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自然知道,在碧水湖那一次,她救过他一命。她那鱼钩钓上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便是顾怀瑾。可她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他竟然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难道他现在突然想起要同她道谢了?

    可她倒觉得没有必要,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他若是不提,她早就忘了。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曦光照在地上,拉长了顾怀瑾的影子,只听得他又道:“你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么?”

    他的脊背僵硬了些,投映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颤了一下。柳树上的翠鸟清脆的啼鸣着,河风拂过,让他袖袍上的金色叶子像揉碎了一般。

    谢宁沉吟了片刻,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想问些什么,她思量再三,道:“殿下,恕我愚笨,不知您是想问些什么,您若有事吩咐,不妨直言。”

    四周安静了一瞬,柳枝被荡开,却是顾怀瑾回过了头,直直地看着谢宁,眼中带了几分隐忍的痛苦:“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是你在碧水湖救了我?”

    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他的,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在他对她冷言冷语的时候,她还是不说这件事?为什么在她被逼着嫁给周显恩的时候,不来找他帮她?

    谢宁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愣,他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别过眼,将目光放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才随意地道:“小事罢了,殿下不必在意。当初就算是任何一个人落在湖里,我见着了也会救的。所以,您无须挂心。”

    顾怀瑾微睁了眼,日光正盛,谢宁这样别过眼,像极了他梦里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梦里,她始终在笑,在叫他“公子。”现在,她眼里只有疏离,尊称他“殿下。”

    他握紧了藏在袖袍下的手,喉头微动,却是一步一步向着谢宁走过去。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金线镶边的长靴,一直侧着脸的谢宁才发觉顾怀瑾已经行到了她身旁。她有些慌乱地抬起眼,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可她的后退,只让顾怀瑾眼中的痛苦更加浓郁。薄唇轻抿,墨发掩映的眸光微动,他看着谢宁,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我为何会娶谢楚?”

    谢宁有些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只觉得他今日和以往大不一样。她下意识地想走了,身子往后倾,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一些:“这是您和谢楚之间的事,我自然不知。”

    顾怀瑾实在太奇怪了,突然跟她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走了。反正话她已经带到了,顾怀瑾实在不愿意放人,她也不能逼着他做决定。至于她父亲那边,她找个理由回了便是。

    而且她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让她想尽快离开这儿。

    她低下头,冲他行了个礼,客套地道:“殿下,今日之事,还望您考虑考虑。是我打扰您了,我还有些事,改日再会。”

    说着,她极快地瞧了顾怀瑾一眼,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也便放心了转身要走了。

    可她的步子刚刚动了动,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苦笑:“你可知,我当初想娶的,就是那个救我的女子,是谢楚冒充了你。”

    谢宁的身子一僵,可顾怀瑾的声音只是顿了顿,便继续道:“我想娶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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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堤旁,

    柳叶被风吹得扬起,顾怀瑾就站在柳树下。碎发被拂乱,唯有他眼里的痛苦和期待,

    纠缠在一起。

    谢宁转过身,被他的话吓得一惊,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她微睁了眼,

    瞧着面前的顾怀瑾,

    连呼吸都慌乱了几分。

    冷静下来后,

    她抬手捏拳,

    挡在腰侧。蹙了蹙眉,

    毫不迟疑地道:“请殿下慎言,

    莫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他一定是在耍她,

    他怎么可能会想娶她?明明他一直都很讨厌她。三番两次的想要抓她的小辫子,这样的人突然同她说这些话,简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对她来说也只是困扰罢了。莫说她心里只有周显恩,

    便是她尚未嫁人,

    也是不可能回应他什么的。他是她的妹夫,竟然同她说这样的话,简直罔顾纲常伦理。

    似乎是日光太盛,

    让顾怀瑾的眸光都被切碎了。唯有他嘴角的苦笑,

    分外明了。他略低下头,

    轻笑出声:“你又怎知,我是在同你说笑?”

    他倒是宁愿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几日的事让他如何去接受?他百般疼爱的夫人一直是在骗他,

    心心念念想娶的姑娘却嫁给了别人。

    他如何能接受?

