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怎么行?”跟在姜元柏身边的季淑然担忧的开口,“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况且梨儿又从未去过襄阳,在那里怎么吃得惯住的惯?”

    叶世杰有些不虞,季淑然这话说的,像是叶家会亏待了姜梨似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且不提官商有别,但叶家人吃的用的,未必就比首辅府里的人差。

    “母亲多虑了,”姜梨不咸不淡道:“我在青城山的庵堂里住了八年,过的也不差,早已习惯了。襄阳比起青城山,应当热闹的多。”

    季淑然被姜梨堵得哑口无言,这本该是姜梨一生耻辱的事,如今反倒像是姜梨的功勋,姜梨的护身符,动辄就被她拿出来当挡箭牌。可气的是还用的颇为顺手,看姜元柏的神情,立马就对姜梨缓和下来。

    季淑然恨的脸上的笑容都十足勉强。她这些日子忙着开解伤心欲绝的姜幼瑶,又为了在姜元柏面前求得怜爱,时常做小心谨慎,没工夫关注姜梨。不晓得姜梨怎么和叶家扯上了关系,一个孤女没有叶家做依靠的时候已经能搅起这么一趟浑水,要是多了叶家做依靠,指不定姜梨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倒不是不好……”姜元柏沉吟着。

    叶明轩瞧着季淑然和姜梨之间的官司,眼眸中不由得起了一层深思,看样子季淑然和姜梨的关系的确不好。当年姜梨推季淑然小产,季淑然和姜梨如此冷淡是意料之中,只是意料之外的是姜元柏的态度,姜元柏似乎也没有完全偏向季淑然一边。

    这就不是简单能办到的事了。

    “二丫头既然想回襄阳,就让二丫头走一趟襄阳吧。”坐在高位上的姜老夫人适时地开口,她道:“若不是我身子不好,我也想去看看她。这么多年了,”她感叹一声,“二丫头都长大了,也该让她看看。”

    姜老夫人对叶家,倒是真的存了一点感情在里面。毕竟当初叶珍珍是姜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媳妇。叶珍珍单纯可爱,虽然不够精明,但胜在心地善良。对如今这个季淑然,姜元柏自己挑的妻子,姜老夫人说不上讨厌,但也算不得喜欢。只是季家如今蒸蒸日上,碍于情面,姜老夫人对季淑然也是和蔼。加之后来季淑然因为姜梨失去孩子,姜老夫人才开始真心相对季淑然。

    但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让姜老夫人不禁怀疑,姜元柏的眼光是否出了错。

    姜梨越发优秀,从青城山回来后,屡次成为燕京城人议论的话题。但不得不说,姜家几个女儿中,姜梨是最聪明的一个。

    姜老夫人眼光独到,有这么个聪明的嫡女,看上去没什么坏心,自然不错。加之叶家出了个叶世杰,姜老夫人觉得叶世杰未来的仕途,应当走得不错。

    是时候和叶家重修旧好了,姜老夫人心中想,至少不能让季淑然以为只要有季家在,就永远能有恃无恐。季家固然倚靠着丽嫔往上爬,可他们姜家,并不需要讨好季家来做什么。季淑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该提醒她,这是在姜家,不是季家。

    “娘——”季淑然有些着急。姜老夫人这般说,无异于是在打她的脸。也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姜元柏,姜老夫人,都渐渐站在了姜梨这一边。

    她不可置信。

    姜梨做了什么?姜梨似乎什么都没做,她没有如姜丙吉一般成日在老夫人面前撒娇卖乖,也没有如姜幼瑶一样在姜元柏面前承欢膝下。她是怎么做到的?

    季淑然猝然看向姜梨。

    姜梨微微一笑。

    不必做什么,在这样利益为上的官家,或许并非全无亲情。但要靠那点微薄且不牢固的亲情来生存,并不安稳,指不定有朝一日这点亲情不在,又或许是对方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原先拥有的一切就可以被轰然摧毁。

    人还是得靠自己,这是姜梨用血泪悟出来的道理。她是没有在姜家人面前摇尾乞怜,讨好卖乖,她只要安静的做自己的事,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好了。

    没有价值的女儿可以被随意践踏,珍珠不能当成鱼目卖,姜家人只要觉得她可以利用,就不会轻易的撅弃她。

    “就这么定下来吧。”姜老夫人说的斩钉截铁,她看着叶明轩道:“路途上需要什么,大可以与我们说。二丫头也是我们姜家的小姐,这回就请你们多多照拂。”

    说的十分客气。

    叶明轩连忙拱手称是。他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今日本来只是想来看一看叶世杰嘴里的说的“变了模样”的姜梨,没料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果,还把姜梨带到襄阳去了。

    但姜梨果真不怕么?叶明轩忍不住看了姜梨一眼。叶家人对姜梨不是没有怨言,有些隔阂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消除。姜梨要是到了叶家,势必一开始会受冷落,而对于别人的冷淡,姜梨一个千金小姐,热脸贴冷屁股,她能坚持到几时?何必山高水长,自己找罪受呢?

    这些道理,叶明轩不相信姜梨没有想到过。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这么聪明,一定早就考虑到了。

    可是……

    叶明轩看见姜梨也看向自己,她的眼睛澄澈分明,但毋庸置疑,谁看了也不会怀疑她的坚定。

    她就坚定地,执着的,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去襄阳就是她一辈子必须要完成的心事一般。

    姜梨确实很坚定。

    她必须要回襄阳,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得回去见父亲一面。

    这是她的心愿。

    ……

    回去的路上,叶世杰和叶明轩彼此都很沉默。

    在姜家发生的一切,实在出乎他们二人的意料。在来之前,他们考虑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还是被意外了一回。

    快要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叶明轩问自己侄儿:“世杰,你觉得,阿梨是真的想回襄阳看你祖母么?”

