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破晓
【“能与破军兵一同保家卫国，是孤之幸。”】
作者有话说：
Check
In
北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进展。
医疗部在北方找到几个存活的病例，几番调查，采了基因，把他们和那三位做比对，竟然真的发现他们有段一直被认为是冗余的基因序列高度一致。
虽然帝国对此序列并无研究，但可以猜测这段一直没解释出来做什么用的基因序列，或许和棉被体的功能损毁有些关系。而棉被体的失效也罢，被自毁也罢，掌握了基因型，就可以起到有效的防治作用。更重要的是，只要不是瘟疫，医疗部不用付太多责任，大理寺也可以算破案，将功赎罪。兵部这行没有遇到什么大的事件，倒比想象中轻松。
阮队长同医疗部派出的负责人萧野博士交流后，两队打算第二日开个会，若无其他问题，便一同回到南边，再返航至主星。
偏偏这天晚上，出了事。
冻原以北，突然出现一群变异的量子兽。
这个季节，偶尔会有几只没完全消灭干净的兽四处奔跑，本来激光枪杀了就算了，守夜的兵部队伍已开始并没当回事。
直到一个小时后，兵部负责人凌秋池的门被急切地敲响。砰砰砰砰砰几声，响在夜里，猛地让人提起心弦。他打开门，巡逻士兵脸上是罕见的惊惧。这批前来北塞的人，即便不是顶尖高手，个个也都能算兵部精锐，皇帝特意下令让兵部尚书好生指派的，端得是杀人不眨眼，很少会有这般神情。
“怎么了，急匆匆的，不先通过软件对我报告？”
对面人眨眨眼，嘴唇发着紫，仍在缓缓地颤抖，他颤了许多下，才勉强出声：“有量子兽，通讯器坏了。”
“什么叫通讯器坏了？”
他没说完，凌秋池看着他苍白失血的面色迅速作出判断：“你在这里处理伤口，我去叫上机甲队。”
兵部原是一分为二，大理寺前来时又带了南边军力的二分之一，因而有足足四分之三兵力都在此处。其中机甲队二十人的三分之二，都被带到环境更恶劣的北边。
凌秋池下意识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却发现全然失效，不得已，同样一个一个去敲门。
一个半小时后，北边的队伍里，所有人都被叫醒了。
只因量子兽潮铺天盖地涌来，如此事态，兵部这次的人数全然不够。这批量子兽并非北塞记录在案的残存低智型，恰恰相反，它们懂得布阵，懂得诱敌，懂得包围。
兵部现下加上机甲队尚有一战之力，大理寺也有一批善近身的部队可以增援，但预估不出量子兽的整体数量，如果僵持下去，恐怕情况不容乐观。派出探查无线的小队回来报告，北方的无线全机械电站，同样不知何时被量子兽袭击，所以所有通讯器这个晚上，全然无用。
阮文晋和被替换下来的兵部巡逻队长匆匆商量完毕后，打定主意，要去北塞的中部苍家驻兵部请援。
她脑子里点出大理寺适合求援的近十人，她本就善追捕，枪法也了得，也是大理寺除了马杨外，身上唯一有机甲的，自然要留下。求援任务派给谁，倒是值得思考。想了半天，还没确定，太子已经站到了她身边。
眼前人眯了眯眼，点点头。
她刚要安下心，却听到太子一句话。
他二人交谈了片刻，阮文晋皱了眉：“若是如此，我斗胆恳请您留在中部。”
后者淡淡一笑：“我走之后，三个小时内若派去求援的队伍无人回来，还请阮队向凌负责人公布我的猜测。场面平定后，到南边来。”
他说完便要走进不远处阮文晋点出的队伍里，偏偏阮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这动作其实就太子和大理寺丞来说，有些太近，但阮文晋已经顾不得，她说：“一路小心。”
宛如嘱咐她真正的同事。
“多谢队长，稽某明白。”
他们一路南行，气氛压抑。吴晟善推演，也被派到这只队伍里来，此时只好找这些天与自己最熟的段淬珩搭话：“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半夜通讯器失效，还好飞行器能飞，不然我们不就全都坐以待毙？”
“我也不知。如此多的量子兽，之前居然毫无征兆。”
“真的吓人。”边上也有人搭话，“不是说景帝之后，帝国领土内的量子兽都被处理了个干净吗？”
“还好这回带的人多，还有机甲队的，不然怕是够呛。”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抱怨，又暗自庆幸着还没出什么大事。
“不过这回阮队是把信物交给稽兄了吧，若是能活着回去，怕是不能同你爱人在小行星厮守，要平步青云了。”
也有人特提聊些轻松的话题，想要稍微驱散这凝涩的气氛。
段淬珩却只是回头笑笑，没搭话。仍兀自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窗沿。
飞行器速度催到最快，到达中部，也不过堪堪近一小时。
一行人步履匆匆，到了地方，却发现苍家驻地灯火通明，似已经有飞行器准备出发，无数人前前后后走来走去。
“中部莫非也出了什么事？”有人有些慌。