    谢宁听着他话里的落寞,

    微张了嘴,

    还是别过脸,沉声道:“殿下,今日的话,我就当您没有说过,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你我早已男婚女嫁,各有良人。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胡言。”

    顾怀瑾抬起眼,鸦羽似的眼睫挑染了几分曦光,直直地看着谢宁:“良人?我的良人本该是你。我找遍了城中所有姓谢的人家,差一点,就能找到你了。如果没有谢楚,今时今日,你我就不会是如此境地了。”

    他说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想了许久,如果当初如何,可这世间没有如果。所以,他只能如此痛苦。

    顾怀瑾见她不说话,也没有逼她,反而用手扯了扯袖袍,缓缓地道:“今日,知道你在王府来找我。我很高兴,特意去换了我最好的一件衣服来见你。”他说着,苦笑了一声,抬起眼,看向谢宁,“可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

    柳絮飘到他的肩头,像落了雪一样。

    谢宁被他的话吓到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只觉得太难以接受了,也没办法去接受。她往后退了退,唇瓣微动,眼里满是震惊。不知为何,顾怀瑾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忍心再看了。

    她别过脸,却是摇了摇头,决然地开口:“不是这样的,我不过是随手救了你一次,根本算不得什么。你就算感谢我,自可用别的方式报答。就算是你没有认错人,你我也是没有可能的。我不可能因为救过你,便要同你有些什么关系,所以你其实不需要在意这件事。”

    “我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却也并非意志不坚之人。你当初若是对我无意,我自可等你答应嫁给我那一日。”顾怀瑾淡淡地开口,眼里却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没有谢楚,没有周显恩,他不相信谢宁会不喜欢他。就算现在不喜欢,将来总有一日会喜欢。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谢宁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清楚。她不想让顾怀瑾一直留有这个心结,她想现在跟他说清楚,让他明白,他们两个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她抿了抿唇,好半晌才沉声道:“殿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你才能明白。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不知道。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就对我说这些话。若当初救你的是别人,不是我。那么同样的,你也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你不是非我不可,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顾怀瑾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了一声:“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蠢,不至于连这些都分不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本王认定的事,从不会有所改变。”

    谢宁说,如果当时救他的人不是她,他会爱上别人。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就像隔在他们之间的周显恩和谢楚不可能消失一样。他喜欢的是救他的人,而救他的就是谢宁,是因为谢宁给他的感觉,他才会喜欢上他。如果换了一个人,也许只是感谢她。

    他从不去想那些问题,也觉得没有必要。是谁就是谁,不是谁就不是谁。救他的是谢宁,所以他喜欢的就是谢宁。就像当初,那他的误以为谢楚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被谢宁所吸引,他总觉得她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哪怕他一次一次地的告诉自己,谢宁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他也总是对不她下不去手,总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她一马。

    谢宁喉头微动,抬起眼,直直地看着顾怀瑾,毫不犹豫地道:“信王殿下,不管你今日所言是否是真的,我也请你不要再存有这样的心思了。你是我的妹夫,你有谢楚。而我有我的夫君,我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心中也只有我。所以,请你日后不要再提这些话了。

    我今日来找你,也只是为了谢楚的事,你若是答应,我会很感激你。你若是不答应,那也是你的决定。从今以后,你我还是不要见面了,告辞。”

    她说着向顾怀瑾行了个礼,便匆匆告辞了。在她走了没多远,顾怀瑾的声音响起:“我会放了谢楚,这是你找我做的第一件事。”

    谢宁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道了一声“多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怀瑾始终站在原地,任由柳絮落满他的肩头、发梢,直到谢宁的身影渐渐远去,再也瞧不见。他才低下头,从袖兜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里,躺着一对有些陈旧的珍珠耳坠。

    修长的手指拂过那对耳坠,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又怎么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喜欢她的呢?

    ……

    谢宁回到周府的时候,便让人去给谢浦成和郭氏传了口信,说是顾怀瑾已经答应放了谢楚。处理完这些琐事,她才松了一口气。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真不该答应替谢浦成和郭氏去信王府替谢楚求情。去一趟,平白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她今日说的话确实有些伤人,可她实在不想顾怀瑾抱着无谓的希望。把话说的绝一点,说不定他还能认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就算他恨谢楚骗了他,以他的身份,也自有无数的高门贵女想要嫁给他。

    进府后,她也不再多想了,左右信王应该是一时想不开,等他日后想清楚了,自然也就自己把心结解开了,往后她多躲着点儿他就是了。想通了些,她也不再去纠结顾怀瑾的事了,抬脚就回了后院。

