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大队长的突然现,给礼堂内增添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宁馥跟徐苏挨着,听见她悄悄哼哼“厕所里住着魔鬼王”的调子。

    她有这个毛病,有时候在压力状态下或是略感焦虑烦闷,就会唱唱歌什么的。

    任先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今天宣布一个事。”

    他的声音被礼堂的麦克风放大,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为了我们基地建设,为了给我们的航母输送最强的空中力量,也为了我们飞行员队伍的磨合和新同志的成长,大队决定,成立第四飞行中队。现在,让我们——”

    “欢迎四中队中队长,王晓云同志!”

    掌声在礼堂中响起,同时,宁馥听见旁边“厕所里住着魔鬼王”的曲调戛然而止。

    飞鲨一共三个中队,新飞进入基地后会被分配到各中队作为新鲜血液,队内会有经验丰富的老飞带新来的菜鸟,师父带徒弟,就这么一波一波形成循环。

    但今年的新飞们,包括一区队宁馥的那些同学,一个月了,依旧是作为学员编队在进行训练,没有对应的正式建制。

    现在看大队的意思,是要将今年所有新进的菜鸟飞行员直接和一部分各中队抽来的老飞们编为一个中队。

    ——中队长是空降来的。

    这个新成立的四中队的队长,老飞们或许还不算熟悉,新飞们却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滋味,简直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

    你以为自己从十八层地|狱逃生天,其实只不过刚刚爬到第十七层,这一闷棍又给人砸回了十八层。

    而且这回连身都翻不过来了。

    宁馥扭头看了看徐苏,徐苏脸色发白。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吃饭时满嘴跑火车的同学——

    乌鸦嘴滚啊!

    ——魔鬼王那里是胳膊够长,他这是直接把他们手拿把攥了!

    任先宣布完任命,将名单交给了王晓云。

    中校,不,现在他已经扛着簇新的上校衔了,身穿深蓝色海军常服,走上主席台,语气平静地将新成立的第四飞行中队名单宣读了一遍。

    前面是老飞,后面是新飞,宁馥的名字在最后一个。

    徐苏轻轻呼口气。

    她低声对宁馥道:“这算是今天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再想到往后暗无天日的日子,想到近在咫尺的“打击报复”,一群新飞全都面色如土。

    名单宣读完毕,队伍解散,然而新飞们还没来得及溜走,就看王晓云从主席台上走下来,朝着他们的方向来了。

    一群人刚“海阔天空”了一个月,在飞行学院五年里被折磨来的本能还在,就如同那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全都不敢妄动。

    “不想半夜起?”

    “不想被骂下教练机?”

    男人的语气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还有,有谁的体能最近退步了吗?”

    众人噤声。

    王晓云转向宁馥:“落下的两个月训练,给你一个月时间,补上。”

    宁馥立正道:“明白。”

    王晓云转向其余几个新飞,慢慢地弯起唇角,露一个愉悦极了的笑容,“下周会对你们做全范围测评。她,”王晓云语气一顿,指了指一旁的宁馥,道:“扫了两个月跑道。凡是各项指标在她之后的,所有休假取消,每一天都是训练日,明白了吗?”

    几个新飞:“明白!”

    这两个字喊得牙疼,头疼,浑身疼。

    再看看他们期盼已久、刚刚还开了接风宴热闹庆祝归来的战友宁馥……再度热泪盈眶。

    这次不是激动,是绝望。

    王晓云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又补上一击:“对了,第四中队没有老飞带新飞的传统。”

    “老飞和你们,只是战友关系,另外,也是竞争关系。”

    他还没门,就差点撞上个兵。

    上等兵,肩上两道拐,看见王晓云忙不迭地停下来敬礼。

    王晓云刚还了礼,这小同志就游鱼一样,“噌”地一下窜进礼堂里去了。

    “副连长,副连长!”他一叠声地喊。

    王晓云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谁,挑了挑眉,到底无奈地笑了。

    他本来没这么快调动到飞鲨来,奈何前天就接到了任先的电话,大校对老部下说话毫不客气——

    “又有人看上你的香饽饽了,你自己不护食,早晚让人叼走!”

