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从发现韩予异於常人的性癖後,第一反应不是害怕,不是逃离,而是被人强烈爱著的喜悦,所以装作不知道,所以若有似无的拉近两人的距离,模糊父子的界限。想要得到男人的爱,想让他全心全意的爱著自己,看著自己,只渴求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信韩予不会离开自己。

    受过伤的动物总是最警惕,也格外的敏感,丝毫的动荡都会让它们焦躁不安起来,它们总是倾向於缜密的计划好所有的一切,有了一击必胜的把我後才会出击。

    从韩予打算跟顾瑜结婚的那一次後,他就明白哪怕用父子这样亲密的关系,也不能完全锁住他。身为孩子的他太无力,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轻易夺走他最珍视的人,所以总是期盼自己能够快点长大,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守卫自己的领域。

    可是随著长大,情况却离他所期望的越来越远。男人过去偶尔逃避的眼神逐渐变得坦然,反而是他越来越难以压制自己的欲望,梦境中男人诱人的身体与现实中2求而不得的苦闷,让他焦躁,总是难以自制的想要跟男人发脾气。

    所以现在是报应来了吗?他不再有小孩子的可爱,甚至还一次次的去伤男人的心,终於让他把视线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难怪等了一个假期,连一个电话也没有,原来是有了新宠。

    那个孩子长得的确很漂亮,很乖巧,完全符合韩予所期待的小天使的样子。那是卫诃怎麽扮演也演不像的。

    从抱著跟男人和好的心情回家,到看到开门的这男孩,所有计划好准备在今天跟男人道歉的话,全部化成了被背叛的愤怒。

    一想到在他努力工作,无时不刻想念男人的时候,这个人却在家里陪著可爱漂亮的男孩子,一起聊天,一起吃饭,甚至也许会留宿在他的家,睡在他的人的怀抱里,他就忍不住想要杀人的欲望。

    为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他的世界里只有男人一个,而男人的世界却分给他的位置越来越少?

    让他怎麽能甘心?

    卫诃心痛的无以自制,甚至鼻尖都开始有些发酸,他坐在公交车的最後一排,双眼紧闭,却依然无法抑制湿润的液体慢慢渗出来。

    卫诃从来不屑哭泣这种行为,因为眼泪既不能让他不被抛弃,也不能在被毒打的时候求的施虐人的怜惜,甚至连填饱肚子都不能。这只是弱者因为无法改变自己的悲惨所作出的行为而已。

    可是卫诃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就算再怎麽早熟,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才是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吴潇说,不想伤害他,就只能忍,忍不下去就躲远些。他不想伤害韩予,所以强迫自己离开自己的家,让给男人和那个孩子。

    直到坐到车上,手脚都不停的颤抖。

    到底,他该怎麽做?

    ***

    此时的韩予在送走了靳奕辰後,收拾好碗筷,却始终心神不宁。

    小孩离开时惨白的脸色,似乎透漏出难以言喻的绝望与疲惫,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麽事,才让小小年纪的少年这麽颓丧,但是两个人之间似乎除了上次的冲突外,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问题存在。

    韩予没想到卫诃今天会回来,他本来是不抱希望的,所以在看到小孩站在门口一副欺负弱小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斥责,而是高兴。既然小孩低了头,肯回家来,今天本应该是他们解开误会的最好机会了,却最终还是搞砸了。

    只是他怎麽也想不通,卫诃为什麽那麽讨厌靳奕辰。

    虽然搞不清楚原因,韩予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就不归家的孩子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拿起电话拨打卫诃的号码,里面传出的依然是关机的提示,心烦意乱的他挂上电话,心里安慰著自己:大概是回了同学家,应该不会出事,等过几天气消了後再把他找回来谈谈,下次一定要把父子间的问题好好解决。

