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螺和施言手差不多大小,在灯光下散发著珍珠般的光泽,通体洁白,螺身上由於海水的冲刷沈淀形成一层层追逐的海浪波纹,这只千层佛手螺施言看见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一个人,觉得他和这件东西很配。打开海螺[1],施言挑了一些椰子糖、椰子干和椰子丝放进去。

    这海螺摆在桌子上已经几天了,施言看著它也头疼著怎麽送出去。直接去找他?施言又不是蠢笨之人,黑诺可不是象其他人一样以和自己交友为荣,那家夥是根本就不愿意与自己有接触,他对自己的样子君子之交都谈不上。可是自己在海南一冲动就买下了,根本没有想人家会不要。他施言好象很少主动送人东西,都是接受别人的赠送了。若是给别人,还不抢著要;到黑诺这儿他可没有这自信,那人真能对面的就拒绝他没商量。

    施言跳下床,包好海螺就出来了。去他妈的,老子可没那麽贱,有的事人等著呢。施言愤愤不平地骑车打算去找最近频频电话"骚扰"他的一个女生。可是骑著骑著,他就拐到了另外一条路上。到了那一片平房,跳下车打算去敲门,一抬头,迎面那人走来。

    黑诺送自己的侄子回家返回来,他也感到惊讶在自己家门口遇见施言。

    "你是来找我?"

    "废话。给!",施言粗鲁态度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黑诺。

    "什麽东西?"黑诺不接反问。

    "海南带回来的。"

    "谢谢,我不要。"

    真是正中施言预料,或者早知道这结果吧,施言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麽的肝火旺盛。无所谓地扯扯嘴角:"随你,不喜欢就扔掉。"把东西往黑诺怀里一塞,上车走人。

    黑诺不明白施言是怎麽了?怎麽会送东西给自己?!

    他也不清楚施言的家在何处,就把这个包装的东西放好,想著等开学的时候还给施言。

    周末,一大家的人(上大学的哥哥们也回来了)轮流冲了淋浴,黑诺排在了最後洗,煤气罐空了,所以他一半洗了热水,一半洗了冷水澡。结果不到两小时他就在喷嚏连连中还要勤劳往返厕所-----尿频、尿血的症状又出现了。在炎炎盛夏,黑诺眼泪、鼻涕一起肆虐,他居然感冒发烧。

    黑诺吃了家里的感冒发烧药,半夜还把施言以前给自己的云南白药和其他消炎的药也找出来吃了,总之就是把他认为可以发挥作用的药都吃了。他也知道药有三分毒,可是面对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时,什麽都顾不上了,只要不尝试尿道里的痛苦,烧40度他都可以要求自己做到向革命先烈看齐。

    一夜煎熬过去,黑诺出了无数的冷汗,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还是总想跑厕所,但是尿出来的已经不再是红色的了,这样剧痛就会转为隐痛,对习惯忍耐的黑诺来说,也就不算什麽挑战。

    早上还是去接了小侄子,晚饭後带小侄子回家,才出门,就见到施言在。施言本来是想看看黑诺收了那个千层佛手螺是否喜欢。却看见脸色尚红,直打喷嚏的他,见他还要送小孩子回家,施言就把小孩子抱上车陪他去送。

    黑诺昨天一夜都几乎没有睡觉,今天又照顾这个小侄子,到现在是真的感到乏力,全身都软、腿也虚浮。所以他就是跟在一边,没有精力去陪小侄子。施言倒是和小家夥一路聊天,还经常逗得小东西咯咯地笑。黑诺在後面不时地惺鼻涕、打喷嚏。施言偶尔回头皱眉地看他。

    31

    回来的路上,看著黑诺擦得发红的鼻头,施言递上自己的手绢:"你也够有本事的了,大夏天的感冒、发烧。"

    黑诺接了手绢,却在鼻涕流下来的时候还是从兜里拿出折叠好的纸擦。

    "用手绢!"

