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还不挑一道最难的出来考倒宁馥,也好让大伙瞧瞧“拜师现场”。

    有人心中腹诽,这杜清泉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到时候人家真的下不来台,看他怎么办。

    也有人暗自慨叹,当初念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知识还有这用处。能让宁馥同志喊一声老师,要是自己,心里肯定美滋滋的。

    围观者的心理活动,杜清泉不知道,也懒得关心。他盯着面前极漂亮的女知青,原先的轻蔑和鄙视已经被不知不觉燃起的好胜心所替代。

    杜清泉猛地将书翻到课本的中部,从中挑了一道课后练习题出来,高冷道:“就用这道题试试吧。这些元素和符号你都认识吗?”

    不是他瞧不起女主,现在就算是大城市来的知青也未必有好底子,化学更是一门高深的学科,临时抱佛脚是不起什么作用的。

    整册高中化学他都已经读过几遍了,但因为是自学,有些理解还不到位,书里面的随堂习题还没有完全啃透。现在这道求平衡常数的题对于他来说也已是中高等难度了。

    宁馥扫了眼题目,然后随手掰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下答案。

    那树枝的尖端在地上每划一道,杜清泉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她随手写下的竟然就是完全正确的标准答案!

    这怎么可能?!

    杜清泉那幅不可思议的神情让整个人群都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们本来是盼着看热闹、听宁馥管杜清泉叫老师的!好家伙,现在这热闹可能得反过来看了!

    众人惊奇而热切的目光汇聚在宁馥身上,只见她把手一背,微微歪头朝杜清泉递了个笑容,“下一题。”

    什么是高级的装X?

    高级的装13就是从完全不同高度的层级藐视你的对手!

    她不问杜清泉这道题她做对了没有。

    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

    真学霸从不担心涂错答题卡。

    就像剑术高手知道敌人的下一招将要刺向哪里,知道自己如何一剑封喉。

    就算她穿着粗布袄子,背手拿根树杈,也不妨碍众人看她的目光像一群初出茅庐的侠客望着避世隐居、深藏不露,其实独孤求败的扫地僧。

    “喂喂,书呆,人家是不是真的做对了?快点出下一题啊!”

    杜清泉回过神来,急赤白脸地连续把书往后翻了好几页,又给宁馥指了一道题。

    这题是他前两天刚刚弄明白的,费了好大的功夫。

    半分钟后,宁馥又给出了标准答案。

    半分钟是什么概念?

    半分钟是普通人读题的速度。

    从接受信息到分析题干,再到理清思路,调动知识储备来解决问题,普通人的几步走,宁馥只用了半分钟。

    虽然杜清泉不愿意相信,但在他心中,化学是不会欺骗人的学科,更没有运气这一说。

    会就是会,不能靠蒙和猜。

    “她……竟然是真的懂!”

    杜清泉看向宁馥,眼中燃起奇异的光。

    他猛地往后翻了几页,指着一道题问宁馥:“这道你会做吗?”

    这道题已经困扰他三天了。此时的杜清泉顾不上自己的面子,甚至连刚刚的赌约都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从宁馥那求得解题的思路。

    考验突然之间变成了求教。

    几分钟前,宁馥在他眼里还是个满脑子男女之情,不配触碰书本的幼稚女生,而现在,对方却已经是掌握着通往知识大门钥匙的女神了。

    宁馥不吝啬,把题给杜清泉详细地讲了一遍,两个人一问一答,竟无形中忽略了周围所有的目光。

    被被忽略的围观群众可不是木头摆设,他们当然也看出宁馥可不是什么绣花架子。

    没看那一向眼里只有书杜清泉激动得脸都红了,正用往日看他那些宝贝教材的眼神紧盯着宁馥,简直称得上是深情款款。

    嘶,这么一想,怎么有点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恶心呢?

