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没什么,有得必有失。他失去了一些东西,虽然偶尔也让人难过,但是,他还是得到了更多。

    他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不再是个那个人人都看不起的穷书生了。

    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

    姜梨离开桐乡的十日后,回京的信终于传到了姜元柏手中。

    不仅是回京的信,还有燕京城中沸沸扬扬的传言,传言姜家二小姐姜梨在襄阳桐乡,为一个罪臣案大闹,还带着乡民上京告状。

    这事在燕京城引起轩然大波,燕京城从未有过这么离奇的事。一个官家千金,好端端的,不过是回乡探亲,怎么还牵扯到罪臣案中。罪臣案就罢了,还带着乡民上京,难道她想做青天大老爷,还想入朝为官么?

    朝廷中的同僚看姜元柏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有成王一派的,和姜元柏不对盘的臣子还故意对姜元柏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令爱很有大人的风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义举,义举啊!”

    贵女圈们则认为姜梨是多管闲事,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出风头,引起旁人注意,弄这么多花样,成日抛头露面,真是把官家小姐的脸都丢尽了,做的尽是出格的事。还好不是自家姐妹,否则连累自己名声。

    民间对姜梨的事迹却更加好奇了,当初姜梨校验场上风光无限,早已在民间声名远播,这回又牵扯进什么罪臣案,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戏。百姓们都迫不及待的想看姜梨究竟要做什么,几乎要成了燕京城的一桩乐事,人人都翘首以待,只等着姜梨回到燕京的那一日,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惊喜。

    不管旁人如何看,姜元柏是很气恼的。姜梨和叶明轩是回乡看看叶老夫人,如何又惹出这么大一桩祸事?他倒是没将此事往姜梨头上想,毕竟姜梨和薛怀远连认识都谈不上,自然没有理由去插手这件案子。姜元柏怀疑此事是叶家的主意,多半是叶家借着姜梨的手来插手此案。

    叶家古香缎的事情就不提了,织室令那头后来婉转的与他提了一遍此事,姜元柏才晓得姜梨以他的名义让织室令办事。这也就罢了,叶家怎么还与他有个姻亲的名头,姜梨在襄阳,替叶家解围,并没有对姜家的声誉有什么影响。就算得罪个把人,他堂堂一个首辅,还不至于在这上面害怕谁。

    但薛家一案就不同,且不说姜梨还没回来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那薛怀远既然是个清官,最后还能被害成如此模样。冯裕堂敢在桐乡如此横行霸道,自然背后有所依仗。姜元柏已经隐隐听到风声,说薛怀远一案的背后,还牵扯到燕京城的一位贵人。

    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姜元柏并不知道。如果是以前,他也未必会忌惮,但如今成王和右相对姜家虎视眈眈,一旦姜家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他的对头们一定会落井下石。姜元柏眼下是“求稳”,所以不愿意生出什么事端。

    只要姜梨一回京,他就禁了姜梨的足,让她在府里好好反省反省,让她晓得身为姜家人,就不能不顾家族的名誉乱来。也好让她和桐乡和案子割裂开来,将那些人打发出去。

    淑秀园里。

    姜幼瑶一脚跨进屋里,连门都没关,兜头就质问道:“娘,你听说了没有,姜梨那小贱人要回来了!”

    姜梨离开的日子,姜玉娥成了小妾,被抬进了周彦邦的府邸。姜玉娥走的很急,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留在姜府,姜幼瑶会为难她,在姜梨离开不久后就住进了周府。

    沈如云要到今年开春才嫁到周家去。

    整个姜府里的小姐,便只剩下了姜幼瑶和姜玉燕。姜玉燕是个瑟缩懦弱的性子,姜玉娥不在,几乎连三房的院子也不愿意出。不过即便是她不是这么懦弱的性子,姜幼瑶也不屑于和一个庶子的女儿玩儿。

    这些日子,姜幼瑶渐渐地冷静下来。她想的很清楚,不管她能不能嫁给周彦邦,有两个人一定不能放过。一个是姜玉娥,一个就是姜梨。姜玉娥竟然敢肖想她的未婚夫,这是挑衅!而姜玉娥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姜梨在其中推波助澜,她们是一伙的!

    至于沈如云,在没有嫁到周家之前,她都算不得周夫人,既然如此,中途出什么事,谁也料不到。谁说她就完全没有机会呢?

    姜幼瑶像是经过周彦邦一事后,长大了不少,也更加阴毒冷静。有时候坐在一边,神情也有了几分季淑然的影子。

    季淑然蹙眉,让丫鬟将门掩上,责备道:“你大声嚷嚷做什么?小心被你父亲听到不喜。”

    姜元柏虽然对姜梨不甚亲热,但也是他自己的女儿,姜幼瑶这般言行无状,姜元柏瞧见了自然不悦。

    “可她都要回来了!”姜幼瑶跺脚,“娘,您想好怎么对付她了没有!”

    季淑然有些头疼。

    姜梨即将回京的消息,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她难掩惊异。派出去的杀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此事是她姐姐陈季氏一手帮忙操办的,姜梨派着跟随的护卫,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她一直在燕京城焦灼不安的等待回音,但迟迟没有回信。季淑然已经感到不安,直到姜元柏接到了那封信。

    她咬牙,看来姜梨是躲过一劫了。否则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里,那些人还没得手。她竟有如此能耐!

    姜幼瑶不晓得她的暗中布置,只不耐烦的道:“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是她害的我现在成了燕京城的笑柄,害我失去周世子,我一定不要放过她!”