    "(擦得)都是鼻涕。"

    "你给我洗干净不就得了,上次不也擦了你?对了,不说还便宜你这家夥了,上次还是我洗的。"

    "。。。。。。"黑诺本来就因为发烧呈现淡粉的脸转为嫣红,说不出话。办公室那一日,他可不敢回想。连施言给的那条新裤头,他洗干净以後也叠好没有再穿,因为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

    "上来,我驮你回去,看你慢吞吞走不动的样子。"

    "你吃药了吗?这是热伤风,和冬天的不一样。"施言一边骑车,一边问坐在後面的他。

    "吃了。已经没有事了。谢谢。"

    "吃什麽了?"

    "扑热息痛、感冒通和你给我的消炎药。"

    "笨!这些都什麽破药。"

    黑诺不吱声了,根本没话接。

    到黑诺家门口:"晚上早点睡,多喝热水。"

    "哦。谢谢。"黑诺和他道了再见就回去了。因为他确实头昏沈沈地想睡觉。

    施言要骑车15分锺左右到家。炎炎夏日,一动就一身汗,到家就冲去淋浴,躺在床上舒服的吹风扇。突然想起黑诺是不是就是直接对著风扇吹,才吹出的热伤风啊。那个家夥那麽瘦,难怪这麽娇弱。跳到自己写字台前,拉出下面的抽屉,施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拿过2盒没有开封的扔床上,又出去客厅的抽屉里翻。

    中午小侄子睡午觉了,黑诺去洗自己这两天因为不舒服而积攒下来的衣服,在往院子里绳子上晾衣服的时候,有人敲院门,是施言拿个袋子。从来没有同学来过自己的家,所以黑诺也没有意识要请他进来,就站在门口问:"什麽事?"

    "操,你都不知道要让我进去吗?"

    "哦,"黑诺不知所措地打开门:"请进。"

    施言好大方地走进院子,看了看晾到一半的衣服,又看看有两扇门,施言问:"你住哪边?"

    "这边。"黑诺指向右边。施言直接就走进去,黑诺愣一下,跟进去。除了前面的客厅,後面有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大的是双胞胎弟弟的,他们去姥姥家玩了,一般会在那里度过一半的假期,所以黑诺把小侄子是放在弟弟的屋子里睡觉的。黑诺带施言进了自己小房间。

    施言打量著黑诺的小屋,说实话,他对黑诺很好奇,平日里只凭著穿戴也知道他家境不太好,可是还是没有想到他的屋子里这麽简单。一床一桌一凳[1]一柜,看著都有年头的陈旧。这个时候施言良好的教养让他不会喜形於色,表现得很正常的环视一圈。

    黑诺出去给他倒了一杯冷开水,施言自己拖出了桌子下面的凳子坐著,黑诺就坐到了床上。这屋子里前後穿堂风,白天虽然也热,晚上应该会好一些,根本就没有见到有电风扇,也不知道这家夥怎麽伤风的。

    虽然是在黑诺自己家,他却没有施言那麽自在。他没有招待过同学、朋友,一时之间也无话说。施言先打破僵局:"给你拿点东西,免得你那麽娇气,动不动就病。"把袋子打开,拿出来:"按时吃!我保证吃了以後你会有点肉。"

    是两盒蜂王浆和两盒太阳神口服液。黑诺不知道是什麽,可是看包装也猜得出不是药。

    "谢谢,我不要。"黑诺想起来还有那个东西,去把柜子打开,从里面把没有拆开的包裹递给施言:"这个也是你的。"

    施言看拆都没有拆动过,心头火腾地就窜起来,语音也低沈了许多:"我不是告诉你,不想要就扔了吗?"

    黑诺知道施言给自己东西都没有恶意的,但是他们之间这样单方面往来不适合,自己一直收他的东西,而且已经收了不少,什麽也没有给过他。所以也希望施言不要误解,自己对他拒绝是没有敌意的:"我拿你太多东西了,花了那麽多钱,我不可以再拿了。"

    "花什麽钱?你告诉我谁花钱了?"施言咄咄逼人,可是憋的气却少了,原来是这原因。

    黑诺指著那四个盒子:"就算你从家里拿了,也是花钱买的啊。"黑诺想到施言把家里东西拿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经过父母同意,会不会被责骂。

    "说你笨,什麽都不懂。这些都是医院开的,报销的,我那里多著呢,都是一箱箱开回来的。"

    "?!"黑诺当然不知道:"这些是药?"