    反正小孩总会回来,到时候再好好沟通一下也不迟。

    人有时就是这样,总认为时间还很长,机会还很多,从而抱著侥幸的心理一次次把问题延後解决,却不知道,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再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暑假一天天的走过,马上就要迎来新的学期,卫诃再也没有打电话回来,而韩予给他打过几次,每次想要把小孩叫回家,听到那边冷冰冰的声音,就不自觉的咽下想说的话。

    而随著开学日的越来越临近,他这新上任的班主任也需要提前去学校熟悉工作,核对上学期各科考试的成绩排名,一忙起来,就把想要把卫诃叫回来谈心这件事情。

    这是在往後几年的时间里,让他最後悔的一件事。

    第72章

    巨大落地窗外的世界一片灰暗,厚重的乌云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不时几条闪电划破天际,随後闷沈的雷声便轰隆隆的震彻大地。风挂的很大,几乎要把树冠给掀下来,夹带著细小的沙石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天气从早上一直阴到现在,看似酝酿著一场暴风雨,却直到现在一个雨点都不曾掉过,要下不下的,让人从心底烦躁起来。

    韩予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向对面的男人,心里有些不安,拿著咖啡杯的手紧张到出汗,温热的咖啡暖热了他的手指,却丝毫不能让他平静下来。

    事情的发生就像是电影一样,从学校里一出来,两个一身黑西装身上带著煞气的男人,半强迫的把他带到这栋装修豪华的别墅里。而从他出校门到来到别墅,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过话,甚至连句解释都没有。

    转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後保镖一样的男人,又把视线挪向前方,一个衣装很考究的男人正坐在他的对面,翻看著一打资料。男人态度很从容,从他来到这里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自顾自的看著手里的东西,只是这人脸色苍白,似乎并不怎麽健康。

    沙发很柔软,坐在上面似乎整个身体都被吞噬了进去,这种著不到力的感觉让韩予毫无安全感,调整著细微的角度,企图让自己显得不是那麽拘束,也趁机悄悄的观察著对面的男人。

    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似乎从哪里见过,却怎麽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麽地方遇到过。可是就算曾经擦肩而过过,也不是自己被强迫带到这里的理由啊。

    韩予不明白这些人为了什麽才找上的自己。

    他没有钱,也从来不招惹是非,不可能结上仇家,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从头到脚都没有让人可以得到什麽利益的地方,这些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麽?

    想不出答案,对面坐著的男人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两个保镖更是一声不吭,偌大的客厅里静的连喘息的声音都可以听到,韩予不自觉的放轻呼吸,害怕打破暂时的平静。他本身就极惧怕陌生的环境,也不擅长和生人相处,现在强迫他来到这样偏僻的别墅区,身前身後被来者不善的人包围住,条件反射就从心底升起了恐惧感。

    而跟他完全相反,翻看资料的人非常平静,甚至似乎看到有趣的东西,竟然摸摸下巴,轻轻笑了两声,跟这笑声相呼应一般,天空又一道闷雷打了下来,轰隆隆的巨响惊得他手一哆嗦,终於把一直没有喝,已经开始变凉的咖啡打翻,洒到地上铺著的纯白地毯上。

    一室凝固的平静被打破,男人终於抬起了头,懒懒的支起下巴,冷漠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半天才开始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姓卫,叫卫剑禹,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卫剑禹,是谁?

    韩予皱眉,他确信自己认识的姓卫的人只有卫诃一个。

    ……等等。

    韩予好像想到了什麽,眼睛慢慢瞪大,如受雷击般看向对面的男人。

    卫剑禹……卫诃……还有这个男人似曾相识的面容,此时再看,竟然眉眼间可以看到卫诃的影子。

    心跳猛然快了起来,强烈的震惊让他哆嗦著把手握紧,却仍抱著一丝希望,小心的问道:“……请问,您是……委鬼的那个魏吗?”