段淬珩见了，无可奈何，果然不出所料。
他一小时前，对阮文晋说的是“我疑心北边不是目的。”
阮文晋彼时皱了眉：“太子是何意？”
“南边？”极其敏锐的女子面色已经变冷，“太子殿下担忧南部出事？”
而段淬珩彼时淡淡补充：“南边不堪一击。若真同样有量子兽潮，更令人担忧。若真的有此情况，我恐怕要前往南方。”
叹了口气，段淬珩走向前，向站岗的哨兵说了几句话。对面人问他们：“你们也是南边来的？”
他还要说些什么，段淬珩拿出阮文晋的信物，平平淡淡说了求见。
立刻有位长官召见他们，听说了众人的描述后，略略一愣：“我要报告苍俊长官。”
苍俊，苍黎将军三子，驻北塞最高长官。
他说完要走，却被段淬珩拦住：“阮队长让我再想苍俊小将军交代两句话，烦请您带路。”
那人面露难色，段淬珩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不知做了些什么，这人面色一变，立即客气地要请他进去。
段淬珩偏偏先回过头去嘱咐大理寺的同僚：“诸位在此稍等，二十分钟后稽某再向大家说明。”
说罢，他便随着这位军官出了房门。
他刚刚给对方看的东西也很简单，他的太子龙符。
此时林军官匆匆求见，简短说北方也出了事。苍俊开了门，问又出了什么状况，怎么带了个人进来。
却见被带进来的人随意在自己脸侧按了些什么，顷刻容貌转变，本已足够英俊，现下却是惊为天人的一张脸：“苍小将军，久违了。”
后者久久无法言语，三十秒后才回话：“参见太子殿下。”
又立即挥退了前来的林军官，却被段淬珩拦下。
他二人在六年前见过一面，那时苍黎派他作为代表去参加太子的成年礼。而他恰好目睹了太子测精神力的场面。
“免礼。事态紧急，长话短说。孤只想向苍将军确认三件事。一，南方状况如何；二，驻军兵力几何，是否足够；三，如若不够，向破军星求援，援兵何时能至？”
苍俊压下一串诸如太子为何在此处的疑问，一一作了答。
“南边状况堪忧。量子兽潮很凶悍，那边的主星联队兵力远远不够，他们两小时前来报时说已经不剩几个人，现下在靠北塞百姓和残余兵力硬撑。我已经派出了多个部队增援。此时能留给北边的兵力已经不够。实际上，若南边情况如此危急，我也无法判断现下派去南方的兵力充足与否。破军星到这里，飞得最快也要六七小时。再折腾到南边，少也要十个小时。”
他又把此处兵力大概讲了讲。北塞少出大事，又离破军星近，说穿了本也没有必要在此处留多少人。
“孤知道了。”段淬珩说，“那恐怕要请苍俊小将军同我一道去南边。此处可有多余的机甲，孤恐怕要借一副。”
这位殿下精神力是D，且体弱多病得很，能来北塞已经很让他吃惊，现下还要去麻烦的南边，甚至要一副机甲。说句不好听的，他拿着又有什么用呢？
“不用操心孤。我敢在危急之时索求机甲，自有我的打算。”段淬珩平平静静，“苍俊小将军考虑好了吗？我出发前听阮队长讲过，北边那些量子兽，比起伤人，更像是在用尽全力拖延时间。孤建议你多增派兵力去南边，留五分之一给北边即可。”
“剩下的，就要苍小将军和孤一起，带着大家硬撑了。”
“殿下千金之躯，微臣斗胆恳请您留在此地，坐镇中心。”
“苍小将军，北塞即便到处是流民逃犯，这些人都仍是帝国子民。苍家军队更是世代守边，苍氏一脉除了袭爵时几乎不回主星。苍家麾下的破军兵，此时出发的那些，能回几成，你心中也有数。既如此，孤又怎可白白看百姓军队受罪，况孤得了一宝物，正好一试。能与破军兵一同保家卫国，是孤之幸。”
“宝物？”
“让孤能驾驶机甲的宝物。”段淬珩没有多说。
苍俊没有问下去，但苍家世代研究机甲，此时隐隐有些猜测，但也并未多言：“既如此，微臣此处正好有一具备用机甲，若殿下不介意，或可一用。”
“麻烦了。”
两人商议完毕，苍俊说要去取机甲顺带集结部队，而段淬珩和林军官一同走回大理寺部队的等待室。
段淬珩只是摇摇头，就这么径直走到众人面前。
里头主星人占了一多半，对他的脸怎么也算熟悉，是以他刚一走进去，便有人窃窃私语。
“辛苦各位大理寺同僚这些日子忍耐孤的不专业，多谢照拂。”段淬珩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大家也都猜到了，南边同样遇袭，情况怕是比北边更严重些。愿意去南边的，请同我走，若是不愿，烦请留在此地等待破军星来的援军。孤与阮队长有约定，若南边出事，大理寺求援队伍具不回北方。”
“真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南方一去生死难辨，诸位还请迅速做决定。半小时后，孤将随苍俊小将军一同南下。”
他话音落下，外头如血的霞光初现，漫长的晚上将要过去，已是破晓。
作者有话说：
太子殿下：我又装起来啦！
看在我写了4000字的份上，给点评论吧，如果不给，我就再问一遍。
第33章
33
无声
【“痛吗？痛死你算了。”】
作者有话说：
Check
In
周延盛怎么也没想到，周子渊第二次找他，是问钱宅的地址。对面的长子神情难得急切，匆匆交代太子在北塞失踪的消息，言下之意，竟然是要以钱茂存的名义，要一架军用飞行器赶往北塞。
