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柳洛灵的发色变化也延伸到了睫羽上，原本纤长浓密的鸦羽也变成了剔透的银白，浅淡的睫羽挂上了细密的泪珠，苍白失血的脸颊上，眼角和鼻尖因为哭泣微微泛红，看上去脆弱动人。
杨烨呼吸都微微一滞，平复了一下骤然加快的心跳，命令道：“闭眼。”
柳洛灵听话的闭上眼睛，随即右边的眼睑上便微微一热，他还未体会，便转瞬即逝。
“行了吧？”杨烨抽离了开，不耐道，“走走走。”
柳洛灵再睁开眼时，杨烨已经上了岸，背对着他清理，然后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不过柳洛灵已经不再这么惶惶不安了，他收好了手中的逆鳞，一言不发的开始清洗自己。
杨烨的衣物在先前的打斗和之后的性交中，被柳洛灵撕得粉碎，他略一抬指，便将那衣物化作了原样。
柳洛灵的衣物倒是还算完好，更何况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两人收拾整齐后，便开始寻找出路。
这片春意盎然的山谷，便是他们在千行阁二楼时，向外望去的那一片。
如此推测，若是他们找到了那扇窗户，或许就可以离开这片秘境，重回千行阁。
可他们走了一会儿，都没有看到千行阁和那扇窗。
同为修士，他们的脚程可不算慢，没道理走了半天，视野所及还仍旧是这片山谷。
虽然这里确实美轮美奂，宛如世外仙境，可杨烨也实在是逛腻了。
“这里的空间是折叠的。”柳洛灵已经平静了下来，看着地上的花草，他若有所思的说，“这里我们经过三次了，第二次是五十二步之前。”
杨烨看着那一处姹紫嫣红的花丛，怎么也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你怎么看出来的？”
柳洛灵指着一处：“我以那朵紫花为起始，一丈外的那朵黄花为末尾，将中间的区域划作九分，大致记忆了一下色块。”
“……”杨烨看着那块花丛，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具备任何特色，是他毫无知觉就略过的景物之一。
虚拟世界里，尽管有时会赋予某些角色智商过人的设定，可玩家登入时，是按照玩家的数值作为蓝本来构筑角色，以免玩家在虚拟世界中被改动智商和认知数值，导致回到现实后产生无法接受的游离感。
这就说明，若是柳洛灵也是个登入虚拟世界的现实人类，那他现在的大脑能力也并非是来源于角色设定，而是他自身。
他一直知道柳洛灵很聪明，但没想到会这么超乎常人。
在现代科技下，能够辅助学习的工具太多太多了，人类跨越区域也只需要调整一下可以同步翻译的语言系统，就可以直接化解语言的障碍。
也有不少能够用于储存信息，或是随行摄像，这类辅助工具这极大程度的提升了人类的个人处理能力，人类借助这些工具可以变得更加聪明、灵敏。
可这些辅助工具并不能带入虚拟世界，武力、能力、修为……都可以靠虚拟世界来重塑，可智商和记忆能力却不行。
这足以说明，这等才智是属于柳洛灵自己的数值，若他也同样是个存在于现实中的人类，那也绝非泛泛。
一想到这么个人性计算机时时刻刻跟着自己，他觉得柳洛灵有点可怕了：“你不会经常这么干吧？”
“……我没有。”柳洛灵委屈的说，“我才没有这么闲，现在只是情况需要而已。”
杨烨勉强接受：“那你这个大聪明，快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他不得不承认柳洛灵确实挺好用的，有了他，自己可以说是省时省力还省心，遇到难题了，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等着抄柳洛灵的答案就行了。
而没有柳洛灵的时候，他虽最终也都能得出结论，却远没有这么高效。
柳洛灵总觉得杨烨在骂他，但也不好发难，只能老老实实的分析：“虽然我们无法察觉，但这里实际上是个被折叠后，连接在一起的循环空间，就像是衔尾蛇，或者是莫比乌斯环。”
“所有的路，我们都已经走过了，不然以我们的行动速度，这点时间都能跨越小半个魔域了，没有道理四周的景物还是一样的。”
“秘境的空间并不能无限延展，更不可能超越我们所处的现实，不然空间的主人简直可以比肩创世的神了。”
“所以这里实际上远没有这么大，可这里的空间却可以被术法或是阵法折叠，现在我们所处的就是一个被折叠后，黏连在一起的空间。”
“以这个花丛为参照，他们已经经过三次了。”柳洛灵说，“第一次我并没有刻意记下，只是无意间留下了一个大概的印象，第二次我觉得有些眼熟，便刻意记住了位置，第三次便确认了。”
杨烨皱了皱眉：“可我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也做了记号，既然我们在打转，为什么没看到那记号？”
“因为这个空间还有个特殊之处——自我修复。”
“你所留下的记号，可能在第二次路过时早已被这个空间所修复。”柳洛灵提议道，“想要印证的话，我们只需要做个小小的勘察。”
“你还记得，我们去洗漱的那处山泉吧？”柳洛灵说，“我们在那个山泉的不远处，留下了很多……痕迹，也糟蹋了不少花草，我们再去寻一寻那些痕迹，便知道了。”
“很可能。”杨烨认同了这个方案，两人再次回到山泉处，搜寻了一圈，确实一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了。
这对杨烨来说并不值得惊讶：“你进入秘境之后，我在千行阁的二楼等了七日，千行阁内的东西也都会复原。你们离开时折下的桃花，也早就归位了。”
“这里无论如何，都会恢复原样。”柳洛灵说，“因为这里并不是一个真实的空间，而是用术法构筑出的一个‘阵’。”
“那我们要这怎么出去？”杨烨问，“按照什么天干地支、生门死门，来解阵吗？”
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摆明了懒得思考，全丢给柳洛灵。
“应该不是。”柳洛灵回忆了一下之前有关于这个秘境的所有了解，“千行阁这个秘境的设计，明显并不着重于此，第一层的入口便是最简单的‘镜花’，第二层的入口是‘水月’，而谜底就明晃晃的展现在近在咫尺的位置。”
“比起想要隐藏的那类秘境，更像是请君入瓮的类型。”
“而第二层……”柳洛灵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之前又在甫家的庄园里当了一回甫星澜，幸福而又快乐的沦陷在虚假的梦乡中。
确实应了入局的那句：浮生若一梦，镜花水月中。
“杨烨，你是怎么从自己的‘梦境’中出来的？”柳洛灵这才后知后觉的问道，“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个‘梦境’是用我们的记忆所构筑的，不然秘境的主人绝不可能知道我记忆中的那些，有关别的世界的信息，所以这个秘境读取的是我的记忆。”
“也正因为此。”柳洛灵分析道，“离开时，才会牵扯出我这个角色的前世，完成剧情中的血脉觉醒。”
“对。”杨烨说，“看到你的‘梦境’时，我彻底确定了这些，因为你之前给我展示过你的部分记忆，‘梦境’中也存在相似的场景，所以我很快就确认了。”
杨烨毫无保留的复述了自己先前是如何脱离自己的“梦境”，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其中有些关于现实的规则，柳洛灵虽没什么概念，但也很快就理解了，更何况，这些细节也并不重要。
“所以，你是通过挽灵丝找到我的。”柳洛灵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彼此的手腕，“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没有一个在外面的人与我们连在一起。”
杨烨挑了挑眉：“这么说来，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进来救你，反正你这梦，我看做得还挺美的，正乐不思蜀呢。”
“……”柳洛灵无话可说，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杨烨确实心性更坚韧，被如此冷嘲热讽也无话可说，只好岔开话题道，“挽灵丝只是指引了你方向，让你能够找到我所在的位置，可真正走出来的，却是你，杨烨。”
“是你自己，先走出了自己的‘梦境’，所以才能够到达任何其他的地方。”
杨烨虽然粗糙、随意、傲慢，还经常又坏又绝情，懒得思考太多，对他也时常流露出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敷衍和糊弄。
可他却永远都不会停下步伐，总能到达自己所不能想象的地方，从一片虚妄的沼泽之中，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泥沼，重见光明。
【作家想说的话：】
柳洛灵：不信嘤嘤嘤，除非你亲我一下
杨烨：？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应该就能出去了吧，这个秘境还是很简单的，但是对于在里面的人就很难了
勤劳如我，需要某种特殊的安慰和鼓励，比如点开下面那个可以和我说话的对话框（疯狂明示
34
月落星沉之永境