    可周显恩似乎还在忙,迟迟没有回来,他最近也不知怎的,好像有很多的事要办,每日都回来的很晚。虽然有时候他每次回来都会同她说笑,陪她玩,装作没事儿的样子,可她还是能察觉到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他心里好像装了很多事,可他不告诉她,应该是怕她担心。她也便装作不知道,不去问他了。

    她回了房,先是将窗台上花瓶里的水换了换,又进进出出,将屋里的摆设置了一下。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才又回了玫瑰圈椅上坐定,将上午没有做好的鞋继续勾着花纹。

    日头西斜,她全神贯注地勾着鞋面,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有发觉。直到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就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

    那人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故意放粗了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谢宁仰起头,憋着嘴角的笑,配合他想了想,慢悠悠地道:“我猜,是小鱼干。”

    她才不要猜中呢,每次猜中了,他就会借口奖励她,然后趁机对她动手动脚的。

    果然,身后的人嘲笑了一声,随即俯在她耳边道:“你猜错了,所以要罚你。”

    谢宁眨了眨眼,可被他的手蒙着,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问道:“夫君,你耍赖,你之前玩的时候,都没说猜错了要罚我的。”

    她的唇还没有来得及合上,就被人轻轻咬住了。像品尝果糖一样,反反复复,细致地吻着。随后,又亲了一口她的面颊,覆在她双眼上的手才放下。

    谢宁抬手捂着唇,转过身,有些哀怨地瞧着还没有换下朝服的周显恩,他单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捏了捏她的脸,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下次,再猜错,还要罚你。”

    “猜对也要亲,猜错了也要亲,横竖都是我吃亏。”谢宁不满地撅了撅嘴,小声地嘀咕着。

    周显恩明显是听到了她的嘀咕,也当做没有听到。将身子往前倾,双手顺着她的肩头往下,用手指勾了勾她怀里的鞋底。下巴还搁在她的肩上:“你现在一个人在家,有没有怪我回来太晚了?”

    谢宁握住了他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肯定是有事要忙嘛。”

    她肯定是想他能像以前那样日日陪着她,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他除了处理公务,其他的时候都拿来陪她了,她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周显恩用手将她搂得紧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瞧着她,忽地道:“阿宁,我们选个好日子,成婚吧。”

    “啊?”谢宁一愣,呆呆的抬眼瞧着他,像是没有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虽在笑,可眼里却是极认真地。

    确认他真的没有开玩笑,她才抿了抿唇,有些疑惑地问道:“夫君,咱们不是已经成婚了么?”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傻啊你,那哪儿叫成婚,我没有去迎你的花轿,也没有同你拜堂,更没有拿下你的扇子。”

    说着,他忽地垂了垂眉眼,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风风光光嫁给我的,是我三书六聘求娶来的。”

    当初没有给过她的一切,他统统都会补偿给她。而且他真的想娶她,想看她穿嫁衣的模样,想看她却扇,想和她拜堂,和她一起喝合卺酒,想和她洞房花烛。

    他的夫人,合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

    他笑了笑,又道:“到时候,我们去选个好日子,我知道你不想回谢家,我会让你哥哥和沈珏来给我们主婚。你喜欢沉鱼山庄,咱们就在那儿拜堂。你喜欢烟花,那我就给你放三天三夜的烟花。我会给你最盛大的婚礼,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只需要乖乖地把自己打扮好,等我来娶你。”

    他说着,却感觉怀中人的身子在发抖,尤其是肩头,更是颤抖得厉害。他偏过头,却见谢宁一直低着头。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么?”他说着,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面颊,却只碰到一片温热的水渍。

    他微睁了眼,将谢宁的脸捧起,她的眼眶微红,面颊上满是泪痕,哭得有些哽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你怎么哭了,是我哪里说的不对么?”周显示恩有些慌了,伸手给她拭去眼泪,可她一直在哭,怎么也止不住。他只得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给她拍了拍背,“不哭了,是我的错。”

    谢宁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想说些什么,却哑着嗓子开不了口,只好摇了摇头。伸手就将他紧紧地抱着,眼泪更加汹涌了。

    好半晌,她勉强止住了些,才哽咽着道:“夫君,谢谢你,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她不想哭,可刚刚一听他说的那些,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想为她再办一个婚礼。她一直有遗憾,没有同他拜过堂,这些话,她从未对他说过。可他却还是能想到,能为她去做。

    除了她哥哥,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她真的觉得自己花光了所有的好运,才能遇到周显恩。只有他,才这么在乎她的感受,记得她喜欢什么,会花心思让她开心。她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他在一起了。

    周显恩见她不是被他气哭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她抱紧了些,温声道:“以后高兴也不准哭,你哭,难受的也是我。”

    “夫君,你这样,我真的会离不开你的。”谢宁抱着他的腰,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敢离开我,腿都给你打断。”周显恩轻笑了一声,故意加重了尾音。

    谢宁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却早已泣不成声。她才不要离开他,她要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

    周显恩拍着她的背,眼里也多了几分温柔。

    真是个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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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蜜(shukeba.)