    就上舰一个半月,舰上不想放人了。

    任先好说歹说,这宁馥是预备给特殊培养计划的,不能真给舰上当机务连长!人家这才松口,说那行,让她自己选。

    舰上干部找宁馥私下谈的,宁馥回来谁也没说。

    但这不代表大队长任先不知道、不着急啊!

    是,你王晓云主持整个项目,项目重点当然跑不了,可人家真的非你不可吗?

    航母可是一级舰,舰长军衔直接就是少将!留在一级舰服役,前途可谓一片光明。宁馥拒绝,是因为她的心还在天上,还长在飞机上!

    要是有一天她自己没有这份心了呢?要是哪天别的飞行部门给她递来橄榄枝了呢?

    ——摔打摔打差不多得了,别真把金疙瘩当土坯砖,摔进别人手里可要不回来!没地儿后悔去!

    以上,任先原话。

    在王晓云刷新了他外甥女能力和魅力的吸引力强度后,他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上等兵“乳燕投林”一样冲进了礼堂,直奔着宁馥就去了。

    “副连长,咱们晚上的原理课还上不?大伙都等你呢!”

    一旁的徐苏等人听见“副连长”仨字,全都警觉地扭过头来——不是,刚还在第四中队名单里呢,怎么这又副连长了?!

    宁馥就像个标杆一样,树在所有人前面,不论是被发配到海岛还是远洋,不论她是在扫跑道还是洗甲板,从一区队来的新飞们,心里从来没觉得他们的队长就此会离开天空。

    她总会回来的,总会飞在他们前面。

    她是头雁。

    哪怕因为这个标杆他们所有人的休假没准都泡汤了,他们心底里头也不乐意相信她真要去机务连干一辈子。

    宁馥已经对“副连长”这个称呼习惯了。

    她笑着解释了两句——她现在是四中队的新飞,但只要中队长还没给复飞的准许,她也没资格上机。而且现在机务连连长去做短暂交流,原定的副连长下周一才到位,她还要再“代理”完这个周末。

    上等兵看着挺憨,在一旁说道:“宁副连,你真要走啊……连里大家都盼着你能留下来……呢……”

    他被旁边好几个飞行员的目光刺穿,各个都和他们连长一个级别,声音不由得虚了下去。

    宁馥带着人回连里去了。

    她在机务连这段时间,下午机库检修以后固定给大伙上上原理课。讲的也都是特别基础的东西。

    刚开始连里的老士官没一个服她的,懒得听她讲这些“天书”。

    ——直到宁馥在训练场上一挑三,这才把觉得她“书生气”的老兵们压服了。

    现在听讲都坐前排。

    连里的兵刚开始只敢私下议论,后来发现宁馥并不介意,就干脆直接问了。

    他们也好奇飞行员的世界。

    宁馥有时候也讲些空战历史,讲讲飞行员的训练历程之类。

    今天讲剪式飞行。

    剪式飞行,顾名思义,是指空战中的双方都转向对方,交叉而过,然后双方又反向急转,如此重复下去。双方好像两条蛇一样,交叉地前进。最后的结果,要么是一方摆脱、分离,重新去加速;要么就是一方最终进入失速状态*。

    “学生”中有人发问,“这种情况,怎么破?”

    宁馥道:“在飞机状态允许,技术可已达到的情况下,飞半滚倒转。”

    “——给你飞机状态,你飞个半滚倒转来,做个参考?”机库门口,有人说话。

    *

    两个老飞在门口听半天了。

    一个说,这新飞可以,有点东西,到底是王晓云嫡系钦点送上航母镀金边的。

    另一个笑,掉书袋而已,飞行机时不过千,飞半滚倒转不是在开玩笑?

    “打赌,看她飞飞不。”

    “赌就赌,二百块。”

    作者有话要说:*资料源于百度

    下章更新可能会晚一点~宝子们可以明天起床看!