    "当然不是药,你见谁家开药论箱的,你打算吃死我啊。"施言听他问的傻话忍不住笑:"行了,总之就是对身体好的,而且不花钱,一分都不用花,你可以放心吃了吧。"

    施言随手就撕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一只小瓶,又插入吸管给他:"喝!"

    黑诺拿过来看,施言说:"甜的,还怕我拿苦的陷害你啊。"

    黑诺小心吸一口,果然是甜的:"还是要谢谢你。"

    施言笑笑,不在意的挥挥手:"你烦不烦啊,对我说过最多的就是这两字。你会不会说点别的?"

    "别的?"黑诺还真想不出来:"哦,这个是什麽?"他把施言给自己的包裹拿过来。

    "你自己看,一定喜欢。"

    "这个也不花钱?"

    施言真是满头黑线,郁闷:"不花钱,我拣的!"

    本来施言这话是气的,偏黑诺就恰好打开看见那只海螺,双眼立即就被吸引:"真漂亮,你哪里拣到的?"

    32

    黑诺想拿起来又怕碰坏了,还是带著防震塑料泡小心垫在手里,仔细地观赏。黑诺除去下乡一年,没有离开过县城,当然连海也是没有见过的。看见如此精美的巧夺天工的海螺,忍不住心下惊叹,不知道海有多麽壮观漂亮呢。真是向往啊!

    "你是游泳拣到海螺的吗?是不是沙滩上也有许多贝壳?你拣了好多吧?"黑诺眼睛不舍离地问著施言。

    看著黑诺捧著千层佛手螺的喜爱之情,施言的心也一扫郁闷。知道自己为什麽一看见此螺就想到他了,出於深海的千层佛手螺和黑诺一样,二者都透著於世孤立地纯然、干净。

    那一次额外约他校墙外的见面,施言本就是带著两手准备去的。预计中,黑诺应该会申诉还没有到两个星期之约,会担心自己更改约定,那麽他会求自己维持原样。如果这样施言就打算放他一马,给了药就算终止约定,毕竟他可没有兴趣欺负残弱人群。如果他还是象以前一样无视自己,就"教育"他到认清自己。体育课上黑诺伤淤曝光後的态度,让施言愤怒,由衷地感觉他的不屈,所以施言就是要他屈服於自己。

    可是,当黑诺应约前来,他是那麽安静地放好书包,坐到一边去等待其他打手的到来。如果施言不是主宰的当事人,也不会认为黑诺是来当"人肉沙包"的。那个人就淡然幽静地坐看田野、和风,好象不知道接下来的会是什麽。把他呵斥过来,他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猜想的藐视、挑衅、不屈,只有平平静静。

    这份平静到施言发现了他的舞弊穿著才被打破。要施言震颤的是:黑诺没有辩解、没有求恕,而是对他微不足道的自我保护表现了羞愧。他表达著他的歉意-----除掉可怜的挨打防护服。施言要再三确认,黑诺眼中的是惭愧而不是惧怕。他没有想到什麽人、什麽事逼迫得他要这样做?就是想到自己没有贯彻执行这个霸权的约定吗?怎麽会有这样纯净的人、纯澈的心?