    “真没想到小宁原来这么厉害……”

    “咳,你那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也有人小声嘀咕,“谁知道她学习这么好!以前整天往这跑不都是为了高涵嘛,咱也没和人家聊过这些呀……”

    他说的倒也对。因为宁馥那时在知青之间的名声并不好。

    这年头乱搞男女关系还是个极严重的罪名,而且很容易被上纲上线。图拉嘎旗的男知青们除了好奇心发作时,偷偷看两眼高涵和原主的热闹,谁碰见原主也不敢主动往上凑,生怕被她贴上坏自己的声誉。

    直到要和宁馥搭伴去镇上供销社的畜牧排采购员崔国富一路找到了男知青宿舍,杜清泉和女主的“一对一高中化学辅导课”才结束。

    这一章的内容还剩两题没讲完,学习进度和计划被打断的杜清泉很不愉快地看了来人一眼。

    崔国富尴尬又无辜。“不是……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们真得走了,小宁你不是还要去寄信吗?咱要再晚点,邮局和供销社都要关门了”

    杜清泉恋恋不舍地看着宁馥,似乎恨不得来个十八相送。宁馥倒是不反感他这黏黏糊糊快要拉丝的目光,毕竟人家不是馋她的脸和身子,是馋她的脑子。

    眼见着宁馥要走了,意犹未尽的围观群众可不干了,有人大声提醒杜清泉。

    “喂!书呆子,刚刚和人家宁馥同志打了赌,你不会假装忘了就想赖账吧!”

    “就是刚刚人家小宁同志可说了,如果她答不上来就叫你一声杜老师……”看热闹的男知青语气不怀好意,“现在人家宁馥教了你这么多道题,半本书都快给你讲通了,书呆你是不是也得叫人家一声小宁老师啊?”

    杜清泉一愣,这才想起两人之前的赌约。

    再回忆起不久前自己对人家轻蔑的态度,还有那些不好的揣测和评判,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杜清泉吭哧了半天,终于在崔国富忍不住想催促的时候嗫嚅道:“小宁老师,今天谢谢你教我。”

    不光是教他解了题,也是教他不要被自己的偏见和好胜蒙了眼睛。

    但她弄脏书本还是不对的!

    宁馥挑了挑眉,这书呆子倒比她想的愿赌服输,是个坦荡人。

    她也便笑了一下,“之前弄脏你的数学课本,实在对不起。”

    杜清泉见她道歉如此真诚,反而有些慌了,手脚也不知往哪摆,“不,不用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望向宁馥——

    “是我对不住,不该、不该那样说你,请你原谅!”他猛地给宁馥鞠了个躬,因为太激动,直起身后脸都憋红了。

    “那个……以后我有问题,你还教我可以吗?”

    第7章

    谈恋爱不如采购

    “那个……以后我有问题,你还教我可以吗?”

    宁馥准备打脸时,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化干戈为玉帛的结果,她莞尔一笑,道:“当然可以。”

    虽然看得出杜清泉在努力控制着表情,但他咧得高高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等宁馥拿着全套的高中化学教材走了,他还望着院门的方向。

    有人拿树枝抽了杜清泉屁股一下,嘲笑道:“你的小宁老师人都走了,别看啦!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

    杜清泉回过神来,伸手夺走那男知青拿着的树杈子,扭身就走。

    “嗬!连人家拿过的树枝子都不许别人碰啊?!”

    杜清泉顿时觉得自己拿着的树杈有些烫手,正想随手扔在门边儿,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宿舍门口的高涵。

    对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已在那站了多久。

    想到宁馥就是为了他和自己借书,杜清泉忍不住多看了高涵两眼,啧。

    其实宁馥和杜清泉打赌时,高涵就出来了。他原本还以为宁馥是来找自己的。

    他站得远远的望着人群,意识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心中有些失落,却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宁馥让他心乱如麻。