    第126章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122-125章有较大改动,建议小天使重新,因为前面有很多新增内容,故事逻辑顺延,本章有少部分重复。125章为全新内容,之前买过的可以清理缓存看!125章一定要重新看下哦!不然和这一章连不上!

    *破s,学名叫“半滚倒转”,又叫“分离s”。它来源于英文“splits”,其中的“s”就代表剪式飞行(scissors)。所以很明白,这个动作就是告诉你,如何从危险的剪式飞行机动中逃出来。

    *资料源于百度

    给屏蔽作话的读者们:上一章是全新内容,记得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机务连没见过这阵仗——

    两个中校飞行员,这基本是明火执仗地来找他们副连长的麻烦了。

    哦,冲的不是机务连,冲的是他们副连长本人。

    机务连既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给他们副连长撑腰出头。

    众人心中仿佛憋了一把火。

    他们副连长哪点不好?哪里不优秀?

    论体能,全连都没有能干过她的;论学识,人家正儿八经高考上的军校,不但能把“天书”教进他们的脑子里、还能教的好玩有意思;论态度,副连长该负责的工作她尽职尽责,飞行员出身,从来没瞧不上他们机务连,更没搞过专业外的瞎指挥,碰上机务维修的问题从来都是跟几个资深士官请教商量——

    在现在的机务连官兵心中,在没有这么好的代理副连长了!

    虽然年轻,但是宁馥这个代理副连长,从来没让大伙觉得她就是被“发配”下来,或者下基层来“镀金”的。

    宁馥也挺爽快,跟两个老飞敬过礼,便问:“我们到模拟舱训练室么?”

    赌宁馥飞不出来的那个老飞姓孙,上上下下打量她两眼,才比同伴慢半拍地还礼,“走吧。希望你还记得怎么飞。”

    宁馥忍不住笑了。

    “我记得。你放心。”

    另一个赌了二百块钱在宁馥身上的老飞姓丁,瞧着她半晌,实在在她的笑容里挑不出一丝愤怒、委屈、或者紧张来,不由得问道:“你高兴什么?”

    被老飞挑衅,真就那么快乐?

    宁馥:笑得像一个终于和家长要了两块钱坐摇摇车的孩子

    ——“我太久没坐进座舱里啦。”

    就算被挑衅,就算被嘲讽,就算要较高下、分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感到单纯的快乐。

    即使在系统的模拟体系中做过无数次的训练,也不比皮肤真切地落在操作杆上的触感。

    模拟舱是第一步。

    很快,很快,她会摸到更真实的快乐的。

    老丁没想到宁馥这样直白,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摇摇头,“你倒挺实在。”

    弄得他都觉得老孙和自己挑人家打赌搞下马威有点不厚道了。

    上等兵小赵,为人憨直,性情真诚——直白点形容,就是说话不太过脑子。

    他忍不住从马扎上站起来,“报告!首长,我们能不能去给宁副连长加油?”

    他的班长一个没看住,在旁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走在前面的老孙回过头来也笑了,挺惊讶,“你人缘儿可真不错。”

    那几个新飞中午刚在餐厅抱着她又哭又笑又叫又闹的,这下午又冒出来个敢在两个中校面前给她出头的机务连的兵来。真挺有意思。

    他看宁馥,“宁副连长觉得呢?”

    谁都能听出来他这个“副连长”仨字带点讽刺意味。

    宁馥道:“模拟舱外不涉密的话,可以让机务连观摩吗?”

    老孙大笑,“副连长不怕丢人就行!”

