家老资历的佣人之一。

    余承前二婚后就不怎么管儿子们,余温钧身为长兄负责撑起这个家,墨姨就是那时候被面容冷峻的少年招聘来的,照顾着比他小很多的两个弟弟。

    说实话,余家的男丁没一个善茬。

    余哲宁也只是看着一副好接触的样子,但外热内冷,余温钧有时候都对这个弟弟极其头痛,但是,新来的小保姆却和他相处得颇为融洽。

    余哲宁最初还顾忌贺屿薇是一个同龄异性,洗澡和换衣都特意挑着时间避开,然而她的态度极坦荡。虽然无意打碎一个碗手就能哆嗦半天,但是为余哲宁穿衣和抹药时手法老练地像个专业护工。

    墨姨冷眼瞅着,贺屿薇和余哲宁聊天时会露出几分思考的姿态。除此之外,她是没有任何少女嫁豪门的绮念,性格本分单纯。

    “行行,我不多管闲事。好好照顾哲宁少爷,二哥总不会亏待你。”墨姨喃喃自语。贺屿薇现在穿着余家的工服,但那头乱糟糟如同鸟窝般的长头发实在是太碍眼。

    贺屿薇也心想,余家只有三兄弟,余温钧明明是最年长的一位,墨姨和李诀却会偶尔称他为“二哥”。为什么?也有一种可能,“二”就是代表“傻”的意思。余龙飞不是说,余温钧的大脑做过什么手术?

    她越发肯定那个玩笑的真实性。

    但贺屿薇也不打算向墨姨求证。她看得懂墨姨眼里的提防,但目前,她只是心无旁骛地过现在的保姆生活——照顾曾经的初恋对象,住在豪宅里,吃着充足的食物,冬天里可以自由地洗热水澡,日常不用和他人说话。

    嗯,这一切完美地像裹着糖的毒液呢。

    第11章

    chapter

    11

    微风

    早上天气恶劣,云层低垂,天气预报说很有可能会下雪,总之很难想象这几天会有太阳。

    这样的天气让人感觉闷闷不乐的,余哲宁的心情也不好。他今天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原本预定的下床日期要推迟。

    贺屿薇身为看护也陪同他去医院。

    这是这段期间,她首次离开余家宅邸。

    刚开始暗自动过逃跑的念头,但数周过去,这个念头就慢慢淡去。贺屿薇习惯了室内生活,反倒是出门有点紧张。

    余哲宁抗拒坐轮椅,贺屿薇会在旁边搀扶拄着双拐的余哲宁。她挎着一个单肩包,里面有家庭医生做的检查记录,还有水壶、纸巾和备用衣物。

    除此之外,墨姨让她带上手机,和司机随时保持联系。

    “能借我充电器吗?”贺屿薇轻声说。

    李诀给了手机和电话卡,但没有给充电线和插头,手机在第二天就自动关机了。

    余家给每位佣人配备了专门的无线电传呼,贺屿薇大部分时间也总在余哲宁的身边,有没有手机影响不到她的生活。

    墨姨找来充电器,却在看到她手机的瞬间睁大眼睛。

    “二哥给的?”

    贺屿薇回答是。

    墨姨再开口时,语气很柔和:“你要好好谢谢他。”

    贺屿薇乖巧点头,好像同意墨姨的说法。但实际上觉得没必要。

    余温钧胁迫自己接受这份工作,她接受工作后照顾好余哲宁,这也没有什么谢不谢的。

    现在的生活固然比以前舒服,然而让她选,还是想在农家乐的后厨里继续待着。

    从医院检查完出来,余哲宁回了一趟大学。

    大学教授站在桌子后面跟余哲宁说话,他们都是文化人的文质彬彬气场。贺屿薇独自站在走廊等待。

    不像高中校园的墙壁贴着一些名人的肖像或警言警句,大学墙壁只刷着干干净净的油漆。但也有可能因为这里是教师办公楼,大学生们在其他的地方上课。

    办公室门口有其他人路过,多少看她一眼。

    贺屿薇拉高口罩遮住眼鼻,出门的时候急急忙忙,居然忘记戴帽子了。

    余哲宁的事情很快办完t?。

    车,驶离这所高等学府的石狮子大门时,贺屿薇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如果自己能考上余哲宁就读的这所顶级著名的大学,爷爷奶奶恐怕会高兴得在地下给自己托梦吧。

    唉,爷爷奶奶都是高级职称的老师,桃李遍天下,但身为他们唯一孙女,她是一头被他们拽动的骡子,只有被高频次补课和絮叨着才能在班级里保持中游的成绩。

    ……想爷爷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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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从医院回去后,贺屿薇找到墨姨,她说下一次休假的时候想出门。

    “如果去超市买日用品的话,你可以和小钰一起去山姆,她明天调休。”墨姨说。

    小钰是家里的营养师和厨师,岁数也不大,地位比“佣人”高。但两个女孩子每次见面,目前依旧只是彼此点头的平淡关系。

    余家的佣人们这一点特别好,不会拉帮结派,也不会故作热情。她除了照顾好余哲宁,不用和任何人处理关系。

    贺屿薇迟疑了一下:“超市里应该没有卖我想要的东西……”

    “你买什么啊?”