周延盛问：“你要去北塞？”
周子渊点点头。
“太子殿下同你说好联系不上便让你过去吗？”
“没有。”周子渊答得迅速，“是我自己要去。”
周延盛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子渊，你可有心上人？”
周子渊似是完全没料到话题往这里转，焦急的神色微微一顿：“父亲为何有此问？”
“你又为何一定要去北塞？既然不是计划中的一环，哪怕北塞真的出了事，你也帮不上忙，若是无事误会一场，你又何必去？”
周延盛对这样的表情很是熟悉，当年他遇上交通事故，邹女士不远万里跑来见他时，正是这副神色。因为见过，此时心底已经泛了凉意。周家和太子合作他没有意见，但若是他儿子单方面已经有了情意，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他问：“你心悦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周子渊原本的话全部停住。他站在原地，茫然地睁大了眼，微张着嘴，像是被这话吓住了。
“我建议你不要去北塞。”周延盛说，“不是为父无情，而是担心你。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殿下真出了事，太子有惊无险回来，那便极好。若是他不幸……那你正好有了脱身之法。北塞之事，怎么样都算不上周家的错。”
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不觉得自己的长子不懂。
对面人却仿佛没听见：“希望父亲告诉我钱家的地址，我必须要去北塞。至于您的问题。”
他顿了顿，片刻后居然叹了口气：“我会好好想想。”
钱茂存家门口机器人贴心报告太子妃来访时，他正在陛下半夜传给他的密报。那东西只有短短一页，而陛下凌晨一点的转发也不带任何批示。但从来是越短小的消息，越惊人。上面是苍黎的报告：北塞南北两头主星联队遭遇量子兽潮，无线电站均遭破坏。具传南边状况尤其危急。破军星已派兵增援。目前详细战况不明。
钱茂存翻来覆去看了五遍，只发现字里行间写的都是“你完蛋了”四个字。
他正着急上火，此时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当下耳朵里自动把”妃”字过滤，把人请进来。怎么说也是条太子相关的线索。
何况，周子渊嘛，他见过的。
半小时后，他无比后悔自己这时做出的决定。
周子渊嘴上叫着钱大人，但字字句句里都是恭喜你上了贼船的意思。他轻描淡写地通过假装自己掌握消息，简单易行地套了钱茂存的话，知道了北塞此时的大概状况。若不是钱茂存自己脑子转得快，猜出来他只是没联系上太子觉得他往北塞去了，还以为他真的通过什么特别渠道知道北塞陷入量子兽潮。
结果刚说完，周子渊仍然慢条斯理，镇定自若，只是脸上没什么笑意：“既如此，我愿与心急如焚担忧同事们的钱大人一同，向兵部紧急申请军用飞行器，飞往北塞。”
这整段话每个词单拿出来钱茂存都听得懂，凑在一起让他猛地愣了一下。
他说：“苍家已派增援，我们到了，恐怕也晚了。还望太子妃同钱某一起等待消息。”
言下之意是我老胳膊老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周子渊倒也没生气，客客气气地询问：“按照章程，我记得大理寺卿在必要之时，可用身份凭证，亲自向兵部申请飞行器。”
钱茂存隐隐猜到些什么，此时没有否认。
“那便希望钱大人卖周家一个面子，借出这副机甲。此时去北塞毕竟风险很高，我很理解，但我斗胆猜测陛下深夜向您转发密报，总是希望您做些什么。您若不去，可否将那架飞行器借我一用？”
钱茂存再度审视那张简短的报告和帝皇发消息的时间，没有说话。
而周子渊也不急，仍然仪态雅正地端坐着，等他表态。
片刻后，钱茂存同意了：“我可以申请机甲，对外说派了大理寺心腹前去查看，待天明，我便选出一支队伍，把太子妃塞进去。”
“不必待天明，”周子渊回答，“就现在。我们即刻出发去兵部。拿到后我们把你送回来便出发。”
主星凌晨五点，他们拿到那架飞行器。三人坐在舱内，宋澄絮设定路线时问：“去北边，还是去南边？”
“阮队长同我说过，太子殿下同她一起去了北边看新病例。”钱茂存答，“理应在北边。”
周子渊难得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等他把话说完，仍让人把机甲往南方开。
“南边危险，且钱某之前和太子有过通讯……”钱茂存再解释了一遍，却被匆匆打断。
“段淬珩这个人，你们看不懂，我懂。南边危险，他就一定在南边，给我全速往南开。”
他话说得很不客气，扭头对着大理寺卿讲话，全然不觉得自己叫太子名讳有何不妥一般，语气倒是平和：“钱大人，得罪了。”
钱茂存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澄絮快如闪电，起身抬手把他劈晕，娴熟地从他身上摸出刚刚向兵部出示的大理寺卿金鱼袋，递给周子渊。