柳洛灵又问：“你说你之前是闭着眼走出来的？路上还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自称是沉星仙子？”
“对。”
“好。”柳洛灵牵住他的手，“那我们就这样，闭上眼睛，向前走。”
杨烨没有异议，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向前，可他们走了一会儿，耳边没有传来任何其他声音，依旧是一片山谷之间的鸟语花香。
再睁开眼时，眼前仍旧是这片已经眼熟的美丽山谷。
没有立刻成功，杨烨倒也没什么不耐烦。
毕竟他在自己的幻境中，可都待了半个月以上，那种时时刻刻的将信将疑、患得患失，才是真正的煎熬，简直要把他折腾成精神病了！
哦，他在那里面也确实被当做了精神病。
柳洛灵却皱起了眉：“不对。”
“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柳洛灵索性也不着急了，他席地而坐，闭上眼，开始静静的回忆着自己的经历。
除了杨烨脱离自己“梦境”的方式，他自己也同样被杨烨拖拉着，从自己的“梦境”中被唤醒。
他们都已经脱离了，虽然方式看似不同，但达成的条件，按理说，应该是一致的。
他细细的回忆起了自从杨烨出现在他的“梦境”后，所发生的一切。
杨烨出现后，自己由于深陷由记忆所构筑的幻境，最初只是很短暂的动摇。
而依托他的记忆所构筑的那个杨烨，由于拥有足够多的记忆资讯，十分的真实。
经过了三个世界的轮转，尽管柳洛灵每个世界都拥有不同的名字，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对自己也有了一定的初步了解。
他是个处事细致、善于观察、擅长分析的人，所以借由他的信息库里构筑出的一切都无比的真实，包括人物。
至于杨烨——这个在他灵魂中都刻下了最深的印记的人，他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他的模样，对着模拟系统都能用程序设定，复刻出他的性格模块。
所以他对那个幻境中的“杨烨”完全深信不疑，即便是真实的杨烨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个“杨烨”也足以以假乱真。
并且因为“梦境”中的场景几乎就是他内心深处最为梦寐以求的时光，所以他轻易的便沦陷其中。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尽管理智知道不能活在虚假中，可感情上依旧还残存着些许恋恋不舍。
所以当杨烨“杀死”了那个虚假的“杨烨”时，他简直怒不可遏。
虚妄的水中之月被粗暴的打碎，搅和成了一团层层晕染开的光影的碎片，美好的梦境碎裂成了千万片万花筒。
被从美梦中惊醒的愤怒、痛苦，令他陷入了混乱的记忆，直接现出了原型，周围的一切也伴随着他的“醒来”而化作了黑色的泥沼。
然后，他便开始追逐杨烨——那个打碎他的“幸福”的罪魁祸首。
杨烨钻入了他的某一片记忆，他本能的顺着挽灵丝，找到了杨烨。
当时他混乱的头脑只记得追杀杨烨这个杀死“爱人”的仇敌，他们大打出手，最后稀里糊涂的就掉落到了这片山谷。
除了在千行阁的二楼以外，他没有见过这里，现在也完全清醒了过来，也记起了如何进入“镜花水月”的记忆，所以可以确认是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梦境”。
可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呢？
难道光是他们大打出手，就足以打破这个空间挣脱了吗？
柳洛灵在脑海里几乎一分一秒的倒带着，拼命的回忆其中的细节。
他破坏了那个岩洞、刺伤了杨烨、所有的东西开始化作泥沼……
化作泥沼似乎就是一个场景崩塌的标志。
在甫家的庄园里，杨烨杀了“杨烨”，一切都开始化作泥沼；在那个岩洞里，他的最后一次攻击也让一切都化作了泥沼。
他的思绪跟着那每一柄意剑，回想他们穿刺过的地方，从岩洞外茂密的树林、岩洞内的被打散了星光的湖泊，再到杨烨退避的岩洞岸边……
杨烨好像故意躲在了那个“杨烨”与“克拉肯”的身后，然后……他的意剑就狠狠的贯穿了他们。
同样的，当他杀死了另一个“杨烨”，这个场景便开始化作泥沼消散。
然后他就刺伤了杨烨，与他一同下坠，将他直接钉入了这片山谷。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感到有些奇怪，当时，他竟会亲手“杀”了那个“杨烨”……
为什么他当时竟会这么做？
一瞬间，仿佛一点灵犀鬼出电入！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杀死“杨烨”，为什么他们可以从“梦境”中出去！
“我知道了！”柳洛灵猛然站起身，“你能走出来，是因为你心里已经真正的否认了这个梦境世界的真实性！所以当你闭上眼睛之后，就彻底隔绝了最后的视觉欺骗，很容易的就走出了所有的虚假！”
“这个秘境从最初到现在，都一直是安全又平稳的设计，即没有守关的野兽，也没有凶险的杀阵。”
“谜题简单，根本就没有设置任何门槛，因为所有的障碍，都在……”柳洛灵的手指抵在了杨烨的胸前，“我们自己的里面。”
“当你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你就能走出虚假。”柳洛灵说，“当我杀死了岩洞里的那个‘杨烨’时，尽管还神志不清，可我却清楚的知道，那个‘杨烨’不是真的，那里也不是，不然我绝对不可能下得了手。”
“我作为‘梦境’世界的主人，同样也否定了那个世界的真实，所以那个世界就再也无法困住我，我们才能一起离开我的‘梦境’。”
“这才是我追逐着你，一同坠落在这个山谷的真相。”
杨烨认为他的推测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所以呢，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杨烨，这个空间，同样也不是真的。”柳洛灵解释道，“这个空间虽然不是以我们的记忆素材为蓝本构筑的，但也肯定是某个人的。”
“出现在这里，就大约是来源于沉星仙子或是眠月仙子，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大概率已经离出口非常近了。”
“这个秘境并没有要将人困住的恶意，不然在‘梦境’中危害我们显然更容易。同样，这里的谜底应该也不会太困难。”
“所以……”柳洛灵话锋一转，“我们刚刚走不出去，一定是因为我们自身还没有准备好。”
“我们？”杨烨挑眉道，“我们都很清楚这里不是真的，这还不够吗？”
柳洛灵摇了摇头：“我们确实都知道，这里只是幻境。但就在刚刚，我在心里认为，这里是连接着千行阁二楼外的幻境。”
杨烨闻言微微一愣，没错，他也是同样。
“是我们的想象，重新将这里再度真实具象化了。事实就是，这里也根本就不是千行阁二楼外的幻境。”柳洛灵又否认道，“不，或许应该说，这两个地方本就都是虚假的，不存在于任何现实中。”
“假的就是假的，而我们心里却将它与真实的千行阁做了连接，所以我们当然不可能通过虚假走到真实。”
杨烨这才恍然大悟，伸出双手，慢慢的对着他鼓起掌来。
“啪、啪、啪！”
柳洛灵：“……”
杨烨不得不承认，要是没有柳洛灵，自己恐怕会因为不得要领，被困在这里打转许久。
而柳洛灵的洞察力细致入微、思维活跃、分析能力超群，这类顺应某种规律，或是逻辑的解密游戏，在他面前都宛如开卷考试，很快就能找到正确答案。
不过杨烨嘴上还是道：“你确定吗？如果这回还是错了怎么办？”
“我先说好，我一定会嘲笑你。”杨烨坏笑着说，“你不会因为太羞耻而再哭一回吧？”
柳洛灵的脸颊微红，又羞又恼，他就知道杨烨对着自己鼓掌根本就没安好心，果然是等着看他笑话！
“我才不会！”柳洛灵埋怨道，“错了就重新想！你怎么这么讨人厌？”
“那我就拭目以待咯，大聪明。”杨烨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突然觉得逗他也挺好玩的。
之前一直都是柳洛灵来招惹他，踩着他的底线跳舞，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现在，他的底线已经被击穿，也只得破罐破摔，不过彻底摆烂后，竟觉得这滋味也不算太坏，反倒还起了逗弄对方的心思。
原来，柳洛灵也根本不像他最初表现出的那样游刃有余，他焦躁、不安、害怕被自己抛弃，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所有，来换取自己身边的一席之地。
哪怕伤心委屈得掉眼泪，也不敢轻易触怒自己，这每一分的顾虑、忍让、痛苦……所有的喜怒哀乐、情绪波澜，也恰恰汇聚成了爱意的证明。
杨烨没想过要他如此证明，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动容，他同样也开始将柳洛灵划入到自己的领地内。
为了防止失散，两人再度牵住彼此的手，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前行。