    要买的是冥品,她每个月都习惯给爷爷奶奶烧纸钱。

    墨姨听了后脸都白了:“我的小祖宗!你买了纸钱后打算在哪儿烧?家里千万不能烧这个,哎呦,你等我哪天休息,开车带你去旁边的道观里烧吧。那里有炉子。”

    贺屿薇对此也没有意见,感谢后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

    墨姨问是否需要买其他东西。

    她干脆地摇摇头。

    余家配置的佣人房里,生活用品准备得颇为完善,从洗发水、沐浴露、身体乳到梳子牙刷,每一样用品比她原先用得更高级。

    除此之外,她每天也有充足的食物和饮料,余家给她发了两套换洗的工服,脚上还穿着余温钧之前送的鞋子。贺屿薇是不觉得有去超市采购物品的需要。

    “哎,女孩子家家的,不是总是爱买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像是袜子、内裤之类的?你上次不是还问过我这事?”

    余哲宁因为腿部受伤,目前穿的是一次性内裤,每天扔掉。贺屿薇觉得实在很方便,她鼓起勇气问墨姨一包需要多少钱,墨姨当时没回答,只是冷着脸塞给她好几包,也没提钱。

    墨姨也有一个女儿,余温钧帮着给安排到香港读高中,而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实在忍不住母爱发作。

    “话说回来,你生理期的卫生巾够吗?”

    贺屿薇低着头。

    她已经九个多月没来大姨妈。

    不过,贺屿薇对这事有强烈的解脱感,觉得又省事又省心。

    墨姨简直不可置信。

    “就不怕子宫早衰吗!我带你去道观的时候,顺便带你去看看中医!不仅仅是你,小钰的生理周期也不准,还爱吃凉的甜的!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现在不注意身体,到老了,哼,有的是罪受!”

    贺屿薇盯着地板。

    她这副躲躲闪闪又不情愿去的样子,却让墨姨越发想掌控局面,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

    余家的人,上上下下都颇为雷厉风行。

    墨姨在一个周日开车带贺屿薇去了道观,顺便看了中医。中医给她开了20天的药,分煎好的黑色药汁装在真空袋里,只需要每次饮用前回来加热。

    名医的看诊费就需要400,而这一疗程的药费也不便宜,加起来居然要一千多。墨姨直接帮她付的药钱。

    贺屿薇回到房间后把中药药方收好,再从书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人民币。

    这是之前在农家乐工作攒下的工资。不像丽丽,平时爱买零食和网购,贺屿薇的各种欲望很低,她在后厨的工作时间短、工资也不高,却也有微薄的几千块积蓄。

    贺屿薇数出药钱,想起墨姨曾说在余家端任何东西都需要用托盘,突然玩心大起,就把钞票放在托盘上,准备端给墨姨。

    她偶尔也想调皮一下。

    余温钧每次回来是乘坐电梯,但也有罕见的想走楼梯的时候。

    今天港股的行情不错,他抛售了个人名下的一部分股票,极其丰厚的一笔现金流入帐,两家私人银行顾问打电话来问是否需要入境消费。

    余温钧在很年轻的时候曾在赛车赛马赛艇乃至拍卖行的艺术品上投入重金,不仅订私人飞机,在这所别墅的重新翻修装修也颇为重视,甚至又花了7百万买了一棵古树。

    也就是那一段挥霍无度的时间,栾妍觉得他不可理喻。

    两人岁数原本差距就大。在女高中生眼里,他身上有各种世俗气味,可是很公平说,余温钧也根本就不介意小孩怎么评价自己。

    和栾家订婚前,他确实刚和其他女人分手。

    余温钧从来不是执着的男人。

    一件事结束,只意味着另外一件事可以开始。有雄厚律师团帮着处理婚前协议,而金钱,不仅仅是享乐的手段或再生产的原料,更像是发挥想象力的工具。

    他对拥有一个未婚妻的态度,亦是如此。

    当栾妍跟余哲宁抱怨他们的婚约,而弟弟在冲动之下跟她表白,余温钧听得一清二楚。

    他只觉得惊讶和无语,却也仅仅只是“嗯”了声。

    余温钧告诉两个呆若木鸡的小孩儿:“你俩自己商量一下怎么做。我来配合。

    ”