    “我不知道。”叶世杰有些烦躁,“她浑身上下都是心眼,谁能看得透?”

    叶世杰在同龄人中,也算早熟。毕竟是叶家长孙,未来会挑起叶家重担的人。但面对姜梨,屡屡有种无奈的感觉。他实在不明白姜梨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但好像自己想什么,姜梨都能猜中。这种被动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今日又是如此,叶世杰连对叶明轩都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我觉得,”叶明轩思忖道:“她不是突然兴起,她一定早就想回襄阳了,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今日我前去姜家拜访,恰好是个机会,她就顺势提了出来。”

    叶明轩的猜测,其实也差不离了。姜梨的确一直在早早筹备回襄阳的事,也想着利用叶家来达到目的。这一点,从当初她知道叶世杰是她表哥开始,姜梨就在开始计划,包括和叶世杰谈交情也是如此。

    “舅舅是以为她在说谎?”叶世杰皱眉,“她另有目的。”

    “不好说。”叶明轩摇头,“不过看,此事不是姜老夫人和姜元柏的主意,我提起此事的时候,他们二人的惊讶不似作伪。”

    “兴许就是她自己的主意。”叶世杰走近放进,将门掩上,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来,看向叶明轩,“舅舅……你们小心一点。”他说的迟疑。

    “不至于。”叶明轩笑道,“今日我看她,并不似刻薄之人。虽然不晓得她何以要回襄阳,但到底是自家人,我们暂且相信她吧。”他叹了口气,“姜家的水深得很,这个季淑然你也看到了,阿梨在姜家活下来,比我们艰难得多。她是个坚强的姑娘,还很聪明。”

    叶世杰不说话了。

    半晌后才道:“话别说满,先看看再说吧。”

    ……

    淑秀园里,季淑然攥着手帕,指尖发白,已然怒不可遏。

    一次又一次,姜梨撺掇着姜元柏站在自己这边,季淑然母女反倒不能拿姜梨怎样。本是什么依靠也没有的孤女,要战战兢兢的在自己手下讨生活,如今看来,却是喧宾夺主,嚣张的不得了。

    这一次姜梨回叶家,瞧着只是一件小事,季淑然却感到深刻的危机。叶世杰虽然是个户部员外郎,又怎么能与季家相比。姜老夫人敲打她,季淑然也不会蠢到听不出来。但越是这般,越是不甘心。

    想想眼下姜幼瑶被禁足,成日里郁郁寡欢,可不就是拜姜梨所赐。幸亏还有个姜丙吉……想到姜丙吉,季淑然眉眼一厉。

    她还有个儿子,须得为姜丙吉打算,姜梨把整个大房搅得地覆天翻,难免不会打姜丙吉的主意。姜梨留着也是个祸害。

    “夫人不必生气。”季淑然身边的丫鬟,寻春上前一步,低声道:“虽然二小姐去了襄阳,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从何来?”季淑然皱眉。

    “眼下府里正是多事之秋,二小姐又精明得很,总是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二小姐走后,夫人大可以独独让三小姐和老爷多相处一些时候。老爷本就因为周世子的事对三小姐多有愧疚,此番正是个好机会。没有二小姐,三小姐和老爷相处一定更融洽。”

    季淑然沉默。

    的确如此,姜梨没有回到燕京城之前,姜幼瑶是姜元柏的掌上明珠。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碰过什么钉子。姜梨回来后,姜元柏总是有意无意的流露出对姜梨的愧疚,连她看着都觉得刺眼,更勿用提姜幼瑶。而姜幼瑶自小被宠的任性,姜元柏有所偏颇,心中不悦就全表现在脸上,也不乐意主动亲近姜元柏,父女俩的关系日渐梳淡。

    譬如若是从前,要是出了周彦邦这事,姜元柏绝不会如此轻易善了,至少对姜玉娥和周彦邦二人绝不会放过。

    姜梨离开燕京回襄阳,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确实是个好机会,没有姜梨,姜幼瑶心中不会有隔阂,姜元柏也能将全部宠爱尽数分给姜幼瑶。

    “况且,”寻春又是一笑,“首辅府出去的容易,进来却不简单。当初二小姐出姜府大门,八年才能回来。这位置尚且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的回襄阳,这不是自个儿犯蠢是什么。这一出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声音倏而压低,“或者回不来呢?”