    他忽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

    幸好,幸好,宁馥不是来找自己的……

    宁馥为什么不来找他呢?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从此不再纠缠、不再喜欢他了吗……

    两股念头在心中翻腾,患得患失,天人交战的同时,高涵又听见大伙是如何起哄,如何赞叹宁馥的聪明和学识。

    他又听见崔国富说宁馥要到镇上的邮局去,想必是要去给她的父母回信。——宁馥的爸爸妈妈都在城里,听说,她父亲还是部队的领导,现在一定是想让她回城去了。凭她家的关系,这应该不难。

    他又想到刚刚杜清泉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连那个书呆子都在鄙视他的眼光,质疑他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优秀的女孩。

    高涵眩晕着,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来来往往的人在他眼中,仿佛都正用同情而又轻蔑的眼光看他,口口声声都在嘲讽他——

    他配不上宁馥!

    他受不了这个!

    高涵突然发出一声大吼,猛地拔腿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留下一院子面面相觑的知青,不约而同地决定以后离他远点。

    [叮——

    宿主获得道具:高中化学(上)(下)

    当前背包内容:全套高中数学教材(手抄)、全套高中化学教材(限时)、图拉嘎旗沙地蜜薯X1kg、全国通用肥皂票X2

    剩余格子:610]

    坐在晃晃悠悠的小巴车上,宁馥在脑海中查看自己的持有物品。这背包的功能有些奇怪,她之前获得的“草原之花”、“动物亲和者”两个特殊称号没有在其中显示,反倒是她随身背的军绿色挎包里装着什么,被完全显示出来。

    这有什么用?自己包里有啥她难道还不清楚么?何必再在系统中特别显示一遍?更何况她的挎包里不可能只装得下十样东西。

    系统不出声,没有背包的使用说明书,宁馥只得自己探索。

    她心念一动,按照自己的猜测在脑海中给出指令,此时身上装着二斤红薯的背包登时一轻。

    她立刻打开背包,发现蜜薯仍然在,但分量却变得仿佛一根羽毛。

    书包里的蜜薯消失了。她又在脑海中给出指令,这一次,蜜薯的实体出现在背包里,分量却轻得仿佛一根羽毛。

    宁馥微一挑眉。

    这样看来,背包的功能还不算鸡肋。能够将这个世界的物品装进系统背包,就意味着她可以随身携带很多大件,包括体积、重量超过自身承受力的东西。

    她还有一个猜想。

    ……如果背包和那些游戏中的人物背包类似,那么当本世界的任务结束,她背包内本世界的物品,是否可以跟着她一起离开呢?!

    宁馥热血沸腾。

    以往宁馥穿越女配世界,皆算得上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任务世界她所获得的一切,在离开时都是无法带走的。

    而这一次,她的收集癖终于可以得到满足了!

    下了车,崔国富对宁馥道:“咱们分头走,你上邮局把信寄了,我去供销社把东西买齐。”

    采购员可是畜牧排、乃至整个图拉嘎旗场站最令人羡慕的岗位。图拉嘎旗地处偏远,场站当然也有供销社,但货品数量和样式都少,不如镇上的好。崔国富身上几乎是背负全场站人家积攒许久的期待。

    ——除了带回场站卫生队的必须药品和畜牧排给牲畜用的东西外,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不少布票、糖票、洋火票,要往回带的东西不少着呢!

    邮局里拍电报的人排着长队,宁馥在另一头柜台贴邮票,空气里漂浮着油墨味儿。

    她用借来的钢笔在信封上写下家里的地址。

    原主的字不算漂亮,但清秀整齐。

    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这回也是母亲专程来信,说到盼她能回城,言语殷殷。谁都知道上山下乡是去吃苦,凭她的出身成分,又是独女,本不必走这条路。

    现在已经有知青开始返城了,她母亲却不敢提高涵的事,只说想她,试探她愿不愿意回来。

    只要她想,家里给她想办法,一定能让她回。

    一本书里的炮灰,永远只为主角们的故事服务。没有人知道,在作者笔触未尽的地方,炮灰也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的寄望。

    等宁馥从邮局寄了信出来,崔国富的东西还没买完。

    他们要搭的车在供销社附近有一站,宁馥只能走到供销社外面等。

    崔国富隔着柜台前熙攘攒动的人头,瞧见宁馥正站在外头,于是大喊道:“宁馥,宁馥,快进来啊!”