上了贼船的钱大人，就此安睡。
“两天？”周子渊问。
“一天半。”宋澄絮答，“我们在主星，最快一天半，太子妃坐稳了。”
周子渊说：“多谢宋队长。”
“让太子殿下私下给我奖金。”飒爽的女队长打了个响指，“好久没飙过飞行器了。”
她不再劝周子渊反而全力配合的原因无它，周子渊问他父亲时太急，根本没在意父子二人的对话，都落入她的耳里。
北塞南边的天，放眼望去，已然是一片滚滚尘色。刹那间黄沙共碧落一色，血色与激光齐溅。
而苍俊小将军指挥他的机甲队时，发现自己好像全然不了解那位世人眼中无能无才空有一张脸的太子殿下。
此人冷静，沉默，自如。驾驶机甲的动作全然不像一位新手。他的备用机甲同样按照他的精神力阀值设计，想要使用，驾驶员最低也得是A-级，用出它的全部威力，怎么也得是A+。而太子只是在飞来南边的路上听他指导了三个小时，便已经做得有模有样。
苍氏驻星叫破军，本就是因苍家将领从来打前锋的战斗风格。而在南方一片惨淡的局势下，段淬珩仍然坚持要同他一起驾驶机甲俯冲在最前，深入量子兽群。
他本来还有些担忧，直到酣战了三小时，才彻底放下心。
太子殿下不可能是第一次使用机甲，以他的流畅程度看，精神力甚至还要比他高。
若不是同他交流时偶尔仍在咳嗽，声线偶尔微颤，他几乎要以为驾驶机甲的并不是段淬珩。
但这安心很快被不足的兵力和仍然凶猛的量子兽破坏。破军星增援未到的这近十个小时里，他们苦苦支撑，人数折损了近12。机甲战斗极其考验驾驶员的耐力和精力，与量子兽搏斗许久，大家都在强弩之末。
他打开全军广播系统，发表了一番稳固军心的感言。说完之后，段淬珩也接上。
他的声线仍然有些颤，语气却万分坚定：“我是段淬珩。”不再用“孤”这个自称。
“如苍将军所言，还有一小时，援军便至。”
“与诸位一同守护最后一道防线，是我的荣幸。这几个小时，和我们没到的这个夜晚，辛苦大家。”
“接下来，跟随我们向前冲吧。”
相似的一对机甲像两颗流星，撕裂地上量子兽蓝紫色天幕。
没有什么比将领在前更引人振奋，也没有什么比天子与民同战更鼓舞士气。
段淬珩的手在发抖，他是片刻后意识到这点的。叶留香在他出发去北边前一日赠的晶莹小球被主人一拍，顷刻发出灿烂的光，驾驶室亮如白昼。传言中高祖征战时使用的晶核，此刻在太子身侧源源不断地激发出精神力流，涌入他的身体。
痛，当然痛，从开启它的第一刻起，便能感觉到从棉被体顷刻席卷全身的剧烈痛觉。但痛得狠了，他错觉自己像缚在茧中的蝴蝶，指尖如翅膀，一点一点地碾碎每一块坚硬的桎梏。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精神力催到最盛，机甲飞出极限的弧度，撞进下方的蓝紫烟霞里。
不久后，终于有轰鸣声从远而近，划破苍黄的天际。
援军来了。
段淬珩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他睁开眼时仍似在梦中。场景中最后一刻琉璃样的机甲随主人一起狠狠撞在地面上，四分五裂间，段淬珩错觉自己的骨头全然碎裂，疼得甚至叫不出声来，甚至短暂地丧失了知觉。可脑子里居然是放松的：终于结束了。
仇恨与理想，奢求与希望，谋划与背叛，全都碾进火光里，和他的躯壳一起焚烧个干净。
但或许是他的命硬得太过分，还有苦没受完，偏偏上苍又强迫他睁开眼睛。
又在人间。
人间到底有什么好？他很是不明白，甚至有些咒恨。
终于耳边的声音聚聚散散，归入一片平静。第一个感受到的，是自己手上的温度。
他盯着那只手。白皙，修长，看着未习过武，一个世家公子哥？可手背上有一道红痕，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醒了？”有人说话。
他的视线缓缓往上。
好熟悉的一张脸。太熟悉了，见到时心跳起来，快得发疼，他有些不忍心去看，却也不舍得挪开眼。
“痛吗？”
在跟他说话吗？
“痛吗？痛死你算了。”
怎么还骂我？
他想要说点什么，却难以挪动双唇。只好仍盯着眼前人。
后者任他看，他们便丝毫没有意义地对视。
他想，好像没那么痛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有些混乱，但让我们恭喜太子和太子妃终于见面了。
第34章
34
归途
【服了你了，他想，等你醒了，再找你算账。】
作者有话说：
Check
In
太子妃到的时候，段淬珩已经昏迷了近二十个小时。
彼时苍氏援兵已至，带了些专业处理量子兽的器械。几小时后战势渐稳。苍俊劝段淬珩同他一起稍事休息，留破军兵收尾。
话音落，对面没有传来声响，机甲却跟随着他一起向后撤。
五分钟后，他的备用机甲稳稳落地，停在他身侧，熄了火。
苍俊小将军等了十分钟，段淬珩还没从里头出来。
他最终紧急输入代码，打开驾驶舱。
边上是橙色警告灯在闪，示意机甲驾驶者几近体力极限。
段淬珩坐在驾驶位，背脊靠着座椅，一只手搭在前舱表盘上，另一只手握着一个晶莹小球。