    “你是说……”季淑然一怔。

    另一头的夏菡也走上前,道:“上次议郎夫人也对您说过,燕京城许多双眼睛盯着,天子脚下不好动手。可倘若二小姐去了桐乡,山高水长……发生个意外也是很自然的事。介时真要出了事,也是叶家倒霉,叶家拿不出个说法,咱们府上和叶家这回就算是真的割裂关系,端午好转的可能了。”

    季淑然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

    “我小心翼翼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名声,到头来被她毁于一旦。因着前些日子的事,我总想着小心行事,不想却让这小贱人寻了先机。”季淑然深深吸了口气,“你们说的不错,在燕京城,我尚且还有几分顾忌,毕竟首辅家的千金小姐,一旦出事,各路人马都会出面追查。可要在桐乡,或者去桐乡的路上……”季淑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谁也查不到,便是查到了,痕迹也早就被清理干净。叶家是有银子,可因为银子引来贼人,也是屡见不鲜。”

    夏菡和寻春一块儿点头。

    季淑然伸手拂上桌上的琼莹花叶子,叶子顺滑翠绿。

    一直以来,在姜家,在燕京城,要维持一个慈母的名声,且因为姜梨的归来和行事都太高调,她一直无法下手。这么被动的情况下,反倒让姜梨节节胜利。

    眼下姜梨忽然提出要回襄阳,大概是想要和叶家重修旧好,为自己找个靠山,却不知这么一去,无异于在战场上打仗的将军,丢掉了自己胜利的城池,转而去向一座偏远的高地发起进攻。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说的不外如是。

    既然姜梨不想呆在首辅府,这也是一个机会,彻底将她驱逐出去,姜府里再也不会有姜梨的位置。

    季淑然的手掐到琼英花叶片的经络之上,忽然伸手一抓,叶子被她揉的稀碎,根茎拦腰折断,碎成几片破絮,七零八落的落在地上。

    她兀的站起身,道:“寻纸笔来,我要给爹写信。”

    一个人难以办到这些事,要想在桐乡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还得依仗季家。

    ……

    季淑然在这头商量姜梨离京的事时,芳菲苑里,桐儿和白雪也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

    “这个要拿……这个也要拿……这件衣裳是前些日子才新做的,必须拿走,还有这双鞋……”

    姜梨哭笑不得的对桐儿道:“我不过是回襄阳,至多两三个月而已,你拿这么多东西,好似我就留在襄阳似的。”

    桐儿泄气:“谁知道襄阳哪里会不会缺什么。燕京城什么都不缺,可襄阳不一定。姑娘若是没有带够东西,那里又没有,怎么能行?”又忧心忡忡的转头道:“也不知道叶家的人如何,对姑娘好不好,这么多年没见了,会不会待姑娘亲热……”

    姜梨都不忍心告诉桐儿,不说亲热,叶家人怕是看到她的第一面,定然是横眉冷对的。如她这般不吃羞耻的贴上去,姜梨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有些赧然。

    “姑娘没有什么特意要带的么?”白雪认真的问,“或是要做的事。这一离开燕京,再回来也有些日子。想吃什么糕点,奴婢等会子就去买,襄阳未必就有这些。”

    他们把襄阳看的跟什么穷乡僻壤一般,姜梨心中失笑,桐乡是很清贫,可襄阳却一点儿也不差。襄阳多富商,光从这一点就晓得,是什么都不缺的。

    不过白雪的话却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她笑道:“说的也是,这样吧,明日我们出门逛逛,吃点好的,也玩痛快些,毕竟在襄阳也要待很久。”

    “真的?”桐儿一听,方才的担忧一扫而光,顿时欢呼起来。

    白雪也很高兴。

    二人都没有看到姜梨转过身,微微敛眸,神情一片陈肃。

    在回故乡之前,她得去看一眼薛昭。虽然现在还不能将薛昭的尸骨带回,不能让他也回到家乡。但姜梨要去看一看他。

    带着薛昭的血仇和性命,回到襄阳,不管如何,她都要去看一眼。

    那是她死去的弟弟,薛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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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92

    章、第九十二章

    同行

    第二日清晨,姜梨早早的起来梳妆。

    她要回襄阳,如今整个姜府都晓得了。季淑然一开始当着叶明轩的面就开始反对,到后来不知又怎的改换了主意。做的一副慈母的模样,问姜梨可缺什么。

    倒是姜景睿得知姜梨要回襄阳,在芳菲苑坐了许久。无非就是说姜梨不厚道,自己去襄阳玩儿也不知带着他一道。竟是想跟着姜梨一道去襄阳。

    姜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姜景睿连襄阳是个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还真当是一处好玩的去处。况且她去襄阳又不是为了玩乐,叶家人也不晓得待不待见她。她这个外孙女住的尚且不算自然,姜景睿一个名义上的亲戚,也好意思去。

    最重要的是,哪怕这一切都解决了,姜景睿的母亲卢氏也一定不会允许姜景睿瞎胡闹。

    好说歹说,才让姜景睿打消了这个念头。姜梨心中唏嘘,看来姜府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回叶家会过的不错了,殊不知前路漫漫,未必是他们想的那么逍遥。

    昨日里还是艳阳天,今日里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燕京城的秋日好似很短暂,仿佛夏日的炎热还在眼前,一转眼就是寒风瑟瑟。看着地上凋零的枯枝败叶,实在难以想象昨日的繁丽热闹。

    桐儿伸手在外面试了试,回头对姜梨道:“姑娘,雨下的不小,要不别出去了,改日去吧。”

    “无事。”姜梨正在系披风,闻言道:“都在马车上,走不了多少路的。”

    桐儿只得作罢。

    姜梨与他们说好,今日出门逛逛,也能买点给叶家人送的礼。姜老夫人知道此事后,还特意让珍珠从来些银子,让姜梨自个儿好好挑。

    没料到今日会下雨,桐儿想着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叶明轩还要在燕京城呆十日左右,改日寻个天气好的去也不错。谁知道向来好说话的姜梨今日非这么固执。

    姜梨系好披风,在镜前站住。

    姜二小姐的模样,生的不如薛芳菲出众。但底子却是不差的,清丽的过分,这些日子姜梨在姜家长养着,吃的比在青城山好了许多。那点憔悴和虚弱就全然不见,乍一看,水灵灵,俏生生的。

    “姑娘真好看。”白雪站在一边,真心的赞叹着,“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就是就是,”桐儿点头,“以前在青城山的时候,只能穿缁衣,显不出咱们姑娘的美貌。如今再看,燕京城,我瞧着谁都比不上咱们姑娘漂亮。这要是让青城山的那些尼姑看了,保管认不出来。”

    姜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上是熟悉的神情,五官却是这样陌生。待到了薛昭面前,薛昭可还认得她?