    他看宁馥慢吞吞地走进来,一把就把她拉到了柜台前,“你在外头转悠来转悠去干什么呢?这里又没有狼,你磨蹭啥!”

    宁馥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难色。

    货架琳琅满目。

    这个国家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物质正在渐渐地丰盈起来。虽然大多数生活用品还要凭票购买,但种类和质量都有了很大提升。

    这间供销社很大,墙上挂着语录和标语,水泥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有一股酱油和白糖混杂的气味,并不好闻,却很有气氛。售货柜台比成年人的腰还高,几个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小孩渴望地把自己额头和鼻尖压在柜台的玻璃板上,盯着里面整包的大白兔奶糖和小轿车模型。

    这些都是他们童年中的顶级奢侈品,能跟着大人来看一看就能开心上一整天,哪辆小汽车换个位置、哪包糖被人买走了,他们都格外清楚。

    宁馥正对的一面货架是日用百货。

    她的目光沿着那些一卷一卷的弹力松紧带、军绿色鞋带,一路描摹过那些印工农形象,崭新的搪瓷水杯,落在货架最上层,那一格摆的是香皂。

    全都是原汁原味的70年代末风格,摆的满满当当,整整齐齐。

    她全都……全都好想买下来啊!!!

    ——选择困难+收集癖,发作得非常不合时宜。

    ——没错,摊牌了,不装了。强如宁馥,也有唯一的、致命的弱点。

    “小宁同志要带啥回去么?快点的,咱们的车一会就来了!”

    宁馥问售货员:“肥皂……有几种包装?”

    她背包里有两张肥皂票,是宁馥爸妈从城里给寄的。

    售货员的回答令人绝望:“有三种。”对方忙得没工夫多说话,把三种都拿下来给宁馥瞧。一种是腊梅牌的,包装纸上是烫金梅花,另两种有黄山迎客松的,还有印工农兵剪影的。

    宁馥觉得自己像被掐住后脖子的猫,浑身僵硬。选择困难就好像左右互搏,永远没有真正分出胜负的时候。要了白玫瑰,就有了朱砂痣;要了红玫瑰,便有了白月光。

    ——谁能想到能让快穿局女配分部扛把子的宁馥大脑陷入当机状态的,居然是肥皂包装三选二的问题?!

    在最后时刻,崔国富一把从柜台上抓起两块香皂,将宁馥手中捏得紧紧的票子扥出来递给售货员,拉着她就去赶车了。

    宁馥上了车才有功夫看手里的香皂。

    是迎客松的和工农兵的。

    还差一块烫金梅花包装的。

    心里痒痒赛过猫抓。

    终于,随着小巴车轰隆隆喷出黑烟,车外风景开始倒退,宁馥终于把脱笼的理智拉了回来。

    在崔国富震惊的目光中,她将两块肥皂仔仔细细地放进自己的背包中。骚动的欲望被镇压,宁馥做了个深呼吸。

    还有很多时间,她总有机会把那块腊梅牌香皂买回来的。

    五天后,B城。

    “老宁!老宁!娇娇来信了——”

    解fang军三三六医院的魏大夫以一种中年妇女不常有的敏捷,一路连跑带颠地冲进家门。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军人眼都不抬一下,“知道了。”

    魏大夫——宁馥她妈,喜滋滋地扬着手里的信封,“你不看?你不看我自己拆了啊!”

    肩膀上扛着将星的军人——宁馥她爸,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看样子是真的漠不关心。可是他手中的报纸却半天都没有翻动一下。

    宁博远是希望闺女当兵的。结果这不争气的孩子竟然追着高涵跑去内蒙,把他气得恨不能断绝父女关系。

    他老宁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满脑子情情爱爱,拎不清轻重的东西!