    “我知道。”季淑然叹了口气,“此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放心,她如今还未回燕京,便已经惹出这么多麻烦。你爹已经十分不喜,你祖母这一次也不会站在她这边。倘若她真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必我出手,她就已经自寻死路。来日方长,我到底还是大房的夫人,想要对她出手,有的是机会。”她看向姜幼瑶,神情略略严肃了些,“倒是你,幼瑶。周世子已经过去了,日后娘会为你再寻更好的夫婿,你不要念着他了,你现在想要再嫁进周家,这是不可能的。”

    姜幼瑶眼圈顿时红了,梗了梗,她道:“我知道,娘,我不会的。”

    季淑然让丫鬟拿手帕,一边给姜幼瑶擦眼泪,一边道:“娘不是要惹你伤心。你是娘的女儿,娘自然希望你能过得好,不让你受委屈。周家已经决定让沈如云进门,便是看在小沈大人的份上,也不会让你再与周世子有往来。当然了,周家那样的人家,我也看不上。”

    “世上男子千千万,并非周彦邦一个,你值得更好的,谁也不能和你比。”季淑然柔声道。

    姜幼瑶将脸埋在季淑然怀里,藏在袖中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到底不甘心。

    ……

    姜梨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传到了姜家,自然也传到了周家。

    姜玉娥正在院子里洗衣。

    她长发挽成妇人的发髻,穿着的衣裳溅了些水珠,竟比在姜家三房时候穿得还要不如。几个丫鬟就站在一边,若无其事的说话,像是没有看到姜玉娥在卖力的洗衣一般。

    姜玉娥的心中十分屈辱。

    她从未这般像下人一般的过活,即便在姜家她需要讨好季淑然母女,但名义上,她至少是姜家的小姐,姜家也没有亏待过她。

    但她进了周府以来,等待她的,并不是周彦邦的柔情蜜意。他甚至新婚之夜都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离开,至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自己的院子。她是作为小妾进的周家门,周家下人不把她当主子。背地里讥笑是常有的事,到了现在甚至有恃无恐,当面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姜玉娥想要找人说道,可她不知道应该找谁。她甚至连周家的大门都不能说,而周家人背地里说她,“趁着少爷酒醉爬了床”哩。

    姜玉娥恨周彦邦,也恨姜幼瑶,更恨姜梨。若非当初姜梨的阴差阳错,她又何至于此。

    她几乎是想要将怒气全部发泄在洗衣捶上一般,洗着洗着,一双靴子突然停在她面前。

    姜玉娥一怔,慢慢的抬起头。

    周彦邦俊美的脸出现她眼前,姜玉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多日子了,周彦邦从来没有见她一面。姜玉娥渐渐地明白了,当初她以为周彦邦好歹对自己有一丁点的情义,现在看来,一丁点也没有。他恨自己毁了他的仕途,在宫宴上出丑,结束了和姜家的亲事。

    他把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他在惩罚自己。

    姜玉娥颤声道:“世子……”

    周彦邦冷冷的看着他,他过去的温文尔雅全都不见了,宫宴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阴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扫了一眼姜玉娥在做的事,道:“听说姜梨要回京了。”

    姜玉娥一愣,姜梨离京的事她也听说了,听说去襄阳看望叶家的人。可笑,一介商户,有什么可看的,都十几年没联系了,惺惺作态。

    “姜玉娥,你想不想当我的人?”周彦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十足轻佻。

    可姜玉娥并没有觉得受到侮辱,反而打心里的涌出一阵惊喜。

    “等姜梨回了京,你帮我把姜梨引出来。”他道。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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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鸣冤

    二十日后,叶明煜一行人的车马队,已经来到了燕京城门口。

    叶明煜虽然自诩走南闯北多年,但上次来燕京城,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乍一来到,扑面而来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倒是让这高大的汉子,显出几分局促来。

    桐乡的百姓们更是没有见过这等阵势,光是燕京城的城门,大家都指指点点。平安牵着代云的手,看着城门口的小将发呆——在桐乡,守城门的人,穿的也不是这般威武的铠甲。

    “原来这就是燕京城。”张屠夫乐呵呵的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年薛大人的女儿就是嫁到了这里呢。”

    姜梨看了一眼马车里,已经睡着了的薛怀远,心中一片黯然。

    出嫁时,薛怀远一直细细叮嘱她,只道一旦得了机会,就会和薛昭进京看她。但姜梨也清楚,薛怀远事务繁忙,桐乡虽然是小县,大大小小的事多起来,薛怀远想找个合适的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果然,还没等得及薛怀远到燕京,她和薛昭便先出了事。等薛怀远真正到达了燕京城的时候,她不是薛芳菲,薛怀远也失去神智,相逢不相识。

    “阿梨,我们现在就进去吧。”叶明煜道。

    姜梨回过神:“好。”

    这一行人,少说也有一百来人。守城门的小将见这么大一群人突然前来,还以为是前来逃命的难民。当即几人围了过来,神情严肃,将叶明煜堵在门口,仔细盘问。

    姜梨掀开马车帘,由桐儿扶着走下马车,径自走到那几个小将面前,将姜家的通行令递过去,笑道:“诸位大哥,我是姜家二小姐,这些都是桐乡的百姓,上燕京错是为了打官司告状的。”她又从袖中摸出一方纸递过去,笑道:“这是誊写的诉状,这里的每个人,上头都有名字的。我便将这张誊写的给你们,待这场官司打完后,大家出城的时候,各位再一一比对。可好?”

    几个小将一愣,姜二小姐?

    那不就是前些日子燕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姜二小姐在襄阳乡下带了一帮百姓,要给罪臣翻案?怎么?现在就已经到了?