    父亲……也认不出来了吧。

    她的心里,涌出一阵伤感,侧头不再去看那面镜子,只道:“走吧。”

    “好嘞。”桐儿推开门。

    ……

    因着下雨,燕京城在外行走的人并不多。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今日也没见到几个。姜梨和桐儿白雪只能在珠宝或是布铺逛逛,平日里挑着担子来买小东西的小贩今日大约都没出门。

    不过听闻叶家三位儿子,孙子辈却并不多,除了叶世杰意外,只有叶明轩还有一儿一女。叶家老四则是如今还未成婚,更勿用提子嗣。所以给小辈们买东西,倒不至于很难买。

    不多时,姜梨也都挑到了各自要送的礼品。

    回礼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许多大户人家的母亲教养嫡女,甚至要专门教导回礼一事。若是嫡女日后嫁到官家,夫君应酬往来,总会少不得回礼。回的贵重了显得郑重,回的轻薄了显得怠慢。实在很难。

    不过跟着沈玉容方中状元开始应酬时,姜梨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回礼。在桐乡薛怀远两袖清风,不会收人礼。在燕京城却不然,有时候回礼不能太简单,回贵重了沈母又要说道,她就只得从自己嫁妆里偷偷拿出一部分贴补。

    想来如今沈玉容没有这个困扰了,永宁公主不缺银子,要回多贵重的礼品都不会到捉襟见肘的地步,自然也不必搭上自己的嫁妆了。

    姜梨给三个舅舅两个舅母,叶老夫人以及表姐表哥都准备了不同的东西。为此还特意问叶明轩打听了他们各自的性格,买的东西自觉满意。

    待到了午后,便随意在燕京城的一处酒楼吃了点东西。见雨还没有停,桐儿就道:“这雨一时半会儿看样子也是停不下来,姑娘,吃过饭,咱们就回去吧。外头也没什么好玩的。”

    姜梨想了想,道:“不回去,我们去烟雨阁。”

    “烟雨阁?”桐儿和白雪齐齐诧异,问,“那是什么地方?”

    “是白鹭湾附近的一处楼阁,听闻在那里看雨景十分好看。回燕京城这么久,我只闻其名,还从未去看过。今日的雨下的好,正好也能让人一睹风采。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等下就去吧。”

    白雪历来听姜梨的话,完全没有异议。桐儿见状也只得同意,不过看着姜梨道:“姑娘从哪里听来的烟雨阁的事?奴婢一次也没听过。”

    “曾偶然听见别人谈论罢了。”姜梨淡淡道:“并不是出名的地方,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最瑰丽的风景,往往藏在无人的角落。”

    桐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姜梨喝着面前的茶,思绪飞得很远。

    那时候她因为寿辰一事小产,元气大伤卧病在床,得知薛昭的死讯,艰难的爬起来。但桐乡离燕京太远,她无法拖着重病的身子将薛昭的尸骨运回桐乡。沈母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她被当做是沈家的耻辱,不可出门丢人现眼。便是给薛昭收尸,都是沈玉容的宽容。

    沈玉容对她道,烟雨阁风景优美,人迹罕至,是个不错的地方。若是薛昭埋骨于此,也是不错。日后有机会,等她好起来再让薛昭回归故乡。

    她那时候正是焦头烂额脆弱无依,对沈玉容感激涕零。自己出了丑事,沈玉容还能念在过去的情谊上替她着想,实在是很好了。

    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事本就是沈玉容一手造成。永宁公主勾结狗官害死薛昭,沈玉容会不知道?他们就是杀人凶手,却还要装作一副感同身受的悲伤模样,正是令人作呕。

    想到此处,姜梨眉头紧蹙,只觉得那烟雨阁再美,也是出自沈玉容的主意,未必没有永宁公主的心思。她不愿意薛昭死后还受这二人摆布,如今是没办法,但总有一日,越快越好,她会带着薛昭离开烟雨阁,离开燕京城。

    姜梨放下茶杯,道:“我吃好了,我们走吧。”

    桐儿和白雪隐隐感觉到姜梨似乎有些郁郁,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只得跟着姜梨离开。

    白鹭湾在燕京城城边的一处湖边。早前前朝的时候有位文人住在那处,养了一群白鹭。后来文人去世,白鹭也飞走了,但白鹭湾这个名字却被保留了下来。烟雨阁就坐落在白鹭湾不远处。

    薛昭的坟冢,就在烟雨阁后面的一颗桃树下。

    桐儿和白雪第一次来白鹭湾,但见湖水碧色青青,烟雨阁一共六层,站在阁楼上往下看,整座楼阁都在雾蒙蒙的烟雨之中。湖水泛起细细密密的涟漪,水天相接,自成一色。

    桐儿很激动,道:“真好看啊。姑娘,这烟雨阁的烟雨真是很漂亮!”