    过了好半天,还不见动静,宁馥她爸终于不耐烦地合上报纸,“她都写什么了?”

    宁将军的威严并没能维持再多的时间。

    ——他看到妻子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却并无太多悲色。

    “娇娇……娇娇这傻孩子……”

    见妻子还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宁博远“哼”了一声,然后一把将信纸夺过来。

    他拿着信反复看了两遍,折好。

    “哭什么哭?她不愿意回就不回,留在那儿锻炼锻炼也好。”宁博远道:“还是很幼稚!不过总比从前好。”

    魏玉华——宁馥她妈,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你就嘴硬吧!娇娇突然变得这么懂事了,她在那得吃了多少苦啊——”

    “……亲爱的爸爸妈妈(如果爸爸也看到这封信的话),我在图拉嘎旗一切都好。

    回城的事,我深思过,还是决定留在这里。我会参加高考,如果考上,那当然好,如果考不上,就留在图拉嘎旗,留在内蒙的草原上,一边生产,一边学习……

    请爸爸妈妈原谅我的任性,但就像先烈瞿秋白同志说的——

    本来,生命只有一次,对于谁都是宝贵的,但是,假使他的生命溶化在大众里面,假使他天天都在为这世界干些什么,那么他总在生长,虽然衰老病死仍旧是逃避不了,然而,他的事业——大众的事业,是不死的,他会领略到‘永久的青年’。”

    第8章

    谈恋爱不如救人

    家中父母心情怎样复杂,如何失眠,始作俑者宁馥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回到畜牧排后,她已经被彻底接纳为这里的一分子,并且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至于其中有多少热情是给她与崔国富带回来的日用品的先不提,至少大家纷纷与有荣焉地觉得畜牧排也给全场站做了贡献。

    ——我们有知识!我们不藏私!

    看看,全场站最艰苦的地方,才能培养出最优秀的知青!

    甚至还有个胆子大的牧民小伙子,悄悄塞给她一小把牛肉干。

    第二天吃早点的时候,宁馥和徐翠翠就吃上了奶茶泡炒米和牛肉干。

    徐翠翠已经习惯了宁馥在畜牧排的人气,但还是对她收到牧民小伙儿的礼物拈酸带醋地刺了几句。只是热腾腾一碗咸奶茶下肚,嚼着又香又韧又有滋味的牛肉干,再尖刻的话也闷在肚子里头了。

    这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不知哪来的每天如一的热情,一挽她的胳膊,好像姐妹似的往外走,把徐翠翠惊得直后退。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沦落成了纸老虎,面对着宁馥笑盈盈的脸,也实在再抖不起威风了。

    ——主要是前面发生的事太丢脸,每当她要摆起贫下中农“老师”的架子训斥对方时,就想起自己慌慌张张从讲座上跑回毡房还崴了脚的那个晚上——那会儿,宁馥也是这样笑的。

    只听宁馥亲亲热热道:“我去场站,书记给了两斤红薯呢!等今天回来咱们烤着吃。”

    徐翠翠瞪眼,正要说什么,宁馥已经拉着她拉开羊圈的栅门,示意她看着点。徐翠翠只得将一肚子话咽回去,用力咬了咬牙。

    她气呀!

    不过……不过宁馥这人,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就算她办那什么讲座出风头,也是她真有本事;就算……就算畜牧排好几个小伙子为了争给她送牛肉干的机会悄悄进行了好几次摔跤比赛,那也是因为她……是真的挺好看的。

    冬天放牧很不容易,要挑冰雪覆盖少的地方,还要靠近水源。

    两个人赶着羊群走出很远。徐翠翠一路没说话,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内心在做什么艰难斗争。

    终于,等羊群找到合适的地方,四散着从干枯的草皮下翻嫩茎来吃的时候,徐翠翠开口道:“你……你怎么不看书?”