好在，杨烨没有机会嘲笑柳洛灵了，这回，他们走了并没有多久，山谷里的鸟啼声就渐渐变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在一片黑暗的静谧中，他们牵着彼此的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只有手中的温度是唯一可以被感知的感觉。
杨烨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他知道，这一次，他们一定已经踏上了离开那片山谷的路。
尽管为了避免误入歧途，他尽量克制了自己一贯发散的思维，但也不由联想：这次，那个沉星仙子还会出现吗？
黑暗中一直都没有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那个沉星仙子并没有出现，可耳边窸窸窣窣的，也出现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那些声音纷繁嘈杂，并不是有人在对他们说话，而是借由着风声吹来的人群的熙熙攘攘。
“我们到了。”柳洛灵睁开眼，他们面前已经不再是刚刚的那片杳无人烟的山谷，而是一座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的人类城池。
城门敞开着，任由人来人往，城门口的石碑上刻着二字：潇湘。
“这是白天的潇湘。”杨烨说，“我们进来时，进入的是夜晚的潇湘。”
“黑夜与白天吗？”杨烨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里面热闹繁华的景象，“有点意思。”
他还清楚的记得夜晚的潇湘是一座诡异的空城，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若是进入者胆小，没准还会被吓得不轻，不过修士中恐怕也没什么真的会怕所谓的“怪力乱神”的，毕竟鬼修也是一种修炼方式，只是成效并不怎么样。
而白天的潇湘看起来就热闹太多了，甚至可以说是繁荣。
城门口有看守的守卫，城内有不断吆喝的商贩和行商，形形色色的行人在层楼叠榭间穿梭；城门口还有等候进入的商队，带着载满了货物的车队与各种奇珍异兽，琳琅满目。
看来这就是离开山谷后的目的地，他们没有犹豫，直接踏入了这潇湘城中。
城内一片祥和繁盛，或许这就是曾经潇湘因战火而没落之前的盛况。
“进来时是夜晚，出去时是白天吗？”柳洛灵说，“我们去找月亮湾，先试试原路返回。”
两人一边四顾一边向前走，渐渐深入了城中。
一群孩子在街上嬉闹着跑了过来，其中一个黄发垂髫的小儿脚步踉跄着便要跌倒，柳洛灵伸手拖住了小孩的臂膀，扶住了他。
一群孩子都看了过来，一个粉色衣衫的小女孩指着他大声道：“是没见过的人！”
“他有角！”
这群孩子并不害怕，好奇的看着两人，围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你是龙吗？还是人？”
“你的角是真的吗？”
“……”
两人都知道这是幻境，并不作答。
而就在这时，一道淡粉的轻纱于琼楼玉宇之上悄然飘落，一名蛾眉螓首的女子悄然伫立在二人身前，她长发及腰，眉目如画，明眸皓齿。
虽及不上柳洛灵这个三界第一美人，却也当得一句“水是眼波横，闪失眉峰聚”。
“阁下来此潇湘，可是有事要办？”她的声音如空谷幽兰，似水如歌。
她显是瞧出了二人的修为，特意前来，毕竟这潇湘之中几乎都是毫无修为的凡人。
他们两个修为不俗的修士，入了这满是凡人的城池，对于城内的修士来说，很容易被感知到。
而居住在这潇湘城内的修士，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沉星仙子？”杨烨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女人，与小春的妖娆火辣不同，面前这个女人气质温婉，大方得体，衣着细致考究，举手投足间带着修为不俗的修士们惯有的自信从容。
挺好看的，怎么就是个同性恋剧本的女配呢？
杨烨心中惋惜，柳洛灵见他目光发直，心中暗恼，微微侧身一步，挡住了杨烨与这女子交汇的目光。
女子莞尔一笑，抿唇道：“我是眠月，沉星是我的妹妹，阁下认识妹妹？可是来拜访她的友人？”
眠月仙子好奇的打量着两人，她瞧出了此二人并不简单，一人容貌夺目惊人，银发蓝眸，头上生着蜿蜒的犄角，似是龙角，与他结伴而行的竟是一位魔修。
从身上的火纹来看，极有可能是那名震三界的九渊魔尊。
不过，此二人若不表明身份，出于礼节，她也不会拆穿。
“我叫柳洛灵。”柳洛灵也不避讳，直言道，“你的妹妹沉星仙子在何处？”
“灵华仙尊？”眠月仙子错愕的看了看他脑袋上的龙角，却没有多问。
修士们修行的方式千千万，法器也各有千秋，其中大多都不足为外人道也，若是不主动谈及，旁人无权过问。
“你们随我来。”眠月仙子说罢，一闪身，便越上了一旁的房檐，窈窕优美的身影飞跃在这精美的雕梁画栋之间，几个呼吸之间便已飞出了不少距离。
周围的百姓对此熟视无睹，显然是她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形迹。
柳洛灵与杨烨跟上她的身影，很快就跨越了小半个潇湘，随她一同停在了一座并不算多起眼的小小阁楼上。
可见到这小阁的同时，两人都具是一怔，这竟是——千行阁！
这是真正身处于“潇湘”的千行阁，也是两个姐妹最初也是最后的住处。
两人刚停在二楼的露台上，便听闻屋内传来一声与眠月仙子一模一样的声线。
“姐姐！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比起眠月仙子沉稳得体的语气，这道声音却要活泼随性得多，“上次那个桃色的胭脂你放在哪了，我怎么找不到呀？”
一名与眠月仙子容貌相同的女子推门来到露台，随即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呀！怎么会有男子？！”
眠月仙子掩嘴笑道：“星儿，快将自己收拾干净见客吧！”
只见这女子一身明黄的轻纱，虽不同于眠月仙子身上的浅樱色，却也是相同的式样。
“姐姐！你怎么都不说一声？！”沉星仙子娇嗔着退回了屋，将门重重的拍上，“讨厌！”
待她收拾齐整，才将二人邀入屋内。
千行阁的二楼除了可以待客的区域，也兼具了姐妹二人的起居室，不过修士并没有凡人这么多的讲究，女子也并不会太介意男子看到自己的床榻及梳妆区。
里面的一景一物，乃至于所有的装饰和摆设，都与那个现实中遗留下来的千行阁一般无二。
沉星仙子作为妹妹，比眠月仙子这个姐姐要跳脱得多，姐妹俩虽是同样的容貌，却是一动一静。
一见到柳洛灵，她便脱口而出：“龙角？！三界内不是已经几千年都没有龙了吗？！只有魔域还有一条魔……唔！”
眠月仙子连忙掩住了她的嘴，浅笑道：“小妹不知礼数，魔尊莫怪。”
她虽是这么说，可姿态却半分不扭捏慌张，显然即便他们要发难，她也并不惧怕。
“星儿，两位尊主是来找你的，你们可有说好？”
沉星仙子睁大了眼，从姐姐的话中，也明白了柳洛灵的身份，对他此时的样貌，以及这对诡异的组合无比震惊，可最迷惑的却是：“找我？可我从没见过他们啊？”
“你不记得我？”杨烨瞧着她，淡淡发问。
沉星仙子茫然的摇了摇头。
柳洛灵静静的观察了她片刻，并不执着于她口中的答案，转而对眠月仙子说：“是我们冒昧了，请问二位仙子可以带我们去月亮湾吗？”
“月亮湾？”眠月仙子问道，“二位是第一次来潇湘吧，没想到这小小的月亮湾，竟还有如此大的名气？”
“我们就是从月亮湾来的，大约也要从月亮湾回去。”杨烨依旧看着那个沉星仙子，此时此刻的她，似乎与黑暗中那个与他搭话的沉星仙子相去甚远。
面前这个沉星仙子活泼灵动，而黑暗中她的声音则忧郁哀伤，反倒更似是眠月仙子。
“你们怎么可能从月亮湾来？”沉星仙子说，“你们分明就是从潇湘城外来的。”
柳洛灵并不反驳：“究竟如何，二位仙子我们一同前往便知。”
眠月仙子点头应允：“既是仙尊阁下所言，那我们便一同前往。月亮湾本就异于寻常湖泊，我也好去查看一番有无异变。”
两人正要一同前去，却发现同行的只有眠月仙子一人，沉星仙子依旧停留在原地。
“沉星仙子不与我们一同前往吗？”柳洛灵问道。
“星儿从不去月亮湾。”眠月仙子解释，随即又问道，“这回你去吗，星儿？”
沉星仙子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噘嘴道：“我才不去呢！那地方诡异得很，太恶心了！”
眠月仙子早已习惯，并不强求，柳洛灵也没有再说话，而杨烨则在离开前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在整个二楼都人去楼空之后，沉星仙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骤然有种怅然若失，她的口中突兀的吐出了一句：“第一次，有人来这里。”
“潇湘这么好……”她望着窗外痴痴的说，“为什么要离开呢？”
若是杨烨还未离开，他便能听出，沉星仙子此时的声音语气，与在黑暗中与他搭话 时如出一辙。
可他并没有听见，而沉星仙子似乎也只是短暂的失神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一般，又开始摆弄桌上的胭脂：“啊！姐姐刚刚根本没告诉我胭脂在哪！”
……
【作家想说的话：】
下章真的出去了出去了，感觉这个副本也没什么技术含量，都很直白好猜吧
好可怜的洛灵公主，明明很好用，却要被嘲笑，感觉如果是无限流，洛灵公主就是金大腿了