    姜梨笑道:“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瞧瞧那棵桃树。”

    白雪连忙道:“奴婢也去。”

    “不必了。”姜梨制止了她,“这里也没人,我去看看,很快回来。无事的。”

    她不由分说,自己先离开了阁楼。

    不远处,桃树如昔日一般,安静的站在原地。树上的花朵早已谢了个干干净净,没有桃花的点缀,大树变得凄凉而萧条。

    树下,一个小小的坟冢坐着。

    姜梨打着伞,站在坟冢面前。

    薛昭在来京城的路上被强盗所害,弃尸河中。当时的人都是那么说的,所以她看到薛昭最后一面的时候,薛昭早已面目全非。若非是薛昭身上的胎记,姜梨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是这么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死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身上的刀痕让姜梨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那时候她没有怀疑,直到死前,在知道一切都是拜永宁公主所赐。所以那些刀痕并非强盗所为,而是永宁公主的人所为。

    本以为找到了官可以帮到自己,没想到却陷入了另一个陷阱。姜梨难以想象,薛昭在最后一刻时候内心的绝望和悲愤。

    而他死后,就只有这么一处无人的地方。下雨的时候,连个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姜梨把自己的伞轻轻放了下来,遮挡在了坟冢的上头。仿佛这样,就能为薛昭挡去头上的风雨。仿佛面前的坟冢,正是一个笑的快活的少年。

    她闭上眼,心中默默念道:“阿昭,姐姐来了。”

    “阿昭,我是姐姐,你大约已经认不得我。我如今是姜家嫡出的小姐,姜元柏的女儿。你一定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当初我也如此,只是现在想来,未必不是老天爷给我的另一次机会。”

    “再过十来日,我会去襄阳一趟。我会想法子弄清楚父亲是怎么一回事,当初的事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知道害死你们的是谁,也知道该找谁报仇。沈玉容如今步步高升,永宁公主背后又有成王,我暂时奈何不得,不过并非无可奈何。”

    “我将以姜二小姐的名义,想法子为薛家诉说冤屈,揭开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的真面目,让你们沉冤昭雪。”

    “阿昭,”她在心里默默说道:“原谅我这么长久才来看你一次,你一定很责怪姐姐。但我的心里没有一天忘记薛家的血仇,请你耐心等待,看着我一步一步替你们保持。”

    “阿昭……对不起……”

    她心里默默念道,仿佛又能看到那个舞刀弄枪的少年郎,侧头看着她傻笑。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梨才睁开眼睛。

    雨势似乎小了些,面前的坟冢还是安安静静的,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红雀,蹲在枝头,偏着头看她。羽毛上沾了不少水珠,便猛地扇了扇翅膀,将翅膀上的水珠抖落个干净。又瞧见姜梨放在坟冢上头的伞,登时俯冲下来,立在坟头,借着伞的遮挡,啁啾叫个不停。

    姜梨微微一笑,低声道:“你也听到了吧。”

    她转身慢慢的往烟雨阁走去。

    待回到烟雨阁,桐儿和白雪见她淋湿的样子吓了一跳,桐儿道:“姑娘,你的伞呢?怎生衣裳都湿了?”

    “看见一只红雀被雨打湿了,一时可怜,拿我的伞替她遮了一下,就放在后面那棵桃树下。”

    桐儿闻言,道:“姑娘,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可您可以跟奴婢们说,这里还有别的伞,奴婢们拿过来就是了,何必淋湿了自己呢?着凉了可怎么办?”

    姜梨歉意的笑道:“一时没想那么多。”

    “姑娘什么都好,”白雪小声道:“就是心软了些。”

    心软?姜梨心中失笑。

    或许吧,薛芳菲心软,但现在的姜梨,心硬如铁。

    ……

    燕京城望仙楼里,陆玑正在与姬蘅说话。

    不多时,姬蘅身边的文纪走了过来。

    文纪的脸上显出些迟疑的神色:“大人……”

    姬蘅瞥一眼他的神色,道:“说。”

    “是。”文纪立刻回道:“姜二小姐今日带着两个丫鬟出门,先在燕京城里各商铺买了些东西,用过饭后,去了白鹭湾的烟雨阁。”

    “烟雨阁?”姬蘅抬了抬眼皮子,笑了一声:“她倒是什么偏僻地方都知道。”

    “怎么?”一边的文纪看出了些苗头,捋了捋胡子,道:“大人还派人监视姜二小姐?”

    姬蘅摆了摆手:“不是监视,她行为奇怪,让人想不注意都难。”他随口问文纪:“她去烟雨阁看什么?”

    “听闻烟雨阁看烟雨最美,”陆玑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姜二小姐莫不是去看烟雨的,倒是真风雅。”

    “不是。”文纪道:“姜二小姐先和两个丫鬟在烟雨阁坐了坐,然后去了烟雨阁后面的桃树下。那里有一处坟冢,姜二小姐把自己的伞留在了坟冢上,给坟冢遮雨。”

    姬蘅和陆玑的动作同时一顿。

    姬蘅挑眉,漂亮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兴味,他问:“哦?她是去祭拜?”

    “没有拿拜祭的东西,但姜二小姐看起来像是认识死者,她在坟冢前站了很久,看起来很悲伤。”文纪的回答,可谓是非常详尽了。

    “那就是祭拜了。”姬蘅道。

    陆玑问:“大人为何这么说?”