    卫剑禹一手轻轻敲打著沙发的扶手,一边看著韩予,淡淡道:“你儿子……不,确切来说,应该是我儿子的那个卫,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韩予苍白著脸,勉强挤出笑容,“我好像不认识您,为什麽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再装傻可就没意思了,韩先生。”卫剑禹坐直身体,眼睛直视著韩予的双眼,没有丝毫商量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带走我的儿子。”

    韩予坚持著跟卫剑禹对视,过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狼狈的把视线转开,“你没证据……”

    “看著我的脸,你就清楚了吧?或者也可以去做亲子鉴定,但是怎麽样结局也不会改变。”

    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蒙混了,韩予沈默半晌,声音很小,但是坚定的回答道:“我不同意。”

    卫剑禹勾起讽刺的笑,“今天让你过来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毕竟你帮我养了他很多年,但是没有你选择的权利。”

    韩予咬住唇,两手紧紧抠进沙发的布料中,眼前的男人太强大,在他面前他几乎想要夺路而逃,後面还有两个肌肉纠结的保镖,也许只要他有稍微的违抗,就不能再这麽好好的坐在沙发上跟卫剑禹谈话了。

    可是,韩予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双腿不再敌人面前颤抖,大声道:“……我绝对不同意,小诃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带走他。卫先生,我跟你没有什麽可谈的了,不打扰了!“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就往外走,不出意外的被身後两个黑西装强压著坐回沙发上,动弹不得。

    “你到底想怎麽样!?我绝对不会让小诃跟你走的,他也不会跟你走的,别妄想了!”韩予挣扎著反抗,可是不要说两个人,就算是身体看起来很糟糕的卫剑禹,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老实点儿!”

    其中一个保镖似乎对韩予的挣扎不耐烦起来,忍不住一拳打到韩予脸上,把他打趴在沙发上。

    韩予只觉得自己头部一痛,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趴在沙发上过了好久脑袋才清楚起来,害怕再被打的他双手抱著头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嘴里却依然不停的重复著:“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卫诃是他贫瘠灰暗的生活里的全部,如果没有遇到小孩,他到现在都会孤独一人,所以哪怕被打死,他也不会放手,重新回到一个人的世界。

    “想不到你对我的儿子感情倒是很深,这样我就更应该把他带走了。”卫剑禹冷眼看著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人,挥手让保镖退下,把自己刚刚翻看的一打资料扔到他身上,“不过,如果卫诃知道他的养父其实是个恋童的变态,我相信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第73章

    随著资料砸到自己头上,韩予大脑一片空白,这次却不是因为被打。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麽,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此刻居然从别人的口中道破。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不可能有别人知道……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个怪癖,怎麽会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心乱如麻,被人揭穿最丑陋的一面,让韩予忽略了被打的恐惧,他迟疑撑起身体,把地上散落的纸张捡起来,上面竟然是从他出生一直到现在的所有资料。一张张翻看下去,许多他早已忘记的事情都一一清楚的记载在上面,不知道是花了多大的精力才收集的这麽详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韩予努力做出最镇定的姿态,但是手心里的冷汗都沾到了纸张上,他把这些资料放到面前的茶几上,说道:“不管你说什麽,还是让人对我进行肉体上的伤害,我都不会让你带走小诃……他是我的儿子,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到了他,是我养大了他!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一辈子都是我韩予的儿子!就算你真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从你不要他的那一天起就没资格再去要回他!”

    韩予激动起来,顾不得身後还有随时待命的打手,一下子站起来,“你怎麽就能这麽坦然的跟我要我的孩子?我把他从这麽小带大,你做过什麽?他在垃圾堆里跟野狗抢东西吃的时候你在哪?我不同意!”