    *

    机务连当然不能全员到场,但也跟过来好几个,这是大伙内部决定的,哪怕被讽刺为“宁馥粉丝团驻机务连分站”也无所谓了。

    他们也好奇。

    好奇这个永远沉稳笃定,体力爆棚,对那些艰深知识手到擒来的副连长,做回飞行员时是个什么样子。

    模拟舱平时有训练机时,并不能随意使用,新飞们分配到的机时更要看他们的训练大纲和“师父”的分配。像宁馥这样既没师父,又连训练大纲还没分到的,今天能蹭到两个老飞的机时,还真算是走了运。

    天气还热着,模拟舱训练室里的技术人员都穿常服配发的衬衣,外套大多在椅背上挂着,好些人正围着训练视频讨论着什么,瞧见他们这么一大群人进来,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听完老丁说的要求,技术人员脸色各异。

    看得出来,不少人觉得他们三个全都有病。

    但人家老飞把“训练要求”提出来了,在合理合规的范围内,他们总不能不满足。

    三个人就位,一个坐在电脑后,戴眼镜年纪挺大的技术员又让给三个人都上了心跳等体征检测装置。

    两个老飞对一个新飞。

    剪式飞行,对半滚倒转。

    在飞行视域之内,宁馥的双眼卓然发亮。

    像千百次脑海内虚拟操作过一样,她的手利落地推动操纵杆,战机在盘旋横滚中,突然完成一个180°的横滚,机腹朝上,然后拉杆,使机头迅速转向下方俯冲。

    9g的压力,分毫无法影响她的眼,她的手,她精确到毫秒的心跳和呼吸,她极度专注的意志。

    一个完美的破s*。

    *

    从模拟舱出来,宁馥莫名地觉得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她一转头,就看见好几个穿白大褂的站在窗户外边,其中还有个熟面孔,就是航空大学医疗中心的小赵大夫。

    当初在体检中心就是他给他们这批飞行学员体检的,后来也几乎和他们入学的时间同步调入了飞行学院,现在居然又跑到飞鲨基地来了。

    对方朝她点头笑了笑。

    在“围观群众”里,数小赵医生的神色最淡然,大概是对宁馥奇葩的体质和强悍的学习能力已经习惯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正用震惊的眼神打量这个新飞。

    她是王晓云点名要从航空大学带过来的,据说因为毕业时作为区队长带头飞高危动作,延迟挺长时间才调入基地。

    被发配去海岛上扫跑道,紧跟着又调到机务连,航母上擦了一个多月甲板,回来在机库里闻了半个多月的机油。

    然后还和两个飞行上千小时的老飞行员上了模拟舱搞对抗。

    能干出这样的“事迹”,这样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她肯定会飞,而且飞得很好。

    但没人想到她敢在模拟舱上9g的力,还飞半滚倒转这样的动作。

    这个动作设计出来,就是用于破剪式飞行的绞杀的,用于单机对敌双机编队、处于劣势时。

    半滚倒转的动作要求的动作难度和精细度实在太高,比喻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枪林弹雨里用战机翻花绳,每一次机动,都必须完美到位,规避所有可能危险。

    他们是不相信一个学员可以飞出半滚倒转的。

    ——但她偏偏赢了。

    飞得严丝合缝,飞得纵享丝滑,飞得毫厘不差……

    ……赢得无可辩驳。

    训练室内一时寂静。

    戴眼镜的技术人员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屏幕,上面记录着三名飞行员的心跳和各项体征。

    那个叫宁馥的新飞,从头到尾,平稳如常。

    两个老飞从模拟座舱中出来,老丁神态坦然,就是瞧着老孙发笑。

    众目睽睽,老孙脸上挂不住,门口却还被机务连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连假装发通脾气夺门脱身都做不到。

    机务连的看了这一番热闹,各个兴奋,但碍于这里是飞行员的地盘,到处星星杠杠全是首长,不好开口。

    ——原来他们副连长这样厉害!飞得这样好!

    ……她属于天空。

    只有上等兵小赵,音量丝毫不压,与有荣焉地大声道:“反正我们宁副连长两个品质我们是知道的,一个是敢作敢当,一个是说到做到!”

    这回他班长没瞪他没拉他,给了他一个“说得不错”的眼神。

    老孙涨红着脸,从外套装的皮夹里掏出两张粉色大钞,恶狠狠地拍进老丁的手里。

    *

    办公室。

    李高畅从模拟舱训练室回来了,脸上激动的涨红还没退去。

    “老王,果然是你挑中的苗子!”