    “这位姜二小姐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也惯会给自己打掩护。”姬蘅似笑非笑道:“今日出门买东西,去烟雨阁看烟雨,都是幌子。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座坟冢面前站上片刻。”

    “坟里的人,一定是她重视的人。”他径自下了结论。

    如果说姜梨做事滴水不漏,幌子也打的十分周密,姬蘅看事情却容易直指中心。一眼就看出事实的真相。

    “坟里的人是谁?”姬蘅问。

    “是一个叫薛昭的人。”文纪回答:“一年前因强盗劫杀被弃尸江中,不过我们的人查到,其中可能有点文章,薛昭的死可能和当今京兆尹有点关系。”

    朗朗乾坤总有照不到的地方,燕京城天子脚下,可每日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也不少,有点家门还好,那些无权无势的,大多如草芥入海,连个波涛都没惊动一下,就沉没下去再也看不到了。

    “这薛昭是什么来头?”陆玑疑惑:“燕京城的官户里,没听过这么个名字。”

    文纪顿了顿,才道:“要说这薛昭也不算燕京城的人,他是当今中书舍郎,沈玉容的小舅子。沈玉容先夫人,薛芳菲的亲弟弟。当初薛芳菲出事后,薛昭大概是听闻此事所以进京,没想到刚进京就丢了性命。”

    “薛芳菲的弟弟?”陆玑一怔,随即摇头:“这倒是没想到。”

    提起薛芳菲,燕京城也算无人不知。但薛芳菲弟弟这回事,的确是没几人晓得。看来当时这件事处理的很快,并未激起风浪。

    “可薛昭和姜梨有什么关系?”陆玑更疑惑了,“薛家和姜家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姜梨在青城山呆了八年,这期间应当不会和薛昭有关系,而且薛昭去年死了,姜梨今年才回来,也不会是姜梨回来后认识的人。”他迟疑了一下,问:“薛昭曾经到过燕京?或是青城山?”

    文纪摇头:“应当是没有,薛昭从小在襄阳桐乡长大,没有离开过桐乡。生前第一次来燕京城,就是去年,还未见到薛芳菲就死了。”

    陆玑看向姬蘅,道:“这就奇了。”

    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的人,如何有交情。而依文纪所说,姜梨会为悼念薛昭而难过。文纪不是一个会夸大其词的人,他说姜梨看起来有些悲伤,姜梨就是真的有些悲伤。

    姜二小姐就算是再如何善良,也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露出难过的神色。更不用说姬蘅说的,姜梨今天绕这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去看薛昭的坟冢。若非熟识,至于么?

    可任凭陆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或许……”文纪斟酌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一个猜想:“这位薛昭和姜二小姐曾经有过什么,姜二小姐青睐薛昭?”

    “你不是说他们二人过去不可能有见过的可能?”陆玑道:“见到没见过,如何来的青睐?”

    这倒也是,文纪不说话了。

    姬蘅眯了眯眼,忽然道:“薛昭是襄阳桐乡的人?”

    文纪:“正是。”

    “姜梨的亲生母亲叶珍珍是襄阳人,薛昭也是襄阳人……”姬蘅道:“不用查姜梨和薛昭的关系,从薛家查起。”

    “薛家?”陆玑疑惑:“状元夫人薛芳菲,她父亲好似只是个小吏,家中人口单薄,没什么特别的。”

    当初的薛芳菲艳绝京城,但也令人惋惜。有人说若是薛芳菲的出身好一些,凭她的样貌才学,做个王妃绰绰有余,进宫当个娘娘也绝不高攀。可惜她的父亲偏偏只是个小吏,这便让她只能嫁给一个白身的秀才。虽然后来沈玉容也高中状元做了官儿,但正因如此,也会有人说薛芳菲配不上沈玉容。

    试想,若是薛芳菲是个官家女儿,只要官职稍稍不是很低,又怎么会有配不上一说。

    这么一个平凡的薛家,哪里值得人去特意留意?陆玑不明白,就算姜二小姐形迹可疑,又因为屡次败坏姬蘅的计划,让姬蘅注意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薛家,就实在想不出重视的必要了。

    “别忘了,姜梨即将和叶明轩一道回襄阳,不觉得很奇怪么?”姬蘅唇角含笑,目光却十分清明,他道:“以姜二小姐的性子,怎么会抛下姜家得胜的城池,忽然转战别地,无非是襄阳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不是回去与叶家重修旧好?”陆玑问。

    “姜二小姐可不像是有情有义的人。”姬蘅懒洋洋道:“之前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回襄阳,现在明白了。”

    “她和薛家有关系,或者说,薛家有她要的东西。”

    文纪和陆玑二人听罢,心中各自百转千回,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倘若旁人这么说,他们只会说这人胡说八道,姜二小姐和襄阳一个小县的薛家,能有什么关系?但姬蘅从来不说妄言,他认定的事实,鲜少有认错的。

    “文纪,薛昭的死因,你也好好查查。”姬蘅把玩着折扇,道:“或许薛昭死因的蹊跷,我们这位姜二小姐,知道的也不少。”

    陆玑一惊:“她连这也知道?”