苍俊松了一口气，凑过去要去打个招呼，见到正脸时却悚然一惊。
段淬珩的脸侧，裸露出的小臂，和手指上，都有凝固的血迹。嘴角的血色还在缓慢地往脖颈上渗，落进大理寺统一的玄黑色制服领下。出血量在战场上算不上多，苍俊看过远比这惨的情况，只是一般内出血的机甲驾驶者，机甲本身理应也受到严重损坏才对。眼前人偏偏还睁着眼，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
“殿下。”苍俊喊，“你还好吗？”
他去探人的鼻息和脉搏。手腕却被握住，那力道很轻，握着他的手犹自震颤。明明像是使尽了全力，他却稍稍一推就能甩开。
“跑。”段淬珩说。
“什么？”苍俊不明所以，而段淬珩似乎根本没有在看他，仍兀自盯着前方，脱力，却坚持：“快跑啊。”
北塞南边只有苍俊带来的善急救的军医，对太子的状况不敢贸然推断，查看后无法分析出具体的昏迷缘由，只敢开了些安神的药，处理了太子身上一些外伤。无线电站在紧急抢修中，联系不到北方的人。
因而周子渊举着金鱼袋拉着刚醒不久落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北塞的钱大人匆匆走进临时搭建的伤员安置处时，看到的就是透明观察仓里段淬珩半死不活的模样。
确实是半死不活。身上没有严重外伤，没有缺胳膊少腿，但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抖，眉宇深皱，唇边没了血色，面上一片死白。
【“能与破军兵一同保家卫国，是孤之幸。”】
作者有话说：
Check
In
北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进展。
医疗部在北方找到几个存活的病例，几番调查，采了基因，把他们和那三位做比对，竟然真的发现他们有段一直被认为是冗余的基因序列高度一致。
虽然帝国对此序列并无研究，但可以猜测这段一直没解释出来做什么用的基因序列，或许和棉被体的功能损毁有些关系。而棉被体的失效也罢，被自毁也罢，掌握了基因型，就可以起到有效的防治作用。更重要的是，只要不是瘟疫，医疗部不用付太多责任，大理寺也可以算破案，将功赎罪。兵部这行没有遇到什么大的事件，倒比想象中轻松。
阮队长同医疗部派出的负责人萧野博士交流后，两队打算第二日开个会，若无其他问题，便一同回到南边，再返航至主星。
偏偏这天晚上，出了事。
冻原以北，突然出现一群变异的量子兽。
这个季节，偶尔会有几只没完全消灭干净的兽四处奔跑，本来激光枪杀了就算了，守夜的兵部队伍已开始并没当回事。
直到一个小时后，兵部负责人凌秋池的门被急切地敲响。砰砰砰砰砰几声，响在夜里，猛地让人提起心弦。他打开门，巡逻士兵脸上是罕见的惊惧。这批前来北塞的人，即便不是顶尖高手，个个也都能算兵部精锐，皇帝特意下令让兵部尚书好生指派的，端得是杀人不眨眼，很少会有这般神情。
“怎么了，急匆匆的，不先通过软件对我报告？”
对面人眨眨眼，嘴唇发着紫，仍在缓缓地颤抖，他颤了许多下，才勉强出声：“有量子兽，通讯器坏了。”
“什么叫通讯器坏了？”
他没说完，凌秋池看着他苍白失血的面色迅速作出判断：“你在这里处理伤口，我去叫上机甲队。”
兵部原是一分为二，大理寺前来时又带了南边军力的二分之一，因而有足足四分之三兵力都在此处。其中机甲队二十人的三分之二，都被带到环境更恶劣的北边。
凌秋池下意识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却发现全然失效，不得已，同样一个一个去敲门。
一个半小时后，北边的队伍里，所有人都被叫醒了。
只因量子兽潮铺天盖地涌来，如此事态，兵部这次的人数全然不够。这批量子兽并非北塞记录在案的残存低智型，恰恰相反，它们懂得布阵，懂得诱敌，懂得包围。
兵部现下加上机甲队尚有一战之力，大理寺也有一批善近身的部队可以增援，但预估不出量子兽的整体数量，如果僵持下去，恐怕情况不容乐观。派出探查无线的小队回来报告，北方的无线全机械电站，同样不知何时被量子兽袭击，所以所有通讯器这个晚上，全然无用。
阮文晋和被替换下来的兵部巡逻队长匆匆商量完毕后，打定主意，要去北塞的中部苍家驻兵部请援。
她脑子里点出大理寺适合求援的近十人，她本就善追捕，枪法也了得，也是大理寺除了马杨外，身上唯一有机甲的，自然要留下。求援任务派给谁，倒是值得思考。想了半天，还没确定，太子已经站到了她身边。
眼前人眯了眯眼，点点头。
她刚要安下心，却听到太子一句话。
他二人交谈了片刻，阮文晋皱了眉：“若是如此，我斗胆恳请您留在中部。”
后者淡淡一笑：“我走之后，三个小时内若派去求援的队伍无人回来，还请阮队向凌负责人公布我的猜测。场面平定后，到南边来。”
他说完便要走进不远处阮文晋点出的队伍里，偏偏阮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这动作其实就太子和大理寺丞来说，有些太近，但阮文晋已经顾不得，她说：“一路小心。”