    她见过,在宁馥那个随身背着的军绿色挎包里,放着她的书。有两本是高中数学,现在又有两本新的,叫化学。

    书上有许多笔记,却还整齐干净。

    徐翠翠悄悄瞟过几眼,但是没看懂。

    宁馥一怔,弯起唇角,“现在是接受贫下中农教育的时间。”

    徐翠翠一下子挺起来了,“算你积极。”她顿了顿,傲然道:“现在作为你的革命同志,我有必要帮助你不断进步!快点把书背好!不要给我们畜牧排丢脸!”

    宁馥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徐翠翠对她的定位,已经从“城里来的大小姐”,变成了“革命同志”了。

    进步很快嘛。

    徐翠翠十分霸道地从宁馥挎包里掏出一本书,硬塞进她手里,命令道:“你看书,我看宁馥笑起来。

    此时距离1977年的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原主已经报名了考试。但在原来的剧情里,她不过是为了和心上人高涵“保持一致”,因为高涵说他喜欢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原本的宁馥自己根本就没报考上的期待。

    只不过最后二人双双落榜,反而是梁慧雪考上大学,想必其中有不少宁馥手抄的教材的功劳。

    不到三十天的时间,要复习政治、语文、数学、英语和理化五门,而原主虽然报了名,却从来没认真打过基础。

    凭着[金榜题名]任务阶段的属性加成,宁馥几乎变成一架学习机器,但复习的时间还是要精打细算。

    但系统也给了要求,她完成任务的前提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宁馥在完成任务方面,向来是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的。

    她只能谢绝了徐翠翠的好意。

    徐翠翠见她不识好歹,气得拔腿疾走,恨不能离她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好心当成驴肝肺——!”

    宁馥正要将课本塞回去,一抬头,就见刚刚还在眼前的徐翠翠,突然凭空消失了!

    宁馥顾不上掉在地上的化学课本,朝着徐翠翠消失的方向飞奔过去。

    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宁馥冲刺跑跑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下次再有点亮成就给自己加属性的机会,宁馥暗自发誓,绝对要加在体力上!

    徐翠翠半身已经陷在沼泽里。

    草原上的沼泽也叫水泡子,冬天很少见,但碰上了就是致命的。这里靠近水源,地表的水却不易下渗,看起来完全正常的地表下却是一滩冰冷的淤泥,如同一张险恶的巨口,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徐翠翠就是没注意到那无人踏足过的水泡子,踩在和普通草地没啥不同的表层,才一脚陷了进去。

    屯子里的老人们说过,一脚踩进水泡子,一脚踩进鬼门关。陷进水泡子里是极其危险的,特别是在冬天。

    极度的恐慌和水泡子里的冰冷让徐翠翠面色惨白,她朝宁馥大喊:“去喊人,快去喊人啊——”

    宁馥语速飞快:“来不及了!”

    等她喊来帮手,恐怕徐翠翠整个人都要被这水泡子吞没了。

    宁馥的心飞快地跳着,“砰砰”地将血液泵到四肢。

    她迅速四下张望,找到一根还算粗硬的枯枝,然后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的外套,将这一节树枝缠裹起来,这样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树枝不在半途中折断,同时能递到徐翠翠的手里。

    “放松,不要乱使劲!”

    宁馥将裹了衣服的树枝努力伸给徐翠翠,同时试探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否坚实。

    徐翠翠咬牙切齿:“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俩换换,你进来放松一个试试?!”

    徐翠翠嘴上虽这样说,她却已努力照着宁馥的话放松身体,减少无谓的挣扎。

    生死关头,原先的偏见和小心思都已被抛在九霄云外。对方快而稳的语调和她有条不紊的动作,让徐翠翠不可避免的、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

    果然她下沉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

    徐翠翠努力伸手去够宁馥递来的树枝。只差一点点。

    她看到宁馥还要往前走,不由得大喊:“别动!你找死吗?!不要往前了!”