    一转眼就入了秋,

    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后院的回廊处,周显恩屈膝坐在凉席上,

    背靠着朱红色撑柱,谢宁就躺在他怀里,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

    认真地翻看着。

    小鱼干缩在周显恩旁边,

    因着天气渐渐凉了,

    它也不爱动了,

    整日里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回廊下睡觉。好在谢宁和周显恩会时不时带它出去遛弯,

    否则真要胖成一只猪了。

    周显恩把他们成婚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列成了小册子。他当时说她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果真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倒是让谢宁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会儿,她就只需要看看册子上的安排还有没有什么缺漏的,她瞧了许久,

    也不得不感叹他准备的实在是太多了,

    哪里会有缺漏?很多东西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而且他竟然还真的准备了许多的烟花,看样子真是打算放上三天三夜了。

    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停下来想了想,

    抬头问身后的周显恩:“夫君,

    咱们到时候宴请哪些宾客啊?是不是还要好好想想?”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

    手随意地揽着她的腰:“到时候,文武百官都会来的,

    你姨母那边,

    我也会送信去的,

    就看你还有没有谁想要邀请的。”

    谢宁微睁了眼,

    讷讷地道:“这样,会不会人太多了啊?”

    朝中大臣们如果都来的话,那确实太多人了,而且花销也得不知道翻多少倍。他准备的这些东西,她粗略地估量一下,就是笔巨大的支出了。

    周显恩自然地道:“我娶你,自然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些人都得乖乖来贺你。”他拢了拢她鬓角的碎发,“你就好好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就行了,我求娶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谢宁抿唇笑了笑,将小册子合上,侧过身子,又是甜蜜又是心疼:“夫君,我没什么缺的了,不过,你这得花多少银子呀?”

    “也没多少。”周显恩扯开嘴角,轻笑了一声,瞧着谢宁一脸心疼的模样,又道,“放心,这点钱还不至于让你夫君变成穷光蛋。而且,成婚是最重要的日子,也就这一次。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就是了。”

    他让秦风打听过,女子成亲,就喜欢越隆重越好。他也不知道怎么才算隆重,大抵银子花的多,就算隆重了。所以,他也就按照这些标准来准备。给她的,自然全部都是要最好、最贵的。

    谢宁瞧着他这样,也只有依着他了。不过,日后一定要好好管管他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她想着,还是将小册子放到一旁,往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她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手环着他的腰,良久,有些闷闷地开口:“夫君,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好到,她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般。

    周显恩抬手放在她的背上,低下头,好笑地瞧着她:“说的什么傻话?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

    而且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对她已经足够好了,自从嫁给他,就让她受了许多委屈。也因为他的仇家,让她身陷险境,更因为他的病情,让她担心受怕。现在他每日还要去处理军务,陪她的时间都没有以前多了。

    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又怎能让她嫁给他后,平白受委屈。他自然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谢宁趴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额前的碎发蹭在他的胸前,她忽地垂了垂眉眼,手指紧张地攥着他的衣摆,微张了嘴,好几次都没有鼓足勇气开口。

    她闭了闭眼,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终究是不想瞒着他任何事:“夫君,其实当初和你有婚约的人不是我,是我妹妹。”

    她说完,心跳莫名快了些。她自然是不担心周显恩因为这件事而不喜欢她,可她还是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可周显恩只是随意地道:“嗯,我知道。”

    谢宁微睁了眼,没忍住抬头看向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呀?”