    ——他被搭给王晓云已经一年了,虽然担心了一阵是否会被给小鞋穿,但现在已经充分适应了王晓云的行事作风。

    顺便,也适应了飞鲨基地多出来的女飞行员宿舍和生活设施。

    最近他正争取徐苏,这个学员从脾气性格到飞行状态,都对他的胃口。基地的规矩就是老带新,认了师父就和定辈分没什么区别,老飞对自己带的新人徒弟也要各方面都起导师的作用。

    李高畅自己也是二级飞行员了,做师父带人常有,可还从来没主动争取过徒弟。

    王晓云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她动作完成了?”

    李高畅大笑,“你没看到孙强那张脸,黑的呀!”

    王晓云淡淡道:“以后也免不了。要比就比,这风气不用压。”

    李高畅笑意微微一收,半晌,叹口气,“为难啊。”

    王晓云和他主持的项目,从落地到飞鲨基地以后就在老飞之间有了不少传闻。

    ——这一批新选到飞鲨来的年轻飞行员,未来并不会留在基地。

    换句话说,这里,只是他们起飞的跳板。

    过去的舰载机飞行员,只会在有多年经验的老飞行员中优中选优,要看飞行时长、要看个人成绩、要看年资履历。能上舰的,都是飞行员中的王牌。

    但是,舰载飞行与陆基飞行还有很大的区别,例如舰载机在航母降落时并不能松油门,需要保持一定速度,防止因尾勾没有挂住阻拦索能够重新复飞*。因此,这些已经相当成熟的老飞行员上舰以后,还必须要改掉很多原来的飞行习惯。

    另一个缺点,或者说遗憾,是这些飞行员的年龄都要偏大一些。

    新的舰船正在建造和下水,而这些从各部队挑选出来上舰的飞行员们,却都已经不算年轻了。

    海空利箭,正迫切地渴望新鲜血液的注入。

    传闻中就有人说,这一次王晓云带的飞行中队,在飞鲨基地的训练阶段完成后,会直接上舰。

    这是变革性的。

    这意味着海军航空兵舰载飞行员培养模式正从“选拔模式”,转换到“生长模式”。

    老飞们走的是“选拔模式”,而新飞们已经是“生长模式”了。

    老孙和老丁两个老飞,冲的不是宁馥,冲的是王晓云,当然,还有他主持的新项目。

    项目代号,海魂。

    培养第一代生长模式舰载机飞行员,在二十多岁的黄金年龄,打造舰载机飞行员中的王牌之军。

    “宁馥的训练大纲先停一停。”王晓云沉吟道:“老陈已经到基地了。他说要看看宁馥。”

    *

    宁馥这几天都过得很辛苦。

    她一个月要赶两个月的训练内容,几乎天天都要泡在模拟舱训练室。

    王晓云很够意思,和老飞们比赛完那天,当即就给她批了模拟舱机时。

    但是平时训练的飞行员也要占用训练室,宁馥要补足双倍的机时根本不可能。

    她去办公室签字的时候听见王晓云在打电话,居然是在多管闲事地催上面赶紧把机务连副连长派过来。

    第五天,宁馥在模拟舱训练室碰见一个还没下班的科研人员,穿白大褂,岁数挺大了,文质彬彬戴副眼镜,有点眼熟。

    对方看了宁馥半天,突然问她,“你是前两天飞半滚倒转那个兵?”

    宁馥停下动作,点了点头。

    戴眼镜的看起来像那种疯狂的,背地里那人做非法实验的科学家,但他的提议让宁馥无法拒绝——

    “每天晚上,我能给你一点上机的时间,但你要飞我给你的动作,让我记录你的数据和反应,怎么样,答不答应?”

    宁馥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她在对方面前没有刻意收敛,也不介意被作为实验对象。她只想飞,也确信自己可以达成对方的条件。

    她走上去和眼镜握了握手,“明天晚上见。”

    女飞又顺便问了一句,“怎么称呼你?”