    身後一直手扯住他的头发把他又按坐在沙发上,卫剑禹轻轻咳了两下,挥手让保镖退下,指著茶几上的资料,说道:“不要企图转移话题,我跟卫诃的事轮不到你插嘴,现在我们讨论的是你那点变态癖好的问题。看看最後一张,上面的人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大口喘著气,韩予狼狈的像只战败的斗鸡,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眼镜也不知道撞掉到哪里,眼角有一块乌青。他想离开这里,这些人太可怕,不仅打人还想要抢走他唯一的家人,可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在这些人眼里,也许他还及不上路边的一条狗。

    身体被伤害的恐惧,秘密被发现的慌乱,对别人想要抢走自己宝物的愤怒,韩予二十多年以来也从没有出现过这麽激烈的情绪。他颓丧的用双手捂住脸,稳定著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强大的威胁下丢人的哭出来,然後颤抖的拿起刚刚粗略翻过的资料,翻到最後一页。

    最後一页是一个青年的照片,活泼阳光的抱著一个足球笑著,背後是绿茵茵的草地,很是干净清爽。

    只是韩予不明白,他的资料里为什麽会有别人的照片。

    抬起头看向卫剑禹,对方挑眉笑笑,“忘了吗?真无情,他的初吻可是给了你。”

    初吻?给了他?韩予更混乱了,眼角的部分狠狠的抽痛著,让他忍不住按住那里,只是这一按,钝钝的痛感闪电般窜过神经,竟然让他想了起来。

    手猛的拿起青年的照片再次看起来,旧时的回忆便浮现出来。

    其实那个吻不只是这个青年的初吻,也是他的。

    十三岁的他父母刚刚过世没有多久,因为还未成年,必须有人监护他直到成年。亲戚们不喜欢他,觉得他是怪人,每天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不知道做些什麽,脸上也木讷呆滞,甚至连他父母的惨死也一并推倒他头上,背地里说他是扫把星。推来推去,韩予还是守著自己空无一人的家,只把名字挂在了亲戚家的户口本上,在他十八岁後户口立刻被迁了出来。

    但是哪怕是这样,有了亲戚这层关系在,大部分人也只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并没有真正虐待过他什麽,这样的宽容可是在别的地方享受不到的。

    韩予无父无母,加上性格阴郁不喜欢跟人接触,上了初中依然独来独往,回避著一切可以与人接触的机会。本来这些并没有什麽,偏偏正在躁动时期的少年们喜欢拉帮结派,混自己的小团体,於是没有团体肯接手的韩予就变成了异类,三天两头的被堵住发泄似的打一顿。

    韩予性格木讷不代表没有神经,相反,他对一切的肉体伤害都异常敏感,打在身上的每一拳每一脚都让他痛到出冷汗,学校不再是学习的地方,而是他的噩梦,是地狱。

    有一次被打的格外厉害,鼻血一直停不住,肚子上被踹的几脚让他直著身体走路都困难,只能扶著墙找一个没人的小巷子里蹲下,等著那阵疼痛过去,再回家。

    他不知道他在那角落蹲了多久,鼻血一直停不住,染红胸前大片的的布料,他捏著鼻子仰起头,想让鼻血停住,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男孩。

    男孩好像站在这里看了他很久了,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脸颊一侧鼓起一个突起,应该是再吃什麽东西。

    “哥哥,你流血了。”

    他呆呆的点点头。

    小孩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了两把,拿出一小方白白净净的手帕,递给他:“哥哥,擦擦吧……”

    他呆呆的结果手帕,按在自己流血的鼻子上,看著小孩继续从口袋里翻,拿出一颗糖。

    “给你吃糖,就不疼了。”小孩笨拙的剥开糖纸,“张嘴。”

    他呆呆的张嘴,一颗甜甜的糖球就被送了进来。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甜的滋味。

    从此每次挨了打,他都会来到这个无人的小巷子,他知道小孩就在这附近上学,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经过这里,每次只要看到受伤的他,都会剥一颗糖球给他吃。

    渐渐的跟这个孩子熟悉了,就算不受伤也会来找他,柔柔软软的小孩天真善良,全身都洋溢著阳光的味道,暖的他几乎著魔般,从心底产生了莫名的悸动。

    他还记得那天又挨了一顿打,瘸著腿来找小孩的时候,小孩却把最後一颗糖在出校门的时候吃掉了。看著小孩为难的跟他道歉,口中呼出糖球甜甜的味道,他鬼使神差的就覆了上去,咬住了小孩的唇。