    这几日,她还纠结了许久,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周显恩嗤笑了一声,斜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夫君是什么人都往府里接的?你进门的当晚,我就看出你是被人逼着来的,还偷偷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我就让秦风去查了一下,自然就清楚了你的身份。”

    听到他提起自己当初新婚夜偷偷哭的事情,谢宁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这些事,他不提,她都快忘了。不过现在想想,也确实有些恍如隔世,那时候她哪里知道,那个看起来又凶又吓人的人,其实这么温柔,在后来,还会对她这么好。

    周显恩也像是想起了之前的事,勾唇笑了笑:“其实,当时你哭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就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后来才知道你是饿了,我就想这人怎么这么傻,饿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害得我只能说是我饿了。”

    听他这样说,谢宁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小声地解释:“那时候,我对您不了解嘛,又怕你凶我。”

    周显恩危险眯了眯眼,一手捏着她的脸:“我什么时候凶过你?”

    谢宁仰起脖子,信誓旦旦地道:“有的,你那时候可凶了,就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冲我发脾气,害得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说着说着,她就轻哼了一声,故意别过了脸。周显恩挑了挑眉,认真地想了想,他以前真的很凶么?他怎么不记得了,不过好像以前,小姑娘确实一直很怕他的样子。他当时还觉得纳闷,他对她挺上心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他什么。

    见她别过了脸,周显恩就用手将她的身子摆正,双手捧着她的面颊,低下头,额头相抵,道:“好了,就当我以前很凶,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以后都不会了。

    谢宁轻哼了一声,眼里却全是笑意:“那我就勉强不跟你计较了。”

    说着,她往前仰起头,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极快地就退了回来,耳根微红地道:“这是奖励你的。”

    “既然要奖励,这样可不够。”周显恩眼里闪过一丝戏谑,谢宁心下觉得有些不妙,急忙要往后缩,可惜腰身一直被他握着,轻轻一收,她就又回到了他的怀里。

    她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手还是推了推他的胸膛:“夫君,大白天的,你别闹了。”

    周显恩的手上移,勾在她的脖颈后,让她只能看着自己,挑了挑眉道:“谁让你勾我的,而且听说成婚前几日,咱们都不能见面,”他将头靠近了些,尾音勾起,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所以,这几日,我可不会放过你。”

    听到他这样说,谢宁有些无奈地瞟了他一眼。他这人,现在是越来越不正经了。每天晚上都想着法地折腾她,而且他在这方面的信誉基本等于没有,她说了让他快些,他答应得倒是好,回回都是说下次一定快一些,这个下次也不知道是哪一次。

    周显恩瞧着她撅着嘴的模样,暗自好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忽地起了几分捉弄她的心思,伸手将她的下巴勾起,就缓缓俯身下来。

    谢宁伸手推了推,一面笑着,一面往他怀里躲:“夫君,痒,不许乱摸。”

    周显恩却不放过她,她往哪儿躲,他就往哪儿去堵住她。直到伸手捧住了她的脸,让她无处可躲。

    他勾唇笑了笑,故意放缓了动作。在谢宁有些害羞地闭上眼后,却只是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随后就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手放到她的小腹上,挑眉问道:“难受么?我记得你是今日来月事。”

    谢宁睁开眼,有些惊讶地瞧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记得她月事的日子,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呢,怪不得昨晚他都没有碰她。她心下有些甜丝丝的,也放心地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这回不难受的。”

    周显恩还是有些不放心,上个月她来了月事,就疼得在榻上躺了许久,差点给他吓坏了。所以才刻意记住了这些日子。他一面替她揉了揉小腹,一面道:“要不要我给你拿个手炉来?”

    谢宁轻轻勾住了他的脖子,拦住了他,声音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不要手炉,你抱着我,我就不难受了。”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也依着她没有起身了,只是将她抱紧了些:“行,想抱多久都行。”

    谢宁躺在他怀里,瞧着屋檐上方的天空,碧蓝如洗,虽天气转凉,却让人觉得格外舒畅。院里的梧桐树长得比去年更高了。

    她还记得她刚刚踏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她只觉得浑身都冷,梧桐叶都被霜雪凝住了。

    可现在,她只觉得好暖和。她闭了闭眼,身子放松,完全靠在了周显恩身上。她握着他的手,十指交握,忽地轻声道:“夫君,能嫁给你,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本来这一切,可能都不是她的。她现在突然有些感谢郭氏,她父亲,还有谢楚了。如果没有他们,她也不会嫁给周显恩,更不会每日都过得如此开心。

    她很难想象自己嫁给别人,或者和周显恩从不相识的感觉。想想,就会让她觉得害怕、难受。她真的好喜欢他。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他略低着头,目光落在她轻颤的眼睫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你捡了便宜?再乱说,我可要收拾你了。”

    谢宁侧了侧身子,轻叹了一声:“可如果当初,我没有顶替谢楚嫁给你,你我会不会就永远都不认识了。或者,你会不会喜欢她?”