    ——其实她在心里已经给了对方一个“可疑的疯狂科学家”的代号。

    那个可疑的疯狂科学家笑了笑,“老陈。”

    第127章

    战机开始滑行。

    在极短的跑道尽头,是一片无际的蔚蓝,座舱内的视域猛然拉升,冲上云天。

    “继续拉高度,三个动作完成后返航。”

    耳机里传来的老陈的声音,宁馥干脆利落一推操纵杆,战机继续爬升,“明白。”

    “今天还赌吗?”老陈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宁馥目光紧盯着前面,手上操作的动作不停,她全神贯注,嘴上却半分不服软,“赌啊。”

    她也笑。

    与此同时战机已经爬升至四千米高度,在空中做英麦曼机动*。

    宁馥在头朝下的状态下语气一点儿不变,“请你吃红焖排骨啊!”

    老陈注视着显示屏上宁馥的生命体征。

    她模拟舱内是10g的力。这几乎接近一个飞行员的极限了。她的体征数值在上升,但操作却没有出现任何失误。

    老陈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她的整体素质,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无论是操作还是反应,都比六年前招飞时的数据提升两倍不止。

    原以为发现的已是天才,却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大的提升空间!

    她的潜力,不可揣度,不可限量。

    这只是她第三周模拟舱训练。

    “——滴,滴,滴……”

    模拟舱传来警报声,飞行画面中战机已经坠毁,在海面上燃起一团火光。

    宁馥出了座舱,神色倒也不见懊丧。

    “数据怎么样?”

    她挺关心老陈的“科研”进度。

    老陈推了推眼镜,关掉显示屏,“数据很丰富,所以我一直在想多加入一些变化。”

    宁馥挑眉,“比如今天的力点又加了?”

    今天的力点和动作强度,如果不是她的身体素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晕眩和黑视。而且老陈每次让她飞的动作都不一样,甚至有些飞行表演才涉及的花式动作,在实战中根本不可能实现的那种。

    那些她实在闻所未闻的,老陈才会给她看几遍操作教学视频。

    每回她基本都是硬着头皮上,动作飞不完整,老陈倒也不介意,只说让她尽力完成就好。

    反正她也没有训练大纲,老陈让她飞什么她就飞什么。

    有些动作她不够纯熟,回去还要在系统的精神模拟空间里再反复试炼,只不过每回上一个技术动作练出来,下一个技术动作又接踵而至,如果不是知道老陈只是想记录飞行数据,宁馥都要怀疑自己进入了某种填鸭式教学的循环里了。

    ——每次都把飞行动作设定在一个她“跳一跳”就能够着的程度,每一次她完成一个动作,就会出现一个难度更高的需要攻克,像令人上瘾的打怪通关的游戏,每次跳上一级台阶,回过头再一看,自己居然已经离地面这么远了。

    宁馥伸了个懒腰,用叮嘱的语气对老陈道:“你等我会儿啊。”

    老陈知道她要去干什么,笑着摆摆手。

    这个技术人员大约也是挺不得志,天天泡在模拟舱训练室,自己的课题项目却只能通过和宁馥的“私下协定”悄悄来做,但他心气平和,在专业上也有见地,跟宁馥颇有那么点忘年交的意思。宁馥同他说话也是大大咧咧从不客气。

    过了十五分钟,宁馥从门外探进脑袋,朝老陈招呼了一下。

    老陈早有默契,跟着起身,白大褂往椅背上一搭就出来了。

    模拟舱训练室内不能吃东西,外面的观摩室却没这个规矩。

    宁馥把套着网兜的饭盒往桌上一放,得意道:“看,机务连炊事班给我留的,特意多炖俩鸡蛋。”

    老陈抄起筷子就先吃了一块红焖排骨,点点头,“嗯,不错。”