    回想起来,从最初定下"约会"开始,黑诺从来没有偷奸耍滑过。他不会求、也不会装,只是每两周就按时来。每次哥们动手,他倒地以後都是换下一位的,如果他够机灵的话,在适当的时候提前倒地,也不会被察觉或者被追究。那麽他不知道会少挨多少拳脚的招呼。然而,黑诺总是在支撑不住的时候才会被打倒,他偶然闷哼一下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出声,疼就多按压一会再站好。

    那一瞬间,施言突然就懂得了黑诺不是在挑衅、蔑视别人,他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反应都来自於他真实的心。施言不再寻求屈服与否的答案,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想到自己看见的那副身子,就有不知名的东西心中翻涌。施言发现自己不可以忍受这具身体上再添伤痕,哥们们做的,他几乎决裂;黑诺的父母做的,导致了他无处发泄的狂怒追究了肇事者。

    就好象现在,刚刚施言还在气黑诺的愚蠢,告诉他那些补品是公费医疗报销的,他竟然无一丝怀疑;事实上,太阳神口服液的确来源於公费医疗,是有权有势的家庭才可以在医院的药单上以不同名义开来的,而蜂王浆是别人送的,家里也储藏丰沛,根本就吃不完。而拣到千层佛手螺这样明显的气恼讥讽,他也都信以为真。可是一看到他双眼的神采,看见他脸上的喜悦,施言就庆幸他的简单、他的无邪。

    黑诺还不知道这样的海螺是出现在深海的,而且还不是中国海域出产的,更加不知道沙滩上也不是随处可见、随处可拾贝壳的。他以为大海就是博大精深、孕育天地万物的。他是真的喜欢,爱不释手的喜欢。

    "你还拣了许多?"他带著期翼看著施言。

    看著黑诺的期盼,施言後悔没有多买点其他的种类,在海南的沙滩上游散的小贩还有各式各样的贝壳、海螺、海星和以这些做出来的工艺品。但是因为长途携带的不方便,他也就买了这麽一只配黑诺的。早知道他会这麽喜欢,自己不托运在行李里亲自携带多买几只海螺了。

    "就拣了这麽一只,别那麽贪心。那麽热,谁有时间太阳低下拣。"施言也坐到床边来继续骗他,其实心中满是遗憾:"就说了你一定喜欢,打开看啊,这不是能打开的嘛。"施言可还记得里面自己还放了东西的。

    "真的漂亮。"黑诺没有打开海螺,却是给他包起来了。

    施言疑惑地看著他的动作,在他包最外面一层的时候,施言心中预感升起压住了他的手,眼神危险盯著黑诺:"什麽意思?!"施言替黑诺祈祷不要逼自己在他家发作。

    "还给你,谢谢。"

    33

    狂暴的施言抓了海螺就要往地上摔下,黑诺情急地拉他手:"别,别摔。"

    施言冷眼看著他拽著自己胳膊上的手:"放开!"

    黑诺手指松了松,却没有放下手,目光有点不舍:"那麽漂亮,你留著不好嘛?"

    "漂亮?"施言冷笑:"你不是不喜欢不要吗?"

    "我要了,你就没有了。"黑诺低声说。

    "。。。。。。"施言的火气被这一句话彻彻底底地浇灭,自己怎麽还是不明白他呢,又误解了他的问话。当他在问"你还拣了许多?"的时候,自己以为他是还想要更多,真是,他怎麽会索要呢?

    "我有,我还有一个更大、更好看的,没有舍得给你看。怕你抢我喜欢的。"

    "我才不会抢别人东西!"黑诺反驳他。

    "这回可以要了吧?"施言把海螺递给他:"这可是我大老远的背回来的呢。别人要,我还不给呢。"

    黑诺手握了握,神情好象就紧张了起来,看著海螺的眼中矛盾挣扎闪现。对上施言诚恳鼓励的笑容,他伸手接过了海螺,带著羞涩一笑:"谢谢。"

    看著黑诺那一笑,坐在窄小空间里的施言觉得自己比坐在海南夕阳下吹海风还舒坦。黑诺有些难为情地不知所措拿著海螺,施言不由自主地就放低了声音:"里面还有东西呢,不看看?"