35
只愿做有你的梦
眠月仙子带着二人，很快便掠过川流不息的主城区，来到了逐渐开阔的月亮湾。
夜晚的月亮湾倒映着巨大的圆月，即是“水中月”，也是“夜之眼”。
而白天的月亮湾依旧是眼睛的形状，可却没有一颗巨大的瞳仁，那片湖泊的颜色并不明艳，反而有些灰扑扑的，并没有倒映出天上的日头。
与晴空艳阳的潇湘城不同，月亮湾上雾气氤氲，仿佛轻纱笼“月”。
别说是头顶的太阳，这个月亮湾甚至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车水马龙、飞阁丹流、瑶林琼树……岸边与水面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映入这巨大的“眼帘”之中。
这只巨大的眼，就仿佛是紧闭着，所以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月亮湾便是如此。”眠月仙子介绍道，“里头的水与别的水并无差别，却倒影不出任何东西，着实古怪。”
“不知何时便成了这样，不过在这潇湘这么多年，倒也并无害处。”
“这是因为……”柳洛灵无头无尾的说，“她闭上了眼，睡着了。”
眠月仙子没有听明白，可也不执着于答案，反问道：“二位究竟要如何从这月亮湾出去，我倒是也很好奇呢。”
柳洛灵与杨烨行至这月亮湾的岸边，而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只见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月亮湾上，竟清楚的映照出了柳洛灵与杨烨的轮廓！
而且与其他湖泊的倒影不同，月亮湾的水并不是立刻便映照出清晰的人影。
起初那身影只是朦朦胧胧的，含糊不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两道身影则越来越清晰，直到形成与其他湖泊如出一辙的轮廓清晰的倒影。
就像是一个刚睁开眼的人，视线慢慢对焦，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事物。
杨烨看着自己的倒影眯了眯眼，又看向了路上的那些在水面上杳无踪迹的行人和建筑，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眠月仙子身上。
眠月仙子也很是惊奇，微掩着口，惊讶的说：“这月亮湾……竟有了倒影？”
柳洛灵蹲下身，看着水面上的自己，银白的长发，蜿蜒崎岖的龙角，眼睫也化作了雪羽，蔚蓝的眼眸好奇的看向倒影里的自己，这还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之前盥洗时，他心事重重，根本就无暇顾及自己，他略施法力，便见头顶的龙角之间溢出了冰蓝的电流，交联在一起。
他的手伸向月亮湾的水，想要触碰，确认出路。
但杨烨却比他更干脆果断，也更莽撞得多，他没有再与眠月仙子对话，直接一脚便迈入了这月亮湾之中，水中的倒影与他的动作交汇在一起，却没有激起任何水花，产生晕染扭曲，。
这种场景很奇妙，就像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逐渐合二为一。
月亮湾的“水”没过了杨烨的腰际，他最后再度抬眼看了一下熙熙攘攘的潇湘城，低声喃喃自语般的说道：“就此别过，沉星仙子。”
他消失在了水中。
柳洛灵也不再犹豫，直接入了水。
水面平静依旧，无论是他们进入还是没入，都没有掀起哪怕一丝的波澜。
唯二的两个能在月亮湾拥有倒影的人，就这么进入水中，与倒影中的自己融为一体后，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月亮湾再度恢复了一片白茫茫的平静，水面无波无澜，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目睹了一切的眠月仙子怅然道：“不可思议。”
她看向那湖面，上面仍旧没有任何影子，包括她自己的。
她学着柳洛灵，矮下身，将手试探着摸入水中。
可除了属于湖水的冰冷感触，什么都没有，而且随着她持续的触摸，那手上的水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冰寒刺骨了，几乎要将她冻伤了。
她连忙抽回了手，好在她也深知灵华仙尊与九渊魔尊的境界不同凡响，许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法。
修士的功法与修炼之法，本就成千上万，且变幻莫测，她不明白也不必深究。
只是……这月亮湾，又究竟会通向何处呢？
没入月亮湾后，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杨烨便重新恢复了视线，然后他便看到，自己正站在一间并不太宽敞的阁楼里。
还没待他四顾，柳洛灵便也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阁楼上的物件不多，却也仍旧纤尘不染，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阁楼，更是一处被下了禁制的阵法。
地面上被绘制了许多繁复的法阵，细看下竟流着淡淡的暗红色光芒，柳洛灵细瞧了一下：“是用血画的。”
尽管绘制得十分工整，但时不时还是可以看见血液滴落的星星点点，与用血液绘制时并不完全连续的血迹。
这是一个还在运行的庞大阵法，他们都看出了，这就是支撑着千行阁秘境的阵眼。
而在阵法的中心，则放置着一块巨大的冰玉，两人避开地面和墙上的法阵，来到了那块冰玉之前。
那块冰玉被打造成了玉床的模样，而他们所感觉到的最强大的禁制便来源于此，柳洛灵没有触碰那覆盖住玉床的床帏，仅是掀起一道小小的劲风，掀开了那床帏，露出了冰玉床上的情形。
仅是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两人便都看清了床上的情形，那冰玉床上躺着的人，赫然便是方才在潇湘城内与他们对话的眠月仙子！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这张做工精美的冰玉床上，冰玉附带如此高阶的禁制，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最高规格的保存肉身的方式。
她闭着眼睛，面容沉静，身着那身樱粉轻纱，如神话中沉眠的仙子，美丽静谧。
可她无一丝起伏的胸口，却昭告了某种残酷的真相。
“她身上有天雷的味道。”柳洛灵化身为龙后，嗅觉也更灵敏了千百倍，“她是死于雷劫，如她这般境界，渡劫失败的修士……魂飞魄散……”
事情到这一步，一切的真相都已经再明显不过。
眠月仙子渡劫失败，在天雷中魂飞魄散。
沉星仙子无法接受姐姐的消逝，以心血作阵，将姊妹二人同住的千行阁化作永恒的秘境，铸成梦中的潇湘。
身为孪生姊妹，两人生来便是同往，一同起居、成长、修行、习作、装扮……她们之间不分彼此，也无暇再令他人插足。
在这漫漫仙途上，她们既是另一个自己，也是彼此的全部。
如同并蒂之莲，比翼之鸟，她们的羁绊早已超乎了寻常的友情、爱情、亲情，就连生命都无异于紧紧相连。
当维系着生命的另一半消失，无异于抽筋断骨、撕心裂肺，往后的每一日中，漫长的寿数都近乎永无止境的凌迟，一刀刀的割裂她的灵魂。
她无法承受清醒时每分每秒的折磨，所以，她不愿再醒来，魂归潇湘。
于雷劫中破散的残魂，无迹可寻，便以自己的记忆构筑出姐姐的模样，在回忆的牢笼，亦或者是乐园中，永眠不醒。
她的世界，自此不辩日月，亘古不灭。
于白日入梦，黑夜睁眼。
自此，月陨星沉。
两人沉默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整个阁楼中的空气仿佛都蔓延出了难以言喻的怆然，遍布在阁楼里的满目狼藉、鲜血淋漓的阵法，仿佛沉星仙子无声的凄声哀叫、泣血恸哭，回荡在这间只余下一具冰冷尸体的空旷阁楼中。
良久，柳洛灵才开口道：“她将出口设计在此，或许也是希望有人能将她唤醒吧。”
杨烨的目光看向了那再度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冰玉床，淡淡的说：“可是，不会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她再也等不到想见的人了。”
两人如今身处阵法的中心，凭借他们任何一人的实力，只要稍加破坏，就能彻底摧毁这个秘境。
“走吧。”杨烨不再看此处，转身下楼，向二楼去。
千行阁一共有三层，在他们未走这一遭之前，只能在一二楼活动，三楼从外面看存在 ，可对于进入千行阁的人来说全是隐藏起来的，无法找到进入三楼阁楼的入口。
而现在，当他们从秘境出来，彻底破解了千行阁的秘境，一切扭曲空间的幻象与阵法便统统不复存在了。
二楼姊妹俩的起居室，依旧如先前一样干净整洁，可窗外的桃林山谷已经消失了，一眼望去，只是他们来时的满目萧条。
那枝延伸到窗前的桃花，则更是化为乌有。
一旦选择了现实，属于梦境的入口“镜中花”，便烟消云散。
他们慢慢下行，难免有些触景生情，尽管这秘境也叫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可却也生不出报复、毁坏的心思。