    很甜,真的很甜,比平时吃的糖球更甜。

    他深陷在甜美的诱惑当中,搂著不知道他在做什麽而不知所措的小孩猛烈亲著,没有看到小孩的父亲居然在那时出现。

    也许是察觉自己儿子经常晚归,所以来看看他在外面做些什麽,刚刚好就被撞到这样的场景,一拳就揍到了他眼角,又踹了几脚後,骂了句变态,带著自己儿子离开了。

    从此他知道了,对小孩做这种事时变态的行为,哪怕再渴望,也不敢跟小孩接触。

    这段记忆太过罪恶,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想起来,却依然每每在午夜梦回被那句变态惊醒,直到现在被卫剑禹揭穿。

    当年的小孩已经长成俊挺的青年,当年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带给他什麽阴影,一直沈溺在过去的罪恶中无法自拔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守著这秘密,疲惫不堪,现如今被另一个人知道了,恐惧之余,竟然有一丝解脱。

    第74章

    把青年的照片放回茶几上,再从地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不知被身後哪个保镖踩得变形的眼镜戴上,韩予透过破碎的镜片看著卫剑禹,奇异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和惊慌,眼睛里也只有平静。

    或者说是一片死寂。

    仿佛已经清楚的知道了结局,所有的愤怒和挣扎都消失不见,就像一只待宰的鸡一样,明知道离死亡越来越近,却连求生的意志都不再有了。

    他的世界,从小诃来到的那一天才有了阳光,小孩给了他新的人生,他短暂的幸福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小孩给的。而失去小诃,回到过去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看似偏离的轨道恢复到了正轨,其实等於又把他推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狱中。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死,也不能让他的孩子知道,他信赖的父亲其实是个变态,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他产生过那样邪恶的欲念,对他做过那麽恶心的事。他宁愿小孩带著一些美好的记忆离开,也不想让他在十几二十年後,想到生命中短暂的路人父亲,一脸厌恶斥责他的变态。

    对面坐著的男人一直没有再开口,仿佛对他现在的状态感到有趣,一直沈默的打量著他。韩予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可笑,头发蓬乱的像个疯子,眼镜的一条腿弯了,扭曲的挂在鼻梁上,镜片也碎了,眼角被打倒的地方也一定青了。这幅样子,跟个被赶出家门的流浪汉没什麽差别了。

    可是他没有心情整理自己,让自己在强大的对手面前稍微体面一些,毕竟最宝贵的东西都被人轻易的夺走了,还有什麽值得去维护?

    “……你想怎麽做?”韩予开口。

    卫剑禹没有回答,因为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拿了水和几片药片出来,吃过药後才淡漠的开口:“我只是要回自己的儿子而已。他跟著你不会有前途,而我可以让他受最好的教育,得到最好的人生。他可以出人头地,得到任何他想得到的,而不是跟著你,做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又有什麽不好?而且,你不爱他,真正的父亲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流浪在街头。”

    “那你呢?”卫剑禹看著韩予,眼底有丝嘲讽,“你对他的感情又是干净的父子情?”

    “我……”

    韩予想坚定的道出肯定的答案,可是几年前那场月光下的罪恶不由自主浮现在脑海中,让他狼狈的低下头,怎麽也无法说出那个“是”字。

    卫剑禹看到他这个反应,心底一下了然。

    “原来真的被我猜中了,那就更不能把卫诃留下了。综合你的各种情况,都无法阻止我带回我的儿子,法官不会允许一个有恋童癖的变态来收养孩子的。更何况就算不通过法律途径,我也有一万种方法带走他,之所以跟你说一下,是看在你照顾他这麽多年的份上,所以,不要再进行这麽愚蠢的坚持了。”卫剑禹顿了一下,“否则,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对我儿子有什麽不良的企图。”