    周显恩扯开嘴角笑了笑,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胡思乱想地,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如果当初不是你,我早就直接把人给扔出去了。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谢楚,我根本没有想过娶她,不过是我祖母自作主张罢了。”

    当时见着谢宁不吵不闹,他才留下了她。那个叫谢楚的女人,他见一眼就觉得生厌,矫揉造作,心术不正,他根本不可能留下她。

    他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捏了捏她的指尖,低下头,在她耳畔笑道:“而且你别忘了,你本该就是我的。”

    谢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周显恩见她这样,大概也想到她是忘了小时候的事。

    他本不想说,不过见她这么胡思乱想,为了让她安安心,也便娓娓道来:“你可还记得,你六岁那年在街头差点被人牙子抓走的事?”

    谢宁点了点头:“当然记得,而且我还记得那个救我的姐姐,我一直都想找到她,跟她说一声谢谢。”

    周显恩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道:“你已经找到他了。”

    “她在哪儿?是我认识的人么?”谢宁仰起脖子,有些急切地瞧着他。她真的好想知道那个大姐姐是谁。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那年六岁,他十二岁,穿着红衣,手里拿着的是银枪,牵的是一匹黑马,还拿玉佩塞进了你嘴里。你说,他是谁?”

    谢宁愣了愣,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半晌才像是反应了过来,当即就从他怀里起身,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道:“夫君,难道……是你?那个大姐姐是你?可……不对啊,我记得她穿的是女子的长裙,怎么会是你。”

    周显恩随意地道:“不过是当初想去投军,被我爹关在家里不让去,我就随便偷了身女子的衣物,混了出去。”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眯眼瞧着她,“你小时候,脸可够胖的,跟个包子一样,可比现在有肉多了。”

    谢宁抬手捂住了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凉风吹过,让她的思绪回来。她才直直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不撒手,眼眶慢慢就红了,声音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发颤:“原来是你,原来救我的人是你。我该想到的,你以前喜欢穿红衣,还抢小孩糖葫芦吃。明明一点都没变的,我竟然没有认出来你。”

    她说着,肩头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又哭又笑。周显恩知道她这会儿是高兴,也便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就是我夫君。”谢宁说着,眼泪又落了出来,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周显恩挑了挑眉,仰起下巴:“说不说,你都是我的。”

    他轻轻伸手将她的脸抬起头,嘴角勾笑,忽地道:“你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过什么?”

    谢宁看着他的眼睛,使劲儿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了。她那时候太小了,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得老实地摇了摇头。

    周显恩皱着眉头,捏了捏她的鼻子,果然是个小白眼狼,忘的一干二净了。

    他喉头微动,瞧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眶,也不难为她了,直接道:“那时候,我嫌你哭得我耳朵疼,就跟你说,你如果以后再哭,我就把你抓回家当童养媳。”

    谢宁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她只记得个大概。

    周显恩瞧着她,唇畔笑意更甚:“所以,你本该就是我的,跟任何人无关。就算你不替别人嫁给我,我早晚也会去把你抓回来的,让你以后都不许再哭了。”

    谢宁没忍住笑了笑,软着身子扑进了他怀里:“嗯,你不来抓我,我也会来找你的。”

    因为他们,本该就是属于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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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加更(大概七八点钟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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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shukeba.)

    入秋后的一个月,

    梧桐叶有些发黄了,街道上也冷清了起来。谢宁虽时时在房里刺绣种花,却也隐隐知道兆京有些不对劲了。几个月前,

    北戎旧部便和离国结盟了,听说那时候,边境的战事就起了。如今过了这么久,

    就算兆京如何粉饰太平,

    终究,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周显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眼里的阴郁也越发的重了起来。直到初九那一日,

    有几个身穿重甲的中年男人来找他。谢宁在里屋缝着喜帕,

    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了跪地之声,

    夹杂着时高时低的恳求。

    周显恩没跟她说,那一日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也没有问,只是给他看着自己绣的喜帕,他若无其事地和她商量着几日后的婚礼,