    看手上的通行令,的确是姜家人无疑。守城门的小将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将通信令还给姜梨,又接过那张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纸张,侧开身子,让另一头大开城门放心,道:“姜二小姐请过。”

    既然是姜家的小姐,出什么事也有姜家兜着,他们倒是不怕。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去。

    城门大开,百姓们见状,看向姜梨的目光更是敬畏。燕京城这样的地方,他们来了就是乡下人,别说是守城小将,便是普通人看不上他们也是正常的。姜梨三言两语,这些守城门的就待她如此恭敬,还放了行,可见姜家在燕京城中的势力。

    叶明煜也啧啧称奇:“还别说,你爹的这劳什子通行令还真有用。我记得我们从前来燕京城的时候吧,得检查好几遍。你们这倒好,这么多号人,说放就放了。”他也不知道是说话口无遮拦还是嘲讽燕京城官员个个见风使舵。

    姜梨笑笑:“人之常情。”

    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进了城门。

    几个守城门的小将在背后,小声议论道:“进京了进京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总算是有了新话本,不知这一回姜二小姐又要在燕京城掀起什么样的风波。”

    “可是不对啊,”另一人摸着下巴,“姜二小姐带着这些人不是为了上京翻案的吗?怎的后面还有囚车,那囚车里坐的是谁,他们这是用私刑?”

    “嗨,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官家的事,那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吗?姜二小姐就算是捅了什么篓子,人家爹还是首辅大人,也不碍什么事,咱们只管看热闹就好呗。”

    “说的也有道理。看她这阵势,这回,燕京城真要不得安宁了。”

    ……

    进了城,就更热闹了。

    燕京城的街道都比桐乡宽阔许多,街上人来人马,酒楼修的高大气派,四处可见杂耍艺人,卖糖葫芦的小贩。对于第一次上京的桐乡人,几乎要看花了眼。年纪大的还好些,虽然也觉得新奇,到底还能忍住。年轻些的便忍不住了,看的眼花缭乱,走路差点绊倒。

    桐乡人看稀奇的同时,燕京人也在看桐乡这一行人的稀奇。这么大一群明显不是本地人的外地人出现在燕京,怎么看都实在太显眼了。但随行的人衣裳打扮都很普通,甚至看着还有几分朴素,因此不是皇亲国戚出行。

    有人认出了车马队随行的护卫,偷偷与身边人说道:“哎,那不是首辅府上的护卫么?”

    “首辅府?首辅府没什么人离京啊。莫不是姜二小姐吧,不是说她带着一帮乡民上京为罪臣翻案么,算起来现在回到燕京城,正是时候。”

    “姜二小姐带着桐乡县民回来了”这个消息,潮水一般的迅速席卷了整个燕京城。大街小巷都得知了这个消息,看热闹的人都从家里出来了。

    有人问:“姜二小姐这是要把这些人都带回姜府去么?首辅家虽然大,但这么多人,只怕也住不下吧。而且首辅大人会让这些人住进去么?便是再心善……也可能招来麻烦的啊!”

    “不知道,反正要是我,我肯定不干。”

    “哎,这姜家小姐,真是太出格了。生出此女,家宅不宁,家宅不宁啊!”

    首辅府里,姜元柏刚刚下朝,才在书房里脱下外袍,喝了一口季淑然送上来的热茶,外头就有人来报:“老爷,二小姐回京了!”

    “什么?”姜元柏喝茶的动作一顿:“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报信的人现在正在晚凤堂,和老夫人说此事呢。说二小姐带着上百号人,燕京城的街道都淹了一半,街上全是看热闹的人,都瞅着二小姐呢。”

    姜元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自来圆滑,为官如此,做人也如此,虽然虚荣,却并不爱出风头。要知道才朝堂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越是出风头,越是会惹人嘴舌。姜梨倒好,一回京就闹出这么大阵仗,现在全燕京城的人怕是都留意到他们姜家了,姜梨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外人能嚼他姜元柏的舌根嚼一辈子!

    “我去晚凤堂看看。”姜元柏说完这句话,拿起外裳就走。季淑然一边应着:“我也去。”面上闪过一丝笑意。

    还不等她出手,姜梨就自己往死路上钻。她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女人不可插手朝事,姜梨如今才十五岁,就搅得天翻地覆的,别的不说,哪个好人家敢要这么不安分的当家主母。姜梨这是一点点踩碎了自己未来可能有的好亲事。

    当然了,季淑然巴不得她越闹越好,最好是闹得事情大到无法收拾,最好是将自也赔了进去。

    兵不血刃,那最好。

    来到晚凤堂,姜老夫人正与姜元平说着什么。

    姜元平惯来脸上的笑眯眯也不见了,显得几分严肃。姜元兴不再,自从姜玉娥嫁到周家做妾之后,姜元兴显得沉默了许多,从前和姜元柏两兄弟还会说两句话,如今见了,只是短暂的打个招呼,就没有其他往来了。

    不过姜元柏二人也不在意,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见姜元柏来了,姜老夫人道:“老大,你都知道了。”

    “娘,”姜元柏道:“儿子惭愧,是儿子没有教好姜梨。”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其实觉得姜梨是个挺聪明的人。自打姜梨从青城山回到姜家后,她将姜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姜梨可能是这个府里小辈中,最聪明、看的最透彻的一个。但她对姜梨也说不上很喜欢,不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姜梨总是带着一种温和的疏离。

    就像姜梨看她,虽然尊敬,但并不亲热一样。

    这个最聪明的小辈,如今却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姜老夫人道:“我并不想责怪她,毕竟她是我孙女。但是老大,二丫头总是忘记一件事,她是我们姜家的女儿,做事之前,首先要考虑的是姜家会不会受影响。如今她做的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姜家,你和老二如何自处?同僚会怎么看你们,皇上会怎么想?还有幼瑶,她和周家的亲事已经坏了,总归还得嫁人。二丫头这么一闹,幼瑶的亲事也会受影响,她这是……这是做的什么事呀!”姜老夫人连连摇头。

    季淑然听到提到姜幼瑶,立刻打蛇随棍上,含泪道:“老爷,娘说得对,这一次实在是梨儿做的太过分了。幼瑶什么都没做,先是周世子那头,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再能为幼瑶寻一份妥当的亲事……梨儿这么一闹,燕京城里还有哪家的好人家敢亲近咱们,这、这,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是梨儿的继母,平日里不敢责怪她,我管不了她,老爷,您是她的亲生父亲,您总得管管呀!”