宛如嘱咐她真正的同事。
“多谢队长，稽某明白。”
他们一路南行，气氛压抑。吴晟善推演，也被派到这只队伍里来，此时只好找这些天与自己最熟的段淬珩搭话：“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大半夜通讯器失效，还好飞行器能飞，不然我们不就全都坐以待毙？”
“我也不知。如此多的量子兽，之前居然毫无征兆。”
“真的吓人。”边上也有人搭话，“不是说景帝之后，帝国领土内的量子兽都被处理了个干净吗？”
“还好这回带的人多，还有机甲队的，不然怕是够呛。”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抱怨，又暗自庆幸着还没出什么大事。
“不过这回阮队是把信物交给稽兄了吧，若是能活着回去，怕是不能同你爱人在小行星厮守，要平步青云了。”
也有人特提聊些轻松的话题，想要稍微驱散这凝涩的气氛。
段淬珩却只是回头笑笑，没搭话。仍兀自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窗沿。
飞行器速度催到最快，到达中部，也不过堪堪近一小时。
一行人步履匆匆，到了地方，却发现苍家驻地灯火通明，似已经有飞行器准备出发，无数人前前后后走来走去。
“中部莫非也出了什么事？”有人有些慌。
段淬珩见了，无可奈何，果然不出所料。
他一小时前，对阮文晋说的是“我疑心北边不是目的。”
阮文晋彼时皱了眉：“太子是何意？”
“南边？”极其敏锐的女子面色已经变冷，“太子殿下担忧南部出事？”
而段淬珩彼时淡淡补充：“南边不堪一击。若真同样有量子兽潮，更令人担忧。若真的有此情况，我恐怕要前往南方。”
叹了口气，段淬珩走向前，向站岗的哨兵说了几句话。对面人问他们：“你们也是南边来的？”
他还要说些什么，段淬珩拿出阮文晋的信物，平平淡淡说了求见。
立刻有位长官召见他们，听说了众人的描述后，略略一愣：“我要报告苍俊长官。”
苍俊，苍黎将军三子，驻北塞最高长官。
他说完要走，却被段淬珩拦住：“阮队长让我再想苍俊小将军交代两句话，烦请您带路。”
那人面露难色，段淬珩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不知做了些什么，这人面色一变，立即客气地要请他进去。
段淬珩偏偏先回过头去嘱咐大理寺的同僚：“诸位在此稍等，二十分钟后稽某再向大家说明。”
说罢，他便随着这位军官出了房门。
他刚刚给对方看的东西也很简单，他的太子龙符。
此时林军官匆匆求见，简短说北方也出了事。苍俊开了门，问又出了什么状况，怎么带了个人进来。
却见被带进来的人随意在自己脸侧按了些什么，顷刻容貌转变，本已足够英俊，现下却是惊为天人的一张脸：“苍小将军，久违了。”
后者久久无法言语，三十秒后才回话：“参见太子殿下。”
又立即挥退了前来的林军官，却被段淬珩拦下。
他二人在六年前见过一面，那时苍黎派他作为代表去参加太子的成年礼。而他恰好目睹了太子测精神力的场面。
“免礼。事态紧急，长话短说。孤只想向苍将军确认三件事。一，南方状况如何；二，驻军兵力几何，是否足够；三，如若不够，向破军星求援，援兵何时能至？”
苍俊压下一串诸如太子为何在此处的疑问，一一作了答。
“南边状况堪忧。量子兽潮很凶悍，那边的主星联队兵力远远不够，他们两小时前来报时说已经不剩几个人，现下在靠北塞百姓和残余兵力硬撑。我已经派出了多个部队增援。此时能留给北边的兵力已经不够。实际上，若南边情况如此危急，我也无法判断现下派去南方的兵力充足与否。破军星到这里，飞得最快也要六七小时。再折腾到南边，少也要十个小时。”
他又把此处兵力大概讲了讲。北塞少出大事，又离破军星近，说穿了本也没有必要在此处留多少人。
“孤知道了。”段淬珩说，“那恐怕要请苍俊小将军同我一道去南边。此处可有多余的机甲，孤恐怕要借一副。”
这位殿下精神力是D，且体弱多病得很，能来北塞已经很让他吃惊，现下还要去麻烦的南边，甚至要一副机甲。说句不好听的，他拿着又有什么用呢？
“不用操心孤。我敢在危急之时索求机甲，自有我的打算。”段淬珩平平静静，“苍俊小将军考虑好了吗？我出发前听阮队长讲过，北边那些量子兽，比起伤人，更像是在用尽全力拖延时间。孤建议你多增派兵力去南边，留五分之一给北边即可。”
“剩下的，就要苍小将军和孤一起，带着大家硬撑了。”
“殿下千金之躯，微臣斗胆恳请您留在此地，坐镇中心。”
“苍小将军，北塞即便到处是流民逃犯，这些人都仍是帝国子民。苍家军队更是世代守边，苍氏一脉除了袭爵时几乎不回主星。苍家麾下的破军兵，此时出发的那些，能回几成，你心中也有数。既如此，孤又怎可白白看百姓军队受罪，况孤得了一宝物，正好一试。能与破军兵一同保家卫国，是孤之幸。”
“宝物？”
“让孤能驾驶机甲的宝物。”段淬珩没有多说。
苍俊没有问下去，但苍家世代研究机甲，此时隐隐有些猜测，但也并未多言：“既如此，微臣此处正好有一具备用机甲，若殿下不介意，或可一用。”