“杨烨，如果……”柳洛灵意有所指的说，“你会选择，入梦吗？”
杨烨呼吸都微微一滞，平复了一下骤然加快的心跳，命令道：“闭眼。”
柳洛灵听话的闭上眼睛，随即右边的眼睑上便微微一热，他还未体会，便转瞬即逝。
“行了吧？”杨烨抽离了开，不耐道，“走走走。”
柳洛灵再睁开眼时，杨烨已经上了岸，背对着他清理，然后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不过柳洛灵已经不再这么惶惶不安了，他收好了手中的逆鳞，一言不发的开始清洗自己。
杨烨的衣物在先前的打斗和之后的性交中，被柳洛灵撕得粉碎，他略一抬指，便将那衣物化作了原样。
柳洛灵的衣物倒是还算完好，更何况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两人收拾整齐后，便开始寻找出路。
这片春意盎然的山谷，便是他们在千行阁二楼时，向外望去的那一片。
如此推测，若是他们找到了那扇窗户，或许就可以离开这片秘境，重回千行阁。
可他们走了一会儿，都没有看到千行阁和那扇窗。
同为修士，他们的脚程可不算慢，没道理走了半天，视野所及还仍旧是这片山谷。
虽然这里确实美轮美奂，宛如世外仙境，可杨烨也实在是逛腻了。
“这里的空间是折叠的。”柳洛灵已经平静了下来，看着地上的花草，他若有所思的说，“这里我们经过三次了，第二次是五十二步之前。”
杨烨看着那一处姹紫嫣红的花丛，怎么也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你怎么看出来的？”
柳洛灵指着一处：“我以那朵紫花为起始，一丈外的那朵黄花为末尾，将中间的区域划作九分，大致记忆了一下色块。”
“……”杨烨看着那块花丛，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具备任何特色，是他毫无知觉就略过的景物之一。
虚拟世界里，尽管有时会赋予某些角色智商过人的设定，可玩家登入时，是按照玩家的数值作为蓝本来构筑角色，以免玩家在虚拟世界中被改动智商和认知数值，导致回到现实后产生无法接受的游离感。
这就说明，若是柳洛灵也是个登入虚拟世界的现实人类，那他现在的大脑能力也并非是来源于角色设定，而是他自身。
他一直知道柳洛灵很聪明，但没想到会这么超乎常人。
在现代科技下，能够辅助学习的工具太多太多了，人类跨越区域也只需要调整一下可以同步翻译的语言系统，就可以直接化解语言的障碍。
也有不少能够用于储存信息，或是随行摄像，这类辅助工具这极大程度的提升了人类的个人处理能力，人类借助这些工具可以变得更加聪明、灵敏。
可这些辅助工具并不能带入虚拟世界，武力、能力、修为……都可以靠虚拟世界来重塑，可智商和记忆能力却不行。
这足以说明，这等才智是属于柳洛灵自己的数值，若他也同样是个存在于现实中的人类，那也绝非泛泛。
一想到这么个人性计算机时时刻刻跟着自己，他觉得柳洛灵有点可怕了：“你不会经常这么干吧？”
“……我没有。”柳洛灵委屈的说，“我才没有这么闲，现在只是情况需要而已。”
杨烨勉强接受：“那你这个大聪明，快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他不得不承认柳洛灵确实挺好用的，有了他，自己可以说是省时省力还省心，遇到难题了，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等着抄柳洛灵的答案就行了。
而没有柳洛灵的时候，他虽最终也都能得出结论，却远没有这么高效。
柳洛灵总觉得杨烨在骂他，但也不好发难，只能老老实实的分析：“虽然我们无法察觉，但这里实际上是个被折叠后，连接在一起的循环空间，就像是衔尾蛇，或者是莫比乌斯环。”
“所有的路，我们都已经走过了，不然以我们的行动速度，这点时间都能跨越小半个魔域了，没有道理四周的景物还是一样的。”
“秘境的空间并不能无限延展，更不可能超越我们所处的现实，不然空间的主人简直可以比肩创世的神了。”
“所以这里实际上远没有这么大，可这里的空间却可以被术法或是阵法折叠，现在我们所处的就是一个被折叠后，黏连在一起的空间。”
“以这个花丛为参照，他们已经经过三次了。”柳洛灵说，“第一次我并没有刻意记下，只是无意间留下了一个大概的印象，第二次我觉得有些眼熟，便刻意记住了位置，第三次便确认了。”
杨烨皱了皱眉：“可我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也做了记号，既然我们在打转，为什么没看到那记号？”
“因为这个空间还有个特殊之处——自我修复。”
“你所留下的记号，可能在第二次路过时早已被这个空间所修复。”柳洛灵提议道，“想要印证的话，我们只需要做个小小的勘察。”
“你还记得，我们去洗漱的那处山泉吧？”柳洛灵说，“我们在那个山泉的不远处，留下了很多……痕迹，也糟蹋了不少花草，我们再去寻一寻那些痕迹，便知道了。”
“很可能。”杨烨认同了这个方案，两人再次回到山泉处，搜寻了一圈，确实一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了。
这对杨烨来说并不值得惊讶：“你进入秘境之后，我在千行阁的二楼等了七日，千行阁内的东西也都会复原。你们离开时折下的桃花，也早就归位了。”
“这里无论如何，都会恢复原样。”柳洛灵说，“因为这里并不是一个真实的空间，而是用术法构筑出的一个‘阵’。”
“那我们要这怎么出去？”杨烨问，“按照什么天干地支、生门死门，来解阵吗？”
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摆明了懒得思考，全丢给柳洛灵。
“应该不是。”柳洛灵回忆了一下之前有关于这个秘境的所有了解，“千行阁这个秘境的设计，明显并不着重于此，第一层的入口便是最简单的‘镜花’，第二层的入口是‘水月’，而谜底就明晃晃的展现在近在咫尺的位置。”
“比起想要隐藏的那类秘境，更像是请君入瓮的类型。”
“而第二层……”柳洛灵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之前又在甫家的庄园里当了一回甫星澜，幸福而又快乐的沦陷在虚假的梦乡中。
确实应了入局的那句：浮生若一梦，镜花水月中。
“杨烨，你是怎么从自己的‘梦境’中出来的？”柳洛灵这才后知后觉的问道，“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个‘梦境’是用我们的记忆所构筑的，不然秘境的主人绝不可能知道我记忆中的那些，有关别的世界的信息，所以这个秘境读取的是我的记忆。”
“也正因为此。”柳洛灵分析道，“离开时，才会牵扯出我这个角色的前世，完成剧情中的血脉觉醒。”
“对。”杨烨说，“看到你的‘梦境’时，我彻底确定了这些，因为你之前给我展示过你的部分记忆，‘梦境’中也存在相似的场景，所以我很快就确认了。”
杨烨毫无保留的复述了自己先前是如何脱离自己的“梦境”，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其中有些关于现实的规则，柳洛灵虽没什么概念，但也很快就理解了，更何况，这些细节也并不重要。
“所以，你是通过挽灵丝找到我的。”柳洛灵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彼此的手腕，“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没有一个在外面的人与我们连在一起。”
杨烨挑了挑眉：“这么说来，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进来救你，反正你这梦，我看做得还挺美的，正乐不思蜀呢。”
“……”柳洛灵无话可说，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杨烨确实心性更坚韧，被如此冷嘲热讽也无话可说，只好岔开话题道，“挽灵丝只是指引了你方向，让你能够找到我所在的位置，可真正走出来的，却是你，杨烨。”
“是你自己，先走出了自己的‘梦境’，所以才能够到达任何其他的地方。”
杨烨虽然粗糙、随意、傲慢，还经常又坏又绝情，懒得思考太多，对他也时常流露出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敷衍和糊弄。
可他却永远都不会停下步伐，总能到达自己所不能想象的地方，从一片虚妄的沼泽之中，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泥沼，重见光明。
【作家想说的话：】
柳洛灵：不信嘤嘤嘤，除非你亲我一下
杨烨：？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应该就能出去了吧，这个秘境还是很简单的，但是对于在里面的人就很难了
勤劳如我，需要某种特殊的安慰和鼓励，比如点开下面那个可以和我说话的对话框（疯狂明示
34
月落星沉之永境
柳洛灵又问：“你说你之前是闭着眼走出来的？路上还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自称是沉星仙子？”