    季淑然拿帕子擦拭眼泪,不知是不是真心为姜幼瑶担心,看起来竟十分真实。这话听在姜元柏而中国也十分刺耳,他沉声道:“什么敢不敢的,你是大房夫人,她唤你一声母亲,你有什么不敢管的!日后她要是反驳,你就带她来见我!我就不信这姜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治得了她。前些日子我看她从青城山回来有所长进,如今看来,她还是和从前一般,顽劣不堪。早知道就不该接她回府!”

    季淑然一听,心中喜出望外,姜元柏这话,分明是对姜梨失望了。只要姜元柏心中对姜梨的那份愧疚不再,彻底失望,让姜元柏厌弃姜梨,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姜老夫人看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打的什么主意,她不会不知道,只是平静的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怪责哪个,日后说也不迟,当务之急是现在怎么做。”

    “是啊大哥,”姜元平也道:“梨儿刚一回京,全京城的人都看着咱们,不能让她这么继续下去了。”

    “我想好了,”姜元柏面色沉沉,“等他们一回府,我就把她关起来,谁也不许见!什么罪臣翻案,什么桐乡风波,都和她五官,和我们姜家无关!那些人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吧,总归姜梨她是不许参与进去了!没有姜梨,我看他们也成不了气候,全当一场笑话,京里人笑着笑着,此事就过去了,日后谁也别再提!我就当我姜家扮花脸唱了出戏,玩笑观众罢了!”

    众人沉默,现在看来,这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了。姜梨做下的事已经无法更改,能做的也就是阻拦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管姜梨这出“翻案”能不能行,最后的结果都是姜家成为笑柄。

    姜梨一个小姑娘,插手什么政事?薛怀远和她非亲非故,为何要这么不留余力的帮忙?

    人的唾沫星子,有时候会淹死人,是最可怕的武器。

    正说着,姜景睿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进来,就道:“听说姜梨回来了?怎么没见着他。”

    姜元柏没好气的道:“还没到。”

    “还没到?”姜景睿奇怪,“按之前传话的消息来看,姜梨应该到咱们府上了啊。脚程再慢也该到了,她该不会不回府了吧。”

    “怎么可能?刚回京不回府还能去哪儿,这像话吗!”姜元柏怒道,心中却感到一丝不安。

    姜梨是个聪明的人,聪明,且有主意,当她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定会考虑的很周全。莫不是已经想到了自己要关她,干脆不回府,打算住到外面去?

    想到这里,姜元柏怒气更甚,这是根本没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再说了,以为不回家,自己就拿她没办法了吗?只要这案子没上堂,他绑都要把姜梨绑回来。

    姜景睿耸了耸肩,没再说话。正在这时,报信的小厮又回来了。

    这一回,他比上回看起来惊慌多了,大冬天的,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道:“老夫人,老爷,二小姐他们没有回府,他们、他们去了长安门。”

    长安门?

    姜元柏面色大变。

    “他们去长安门做什么?”姜景睿好奇地问。

    “去长安门,打石狮,鸣冤。”姜元柏挤出几个字来。

    ……

    长安门在皇宫的正前方。

    特殊日子的时候,皇帝在这里举行祭典,平日里官兵把守,并无什么人来。

    宽阔得四方场地里,两座高大威武的石狮矗立着,两座石狮的面前,又各自有一块漆了红漆的羊皮巨鼓。鼓槌也在上面,不知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人动过,鼓面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车队在长安门前停下来,姜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以长安门为中心的四处,四面八方都是围观的人群。那些人群见姜梨下马车,俱是眼睛一亮,姜梨才是这出戏的主角,姜梨出来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不远处的酒楼里,亦有红衣美人,漫不经心的看着长安门前的纤弱身影,吩咐身边人,道:“看紧点儿,别让人钻了空子,弄死了小家伙。”

    “是。”文纪领命。

    姜梨闹出这么大阵势,那位主知道了,自然会气急败坏,恰好又不是什么有所忌惮的性子,就怕躲在人群中暗中对姜梨下手。既然是自己的人,被别人取了性命,他的脸上也无光。

    况且他也想看姜梨怎么赢回这一局,所以务必要保护她。

    姜梨走到长安门前。

    长安门前两个小将木讷的盯着她。

    姜梨转过身,叶明煜站在他身边,桐乡的百姓们都安静下来,到了这里,他们都知道要做什么。

    “我想了又想,此事不能久等,因此我未曾回府,直奔这里,今日事今日毕,今日我们既然来到燕京,就干脆将第一件事办了。诸位,”她指了指那两座石狮,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这里就是长安门。”

    “长安门,打石狮,鸣冤鼓。”姜梨道:“这就是最后一个可以得到公正的机会。”

    她想,若是当年她还有一口气,能出的了状元府,第一件要做的事也就是奔赴这里,拿起鼓槌,打石狮鸣冤鼓,将自己的一腔冤屈全都诉说出来。不过,当时的情况,未必也可行,当时她的对手是永宁公主,而她只有一个人,永宁公主勾勾指头,就能将她的证据轻而易举的抹去,就像她的性命一般。

    现在不同了,以姜二小姐的身份,全燕京城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小老百姓,全都关注这件事。而且她的身边,还有这么多人。永宁这一回想把痕迹清理的干干净净,恐怕会有些困难。

    而且她也不会给永宁这个机会。

    姜梨面对着桐乡百姓,道:“世道上,公平与正义本就很难得,有时候,付出性命也未必能得到。所幸的是我们至少得到了这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也不是白白得来的。”顿了顿,她才说出后面的话,“民告官如子杀父,坐笞五十。打了这头石狮,鸣了这面冤鼓,就要坐笞五十。假若胜了呢,自然皆大欢喜,假若败了,轻则翻不了案,遭杖刑,重则性命都要丢掉。”

    桐乡的百姓面面相觑,燕京城的百姓也交头接耳,便是囚车里的佟知阳一行人也有些诧异。他们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些缘故。

    姜梨道:“这些,换一个公平和正义,但未必知道结果。谁愿意站出来?鸣这个冤鼓?”