    “她有的是秘密,不差一两个。”姬蘅不甚在意的掸了掸袍子上的褶皱,淡道:“恰好我也要回襄阳,这一路上,看来不寂寞了。”

    ------题外话------

    国公爷:这位姜二小姐,反侦察能力很强[微笑]

    又是周一,伐开心(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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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93

    章、第九十三章

    叶家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很是平淡。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姜梨与明义堂的先生说明了即将回襄阳的事,就等着与叶明轩一道回去了。

    姜老夫人将姜梨叫道晚凤堂里嘱咐了好几次,大约也看是看重她这次回去与叶家的关系。季淑然母女倒是破天荒的没有来捣乱,姜梨心中清楚,季淑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大约是在筹谋什么新计划,只是眼下她思乡心切,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这对母女了。

    姜景睿时常来芳菲苑,无非就是还没打消与姜梨一道去叶家的念头。也不知他如何想的,好好地燕京城不待,成日都想着四处游玩。倒是叶世杰也来了一回,没有提襄阳这回事,只说了他近来做户部员外郎发生的事。

    叶世杰成了户部员外郎开始,许多人都在观望他究竟属于哪一边。以叶家和姜家的关系,叶世杰当属首辅一派。但燕京城人都知道叶家和姜家许多年前就断开往来,猜想日后叶世杰或许会入成王一派,毕竟如今成王势力渐大。不过姜梨以为,叶世杰还是效忠洪孝帝为佳,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虽然洪孝帝眼下看着势力不丰,但这位少年登基的帝王,也不如表面看上去的简单。

    日子就这么过去,转眼到了十日后,叶明轩来接姜梨,将要一同离开燕京,向襄阳出发了。

    这一回,难得的姜老夫人也出府门口送行。仍旧没有看到姜幼瑶和姜玉娥的影子,季淑然笑着对叶明轩道:“一路上多多注意安全,梨儿就托付给您照顾了。”

    叶明轩笑道:“放心吧。”

    叶世杰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出发吧,早走一刻,多赶些路,也能早回襄阳。”

    姜梨回身,对着姜老夫人微微一福,道:“父亲祖母不必挂念,待看完外祖母,我会早些回来的。”

    “当然。”季淑然眼里的慈爱真切的过分,她道:“我们等着你回来。”

    姜梨微微一笑,不再迟疑,桐儿扶着她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姜家人的目光,只听叶明轩吩咐车队的声音响起。马车咕噜噜的往前行走去。

    她的心里就此松了口气,随即又变得激动起来。

    这是……回乡的路。

    虽然不再是薛芳菲,虽然变成了首辅家的千金小姐,但她总算是,走上了回家的路。

    ……

    从燕京城到襄阳,抓紧赶路路上不耽误的话,要一月有余。好在路不是很崎岖,都算是官道,不比青城山到襄阳危险。而叶明轩是个谨慎的人,专门雇了镖局车队来保护姜梨的安全。姜元柏也拨了些护卫,这样一来,便是再不济路上遇到了劫道的,也能全身而退。

    好在这一路上,都十分平安,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叶明轩本以为姜梨娇身惯养,走不惯这样常德路,毕竟燕京城到襄阳,比燕京城到青城山还要远。如果姜梨路上不习惯,整个车队都要慢下来,等回到襄阳,必然要比从前晚上许多。

    然而姜梨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并不挑拣,也很好伺候。住客栈也好,将就着马车也罢,从没叫过一声苦。有时候夜里找不到客栈,住在外头,护卫们去打猎烤兔子肉时,姜梨就在一边兴致勃勃的瞧着,护卫弄得不对,她还能帮衬一点。直把跟着叶明轩的小厮阿福都看的目瞪口呆,偷偷与叶明轩说道:“二小姐这样子,从前没少做这种事,看起来怎么这般熟稔?”

    叶明轩也奇怪,便是他自己的儿子叶如风从小淘气,也不见得比姜梨做的更好。姜梨可是个千金大小姐,可她做起来这些事,没有半点不适,好像很习以为常似的。

    问起姜梨的时候,姜梨只笑道:“我在青城山的庵堂里时,时常和桐儿去外面抓野兔吃。斋菜吃不饱,好在山上兔子不少。”

    桐儿虽然心里纳闷何时有和姜梨去抓过兔子,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显,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叶明轩便不说什么了,只笑着叹气,也不知是感叹还是怜惜。

    这一路上,竟然比姜梨想象的要顺利。因此,快到襄阳城的时候,也才将将过了一月。本按照计划的行程,大约是再过半月。可因为姜梨一路上没有吵闹,车队未停,走的也很快。

    车队到了襄阳城门口的时候,叶明轩让人拿行令牌给守城小将们看,桐儿拉起马车帘,好奇的往外看,喃喃道:“这里就是襄阳城了啊,看着挺热闹的嘛。”

    姜梨瞧着外头的风景,眼中闪过一丝感怀。

    桐乡是襄阳城下的一个小县。薛怀远从前只有每逢过节的时候,来襄阳为薛芳菲和薛昭姐弟二人来添置东西。那时候她和薛昭每年都盼望着来襄阳,襄阳比桐乡热闹繁华多了,好吃的好玩的也多得多。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常有,算起来,她嫁给沈玉容三年,离开桐乡。至于襄阳,也有七八年没见了。

    眼前的襄阳,看上去还是熟悉的样子,却比七八年前更热闹,更繁华,也更让人向往。

    倘若薛昭还在,他一定会大笑着拉她再去逛逛襄阳城的……

    正想着,守城小将见过行令放行,车队继续朝前走去。

    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车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住,叶明轩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笑道:“阿梨,下车吧,咱们到了。”

    门房见了叶明轩,立刻打开门,并招呼小厮进屋禀告,一路高声道:“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桐儿扶着姜梨跳下马车。

    叶家作为襄阳城的首富,或者说,叶家的家财便是拿到燕京城也能叫得出名号。因此叶家大宅,也修缮的十分气派。据说是从叶老大人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朱门大瓦,门口的柱子上都雕刻了细细的花纹。便是连坠着的灯笼,蒙着的白纱也是江南的燕翅纱。

    桐儿和白雪站在叶家的大门下,皆是瞪大了眼睛。叶家这样的豪气,和首辅府的精致风雅全然不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这样简单阔气的修缮更为夺人眼球。

    叶明轩道:“阿梨,还是第一次来叶家吧,怎么样?觉得还行?”