“对。”
“好。”柳洛灵牵住他的手，“那我们就这样，闭上眼睛，向前走。”
杨烨没有异议，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向前，可他们走了一会儿，耳边没有传来任何其他声音，依旧是一片山谷之间的鸟语花香。
再睁开眼时，眼前仍旧是这片已经眼熟的美丽山谷。
没有立刻成功，杨烨倒也没什么不耐烦。
毕竟他在自己的幻境中，可都待了半个月以上，那种时时刻刻的将信将疑、患得患失，才是真正的煎熬，简直要把他折腾成精神病了！
哦，他在那里面也确实被当做了精神病。
柳洛灵却皱起了眉：“不对。”
“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柳洛灵索性也不着急了，他席地而坐，闭上眼，开始静静的回忆着自己的经历。
除了杨烨脱离自己“梦境”的方式，他自己也同样被杨烨拖拉着，从自己的“梦境”中被唤醒。
他们都已经脱离了，虽然方式看似不同，但达成的条件，按理说，应该是一致的。
他细细的回忆起了自从杨烨出现在他的“梦境”后，所发生的一切。
杨烨出现后，自己由于深陷由记忆所构筑的幻境，最初只是很短暂的动摇。
而依托他的记忆所构筑的那个杨烨，由于拥有足够多的记忆资讯，十分的真实。
经过了三个世界的轮转，尽管柳洛灵每个世界都拥有不同的名字，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对自己也有了一定的初步了解。
他是个处事细致、善于观察、擅长分析的人，所以借由他的信息库里构筑出的一切都无比的真实，包括人物。
至于杨烨——这个在他灵魂中都刻下了最深的印记的人，他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他的模样，对着模拟系统都能用程序设定，复刻出他的性格模块。
所以他对那个幻境中的“杨烨”完全深信不疑，即便是真实的杨烨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个“杨烨”也足以以假乱真。
并且因为“梦境”中的场景几乎就是他内心深处最为梦寐以求的时光，所以他轻易的便沦陷其中。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尽管理智知道不能活在虚假中，可感情上依旧还残存着些许恋恋不舍。
所以当杨烨“杀死”了那个虚假的“杨烨”时，他简直怒不可遏。
虚妄的水中之月被粗暴的打碎，搅和成了一团层层晕染开的光影的碎片，美好的梦境碎裂成了千万片万花筒。
被从美梦中惊醒的愤怒、痛苦，令他陷入了混乱的记忆，直接现出了原型，周围的一切也伴随着他的“醒来”而化作了黑色的泥沼。
然后，他便开始追逐杨烨——那个打碎他的“幸福”的罪魁祸首。
杨烨钻入了他的某一片记忆，他本能的顺着挽灵丝，找到了杨烨。
当时他混乱的头脑只记得追杀杨烨这个杀死“爱人”的仇敌，他们大打出手，最后稀里糊涂的就掉落到了这片山谷。
除了在千行阁的二楼以外，他没有见过这里，现在也完全清醒了过来，也记起了如何进入“镜花水月”的记忆，所以可以确认是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梦境”。
可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呢？
难道光是他们大打出手，就足以打破这个空间挣脱了吗？
柳洛灵在脑海里几乎一分一秒的倒带着，拼命的回忆其中的细节。
他破坏了那个岩洞、刺伤了杨烨、所有的东西开始化作泥沼……
化作泥沼似乎就是一个场景崩塌的标志。
在甫家的庄园里，杨烨杀了“杨烨”，一切都开始化作泥沼；在那个岩洞里，他的最后一次攻击也让一切都化作了泥沼。
他的思绪跟着那每一柄意剑，回想他们穿刺过的地方，从岩洞外茂密的树林、岩洞内的被打散了星光的湖泊，再到杨烨退避的岩洞岸边……
杨烨好像故意躲在了那个“杨烨”与“克拉肯”的身后，然后……他的意剑就狠狠的贯穿了他们。
同样的，当他杀死了另一个“杨烨”，这个场景便开始化作泥沼消散。
然后他就刺伤了杨烨，与他一同下坠，将他直接钉入了这片山谷。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感到有些奇怪，当时，他竟会亲手“杀”了那个“杨烨”……
为什么他当时竟会这么做？
一瞬间，仿佛一点灵犀鬼出电入！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杀死“杨烨”，为什么他们可以从“梦境”中出去！
“我知道了！”柳洛灵猛然站起身，“你能走出来，是因为你心里已经真正的否认了这个梦境世界的真实性！所以当你闭上眼睛之后，就彻底隔绝了最后的视觉欺骗，很容易的就走出了所有的虚假！”
“这个秘境从最初到现在，都一直是安全又平稳的设计，即没有守关的野兽，也没有凶险的杀阵。”
“谜题简单，根本就没有设置任何门槛，因为所有的障碍，都在……”柳洛灵的手指抵在了杨烨的胸前，“我们自己的里面。”
“当你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你就能走出虚假。”柳洛灵说，“当我杀死了岩洞里的那个‘杨烨’时，尽管还神志不清，可我却清楚的知道，那个‘杨烨’不是真的，那里也不是，不然我绝对不可能下得了手。”
“我作为‘梦境’世界的主人，同样也否定了那个世界的真实，所以那个世界就再也无法困住我，我们才能一起离开我的‘梦境’。”
“这才是我追逐着你，一同坠落在这个山谷的真相。”
杨烨认为他的推测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所以呢，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杨烨，这个空间，同样也不是真的。”柳洛灵解释道，“这个空间虽然不是以我们的记忆素材为蓝本构筑的，但也肯定是某个人的。”
“出现在这里，就大约是来源于沉星仙子或是眠月仙子，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大概率已经离出口非常近了。”
“这个秘境并没有要将人困住的恶意，不然在‘梦境’中危害我们显然更容易。同样，这里的谜底应该也不会太困难。”
“所以……”柳洛灵话锋一转，“我们刚刚走不出去，一定是因为我们自身还没有准备好。”
“我们？”杨烨挑眉道，“我们都很清楚这里不是真的，这还不够吗？”
柳洛灵摇了摇头：“我们确实都知道，这里只是幻境。但就在刚刚，我在心里认为，这里是连接着千行阁二楼外的幻境。”
杨烨闻言微微一愣，没错，他也是同样。
“是我们的想象，重新将这里再度真实具象化了。事实就是，这里也根本就不是千行阁二楼外的幻境。”柳洛灵又否认道，“不，或许应该说，这两个地方本就都是虚假的，不存在于任何现实中。”
“假的就是假的，而我们心里却将它与真实的千行阁做了连接，所以我们当然不可能通过虚假走到真实。”
杨烨这才恍然大悟，伸出双手，慢慢的对着他鼓起掌来。
“啪、啪、啪！”
柳洛灵：“……”
杨烨不得不承认，要是没有柳洛灵，自己恐怕会因为不得要领，被困在这里打转许久。
而柳洛灵的洞察力细致入微、思维活跃、分析能力超群，这类顺应某种规律，或是逻辑的解密游戏，在他面前都宛如开卷考试，很快就能找到正确答案。
不过杨烨嘴上还是道：“你确定吗？如果这回还是错了怎么办？”
“我先说好，我一定会嘲笑你。”杨烨坏笑着说，“你不会因为太羞耻而再哭一回吧？”
柳洛灵的脸颊微红，又羞又恼，他就知道杨烨对着自己鼓掌根本就没安好心，果然是等着看他笑话！
“我才不会！”柳洛灵埋怨道，“错了就重新想！你怎么这么讨人厌？”
“那我就拭目以待咯，大聪明。”杨烨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突然觉得逗他也挺好玩的。
之前一直都是柳洛灵来招惹他，踩着他的底线跳舞，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现在，他的底线已经被击穿，也只得破罐破摔，不过彻底摆烂后，竟觉得这滋味也不算太坏，反倒还起了逗弄对方的心思。
原来，柳洛灵也根本不像他最初表现出的那样游刃有余，他焦躁、不安、害怕被自己抛弃，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所有，来换取自己身边的一席之地。
哪怕伤心委屈得掉眼泪，也不敢轻易触怒自己，这每一分的顾虑、忍让、痛苦……所有的喜怒哀乐、情绪波澜，也恰恰汇聚成了爱意的证明。
杨烨没想过要他如此证明，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动容，他同样也开始将柳洛灵划入到自己的领地内。
为了防止失散，两人再度牵住彼此的手，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前行。
好在，杨烨没有机会嘲笑柳洛灵了，这回，他们走了并没有多久，山谷里的鸟啼声就渐渐变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在一片黑暗的静谧中，他们牵着彼此的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只有手中的温度是唯一可以被感知的感觉。