“麻烦了。”
两人商议完毕，苍俊说要去取机甲顺带集结部队，而段淬珩和林军官一同走回大理寺部队的等待室。
段淬珩只是摇摇头，就这么径直走到众人面前。
里头主星人占了一多半，对他的脸怎么也算熟悉，是以他刚一走进去，便有人窃窃私语。
“辛苦各位大理寺同僚这些日子忍耐孤的不专业，多谢照拂。”段淬珩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大家也都猜到了，南边同样遇袭，情况怕是比北边更严重些。愿意去南边的，请同我走，若是不愿，烦请留在此地等待破军星来的援军。孤与阮队长有约定，若南边出事，大理寺求援队伍具不回北方。”
“真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南方一去生死难辨，诸位还请迅速做决定。半小时后，孤将随苍俊小将军一同南下。”
他话音落下，外头如血的霞光初现，漫长的晚上将要过去，已是破晓。
作者有话说：
太子殿下：我又装起来啦！
看在我写了4000字的份上，给点评论吧，如果不给，我就再问一遍。
第33章
33
无声
【“痛吗？痛死你算了。”】
作者有话说：
Check
In
周延盛怎么也没想到，周子渊第二次找他，是问钱宅的地址。对面的长子神情难得急切，匆匆交代太子在北塞失踪的消息，言下之意，竟然是要以钱茂存的名义，要一架军用飞行器赶往北塞。
周延盛问：“你要去北塞？”
周子渊点点头。
“太子殿下同你说好联系不上便让你过去吗？”
“没有。”周子渊答得迅速，“是我自己要去。”
周延盛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子渊，你可有心上人？”
周子渊似是完全没料到话题往这里转，焦急的神色微微一顿：“父亲为何有此问？”
“你又为何一定要去北塞？既然不是计划中的一环，哪怕北塞真的出了事，你也帮不上忙，若是无事误会一场，你又何必去？”
周延盛对这样的表情很是熟悉，当年他遇上交通事故，邹女士不远万里跑来见他时，正是这副神色。因为见过，此时心底已经泛了凉意。周家和太子合作他没有意见，但若是他儿子单方面已经有了情意，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他问：“你心悦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周子渊原本的话全部停住。他站在原地，茫然地睁大了眼，微张着嘴，像是被这话吓住了。
“我建议你不要去北塞。”周延盛说，“不是为父无情，而是担心你。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殿下真出了事，太子有惊无险回来，那便极好。若是他不幸……那你正好有了脱身之法。北塞之事，怎么样都算不上周家的错。”
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不觉得自己的长子不懂。
对面人却仿佛没听见：“希望父亲告诉我钱家的地址，我必须要去北塞。至于您的问题。”
他顿了顿，片刻后居然叹了口气：“我会好好想想。”
钱茂存家门口机器人贴心报告太子妃来访时，他正在陛下半夜传给他的密报。那东西只有短短一页，而陛下凌晨一点的转发也不带任何批示。但从来是越短小的消息，越惊人。上面是苍黎的报告：北塞南北两头主星联队遭遇量子兽潮，无线电站均遭破坏。具传南边状况尤其危急。破军星已派兵增援。目前详细战况不明。
钱茂存翻来覆去看了五遍，只发现字里行间写的都是“你完蛋了”四个字。
他正着急上火，此时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当下耳朵里自动把”妃”字过滤，把人请进来。怎么说也是条太子相关的线索。
何况，周子渊嘛，他见过的。
半小时后，他无比后悔自己这时做出的决定。
周子渊嘴上叫着钱大人，但字字句句里都是恭喜你上了贼船的意思。他轻描淡写地通过假装自己掌握消息，简单易行地套了钱茂存的话，知道了北塞此时的大概状况。若不是钱茂存自己脑子转得快，猜出来他只是没联系上太子觉得他往北塞去了，还以为他真的通过什么特别渠道知道北塞陷入量子兽潮。
结果刚说完，周子渊仍然慢条斯理，镇定自若，只是脸上没什么笑意：“既如此，我愿与心急如焚担忧同事们的钱大人一同，向兵部紧急申请军用飞行器，飞往北塞。”
这整段话每个词单拿出来钱茂存都听得懂，凑在一起让他猛地愣了一下。
他说：“苍家已派增援，我们到了，恐怕也晚了。还望太子妃同钱某一起等待消息。”
言下之意是我老胳膊老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周子渊倒也没生气，客客气气地询问：“按照章程，我记得大理寺卿在必要之时，可用身份凭证，亲自向兵部申请飞行器。”
钱茂存隐隐猜到些什么，此时没有否认。