    他也发现了宁馥的特点,身体素质和体能远超同侪,但消耗之后更要用大得吓人的食量补回来。宁馥和他打赌,每次训练中如果没能完成他给设定的任务,就请他吃宵夜。

    能在晚上九点多在飞鲨基地里搞来宵夜,那可是要点“人脉”的。

    老陈问过她,是空勤灶不好吃,还是她不知道飞行员要更严格地控制自己的体重和营养摄入。对方无辜地表示她吃了不胖,不吃心慌,并且保证吃这“一点点”夜宵,绝对不会影响她的身体机能和飞行状态。

    老陈拿了她体检报告看过后才放心。

    作为一个关注自己血压血糖血脂的中老年人,老陈只吃了一块排骨和一个鸡蛋就放下了筷子,然后看宁馥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一大饭盒肉和一大盒米饭,连排骨的汤汁都刮得干干净净拌饭用了。

    宁馥一边吃一边和他道:“空勤灶好吃是好吃,可是我不敢放开了吃啊!你看,你都有这样的担心,我要吃饱,第二天就要被通知上基地医院报到去了!”

    ——她在飞行学院的时候就已经深受其苦。

    所以只能靠“宁馥粉丝团驻机务连分站”的宠溺,才能在夜训之后偷偷摸摸地吃上口热乎饭了。

    老陈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吃,一边道:“下次我会给你加上实战模拟场景。”

    他露出一个有些得意、有些神秘的笑容,道:“我独家设计。”

    宁馥摸摸鼻子,“我连着摔了半个多月飞机了,你不怕我生出心理阴影来啊?”她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还没复飞,到时候别连起降都要手哆嗦啦。”

    老陈摇摇头,“你不会。”

    宁馥眉梢一挑,“这倒是。”

    “你的数据挺有意思的,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老陈若有所思道:“如果让你去做试飞,极限飞行,你觉得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宁馥眨了眨眼睛:“谁的极限?”

    她的唇勾起,就这一个细微的弧度,看起来竟然气场逼人。

    “是飞机的极限,还是我的极限?”

    老陈淡淡道:“极限都代表危险和死亡。”

    “在模拟舱中坠毁,也许就像游戏,可以被无限重启,但在真实的情境中,机会只有一次,”他轻声道:“你的生命,也只有一次。”

    明明刚狼吞虎咽地吃掉一饭盒的排骨,手里还捏着筷子,但年轻女飞的神态和声音却让人想起无坚不摧的金石。

    她说:“我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包括生命。”

    老陈凝视着她,忽然问道:“每一次模拟舱训练,你都有当做实战来飞吗?”他并不避讳自己打听过宁馥的事情,“我听说过,你从航空大学毕业的时候,在毕业典礼上带着整个编队的学员飞了眼镜蛇机动。”

    这是很危险的动作。也很可能造成失误或者伤亡。

    宁馥把筷子放下了。

    “我会把每一次飞行当做实战来飞。”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可以把那次毕业考核当做一种战略威慑。”

    她轻声道:“我对我自己负责,也会对我的战友的性命负责。”

    老陈又问:“那今天坠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炊事班给我留了红烧排骨还是炖鸡腿。”宁馥道。

    “战斗是工作和本能,生死只是附带的代价,没有什么需要仔细考虑的。”她道:“如果刚刚是实战,不过就是吃不上排骨而已。”

    生或者死,在战斗之中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没有多少用来感性的时间。

    在她做出决定的时候,影响她判断的,只会是成功或失败的几率,只会是做出的行动能不能通向胜利。失去的恐惧或者悲伤,都不构成对她的影响。

    是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老陈笑起来,“那以后你到我的项目里来,我保证空勤灶不管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宁馥拿矿泉水跟他碰了个杯,也捧场,“那借你吉言咯。”

    *

    “报告,目前考核成绩已实时录入,当前考核对象,宁馥。”

    监控中心的大屏散发出幽幽荧光,映着所有人的脸。

    这场是飞鲨基地第四飞行中队的年终考核,同样,也是宁馥的复飞考核。

    年终考核会决定下一年度的飞行训练计划和大纲的调整,也直接影响飞行员们在对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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