    困了便趴在她的膝上,

    阖眼小憩,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

    入夜的时候,谢宁睡得迷迷糊糊的,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身旁,

    却只有空荡荡的被子。她侧过身子,

    缓缓睁开眼,就见得书房里挑了一盏油灯,

    烛光还特意用衣物遮挡了些。而屏风上,

    周显恩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因为跃动的烛火而明灭不定。他是背对着的,

    满头墨发垂在身侧,手中似乎在拿着什么。

    四下里静悄悄地,谢宁单手枕在脖颈下,瞧着屏风上的影子。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发现周显恩会在半夜起身了,他没说,她不问。可今夜,她心下忽地有些伤感,好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她垂了垂眼,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袍就披在了身上。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时,周显恩眉眼微动,抬起头就见得只披了一件外袍的谢宁站在屏风旁,温柔地看着他。

    周显恩正坐在书桌旁,手中执着一柄纹路繁复的重剑,剑身搭在膝盖上。见着谢宁,他拭剑的动作一顿。随即将重剑放到一旁,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么?”

    谢宁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睡不着。”

    她说着,目光却是落在他放到一旁的重剑上。她舒了一口气,便往周显恩那儿走去。

    刚刚走到他身旁,周显恩便拉着她的手,顺势就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张开手臂将她环住。他将她身上的衣袍拢紧了些,眉眼在橘色的烛光照映下,多了几分柔色。

    “现在入秋了,夜里冷。过几日,咱们就要成婚了,你可别出什么岔子。”他说着,勾唇一笑,将她有些发凉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衣襟里。

    谢宁这一次却没有回答他,盯着他那柄重剑瞧了许久。才将身子往前一靠,趴在他的怀里。

    见她如此,周显恩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背:“怎么,要和我成婚了,紧张了?”

    谢宁还是没有说话,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垂了垂眉眼,轻声道:“将军,你去吧,我等你。”

    周显恩的身子一僵,原本准备打趣她的话也被生生截断了。良久,他低头瞧着靠在他怀里的谢宁,眉眼间浮现出几分柔色:“说什么傻话?过几日我们就要成婚了。而且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

    谢宁闭了闭眼,忍住了涌出的酸涩之感,缓了缓嗓子开口:“我可以等你的,等你回来娶我。可大盛的百姓等不了,你也等不了。”

    周显恩忽地沉默了,手轻轻放在她的脊背上,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夜风吹得雕花木窗吱呀作响,他才开口:“我答应过你的,会娶你,没有什么比对你的承诺更重要。”

    谢宁闻言,从他怀里抬起头,嘴角噙笑,眼里却带了几分泪光。她缓缓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极认真地道:“我的夫君是一个大英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银甲红袍,手持长剑,骑着烈马,从兆京的街头路过。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是大盛的守护神。我喜欢的,也是那样的他。”

    她知道,周显恩心里始终牵挂着战场,他生来就是那颗最耀眼的星星,本就有属于他的地方,她又怎么能自私地把星星拘在身边?

    在周显恩有些错愕的目光中,她笑了笑:“所以,夫君,你去吧。”

    去属于他的战场,去保护大盛的百姓,去完成他的夙愿。

    周显恩直直地看着她,想在她的脸上寻到一些勉强,却只能瞧见她眼里的微光。他压低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终究闭上了眼,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她一直都是懂他的,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有时候,他宁愿她不懂,这样就可以撒娇让他哪儿也别去。

    可她偏偏什么也不说,真是个傻姑娘。

    “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嗯,我等你。”

    烛光摇曳,将紧紧靠在一起的影子投映在屏风上,虽明灭不定,纠缠不清。

    ……

    养心殿外,十几级的台阶蜿蜒而下,重甲踏在地上的声音分外清晰,放眼望去,慢慢地走上一个人影。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缓缓露出头顶红白两色的翎羽,顺着墨发垂落。再往上,便是清冷的眉眼,遮掩在额前的几缕碎发下。身扣银甲,内着红袍,背负重剑。银甲裹着红袍,似火似冰,纠缠在一起,让他清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冷意。银甲重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身后的大红披风猎猎作响。

    看门的小火者微睁了眼,急忙迎过来,恭敬地道:“大将军。”

    周显恩抬了抬眉眼,瞧着养心殿正上方的匾额,不冷不淡地道:“去告诉陛下,周显恩觐见。”

    那小火者得了令,急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养心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低哑的吱呀声。细碎的光投映在门内,驱散了些许阴暗。门内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周显恩有陛下特许,可御前带甲,只不过兵器却是不能带进去的。他便将手中的重剑交给了一旁的小火者。那小火者抬起双手接过,却在剑身落在手上时,差点因为太重了而没有接稳。他急忙咬了咬牙,才勉强将周显恩的剑拿到一旁。