    韩予闭上眼睛,深深的呼了口气,没有反驳,也没有话可以反驳。良久,才艰涩的开口:“……如果……小诃也同意,我没有意见了……”

    “很好。”卫剑禹点头,招招手,管家拿出了一张支票来,空的。“想填多少你可以随意,作为这麽多年带大卫诃的薪酬。”

    “我不要。”韩予摇摇头,疲惫的站起来,“……我只想马上离开这里,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等卫剑禹的回答,他就向大门方向慢慢走去,没有人再阻止他的离开,只是他自己步履缓慢,背微微弓著,像是瞬间苍老了很多。走到一半时停了下来,想到什麽似的,转头对卫剑禹道:“……他是很好的孩子……好好对他。”

    卫剑禹站起身,吩咐把韩予带来的那两个保镖把人再送回去,才点头算是做出了回答。

    韩予推开别墅的大门,外面风依然挂的狂暴,夹著小沙石搭在脸上格外痛。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向前走著,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都是一片寒冷。

    与卫诃从相遇到现在的每一个场景都从眼前闪过,躲在垃圾堆里跟野狗抢食物的小孩,小心翼翼讨好他的小孩,围著围裙给他做饭的小孩,跟顾瑜交往时愤怒的小孩,喜欢圣斗士的小孩,讨厌小熊睡衣的小孩,被误会早恋的小孩,最後是生日那天,绝望离家的小孩。

    ……为什麽那天没有留住小孩呢?为什麽没有好好跟他道歉呢?为什麽要跟他赌气呢?为什麽……要伤害他呢?

    如果好好对待小孩,会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最後的这段时间也可以是个美好的回忆吧。可是他现在什麽也没有,唯一可以记起的只是生日那天小孩离开时满身的绝望。

    无数的悔恨让他心都滴血,拳头抵住胸口,韩予痛的几乎无法呼吸,眼前一片雾气,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正如同他今後的人生。当眼泪掉下的时候,酝酿了很久的暴风雨也终於铺天盖地的席卷下来。

    从此,世界变成一片喧嚣的灰暗。

    第75章

    卫剑禹将卫诃母子赶出去的时候,卫诃才六岁,虽然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见面,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张跟自己容貌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生父了。

    震惊过後卫诃冷静下来,侧头稍微思考了一下,也猜到能找到这种地方,的确就是冲著他来的了。这麽想著,他背著背包就向卫剑禹走去,淡淡道:“好久不见了。”

    对於卫剑禹,卫诃并没有什麽特殊的感情,充其量就是制造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而已,在短暂的父子生涯中,──不,甚至连父子都称不上,因为卫剑禹不允许让他叫他父亲──卫诃的存在不过对他来说是自己包养的妓女带来的一个错误而已,这个错误不能被抹消,但是可以无视。

    妄想用儿子来稳定地位的女人,压根想不到,卫诃在卫剑禹眼中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她,起码她还可以张开腿来取悦他。

    卫诃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个事实,虽然不明白卫剑禹打的什麽主意,但是总该不会是让他认祖归宗──他还记得清楚,这个男人把他跟那疯女人赶出去的时候,明确说妓女省的孩子不是他儿子的。

    低头看著豪华房车上倒影的自己的身影,卫诃对比著自己跟卫剑禹越来越像的容貌,忍不住轻轻皱起眉。

    “这该是你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吗?”

    卫剑禹轻瞥卫诃一眼,转身上了车,并示意他也上去。

    父亲?

    卫诃不太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是什麽。在阔别了近十年後,这本来指著他称他是妓女的孩子的人,现在居然跑来以他的父亲自称。看来他找他的目的,的确有待商榷。

    “有事麽,”卫诃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看坐在车里的人,“我爸等我回家,赶时间。”

    卫剑禹轻轻咳了两下,转过头看向前方,“不用回去了,那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什麽?”卫诃皱眉。

    “上车说。”

    考虑了一下,卫诃依言上了车,车门不关,也不看卫剑禹,低头又一次问道:“刚刚那句话,什麽意思?”