    坐笞五十,至少也要丢半条命,有些身子弱些的,一命呜呼也有可能。这样的话,便是打胜了官司,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惨重了。

    姜梨平静的道:“如果没有人愿意,这面冤鼓,就由我来鸣吧。”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她面色淡然,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要知道,她和薛怀远并未任何关系,却为薛怀远做了许多,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

    “怎么能劳烦二小姐。”一人从人群里站出来,从从容容的道:“我誓死追随大人,为大人翻案,是做属下的职责。这面冤鼓,由我来鸣。”却是彭笑。

    “还有我。”何君也站出来道:“坐笞五十,比起我们在桐乡被狗官动用的酷刑,实在不值一提。我也来。”

    “还有我们。”古大古二也站出来,“不过是鸣冤鼓,我们兄弟二人愿意!”

    叶明煜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些人细胳膊瘦腿的就不必了,爷爷我皮肤糙,不怕打,我这辈子还没鸣过冤鼓呢,我来!”

    “谁都别和我争了,这件事怎么能少了我。”张屠夫也站出来,“你们力气小,我是杀猪的,力气大,打一下,保管整个燕京城都能听得到,我来!”

    “我来!”

    “我来!”

    “我来!”

    就像是被感染了,一个有一个的桐乡百姓站出来,争先恐后的要鸣这面冤鼓。

    就连柔弱的代云也道:“我也想鸣一鸣冤鼓,就算不为了薛大人,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冯裕堂在的这些日子,我们这些桐乡百姓,实在是太苦,太苦了。既然公平和正义这么难得到,坐笞五十又算得了什么呢?二小姐,您让我也来吧!”

    没有一个人退缩。

    那管着长安门的两个小将,木讷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他们在这里守着两座石狮,见多了想要来鸣冤鼓的人。

    若非走投无路,一腔冤情无处诉说,谁会来这种地方,那些来的人,大部分的人再次转悠了许久,都回去了。只因负担不起这公平的“代价”,只怕还没得了胜,自己就丢了命。那些没有回去的,大多数也是抱着必死无疑的决然,想着与仇家同归于尽,仿佛赶赴刑场。

    但是,但凡有任何一个选择,他们都不会主动去鸣那面鼓。

    两个小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一齐争先恐的想要将那面大鼓敲响,毫无退缩之意。就连被柔弱妇人牵着的女童,目光也满是坚定,并不动摇。

    看来的确是有天大的冤屈,看来也无所畏惧。

    燕京的百姓看着这头,渐渐地沉默下来。虽然他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人毅然决然,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而姜二小姐就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她就像人群的主心骨,她短短的几句话,就是这里的民心所向,人们愿意追随着她,因她能带给他们希望。哪怕希望再渺茫,再艰难,希望就是希望。

    希望能给人走下去的勇气,希望能战胜一切。

    囚车里,冯裕堂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张扬,众人的目光都向他投去。

    一个桐乡百姓厌恶他极了,见他大笑,当即就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儿朝他掷去,恶狠狠地道:“笑什么笑!”

    冯裕堂道:“我笑你们蠢!我笑上天真是厚待我,不管这场官司怎么样,还没打,这里面的人就要倒下一半,也许还有人死了呢!你们为了整我,付出这么大代价,我心中快意,乐不可支!”

    说罢,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人群愤怒的看着他,但也不得不承认,冯裕堂说的是事实。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憋屈,恶人还没得到惩罚,好人就先失去东西,谁他娘的定的规矩!

    姜梨也轻轻笑起来。

    冯裕堂渐渐止住笑容,阴鹜的看着她,问:“你又笑什么?”

    “我笑冯大人天真。”姜梨淡淡道:“坐笞五十是不假,但你忘了,鸣冤鼓的人,不止一人。从没有人说过,既然是一桩案子,所有的人加起来坐笞五十,是不可行的。”

    “这里有上百来人,每人一下都多了,倒也能挨得过去,算不得什么。”姜梨讥嘲的看着他:“你说是吧?冯大人。”

    冯裕堂渐渐笑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群里的哄笑声。

    “才一人半下啊!那没啥,我帮大伙儿多打几下!我皮厚,不碍事!”

    “别啊,我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大家不许抢!”

    “能不能多打半下呢?这半下半下的打,也真他娘的太折腾人了,痛快些!”