    周显恩目不斜视,径直就入了殿内。因着曹国师死了,殿中的香炉已是许久没有燃起了,倒是少了些烟熏味。

    正上方的榻上,端坐着须发灰白的陛下,他穿着玄黑色常服,双手撑在膝盖上。有些浑浊的眼下挂着深深的眼袋,脸上的皱纹像纵横的沟壑。唯有呼吸声总是有几分粗重,宽大常服下的脊背有些佝偻了,整个人比上次见到他时还要苍老了十岁。

    大殿内空荡荡地,烛台上立着的长信宫灯晃动着忽明忽暗的光。朱红撑柱上垂下明黄色的幡子,银制的烛台拉成细长的影子,一路攀爬到阴影深处。

    一身银甲红袍的周显恩就站在门口光亮的交界处,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陛下。他嘴角勾笑,随意地开口:“几日不见,陛下的气色倒是更好了些,看来,臣的忧虑是多余了。”

    陛下的呼吸又加重了几分,眼中隐隐闪过几丝不悦。周显恩这是明知故问,北戎和离国结盟,长驱直入,大军压境。朝野上下哪个不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倒有时间在这里来讽刺他,若是平时他真恨不得将他拖出去斩了,可现在他也不得不依靠他。

    他就算再忌惮周显恩,却也不得不承认,大盛能有今日,他功不可没。光是他战神的名头,就足够吓得那些北戎人闻风丧胆。前线的急报已经堆满了书案,几乎全是战败的消息。现在除了周显恩,他已经无人可用了。

    可周显恩一直以他病重,两年不曾带兵来推脱。思及此,陛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什么病重。不过都是借口。他就是在记恨当年周家军全军覆没的事。周显恩就是在等他走投无路,亲自去求他罢了。

    陛下顺了顺呼吸,还是不想同他撕破脸皮,缓声道:“大将军带甲来此,就是为了慰问朕的身体么?”

    周显恩挑了挑眉:“臣身为一国将军,除了陛下的安危,自然也心系百姓,心系大盛。您让徐将军他们来同臣商议的事,臣义不容辞。”

    陛下一听他答应了出征,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请缨。不过这确实是解了大盛的燃眉之急,也让陛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周身的威压也放松了些:“大将军伤重刚愈,本不该由你如此操劳,然,你既有此意,朕心甚慰。粮草兵马已备足,大将军即刻就能出发。朕会派徐将军和林老元帅做你的副将。”

    陛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周显恩就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陛下,副将一职,臣已有人选。今日来此,也是斗胆请您特许臣所选的副将随军。”

    听到他这样说,陛下倒是没有多想,周显恩在军事和任人上的手段,他也是了然于胸。他点了点头,问道:“既是大将军出征,所选副将自然由你来定,只是不知你所选何人?”

    周显恩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凌厉了几分:“臣要重华太子。”

    大殿内的烛火被风吹灭了几盏,榻上的陛下睁大了眼,久久没有回过神。他忽地站了起来,狰狞着面目,抬手指向周显恩,因为怒极而飞溅出唾沫星子,厉声骂道:“你放肆!”

    周显恩看着气急败坏的陛下,面色如常,漫不经心地道:“重华太子为副将,臣就挂帅出征。否则,就恕臣伤重未愈,只能回家疗养了。”

    他说罢,勾唇笑了笑,静静地看着陛下,面上是一派清冷。

    而站在上方的陛下气得胸膛都在起伏,好半晌,像是气得太过了,身子前倾,双手撑在面前的桌案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恨恨地瞪着周显恩,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他就知道,周显恩和那个妖孽是一伙的,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威胁他,把那个妖孽放出来。

    他的身子都在气得发抖,尤其是看到周显恩那漫不经心的模样,还有他嘴角隐隐的笑意,更是怒火中烧。他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留下这个祸患!

    rm8

    兄弟(shukeba.)

    养心殿内,

    唯有陛下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放在桌上的手攥紧,骨节高高冒起,

    纵横在手背上。灰白的胡须因为气急而鼓动着,沾染了些许唾沫星子。阴鸷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殿下的周显恩,脊背佝偻,

    像是随时要折断一般。

    周显恩巍然不动,

    门外投进来的光影从他肩头上的护甲下移,

    只照亮了身侧的赤色披风。

    陛下眯了眯眼,

    周显恩打得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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