    黑诺打开一半的包装,又一次把千层佛手螺捧在了手心。他是真的喜欢呢,看著这海螺,他都可以想象大海的无垠浩瀚。就是第一次(主动)拿别人的东西,他控制不住的脸红。 他记得以前和同学换鞋的事情,爸爸事後斥骂他"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软",所以黑诺从来不会去看别人的东西。

    轻轻打开上面的一瓣,里面花花绿绿是一个个小小的包装。黑诺把海螺小心地放在床上,拣了那些糖果一一看著。然後抬起头认真地说:"这些我可以不要吗?"

    施言是真的无力感翻涌,这个死脑筋的家夥啊。

    "这些都是当地特产,便宜著呢。"不过还是拿轻松无谓的语气回答了他。

    隔壁房间突然响起动静,黑诺急忙站起来过去,施言也就跟进去了。小侄子睡醒了,黑诺给他穿上鞋子,抱下床:"你坐一下,我带他去尿个尿。"平房的厕所是在院子里的,施言点头借机看了这个房间。

    这里宽敞明亮,一张大写字台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当然不可以和自己坐的皮转椅相比,不过可胜过黑诺的旧凳子不是一点点的。两张单人床各靠一边墙地对应著,都挂著蚊帐,床之间是一个书架,床头的小桌子上有一台弱挡转著的电风扇,难怪黑诺把小侄子放在这屋睡午觉。除了五斗橱(一种家具,五个抽屉的),还有一个带镜子的大衣柜,前後都有窗户开著,是比黑诺小屋条件好多了。施言不清楚黑诺家情况,只凭感觉知道或者经济不好,但是看见两个档次的房间,还是不太高兴。

    黑诺带小侄子进来,把电风扇关了,看施言还站著:"嗯,进我那屋吧。"又恍然地说:"哦、是不是太热了,我把电风扇给你抱过去吧。"

    "我拿。"施言抢前一步,自己去抱了电扇到小房间。黑诺把自己台灯插销拔下来,换上风扇的,调好了风对著他和小侄子的方向。小家夥已经看见了床上的东西,早扑上去了,施言把糖果是拆了给他,海螺却放在床上只允许他摸看,不许拿起来。

    看到小侄子嘴里吃著施言的东西,黑诺尴尬地道对不起,轻声责备小家夥:"你有没有谢谢叔叔,就吃了人家的糖?"

    小家夥倒是干脆利索地大声:"谢谢叔叔!",施言和黑诺都笑了。施言还感谢这个小东西吃下去了,否则黑诺还真会要他拿回去。所以他逗他:"小东西,你可你比叔痛快多了,叔叔下次再给你。"小家夥对吃的很感兴趣,吃得飞快手里还攥著两小包。黑诺揉揉他脑袋:"没人和你抢,慢慢吃,吃不完六叔都给你带家去。"

    施言一听可不愿意,一共就给黑诺拿了那麽几袋的椰子产品,他可不想黑诺什麽都没有吃到。他挑起一小包椰子丝打开:"给。"

    "你吃。"

    "我吃够了,吃腻了,在海南天天吃。"

    黑诺拿了过来,小侄子拉著黑诺要听故事,小腿灵活地就从床上蹭下来,黑诺弯身从床底下拽出一无盖纸箱,小侄子蹲在一边选童话书。施言也凑近看,就上面有几本儿童的书,下面都是黑诺的课本。他又看了屋子一圈,除了桌角上摞了一些书,是没有放书的书架。施言终於没有沈住气:"旁边那屋谁的?"

    "我弟弟,我弟弟是双胞胎。"黑诺带点骄傲告诉施言。

    "他们呢?"在施言看来,既然有两个人,为什麽黑诺病著不是他们来陪小孩子?"怎麽不带这个小东西?"

    小家夥飞快抬头:"我才不要小叔叔他们呢。他们会凶我,还会打我。"

    "什麽时候小叔叔们打你了?胡说八道,还不是你不听他们话了,他们才说你。"黑诺揪著小侄子的鼻子捏捏:"不可以这样说小叔叔们。"

    "可是他们都走了,还不准六叔把电风扇抱过来用呀?"