    小楼里,姬蘅噗嗤一下笑出来。

    这种办法……她也还真是想的出来,不过钻官制的漏子,向来是她最擅长的事。她是决计不肯吃亏的,她精明的要命。

    姜梨慢慢的走到那面巨鼓面前。

    巨鼓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早已等待多时,石狮威严,头覆霜雪,穿越了四季秋冬,正义终于要来了。

    “咚!”鼓面的灰尘被重击锤的四处飘散,几乎要与天上的雪混在一处,灰尘过后,竟是清明。

    “咚!”两世的冤屈,终于找到正义的出口,这出口狭窄而深不见底,然而仔细循着光亮找出去,终于还是看到了一线天光。

    “咚!”从沉闷到清晰,从混沌到清明,也不过是三声鼓。

    鼓声响彻了整个长安门,惊动了整个燕京城。

    所有人都听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手

    长安门前的鸣冤鼓,许多年都没有响起过了。

    鼓声响彻长空,惊动了皇宫里的人。

    洪孝帝正在花园里和丽嫔下棋,丽嫔是他的后宫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甚至比洪孝帝还要年长,却也是最受宠的一位。比起那些刚进宫的,要么骄纵任性,要么贤良淑德的少女们来说,她更有魅力,更有趣。

    更何况,她容貌并不衰老,仍旧年轻貌美,除此之外,还要那些少女不可及的风情。

    因此,每当洪孝帝得了空闲的时候,不爱去皇后那里,也不爱去其他嫔妃那里,只爱去丽嫔那里坐坐。仿佛与丽嫔多说几句话,在朝堂之中的疲倦和不适就能一扫而光似的。

    今日也是一样。

    洪孝帝的黑子,已经被丽嫔的白子吞掉了一大半。这是丽嫔和宫里别的女人的不同之处,那些女人,要么是真的棋艺不佳,要么是本能赢过洪孝帝的,却偏偏要装作比不得帝王,输在他手中。

    唯有丽嫔,总是一点儿也不肯让他,是这宫里难得的真性情。

    “朕又输了。”洪孝帝笑着摇了摇头。

    “是臣妾运气好,”丽嫔笑盈盈道:“皇上才会输给我。”

    “少来,朕在棋艺一项,向来不如你。罢了,”他打趣道:“你若是个男儿,朕一定要将你揽为己用。”

    “臣妾也就是会下棋罢了,天下大事可不敢插手。”丽嫔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男儿们要做的大事实在太累了,臣妾恨不得日日都在花园里下棋,躲着惫懒才好,没心思做这些。”

    不着痕迹的,又将洪孝帝抬高了些。

    洪孝帝就笑的更真切了些。站在一边服侍的苏公公内心感叹,要不说这季家的长女厉害呢,能将皇上哄得服服帖帖。如今皇帝的心结无非也是成王的势力,小皇帝看着不说,内心却得提防着周围的人争权夺利,不管怎么说,丽嫔至少做出了无心插手朝事的表现,皇帝也就对她更信任了些。

    没有一个帝王会去提防这样的小女人。

    正想着,自皇宫外面的天空中,远远传来几声模糊的鼓声。

    起初那鼓声并不怎么清晰,后来,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击鼓的人换了一个力气大的似的,将鼓锤的极重,鼓声极大。虽不至于像在耳边回响,却也听得十分清楚了。

    洪孝帝一怔,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苏公公道:“陛下,奴才这就去打听。”他招了招手,招来一个小内侍,吩咐了小内侍几句,那内侍离开了片刻。不多时又回来了,在洪孝帝二人面前躬声道:“回陛下,宫外长安门前,有人正在打石狮击冤鼓。”

    “打石狮击冤鼓?”洪孝帝一愣。

    “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二小姐,”小内侍小心翼翼的道:“带着襄阳桐乡的乡民,已经到了长安门。听说是今日午后回来的,回来便直奔此处。”

    洪孝帝看向丽嫔:“哦?是你妹妹的继女。”

    丽嫔微微一笑:“是呢。”又有些诧异的道:“之前外面的风声,臣妾也听人说过一些。只是一直以为是传言,是旁人以讹传讹的。毕竟那小姑娘我也见过,温温柔柔的,不像是闹事的人。不曾想外头的传说竟是真的,她真的带着人进京了。”

    “闹事?”洪孝帝道:“也未必是闹事吧。朕知道,要敲鸣冤鼓,敲鼓之人自己都得坐笞五十,真是闹事,付出这样的代价,也实在不划算了些。”他站起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还是亲自去外头,听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说吧。苏公公,你跟我来。”

    苏公公连忙跟上。

    丽嫔也赶紧侧身,行礼送洪孝帝离去。她没有跟上去,跟了洪孝帝这么久,她也知道皇帝的性子,做正事的时候,她最好还是回避。小皇帝最讨厌的就是后宫干政,当年成王的母妃刘太妃仗着先帝的宠爱和娘家的势力,差点就让成王做了皇帝。若非如今的太后其中周旋,如今这地位,怕早就不是他的了。

    洪孝帝喜爱她,喜爱的就是这份云淡风轻,从不插手朝事,在她这里才最轻松。

    但……丽嫔神色不定的想,关于姜梨和薛家一案之事,她倒是看不出来洪孝帝是个什么反应。要说震怒,分明就不是震怒的神情,要说支持,倒也不见得。皇帝一年比一年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了,很多时候,她也辨别不出来洪孝帝的心思。

    她身为季家的女儿,知晓季淑然在姜府里因姜梨而出现的麻烦,丽嫔当然不希望姜梨顺利,甚至也如季淑然所盼的一样,希望能借着这件事,兵不血刃的除掉姜梨。

    但她在宫中,虽然有皇帝宠爱,反而必须更加谨慎,不能轻举妄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洪孝帝来到了御书房坐下。

    不断地有内侍进来,将长安门的境况仔细的报与他听。当说到姜梨所说的“鸣冤鼓的人不止一人,一百来号人一共坐笞五十也不过一人半杖”时,绷着的脸也忍不住笑起来,笑骂道:“姜元柏这老狐狸,生的女儿也一样奸猾!”