    尽管脸上写满了恐惧,徐翠翠还是抖着声音道:“我、我够不着,不能拖累你……你要也掉进来了,咱俩都是个死……”

    她绝望地说:“我要死了,你回去和我娘老子讲,我是为集体死的,是牺牲——”

    从小徐翠翠她娘老子眼里就只有她弟弟。

    她又粗又笨,是个不受重视的丫头,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干,哪里艰苦她去哪儿,为了挣工分,十五岁就上畜牧排来了。

    她想证明给爹娘看看!

    早几年都说女的能顶半边天,她就要做铁姑娘!

    铁姑娘不打扮,不穿花衣裳,可铁姑娘比男人都强!

    “这种时候了,你走什么神?!”

    徐翠翠一恍,被宁馥唤回神来,然后便看见对方趴在地上,正向前一寸一寸地匍匐。

    宁馥的一只袖子已经粘上了水泡子里的泥浆,小半边身体也快要进入水泡子的范围,不过因为受力面积更大些,并没有明显下沉的迹象。

    她奋力伸出手臂,徐翠翠终于够到了树枝的另一端。

    宁馥将她训得不敢再走神也不敢再讲话,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摒住呼吸。

    宁馥缓缓挪动,终于退回到可以正常发力的位置。

    大约过了半小时,或者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两个女孩终于摆脱了可怕的水泡子,她们都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枯草根扎着她们的脸也都顾不上了。

    千钧一发,宁馥拼尽全力,连嘴唇都咬破两个口子,此时才尝到铁锈的味道。徐翠翠更是浑身泥浆,冷风一吹,几乎在她全身形成了一个泥壳子。

    [叮——恭喜宿主见义勇,获得称号:草原巾帼。

    称号描述: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瘦弱的身躯也能迸发出无穷力量!

    注:佩戴时体力+10]

    想啥来啥,这个称号属性还不错,宁馥表示满意。

    原主的身体素质实在说不上好,比起徐翠翠她们这些常年劳作的农村女青年,城里来的宁馥的确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你的遗言还是留着吧。”宁馥上气不接下气,但话里带着笑意。

    徐翠翠一得救嘴巴就硬起来,“怎么了?你还嫌弃我的遗言吗?!”

    宁馥做沉思状,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确实少了两份豪壮。”她道:“果是我的话,我就说……我欲爱国,能吃劳苦,青山处处,可埋我骨。”

    徐翠翠没大听明白,大概知道宁馥又说了一句很了不起的话。

    这次换她呸了一声道:“行了吧,大冬天哪有青山,这种时候显你有文采啦?乌鸦嘴,呸呸呸!”

    说完,她挣扎着想起身,“不行,起来,咱不能在这躺着了,这样下去要冻死人的。”

    她们消耗太大,特别是徐翠翠身上完全被浸湿了,如果长时间躺在地上待在野外,很可能会造成失温,被冻伤冻死都是有可能的。

    宁馥深吸一口气,她的心脏仍然在胸腔中疯狂地搏动,添添嘴唇上的裂口,她十分爽快的在脑海中选择了佩戴[草原巾帼]称号。

    ——凭空拥有更多力气的感觉,就像在寒风瑟瑟中喝一碗热烫烫的奶茶,这种温度随着血流涌向四肢百骸,宁馥利落地爬起来,顺手就将还在地上“蠕动”的许翠翠也拉了起来。

    有了这“力量+10”的身体属性加持,她现在的体力大概和精力充沛时的徐翠翠差不多。虽说不是什么能一把扛起牛的神力,但架起双腿酸软无力的徐翠翠,倒也还支撑得住。

    两个人相扶相携,胡乱收拢了羊群,踏上回程。

    回到畜牧排,大伙都给吓坏了。

    一伙人急急忙忙地帮徐翠翠和宁馥换衣服、取暖、检查有没有冻伤,都处置妥当了,宁馥这才简单地说了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翠翠盖着大棉被坐在炕上喝砖茶,她很直截了当地对众人道:“这次要不是宁馥,我就牺牲啦。”