    34

    施言听到孩子直白无掩饰的话,觉得一种涩在心头。他想黑诺一定很难堪,所以当做没有听见一样地把杯中水喝尽:"再给我倒一杯。"

    "好。"黑诺拿了杯子去院子里的厨房倒水。

    施言趁机问小孩子:"你的小叔叔很厉害吗?"

    小东西张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似思考一样:"妈妈说,小叔叔们都很霸道,要我不要惹到他们,只乖乖跟六叔玩就可以。"

    "那你六叔厉害吗?"

    "不厉害,六叔都不敢随便去小叔叔们的屋子。六叔说现在可以偷偷在小叔叔们床上睡觉,等他们回来就不可以去了。"

    黑诺端水给施言,结果是施言连水也难以下咽,他觉得难受,听到的和见到的,都让他难受,心里堵的慌。

    走时施言又叮嘱了黑诺每天记得喝那些东西。暑假的日子无所事事,和哥们们混在一起打打扑克,一个星期好象什麽都没有做就过去了。

    施言不太愿意想到黑诺,想到了就烦闷,心口压了东西似的沈重,所以才每天和朋友们泡在一起。

    周末和哥们们在公园的圆桌上打牌,一只手拽自己的衣服,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个小东西。

    "叔叔好!"

    施言把他抱起来:"小东西,和谁来的?"往後看看,没有黑诺。

    小家夥手一指:"和妈妈来的,妈妈在和阿姨说话,我看见你了。叔叔怎麽不去六叔家玩了?我每天都在六叔家等你呢。"

    施言哈哈笑著:"等叔叔有时间就去看你。"

    "嗯,六叔也说叔叔忙,没有时间。"

    "你六叔还说什麽了?"

    "嗯,六叔说要记得好吃的糖是叔叔给的。六叔还说漂亮的海螺也是叔叔给的。我要六叔都不给我呢,叔叔,你再去海边也给我拣许多漂亮的海螺呗。"

    施言抬头问哥们们:"谁带电影票了?"

    每到周末电影院都放映电影的,他们也是一到周末就一大帮的去看。电影院几乎是被几大企业承包了的,所以都是各单位发的票,施言和哥们们都是一人手里好多张票的,但是他没有带在身上,一兄弟递来一帘票,施言撕下两张,记了一眼号码给小东西:"叔叔请你看电影,叫你六叔带你去,叔叔再带糖给你。"

    晚上施言又拿了几包椰子糖去电影院,换座的事交给别人去办-----他们总是换到一起坐的,因为家家手里都是座位不错的票,就是和别人稍微调换一下。施言朝记著的座位方向看过去,扫了一圈,没有黑诺。坐下和大家闲聊,不时转头去看,终於看见那个小东西了。施言朝他走过去,小家夥也看见了他,高兴地挥手叫著:"叔叔,叔叔。"

    看他旁边座位上坐著一个女人,施言还没有问呢,小家夥已经说了:"妈妈,这个就是给我票的叔叔,上次的糖也是叔叔给六叔的。"

    女人殷勤地笑著道谢,施言把兜里的糖给了小东西,女人更加客气。

    周一下午,施言就来找黑诺了。黑诺看见他,挺高兴地开门请他进来,熟门熟路地进了他的小屋子,看见电风扇不在:"小东西睡觉呢?"

    "嗯。"黑诺点头,指指隔壁屋:"谢谢你电影票。"

    "谢个鬼,你又没去。"施言没有好声气地答。

    黑诺笑笑出去给他倒了水回来:"我大哥出差了,我若带他去,我嫂子一个人在家没意思。"

    "那你说一声啊,票还不多著呢。笨死。"施言骂道。他哪里知道周末黑诺的嫂子是带孩子回娘家的,在公园里遇到施言以後是在娘家吃的饭,直接就拿著票去看电影了。黑诺也是今天小侄子来了以後才知道的。

    "以後再有人抢你票打电话告诉我!"又想起来黑诺是不知道他家电话,於是要黑诺记下他家的电话号码。

    天气已经进入三伏,黑诺看他额头上出了细汗,站起来:"我去把风扇给你抱来。"

    施言阻止了他:"还是要那小家夥舒服地睡吧。"看见枕头边的扑扇,拿起来猛扇了几下,又觉得累、麻烦扔回床上。坐在凳子上连靠也没地儿靠,要施言很不习惯。走到床边:"我要靠著,坐凳子难受。"

    黑诺站起来要他坐床上,靠在床头,自己去坐在凳子上,低低一句:"娇气。"

    施言也不生气,反回他:"哦,我不坐凳子就是娇气,你没事就生病就不是娇气?"