    “跟我回去。”

    卫诃听了,沈默了一会,转身就打算下车。

    “你不想知道,我跟韩先生说了些什麽麽?”

    已经迈出车外的一条腿顿时僵住,卫诃猛的转过头,冰冷的等著卫剑禹,森冷的开口:“你什麽时候去找的他?”

    “把车门关上,先去吃饭。”

    卫诃瞪著卫剑禹,後者淡定的靠窗坐著,看著窗外的风景,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现在是否会转身离开。良久,卫诃垂下眼眸,大力的关上了车门。

    没有卫剑禹的吩咐,车子自动自发的开到了一家高档西餐厅的门口,两个人相对坐著,餐点是提前订好的,两人一入座就上了餐,餐点很精致,牛排烧的火候很好,卫剑禹一点也不在意卫诃未成年的身份,甚至还开了一瓶红酒。

    卫诃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麽高档的西餐了,六岁之前被当做贵族少爷培养著,一举一动不符合上流社会的礼仪就会被骂,所以他对於西餐没有丝毫的好感。他现在只想念韩予做的炖鸡翅,哪怕男人温的牛奶都比这红酒美味。

    随意的吃了两口,沈默的少年放下刀叉,定定的看著卫剑禹。卫剑禹好像没有感受到来自对面的目光一般,慢条斯理的咀嚼著食物,等到吃饱喝足,才用餐巾擦擦嘴,道:“……你很像我,只是耐性还不够好。”

    “说重点,你跟我爸说了什麽?”卫诃没有心思跟他乱扯,直接点明主题。

    “没什麽,只是聊了一下取回你抚养权的问题。”

    “你开玩笑?”卫诃面无表情,手却在桌子下悄悄握成拳,“卫先生,我记得你说给我不是你的儿子。”

    “不该是的时候不是,”卫剑禹轻轻晃著装著红酒的被子,轻轻道:“现在你必须是。”

    卫诃没有再跟他废话,直接背起背包,站起来就打算离开。

    “你跟韩先生已经解除了领养与被领养的关系,不要再去麻烦他了,跟我去美国。”

    卫诃闭上眼睛,深呼吸著,尽力让自己不要过於愤怒,忍耐无果後,转过身直接一拳砸到餐桌上,质问:“你究竟想干什麽?”

    “我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儿子。”

    “想要儿子,自己去生。”卫诃嘲讽道:“我只是婊子生的。”

    “不要意气用事,”卫剑禹一手撑在额头,波澜不惊:“跟我走对你并没有坏处,你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金钱,权利,名声,我将来的一切都会给你。而留在这里,你只能平平凡凡过一辈子。你不该被这麽埋没。”

    卫诃扬起眉,嘲讽道:“我不是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你!”卫剑禹一手拍在桌子上,站起来冷冷看向神似自己的少年,勾起一抹冰凉的笑容:“不管怎麽说,你必须跟我走。你自己应该清楚,如果我想强迫你离开这里,有的是办法,不要以为我可以一直容忍你的放肆!”

    “不用威胁我,我不会跟你走,这里才是我的家。”少年不再多说,转身向外走去,“我也只有一个父亲,绝对不是你。”

    卫剑禹见卫诃如此软硬不吃,怒气逐渐升起,待还要说些什麽,却突然猛烈的咳起来,双手捂住喉咙,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卫诃听到身後传来的声音,本不想再管,却听著一声比一声厉害的干咳忍不住回过头,就见卫剑禹脸色苍白,额头都是汗,几乎快要站不稳。

    顿了一下,脚步还是走了回去,伸手想扶住男人:“你的助理……?”

    话没说完,卫诃的手就被卫剑禹一下拍开,後者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虽然一副虚弱的样子,气势却不减半分:“别碰我。”

    卫诃後悔自己的多管闲事,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的冷酷无情,根本不值得可怜。

    卫剑禹颤抖著坐回自己座位,休息了很久,才恢复了些底气,“你以为……别人真的就把你当成亲儿子疼吗?真可笑……”

    卫诃听出话里有话,皱眉问道:“什麽意思?”