    苏公公在一边瞧着,洪孝帝虽然这么说,面上的神情却没有一点震怒。心里便回过味儿来了,至少姜梨带着乡民进京鸣冤鼓这等大事,对于洪孝帝来说,并没有震怒。洪孝帝的心里,没有怪责姜梨的意思。

    “皇上,这十几年来没人在天子脚下鸣冤鼓了……”苏公公道:“姜二小姐这回,可成了燕京城的大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苏公公,你以为她这事做的如何?”洪孝帝问。

    “这……老奴不敢瞎猜。”苏公公道:“只是不知道姜大人知不知道姜二姑娘这般行事。”

    “当然不知道。”洪孝帝一笑,“这姜家小姐,连姜府都没回,就匆匆忙忙的赶到长安门鸣冤鼓,真有这么急,回府的功夫还是有的。要是姜元柏,绝不会让她行程如此匆忙,很明显,姜家小姐是怕横生变故,被姜元柏阻挠,才决定先斩后奏。”

    苏公公看着洪孝帝,笑道:“姜家二姑娘是个机灵人儿。皇上上回还赏了她呢,就是胆子忒大了些。世家小姐,谁敢做这些事?还和庶民们混在一起。”

    “和庶民们混在一起怎么了?”洪孝帝道:“天下本就是由庶民组成,没有百姓,也就没有江山。姜家小姐的庄子,户部员外郎叶世杰已经给朕呈上来,朕看过了!不看不知道,一看,朕才知道朕的江山,天子脚下,还有这等猖狂的匪寇!”

    说到此处,声音陡然转冷,苏公公不敢再接话,心中却很疑惑,户部员外郎叶世杰?叶世杰什么时候给皇帝呈折子了。

    既然叶世杰已经给皇帝看过有关薛家案的折子,皇帝又是这么个态度,眼下的情形便能明白许多,至少这薛家一案,姜家小姐应当是稳赚不赔,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洪孝帝看着面前的折子,叶世杰呈上来的诉状,里面自然是写满了县丞冯裕堂的罪状,还有薛怀远被冤的经过。平心而论,光是看到,也足以令他这个皇帝勃然大怒。但凭借这个,鸣冤鼓是可以,面圣的话,就有些过分了。姜梨带了这么多桐乡百姓进京,燕京城的百姓也都眼睁睁的看着,如果这个案子处理的不好,他这个皇帝也就等于失去了民心。所以姜梨这是给他找了个麻烦。

    权衡利弊,洪孝帝不应该对这个案子过多关注,甚至应该提点姜元柏,让他好好管教女儿。毕竟桐乡县丞的事与她有何关?她又不姓薛。

    但叶世杰呈上来的诉状里,还隐晦的提到一事,这件事关系就很重大了。里头提到,冯裕堂背后的主子,是燕京城的永宁公主。对于薛怀远入狱一事,也是永宁公主的吩咐。

    永宁公主是成王的亲生妹妹,洪孝帝不得不怀疑,永宁公主这么做的目的,针对薛家,会不会是成王的主意。看上去永宁公主和薛家也没有任何关联,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加害薛怀远。薛怀远身在桐乡,永宁住在燕京,薛怀远也不可能得罪永宁的。

    一来是其中蹊跷,二来是,即便查不出什么,只要这件事落实,永宁的名声会受到打击,对成王来说,未必就是件好事。成王如果祸心不死,必然要爱惜羽毛,自己的妹妹都是这样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之徒,他这羽毛,只怕也是废了。

    因此,这案子必须得审,不仅要审,还要审的天下皆知,由他亲自督办,才能达到最好的目的。

    这会儿,洪孝帝看叶世杰和姜梨表兄妹两,便是说不出的顺眼。这桩案子若是没有牵扯进永宁公主,也就是一桩普通的案子,要是牵扯进来,对洪孝来说,就是一把绝佳的剑。

    有人把这把剑送到他手上,他绝不会把这把剑推出去,相反,还要紧紧地握住,捅对手一刀,这才不枉费。

    “传令下去吧,刑部三日后提审,朕要亲自督办。”他道。

    苏公公退下了。

    ……

    长安门前,鸣冤鼓敲得是震天响。

    姜梨已经松开了鼓槌,桐乡的百姓们争先恐后的涌上去,像是要把长时间以来的愤懑、苦楚、压抑全部都释放出来似的,一个敲得比一个响。平安捂着耳朵蹲在代云身边,咯咯咯的笑。

    每个人的脸上,带着的都不是同归于尽的决然,而是轻松的、充满希望的笑意。

    这笑意也感染了周围看热闹的燕京百姓,不知为何,竟也生出一丝期盼,期盼着桐乡这些县民能够赢了官司,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公正。

    囚车里的冯裕堂几人,早已是面如死灰。到了这份上,他们已经不祈求能出现什么奇迹了。冯裕堂深知永宁公主不会来救他,甚至会派人来灭口,或许派来灭口的人已经在路上了,那公主连姜梨都敢杀,他算得了什么,草芥都不如。横竖都是死,冯裕堂索性不去想这件事。

    很快,刑部的人闻讯赶来,姜梨将诉状递过去,刑部的人将冯裕堂一行人带走,说是三日后提审,洪孝帝亲自督办。

    听到“洪孝帝亲自督办”几个字后,姜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洪孝帝可能是个好官,但关于桐乡的案子,也不至于洪孝帝如此重视。他之所以如此重视,无非是因为永宁公主也牵扯了进来。

    一个本来就想要对付永宁的帝王,来督办这场案子,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这也就是最大的公平。她的盟友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至少表面上是,于是这场案子,她可能没有什么阻力。

    实在是太好了。

    桐乡的百姓都被叶明煜安顿好了,官府也派出人来保护这些人证,省的被人杀人灭口。姜梨特意说了,要刑部的人,京兆尹是永宁公主的人,当初薛昭就是找到京兆尹,却被京兆尹通知给永宁,这才白白丧了一条命,同样的错误姜梨不会犯第二次了。除此之外,她还安排叶明煜的人也盯着。