    "生病是自己决定不了的,当然不是娇气。"

    "屁!我怎麽就不生病。我说不准病就不会病,谁象你病病泱泱的,你当你林黛玉呢。"[1]说到最後一句话施言不怀好意眼睛上下扫描黑诺:"你长这麽白,干巴瘦,还真可以演林黛玉呢。"说完哈哈坏笑。

    黑诺眼睛瞪大,眉毛都要立起来,气恼:"连凳子也坐不了,你就是纨!子弟贾宝玉。"

    施言看见黑诺生气的样子,反倒高兴,有心气他:"那麽林妹妹快来给宝哥哥扇扇扇子。"

    "找你的宝姐姐去扇!"黑诺反应敏捷地把他顶回去,才顿觉这话答地不对,脸上顿时火烧一样。红楼梦中有一章贾宝玉午睡的时候,薛宝钗坐在他身侧为他打扇,被林黛玉看见,拿来含酸打趣贾宝玉。所以黑诺才会红晕满面。

    不过施言的话把什麽都化解了,这位大哥奇怪地问:"找宝姐姐做什麽?不是他们俩个搞对象吗?"

    黑诺瞠目结舌地看著施言,突然就笑出来,笑得捂住肚子,捂著嘴怕吵醒了小侄子。

    35

    施言意识到闹了什麽笑话,不过他可没有什麽要难为情的,态度依旧止高气昂:"笑什麽笑,显吧你学时渊博?大爷我就讨厌看那一堆娘们的事。"

    "名著在你嘴里就是一堆娘们的事,那水浒是不是就是一堆爷们的事?"

    施言突然想起这里也没有看见有什麽杂书啊:"你都喜欢看什麽?"

    "嗯,"黑诺想了一下:"好的就喜欢看,挺多的。没有什麽具体分类。"

    "把你我看看。"

    "我?我都是看的我哥的,他们在单位图书馆借的。不过现在他们不怎麽借了,我小时候他们经常借书的。"

    等黑诺的小侄子起来了,施言拉著他们出去玩。其实是把他们带到了新华书店,这一大一小就很兴奋,黑诺是每一个柜台都仔仔细细地走过[1],隔著玻璃看陈列著的每一本书,尤其在人物传记那里停留了许久;而小侄子就在童话书、幼儿识字图片那里死赖著不走。

    晚上施言告诉父母,放假在家呆著没有意思,要看,把记下来的名字给父母。儿子想看书总是一件长知识的好事情,他们不会反对,虽然很奇怪里面还有两本童话书。所以没有两天施言要的书就拿回来了-----当然是公费买的书.

    施言兴冲冲地第二天就跑到黑诺那里,一进到小屋就把手里的袋子往床上一倒。黑诺的眼睛立即被固定在书上,拿起来一本本的看名字。二战三巨头:丘吉尔、罗斯福、斯大林;二战三元凶: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另外还有两本单独的二战名将沙漠之狐《隆美尔》和五星上将《麦克阿瑟》。[2]

    "你买的?"黑诺声音都颤。

    "我有病啊,买它?"

    "这是新的。"黑诺陈述著事实。不是买的才怪,黑诺多看几眼书,一看就是没有动过的新,也不可能是图书馆的。最主要的,图书馆里也没有这样近期出版的书。

    "我爸买给我的。"施言凑到他身边坐著:"我借你看,不过你得答应我条件。"

    "你说。"

    "我爸规定我假期要看完这些书,你看都过了一半暑假了,我还没看呢。你看完要讲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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