杨烨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他知道，这一次，他们一定已经踏上了离开那片山谷的路。
尽管为了避免误入歧途，他尽量克制了自己一贯发散的思维，但也不由联想：这次，那个沉星仙子还会出现吗？
黑暗中一直都没有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那个沉星仙子并没有出现，可耳边窸窸窣窣的，也出现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那些声音纷繁嘈杂，并不是有人在对他们说话，而是借由着风声吹来的人群的熙熙攘攘。
“我们到了。”柳洛灵睁开眼，他们面前已经不再是刚刚的那片杳无人烟的山谷，而是一座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的人类城池。
城门敞开着，任由人来人往，城门口的石碑上刻着二字：潇湘。
“这是白天的潇湘。”杨烨说，“我们进来时，进入的是夜晚的潇湘。”
“黑夜与白天吗？”杨烨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里面热闹繁华的景象，“有点意思。”
他还清楚的记得夜晚的潇湘是一座诡异的空城，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若是进入者胆小，没准还会被吓得不轻，不过修士中恐怕也没什么真的会怕所谓的“怪力乱神”的，毕竟鬼修也是一种修炼方式，只是成效并不怎么样。
而白天的潇湘看起来就热闹太多了，甚至可以说是繁荣。
城门口有看守的守卫，城内有不断吆喝的商贩和行商，形形色色的行人在层楼叠榭间穿梭；城门口还有等候进入的商队，带着载满了货物的车队与各种奇珍异兽，琳琅满目。
看来这就是离开山谷后的目的地，他们没有犹豫，直接踏入了这潇湘城中。
城内一片祥和繁盛，或许这就是曾经潇湘因战火而没落之前的盛况。
“进来时是夜晚，出去时是白天吗？”柳洛灵说，“我们去找月亮湾，先试试原路返回。”
两人一边四顾一边向前走，渐渐深入了城中。
一群孩子在街上嬉闹着跑了过来，其中一个黄发垂髫的小儿脚步踉跄着便要跌倒，柳洛灵伸手拖住了小孩的臂膀，扶住了他。
一群孩子都看了过来，一个粉色衣衫的小女孩指着他大声道：“是没见过的人！”
“他有角！”
这群孩子并不害怕，好奇的看着两人，围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你是龙吗？还是人？”
“你的角是真的吗？”
“……”
两人都知道这是幻境，并不作答。
而就在这时，一道淡粉的轻纱于琼楼玉宇之上悄然飘落，一名蛾眉螓首的女子悄然伫立在二人身前，她长发及腰，眉目如画，明眸皓齿。
虽及不上柳洛灵这个三界第一美人，却也当得一句“水是眼波横，闪失眉峰聚”。
“阁下来此潇湘，可是有事要办？”她的声音如空谷幽兰，似水如歌。
她显是瞧出了二人的修为，特意前来，毕竟这潇湘之中几乎都是毫无修为的凡人。
他们两个修为不俗的修士，入了这满是凡人的城池，对于城内的修士来说，很容易被感知到。
而居住在这潇湘城内的修士，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沉星仙子？”杨烨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女人，与小春的妖娆火辣不同，面前这个女人气质温婉，大方得体，衣着细致考究，举手投足间带着修为不俗的修士们惯有的自信从容。
挺好看的，怎么就是个同性恋剧本的女配呢？
杨烨心中惋惜，柳洛灵见他目光发直，心中暗恼，微微侧身一步，挡住了杨烨与这女子交汇的目光。
女子莞尔一笑，抿唇道：“我是眠月，沉星是我的妹妹，阁下认识妹妹？可是来拜访她的友人？”
眠月仙子好奇的打量着两人，她瞧出了此二人并不简单，一人容貌夺目惊人，银发蓝眸，头上生着蜿蜒的犄角，似是龙角，与他结伴而行的竟是一位魔修。
从身上的火纹来看，极有可能是那名震三界的九渊魔尊。
不过，此二人若不表明身份，出于礼节，她也不会拆穿。
“我叫柳洛灵。”柳洛灵也不避讳，直言道，“你的妹妹沉星仙子在何处？”
“灵华仙尊？”眠月仙子错愕的看了看他脑袋上的龙角，却没有多问。
修士们修行的方式千千万，法器也各有千秋，其中大多都不足为外人道也，若是不主动谈及，旁人无权过问。
“你们随我来。”眠月仙子说罢，一闪身，便越上了一旁的房檐，窈窕优美的身影飞跃在这精美的雕梁画栋之间，几个呼吸之间便已飞出了不少距离。
周围的百姓对此熟视无睹，显然是她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形迹。
柳洛灵与杨烨跟上她的身影，很快就跨越了小半个潇湘，随她一同停在了一座并不算多起眼的小小阁楼上。
可见到这小阁的同时，两人都具是一怔，这竟是——千行阁！
这是真正身处于“潇湘”的千行阁，也是两个姐妹最初也是最后的住处。
两人刚停在二楼的露台上，便听闻屋内传来一声与眠月仙子一模一样的声线。
“姐姐！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比起眠月仙子沉稳得体的语气，这道声音却要活泼随性得多，“上次那个桃色的胭脂你放在哪了，我怎么找不到呀？”
一名与眠月仙子容貌相同的女子推门来到露台，随即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呀！怎么会有男子？！”
眠月仙子掩嘴笑道：“星儿，快将自己收拾干净见客吧！”
只见这女子一身明黄的轻纱，虽不同于眠月仙子身上的浅樱色，却也是相同的式样。
“姐姐！你怎么都不说一声？！”沉星仙子娇嗔着退回了屋，将门重重的拍上，“讨厌！”
待她收拾齐整，才将二人邀入屋内。
千行阁的二楼除了可以待客的区域，也兼具了姐妹二人的起居室，不过修士并没有凡人这么多的讲究，女子也并不会太介意男子看到自己的床榻及梳妆区。
里面的一景一物，乃至于所有的装饰和摆设，都与那个现实中遗留下来的千行阁一般无二。
沉星仙子作为妹妹，比眠月仙子这个姐姐要跳脱得多，姐妹俩虽是同样的容貌，却是一动一静。
一见到柳洛灵，她便脱口而出：“龙角？！三界内不是已经几千年都没有龙了吗？！只有魔域还有一条魔……唔！”
眠月仙子连忙掩住了她的嘴，浅笑道：“小妹不知礼数，魔尊莫怪。”
她虽是这么说，可姿态却半分不扭捏慌张，显然即便他们要发难，她也并不惧怕。
“星儿，两位尊主是来找你的，你们可有说好？”
沉星仙子睁大了眼，从姐姐的话中，也明白了柳洛灵的身份，对他此时的样貌，以及这对诡异的组合无比震惊，可最迷惑的却是：“找我？可我从没见过他们啊？”
“你不记得我？”杨烨瞧着她，淡淡发问。
沉星仙子茫然的摇了摇头。
柳洛灵静静的观察了她片刻，并不执着于她口中的答案，转而对眠月仙子说：“是我们冒昧了，请问二位仙子可以带我们去月亮湾吗？”
“月亮湾？”眠月仙子问道，“二位是第一次来潇湘吧，没想到这小小的月亮湾，竟还有如此大的名气？”
“我们就是从月亮湾来的，大约也要从月亮湾回去。”杨烨依旧看着那个沉星仙子，此时此刻的她，似乎与黑暗中那个与他搭话的沉星仙子相去甚远。
面前这个沉星仙子活泼灵动，而黑暗中她的声音则忧郁哀伤，反倒更似是眠月仙子。
“你们怎么可能从月亮湾来？”沉星仙子说，“你们分明就是从潇湘城外来的。”
柳洛灵并不反驳：“究竟如何，二位仙子我们一同前往便知。”
眠月仙子点头应允：“既是仙尊阁下所言，那我们便一同前往。月亮湾本就异于寻常湖泊，我也好去查看一番有无异变。”
两人正要一同前去，却发现同行的只有眠月仙子一人，沉星仙子依旧停留在原地。
“沉星仙子不与我们一同前往吗？”柳洛灵问道。
“星儿从不去月亮湾。”眠月仙子解释，随即又问道，“这回你去吗，星儿？”
沉星仙子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噘嘴道：“我才不去呢！那地方诡异得很，太恶心了！”
眠月仙子早已习惯，并不强求，柳洛灵也没有再说话，而杨烨则在离开前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在整个二楼都人去楼空之后，沉星仙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骤然有种怅然若失，她的口中突兀的吐出了一句：“第一次，有人来这里。”
“潇湘这么好……”她望着窗外痴痴的说，“为什么要离开呢？”
若是杨烨还未离开，他便能听出，沉星仙子此时的声音语气，与在黑暗中与他搭话 时如出一辙。
可他并没有听见，而沉星仙子似乎也只是短暂的失神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一般，又开始摆弄桌上的胭脂：“啊！姐姐刚刚根本没告诉我胭脂在哪！”
……
【作家想说的话：】
下章真的出去了出去了，感觉这个副本也没什么技术含量，都很直白好猜吧
好可怜的洛灵公主，明明很好用，却要被嘲笑，感觉如果是无限流，洛灵公主就是金大腿了
35
只愿做有你的梦
眠月仙子带着二人，很快便掠过川流不息的主城区，来到了逐渐开阔的月亮湾。