    至于叶明煜和薛怀远,就跟着姜梨回姜家。

    薛怀远姜梨不放心交给别人,况且也就是对姜梨,薛怀远才稍稍亲近些,别的人靠近,薛怀远有时候会突然害怕。而叶明煜怕姜元柏责罚姜梨,有他这个舅舅坐镇,姜元柏到底会收敛些,不敢明着对姜梨打骂。

    于是安置妥了之后,姜梨才和叶明煜回到姜家。

    首辅府的大门,今日是紧闭的。

    平日里大门外还有两个门房守着,今日连个门房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人上前迎接他们了。叶明煜把刀扛在肩上,道:“阿梨,看样子,你爹这是怪你,连门都不让你进哪。”

    白雪和桐儿都很是担忧。姜梨回京,第一时间不是回府,而是去长安门鸣冤鼓,这把姜元柏的计划全都打乱了。现在木已成舟,刑部提审都下来了,姜元柏就是想要将此事压下去也行不通,自然会迁怒姜梨。

    “不怕。”姜梨坦然道:“我做错的事何止这一件?当初连杀母弑弟的事都干了,不也没事了么?”她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轻轻叩击宅门。

    叶明煜也是一噎,合着姜梨觉得她这恶名还挺光荣似的,非但没有避之不提,还主动说起。不过那件事叶明煜也觉得有问题,姜梨是她外甥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虽然有时候有股狠劲,却还是很善良,有时候甚至很有几分嫉恶如仇的大侠风范。这样的好姑娘,能做出害人的事?怕是其中有什么故事吧。

    只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待到来日,慢慢打听。

    门房并没有马上来开门,倒是外面路过的百姓见姜梨二人等着,觉得看热闹,也在一边看。叶明煜自来脸皮厚,不觉得有什么,有人看他,他也就是嘿嘿一笑。偏姜梨也从容,还很耐心,等了一会儿,也不知里面的人是不是按捺不住,终于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小厮看见姜梨,道了一声:“二小姐。”又看了一眼拿刀的叶明煜和被桐儿搀扶着的薛怀远,面色复杂的开了门,道:“老夫人在晚凤堂等着您。”

    姜梨和叶明煜进了姜府。

    姜梨对桐儿和白雪道:“你们先把薛大人扶到我院子里去照顾着,我和舅舅去晚凤堂。”

    桐儿和白雪带着薛怀远离开后,姜梨才和叶明煜去了晚凤堂。

    刚进晚凤堂,姜元柏的暴喝声就传来:“孽女,跪下!”

    姜梨抬眼,看见的就是姜元柏怒气冲冲的眼神。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姜元柏身为一个首席大学士,学富五车,但为何每次责罚自己的时候,都永远是那句“孽女跪下”,好像只有这句话说出来才舒坦一般。但转念一想,这句话又只是对她而言,至少姜梨没见过姜元柏对姜幼瑶说过这句话。

    也许是因为姜幼瑶没有自己会惹事,也或者是因为姜幼瑶自小跟在他身边,他舍不得让姜幼瑶跪,不过也无所谓了。

    跪就跪呗,姜梨也没想过这次回姜府,会安然无恙。姜元柏只是让她跪下没拿鞭子抽她,让她免收皮肉之苦,她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她正准备跪下,身旁的叶明煜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对姜元柏中气十足的吼回去,道:“跪什么跪,凭什么跪!阿梨听好,不跪!”

    姜元柏大怒:“我是她爹!”

    “我还是她舅舅呢!哦,是她爹就能让她跪啊,阿梨身上还流着我叶家一半儿的血呢,那是不是也该听叶家的话。我不让她跪,再说了,都说外甥像舅,要说起来,阿梨一点儿都不像你,还是像我多些,当然该听我的话!”

    秀才遇到兵,真是有理说不清。姜元柏是首席大学士不假,但遇上叶明煜这般胡搅蛮缠的无赖,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季淑然看着姜梨,道:“梨儿,好歹他是你爹,旁人管不了你,你爹总管得了你吧。你可是姓姜不姓叶。”

    叶明煜闻言,转头看了季淑然一眼。季淑然被他盯得心中发毛,后退一步,侧身躲在姜元柏身后。

    姜梨站出来,道:“爹,是女儿错了,错在不该不与您打招呼就参与薛家一案,回京之后也没有先回府,而是去了长安门击鼓鸣冤。更错在在襄阳的时候,叶家古香缎一事,借用您的名声调令织室令,令织室令的人盘查。”

    她自小犯了错和薛昭就在薛怀远面前来这一招,承认错误承认的行云流水,十分真诚。姜元柏都没办法继续骂她。

    加上还有一个叶明煜在一边虎视眈眈。

    姜老夫人坐在榻上,沉声道:“二丫头,认错的事,日后再说吧,我来问你,你与那薛家县丞非亲非故,好端端的,如何会牵扯进这么一桩案子里。还带了这么多乡民,听说你连那已经疯了的罪臣都一并带回了府中,你是疯了吗?做出这等事情。”

    姜梨沉吟了一下,道:“其实这件事情,和叶表哥有关。”

    叶世杰?不仅是姜家人,连叶明煜也一并朝她看来。

    “这件事情,我只能告诉父亲。”姜梨歉意的道:“我能和父亲单独谈谈么?”

    季淑然笑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听的……梨儿,你……”

    “此事事关重大,我看母亲还是不要插手得好。”姜梨打断了她的话。

    季淑然的笑容僵住。

    姜梨这一次回府,越发的有恃无恐了,如今当着老夫人和姜元柏的面,也敢这么待她,季淑然咬紧了牙关。

    姜梨看着姜元柏,目光坚定,姜元柏顿了顿,突然道:“你跟我来吧。”

    姜梨绽开一个笑容:“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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