    原本以为,这俩人中的其中一人会要求自己解除婚约。他会顺势答应,再负责解决之后的纠纷和问题。

    可事情并不如想象中发展。

    余温钧垂下眼眸,整理着自己的袖口,除了戴表,他的手指上干干净净,没有戒指。

    快三十多岁的想法和曾经又有不同,至少,余温钧的身家又因为海外市场而翻了一倍。

    包括“二哥”,这个原本是叔伯讽刺他是懦弱父亲的大儿子却又不堪重用只能当万年老二的称呼,如今也只有少数人敢当着他的面叫。

    余温钧曾经也有过冲动的想法,如果有一天真烦了,就把这个曾经占地面积惊人但同时需要各种维护的宅邸留个两个弟弟,他去南非做生意和生活。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冲动做一件事了。

    “给哲宁的大学资助一项实验室基金吧,以香港的公司代表董事出面。”余温钧吩咐李诀,“再捐点零头给企业内部的慈善基金会,但绝对不要多。”

    今天,只有李诀一人跟着余温钧的身后。玖伯派去处理另外的杂事,并去裁缝店为他取新的定制西装和衬衫。

    两个男人的步伐很快,从楼梯走着走着,就正好看到了贺屿薇端着一个托盘跑出来,她惊慌地在他们面前顿住脚步。

    李诀每次看到这个小保姆都觉得碍眼。

    余家的佣人们素质普遍很高,训练有素,轻手轻脚。这个新来的小保姆就成了异类,像个灰色的哑巴家雀,从来不会主动和人打招呼,过长的头发垂在眼前,肩膀也总是抽缩着。

    而此刻,他眼尖地看到贺屿薇托盘上摆着的一沓人民币,加上她畏缩的肢体语言,真的很像个小偷。

    李诀看了眼余温钧的脸色,就把贺屿薇叫过来问怎么回事。

    贺屿薇稍微扫了一眼余温钧的裤腿,不敢看他脸。

    那位兄长顿住脚步,但通常不会主动说话,有事总让李诀询问。

    刚开始,她觉得这人是顶傲慢的古怪个性。但想到这位兄长动过脑科手术,她的目光又有点同情。

    贺屿薇老老实实地说是拿钱还给墨姨的,对方垫付了中药费。

    李诀问:“喝中药。你怎么了?”

    贺屿薇想到别的方面。

    曾经在后厨打杂工,大厨带她去卫生所办过什么一个健康证,说是从事餐饮行业人员必须要办的证,还抽过血什么的。余家如今要她来贴身照顾余哲宁,千万不要以为她有什么急性传染病。

    她连忙澄清:“我很健康,吃的是治疗月经不调的药,不传染别人的。墨姨带我去看中医抓药,我必须要还给她钱。”

    李诀目前是单身男青年,听到这过于坦荡的自白后直接噎住。

    除了他,剩下两人的脸色都没有变。

    一个是觉得自己在说真话。另一个是听到真话后的平静。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说:“李诀,你去保障一下。”

    他说完就继续往前走,贺屿薇忍不住给他让路,随后才能凝视余温钧一闪而过的侧脸,和背影。

    她心想,果然表情也很少呢。

    而且,余温钧今天穿的是粉白两色方格的衬衫,中间穿插着银线,优雅中却也有十足十的浮夸和花哨。

    唉,真是一个搞不懂的家伙……

    一转头,她看到李诀在瞪着自己。

    贺屿薇赶紧说:“那,我先下楼……”

    李诀举了举手机:“没听到刚才的话?把钱拿回去吧。我已经跟墨姨说让她把你这笔中药钱算入家里日常的开销里。”

    原来,余温钧嘴里的“保障”,是代表他会把贺屿薇抓中药的钱也一并掏了。贺屿薇下意识想拒绝,李诀却t?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示意这事讨论完了。

    “别分心,好好照顾哲宁少爷!”

    他再瞪她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跟上余温钧。

    贺屿薇回到房间后,坐立不安。

    在她的心中,余温钧送的鞋算是工鞋,余温钧拿的手机算是工用机,但是,余温钧还要报销中药费就说不过去了。毕竟,她的生理期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贺屿薇焦虑地看看床头的闹钟,个人休息时间要结束,她需要去余哲宁的房间帮忙,李诀这么说了,那药钱给墨姨她肯定不会要,可她不敢跟那个曾经绑架过自己的李诀多说话。

    思来想去,她决定找来一个信封,将现钞放进去。

    等自己从余家离开的那天,把这笔钱和信封一并留在余家吧。

    贺屿薇暗自想,除了余哲宁,她还是挺怕余家的其他人。尤其是余温钧。

    那么,她还是和他平常少打照面比较好。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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