夜晚的月亮湾倒映着巨大的圆月，即是“水中月”，也是“夜之眼”。
而白天的月亮湾依旧是眼睛的形状，可却没有一颗巨大的瞳仁，那片湖泊的颜色并不明艳，反而有些灰扑扑的，并没有倒映出天上的日头。
与晴空艳阳的潇湘城不同，月亮湾上雾气氤氲，仿佛轻纱笼“月”。
别说是头顶的太阳，这个月亮湾甚至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车水马龙、飞阁丹流、瑶林琼树……岸边与水面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映入这巨大的“眼帘”之中。
这只巨大的眼，就仿佛是紧闭着，所以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月亮湾便是如此。”眠月仙子介绍道，“里头的水与别的水并无差别，却倒影不出任何东西，着实古怪。”
“不知何时便成了这样，不过在这潇湘这么多年，倒也并无害处。”
“这是因为……”柳洛灵无头无尾的说，“她闭上了眼，睡着了。”
眠月仙子没有听明白，可也不执着于答案，反问道：“二位究竟要如何从这月亮湾出去，我倒是也很好奇呢。”
柳洛灵与杨烨行至这月亮湾的岸边，而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只见倒映不出任何事物的月亮湾上，竟清楚的映照出了柳洛灵与杨烨的轮廓！
而且与其他湖泊的倒影不同，月亮湾的水并不是立刻便映照出清晰的人影。
起初那身影只是朦朦胧胧的，含糊不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两道身影则越来越清晰，直到形成与其他湖泊如出一辙的轮廓清晰的倒影。
就像是一个刚睁开眼的人，视线慢慢对焦，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事物。
杨烨看着自己的倒影眯了眯眼，又看向了路上的那些在水面上杳无踪迹的行人和建筑，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眠月仙子身上。
眠月仙子也很是惊奇，微掩着口，惊讶的说：“这月亮湾……竟有了倒影？”
柳洛灵蹲下身，看着水面上的自己，银白的长发，蜿蜒崎岖的龙角，眼睫也化作了雪羽，蔚蓝的眼眸好奇的看向倒影里的自己，这还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之前盥洗时，他心事重重，根本就无暇顾及自己，他略施法力，便见头顶的龙角之间溢出了冰蓝的电流，交联在一起。
他的手伸向月亮湾的水，想要触碰，确认出路。
但杨烨却比他更干脆果断，也更莽撞得多，他没有再与眠月仙子对话，直接一脚便迈入了这月亮湾之中，水中的倒影与他的动作交汇在一起，却没有激起任何水花，产生晕染扭曲，。
这种场景很奇妙，就像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逐渐合二为一。
月亮湾的“水”没过了杨烨的腰际，他最后再度抬眼看了一下熙熙攘攘的潇湘城，低声喃喃自语般的说道：“就此别过，沉星仙子。”
他消失在了水中。
柳洛灵也不再犹豫，直接入了水。
水面平静依旧，无论是他们进入还是没入，都没有掀起哪怕一丝的波澜。
唯二的两个能在月亮湾拥有倒影的人，就这么进入水中，与倒影中的自己融为一体后，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月亮湾再度恢复了一片白茫茫的平静，水面无波无澜，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目睹了一切的眠月仙子怅然道：“不可思议。”
她看向那湖面，上面仍旧没有任何影子，包括她自己的。
她学着柳洛灵，矮下身，将手试探着摸入水中。
可除了属于湖水的冰冷感触，什么都没有，而且随着她持续的触摸，那手上的水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冰寒刺骨了，几乎要将她冻伤了。
她连忙抽回了手，好在她也深知灵华仙尊与九渊魔尊的境界不同凡响，许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法。
修士的功法与修炼之法，本就成千上万，且变幻莫测，她不明白也不必深究。
只是……这月亮湾，又究竟会通向何处呢？
没入月亮湾后，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杨烨便重新恢复了视线，然后他便看到，自己正站在一间并不太宽敞的阁楼里。
还没待他四顾，柳洛灵便也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阁楼上的物件不多，却也仍旧纤尘不染，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阁楼，更是一处被下了禁制的阵法。
地面上被绘制了许多繁复的法阵，细看下竟流着淡淡的暗红色光芒，柳洛灵细瞧了一下：“是用血画的。”
尽管绘制得十分工整，但时不时还是可以看见血液滴落的星星点点，与用血液绘制时并不完全连续的血迹。
这是一个还在运行的庞大阵法，他们都看出了，这就是支撑着千行阁秘境的阵眼。
而在阵法的中心，则放置着一块巨大的冰玉，两人避开地面和墙上的法阵，来到了那块冰玉之前。
那块冰玉被打造成了玉床的模样，而他们所感觉到的最强大的禁制便来源于此，柳洛灵没有触碰那覆盖住玉床的床帏，仅是掀起一道小小的劲风，掀开了那床帏，露出了冰玉床上的情形。
仅是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两人便都看清了床上的情形，那冰玉床上躺着的人，赫然便是方才在潇湘城内与他们对话的眠月仙子！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这张做工精美的冰玉床上，冰玉附带如此高阶的禁制，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最高规格的保存肉身的方式。
她闭着眼睛，面容沉静，身着那身樱粉轻纱，如神话中沉眠的仙子，美丽静谧。
可她无一丝起伏的胸口，却昭告了某种残酷的真相。
“她身上有天雷的味道。”柳洛灵化身为龙后，嗅觉也更灵敏了千百倍，“她是死于雷劫，如她这般境界，渡劫失败的修士……魂飞魄散……”
事情到这一步，一切的真相都已经再明显不过。
眠月仙子渡劫失败，在天雷中魂飞魄散。
沉星仙子无法接受姐姐的消逝，以心血作阵，将姊妹二人同住的千行阁化作永恒的秘境，铸成梦中的潇湘。
身为孪生姊妹，两人生来便是同往，一同起居、成长、修行、习作、装扮……她们之间不分彼此，也无暇再令他人插足。
在这漫漫仙途上，她们既是另一个自己，也是彼此的全部。
如同并蒂之莲，比翼之鸟，她们的羁绊早已超乎了寻常的友情、爱情、亲情，就连生命都无异于紧紧相连。
当维系着生命的另一半消失，无异于抽筋断骨、撕心裂肺，往后的每一日中，漫长的寿数都近乎永无止境的凌迟，一刀刀的割裂她的灵魂。
她无法承受清醒时每分每秒的折磨，所以，她不愿再醒来，魂归潇湘。
于雷劫中破散的残魂，无迹可寻，便以自己的记忆构筑出姐姐的模样，在回忆的牢笼，亦或者是乐园中，永眠不醒。
她的世界，自此不辩日月，亘古不灭。
于白日入梦，黑夜睁眼。
自此，月陨星沉。
两人沉默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整个阁楼中的空气仿佛都蔓延出了难以言喻的怆然，遍布在阁楼里的满目狼藉、鲜血淋漓的阵法，仿佛沉星仙子无声的凄声哀叫、泣血恸哭，回荡在这间只余下一具冰冷尸体的空旷阁楼中。
良久，柳洛灵才开口道：“她将出口设计在此，或许也是希望有人能将她唤醒吧。”
杨烨的目光看向了那再度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冰玉床，淡淡的说：“可是，不会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她再也等不到想见的人了。”
两人如今身处阵法的中心，凭借他们任何一人的实力，只要稍加破坏，就能彻底摧毁这个秘境。
“走吧。”杨烨不再看此处，转身下楼，向二楼去。
千行阁一共有三层，在他们未走这一遭之前，只能在一二楼活动，三楼从外面看存在 ，可对于进入千行阁的人来说全是隐藏起来的，无法找到进入三楼阁楼的入口。
而现在，当他们从秘境出来，彻底破解了千行阁的秘境，一切扭曲空间的幻象与阵法便统统不复存在了。
二楼姊妹俩的起居室，依旧如先前一样干净整洁，可窗外的桃林山谷已经消失了，一眼望去，只是他们来时的满目萧条。
那枝延伸到窗前的桃花，则更是化为乌有。
一旦选择了现实，属于梦境的入口“镜中花”，便烟消云散。
他们慢慢下行，难免有些触景生情，尽管这秘境也叫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可却也生不出报复、毁坏的心思。
“杨烨，如果……”柳洛灵意有所指的说，“你会选择，入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