    “非常不错。”姜梨笑了笑。

    她和薛昭从前来襄阳城玩,也听过叶家大名,曾从叶家大宅门前走过。薛昭还感叹,若是能走进去,瞧瞧里面是什么模样就好了。却没想到,如今的她,居然能光明正大的从朱红的大门走进,一睹风采。

    叶明轩笑道:“我们走吧。”

    姜梨和叶明轩一道走近。

    叶家的宅院,看起来比首辅府还要宽敞明亮,比起首辅府的严谨,又多了几分市井的热闹。小厮丫鬟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也是上乘,和桐儿白雪穿的不相上下。足以见叶家家产丰厚。这些下人见了叶明轩纷纷行礼,见叶明轩身侧跟着的姜梨一行人,又俱是好奇的打量,猜测着姜梨的身份。

    锦画堂里,此刻正站着几人。

    “爹可总算回来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道:“不知这回在燕京城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你就知道这些。”在他身边,颇有书卷气息的妇人嗔道:“平日里府里没少你东西,燕京有的,你又不是没有。”

    “妹妹莫要责怪如风。”另一位圆脸妇人笑道:“如风是孩子气了些,世杰在的话,也会如此。”

    叶如风的身边,站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年纪看上去比叶如风稍长一些,担忧道:“不知大哥那头的情况如何?如今成了户部员外郎,可还应付得来?”

    最中央站着的蓝衫中年男子一言不发,只沉默的喝茶。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有小厮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瘦些的妇人立刻喜出望外的站起身,便见锦画堂的帘子兀的被人撩开,叶明轩大笑道:“大哥,夫人我回来了!”

    “爹!”少年扑了上去。

    姜梨站在叶明轩身后,对于叶家的人,她也是十分陌生。不过,便是真正的姜二小姐来此,大约也是和她一样的感觉。要知道他们已经有十年未见了。

    那少年是叶明轩的儿子叶如风,眼光忽然瞥到站在一边的姜梨,当即从叶明轩怀里站出来,疑惑的问道:“她是谁?”

    姜梨微笑着站在叶明轩身后,瞧她的衣裳打扮,并不似下人,所以不会是叶明轩路上收的婢女。

    卓氏,那个瘦高的颇有书卷气的妇人,叶明轩的夫人,瞧见姜梨,霎时间白了脸。大约以为姜梨是叶明轩在路上收的女子一类,他们富商一类多有此事发生,出去做生意的途中,隔上三五年,便带回一个陌生的女子,还有所谓的儿子。叶明轩一别几个月,儿子是不可能的,但在路上收用个女子,却不是不可能。

    男人在这种事上向来粗心,叶明轩还没发现自家夫人神色的不对,姜梨却已经看了出来,也猜到了卓氏的身份。为了避免误会,只得站上前,笑盈盈的冲着卓氏叫了一声:“舅母。”

    这一声舅母,倒是叫的卓氏一愣,方才的煞白脸色顿时褪去,取而代之的只是疑惑,她问:“老爷,这位姑娘是谁?怎么叫我舅母?”

    叶明轩哈哈大笑,一边又冲跟着站起来的蓝衫男子,叶明辉道:“大哥,这次我不是一人回来的。你们看这是谁,可还认得出?”

    众人皆不解。只有叶明辉注意到之前姜梨叫卓氏“舅母”,心中猜到几分。

    “这是珍珍的女儿阿梨啊。”叶明轩笑道:“上次见到阿梨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儿,如今都是个姑娘家了。阿梨,这是你明辉舅舅,大舅母。”

    姜梨笑道:“明辉舅舅,大舅母。”

    叶明辉和妻子关氏都是一愣,关氏有些不知所措,叶明辉却是眉头紧皱。

    屋子里一片沉寂。

    片刻后,叶如风突然开了口,他鄙夷的看向姜梨,道:“她是姑姑的女儿,那个嫌弃咱们商户,把祖母气病了的大小姐?”

    卓氏赶紧拉了一把叶如风,叶如风目光犀利,毫不客气,继续道:“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什么!”

    屋子里的人瞬间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本来也是,叶明轩在回襄阳的时候,可对姜梨会回来一事只字未提。叶家人都不晓得姜梨会过来,此刻突然前来,都不知如何应对。要知道多年前姜梨的一番话伤了叶老夫人的心,也伤了整个叶家人的心。对姜梨,从此只当没有这个人,谁知道忽然出现。

    叶明辉责备的看着叶明轩,斥责他为何不早将此事说明。叶明轩一脸无辜,却又忍不住去看姜梨的反应。

    姜梨执意要和自己一起回襄阳,就应该提早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个结果。叶家不会心无芥蒂,如此一来,姜梨会怎么说怎么做?

    姜梨瞧着眼前的局面,面上笑容丝毫不动。

    桐儿又是尴尬又是委屈,姜梨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虽然承认这事是姜梨不对,但自家姑娘那时候也才五岁呀,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何必抓着一件旧事耿耿于怀?按说早知道如此姑娘就不该回襄阳,在这里受这劳什子气,好心好意的回来看叶老夫人,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真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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