    “你不想走,别人未必想留你。”

    其实已经听出了话中暗藏的意思,但是少年却倔强不肯去相信,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不让自己再问出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

    “韩先生已经放弃了你的抚养权,他不想再收留你了。”卫剑禹吃了服务生拿过来的药,气喘的样子好了一些,继续道:“所以,你跟韩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全身冰凉,拳头握得紧紧,轻轻发抖,指甲深深陷在手心里,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卫诃依然阻止不了自己恐惧的发抖。

    “不可能的,”他微弱的笑笑,想要表达对这些谎言的不屑,但是却笑得无比难看。

    “不可能的,不用骗我,不可能的。”不断地重复著,不知是想说服坐著的男人,还是想坚固自己对男人的信任,“他说过不会扔下我……他跟你不一样!”

    卫剑禹闭上眼,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挥挥手,说道:“让司机送你回去,你可以自己去问,如果说的是真的,你跟我去美国,如果我是骗你的,再也不会打扰你们。但是如果你不赌,我也有的是办法带你走。”

    男人势在必得的态度,让卫诃有些动摇。

    ──如果,韩予真的答应了他,怎麽办?

    冷冷的看著卫剑禹满脸的笃定,再回想起韩予无数次的向他保证不会抛下他,犹豫了很久,卫诃终於抬起头,坚定道:“一言为定。”

    第76章

    窗外风为止,雨又下了起来,从大大开启的窗口处溅进来,地上已经积成了一条小河。因为窗户没有关上,风狂嚣的在房间里席卷,细小的物品纷纷被吹落。

    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沈阴暗,细细扫一下才能发现沙发上正坐著一个人,一动也不动。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散乱,全身也冷冰冰的,衣服上有些潮湿,似乎是被风卷进来的雨滴溅湿的。他却丝毫没有将窗关上的意识,眼睛无神的看向门口,好像在等什麽人推门走进来,又好像只是在发呆而已。

    他全身冰凉,脊背挺得笔直,僵硬而不自然,好像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全身都麻木了一般。

    从昨天被两个保镖送回家,韩予一直坐在沙发上,再也没有动过。不吃饭,不睡觉,甚至身上湿透的衣服也没有换上一件,去洗个热水澡。他就像一个失去了生命力量的偶人一般,毫无神采,毫无生机。

    几乎被凝滞住的寂静被开门的声音打破,韩予在听到门口传来细微的声音时,眼中闪了两下,恢复了一丝生机,一眨不眨的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卫诃走了进来。

    他身上挂著雨水,刚进入黑暗的房间,一时看不清房间内的情形,摸索著开了灯,才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韩予。

    只一眼就让他心冷下来。

    男人糟糕的状况,和不复温馨杂乱的家,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显示出这个家的即将崩坏。

    ──这个赌,的确是他输了。

    心里传出一阵剧痛,顺著四肢蔓延到全身,让他愤怒到颤抖起来。

    为什麽……为什麽……?

    他明明这麽相信他,在回来的这段路上,不停回想著男人给他的承诺,让自己相信他,可是,这就是信任的下场吗?

    卫诃咬紧牙关,克制住被背叛的痛苦,慢慢走到韩予跟前,低头看他,走近後才发现他的眼角竟然有一块青。再回想卫剑禹笃定的态度,加上对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认知,隐约明白了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男人经历了什麽。

    他终於明白了卫剑禹满脸的笃定因何而来。这个赌约看似给了他选择的机会,其实根本上就是一场胁迫,关键不在於韩予是否真的同意了他的离开,而是,如果他不肯就范,韩予就不要想再过平静的生活!

    卫诃并不怕卫剑禹,卫剑禹对他来说与路人甲一般无二,只要男人还肯要他,就算卫剑禹拿什麽威胁他诱惑他,也只是白费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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