    她转向一旁的宁馥,“我徐翠翠一码归一码,恩怨分明,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来救我……我、我之前那样对你,咳,”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

    屋里众人。既有畜牧排的牧民也有知青,都清楚这俩人之间的官司。

    徐翠翠这是想跟宁馥道歉呢。

    宁馥没有让徐翠翠继续为难,她捧着热茶杯抿嘴一笑。

    “鲁迅同志说了,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她把手伸给徐翠翠。

    徐翠翠迷惑的眨了眨眼,但她看着宁馥伸过来的手,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宁说的啥意思呀?”畜牧排的排长悄悄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崔国富。他们这些大老粗一听到念诗就头疼,只能求助于城里来的知青了,他们讲话才是一个路子。

    崔国富转过头来,两只眼睛泪光闪动,把排长吓了一跳。

    “——这这这,你哭啥?”

    崔国富吸了吸鼻子,“嘘”了一声。

    他头脑发热,只想写出十万八千部诗篇来歌颂这伟大的革命友谊,连对排长“以下犯上”都顾不上了。

    只听那头宁馥温和的对徐翠翠道:“但我们不谈恩仇,不拜把子。我们是革命同志。”

    徐翠翠握住了她的手。

    宁馥说完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毕竟这是她在女配世界里面的惯常操作,少不得被人嫌弃一下又绿茶又白莲。

    不过看大家的样子……

    ——好像都很感动?

    这感动人心的时刻很快被打断了。

    脚步杂乱,一个畜牧排的队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掀起门帘带入一股冷风。

    “坏了!咱们的羊丢了五只!”

    第9章

    谈恋爱不如找坏了!咱们的羊丢了五只!”

    “派人去找了吗?!”排长立刻追问。

    离群的羊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太分散,但要是过上一夜,还能剩下几只可就真说不准了。这年头每一只羊都是宝贵的财产,一下子丢整整五只!

    刚刚帐篷里感动的氛围顿时一肃。

    徐翠翠自责道:“都怪我,要是我再注意一些……”

    要是她不踩到水泡子里,宁馥也不会因为要救她顾不上看顾羊群。如果不是她浑身湿透,在野外待的时间太久会有危险,两个人也不会忙着回来,没将羊群的数量点清……

    宁馥给徐翠翠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向排长道:“我也一起去吧,我知道丢失的位置在哪里。”

    只要他们去得快,应该还赶得及。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们的错。”宁馥声音冷静而沉稳,在“我们”上加了个重音。

    “既然有错就及时挽回。”

    徐翠翠挣扎着想要甩开被子下床,“我和你们一起去……”

    宁馥按住她的肩膀,唇角弯起一丝笑意,“革命工作分工不同,你的任务是留下来,把这些搞定。”

    她朝放在一旁的两斤蜜薯努了努嘴,然后凑在徐翠翠的耳边悄悄道:“等我找到羊,回来一起吃。”

    徐翠翠觉得自己似乎起了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恶心的那种。就是……就是感觉怪怪的,心跳“砰砰砰”……如果有镜子,她或许会羞耻地看到自己红扑扑的脸。

    这个年代还没有“男友力”这个词,朴实的徐翠翠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城里来的大小姐给蛊惑了。

    一出毡房就是一股扑面的冷风。

    找羊的小队分了三组,都骑马。

    对牧民来说,牲畜跑丢也是常事,因此一听说羊丢了,畜牧排最精干的几个小伙子就都出动了。

    “给我们指个方向你就回去吧!”有个小伙憨厚地道。

    天色黑,他面色也黑,因而只有语气听上去紧张,脸红的不算明显。

    宁馥认出对方是前两天送自己牛肉干的那个,朝他微微一笑。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