“那便希望钱大人卖周家一个面子，借出这副机甲。此时去北塞毕竟风险很高，我很理解，但我斗胆猜测陛下深夜向您转发密报，总是希望您做些什么。您若不去，可否将那架飞行器借我一用？”
钱茂存再度审视那张简短的报告和帝皇发消息的时间，没有说话。
而周子渊也不急，仍然仪态雅正地端坐着，等他表态。
片刻后，钱茂存同意了：“我可以申请机甲，对外说派了大理寺心腹前去查看，待天明，我便选出一支队伍，把太子妃塞进去。”
“不必待天明，”周子渊回答，“就现在。我们即刻出发去兵部。拿到后我们把你送回来便出发。”
主星凌晨五点，他们拿到那架飞行器。三人坐在舱内，宋澄絮设定路线时问：“去北边，还是去南边？”
“阮队长同我说过，太子殿下同她一起去了北边看新病例。”钱茂存答，“理应在北边。”
周子渊难得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等他把话说完，仍让人把机甲往南方开。
“南边危险，且钱某之前和太子有过通讯……”钱茂存再解释了一遍，却被匆匆打断。
“段淬珩这个人，你们看不懂，我懂。南边危险，他就一定在南边，给我全速往南开。”
他话说得很不客气，扭头对着大理寺卿讲话，全然不觉得自己叫太子名讳有何不妥一般，语气倒是平和：“钱大人，得罪了。”
钱茂存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澄絮快如闪电，起身抬手把他劈晕，娴熟地从他身上摸出刚刚向兵部出示的大理寺卿金鱼袋，递给周子渊。
上了贼船的钱大人，就此安睡。
“两天？”周子渊问。
“一天半。”宋澄絮答，“我们在主星，最快一天半，太子妃坐稳了。”
周子渊说：“多谢宋队长。”
“让太子殿下私下给我奖金。”飒爽的女队长打了个响指，“好久没飙过飞行器了。”
她不再劝周子渊反而全力配合的原因无它，周子渊问他父亲时太急，根本没在意父子二人的对话，都落入她的耳里。
北塞南边的天，放眼望去，已然是一片滚滚尘色。刹那间黄沙共碧落一色，血色与激光齐溅。
而苍俊小将军指挥他的机甲队时，发现自己好像全然不了解那位世人眼中无能无才空有一张脸的太子殿下。
此人冷静，沉默，自如。驾驶机甲的动作全然不像一位新手。他的备用机甲同样按照他的精神力阀值设计，想要使用，驾驶员最低也得是A-级，用出它的全部威力，怎么也得是A+。而太子只是在飞来南边的路上听他指导了三个小时，便已经做得有模有样。
苍氏驻星叫破军，本就是因苍家将领从来打前锋的战斗风格。而在南方一片惨淡的局势下，段淬珩仍然坚持要同他一起驾驶机甲俯冲在最前，深入量子兽群。
他本来还有些担忧，直到酣战了三小时，才彻底放下心。
太子殿下不可能是第一次使用机甲，以他的流畅程度看，精神力甚至还要比他高。
若不是同他交流时偶尔仍在咳嗽，声线偶尔微颤，他几乎要以为驾驶机甲的并不是段淬珩。
但这安心很快被不足的兵力和仍然凶猛的量子兽破坏。破军星增援未到的这近十个小时里，他们苦苦支撑，人数折损了近12。机甲战斗极其考验驾驶员的耐力和精力，与量子兽搏斗许久，大家都在强弩之末。
他打开全军广播系统，发表了一番稳固军心的感言。说完之后，段淬珩也接上。
他的声线仍然有些颤，语气却万分坚定：“我是段淬珩。”不再用“孤”这个自称。
“如苍将军所言，还有一小时，援军便至。”
“与诸位一同守护最后一道防线，是我的荣幸。这几个小时，和我们没到的这个夜晚，辛苦大家。”
“接下来，跟随我们向前冲吧。”
相似的一对机甲像两颗流星，撕裂地上量子兽蓝紫色天幕。
没有什么比将领在前更引人振奋，也没有什么比天子与民同战更鼓舞士气。
段淬珩的手在发抖，他是片刻后意识到这点的。叶留香在他出发去北边前一日赠的晶莹小球被主人一拍，顷刻发出灿烂的光，驾驶室亮如白昼。传言中高祖征战时使用的晶核，此刻在太子身侧源源不断地激发出精神力流，涌入他的身体。
痛，当然痛，从开启它的第一刻起，便能感觉到从棉被体顷刻席卷全身的剧烈痛觉。但痛得狠了，他错觉自己像缚在茧中的蝴蝶，指尖如翅膀，一点一点地碾碎每一块坚硬的桎梏。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精神力催到最盛，机甲飞出极限的弧度，撞进下方的蓝紫烟霞里。
不久后，终于有轰鸣声从远而近，划破苍黄的天际。
援军来了。
段淬珩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他睁开眼时仍似在梦中。场景中最后一刻琉璃样的机甲随主人一起狠狠撞在地面上，四分五裂间，段淬珩错觉自己的骨头全然碎裂，疼得甚至叫不出声来，甚至短暂地丧失了知觉。可脑子里居然是放松的：终于结束了。
仇恨与理想，奢求与希望，谋划与背叛，全都碾进火光里，和他的躯壳一起焚烧个干净。
但或许是他的命硬得太过分，还有苦没受完，偏偏上苍又强迫他睁开眼睛。
又在人间。
人间到底有什么好？他很是不明白，甚至有些咒恨。
终于耳边的声音聚聚散散，归入一片平静。第一个感受到的，是自己手上的温度。
他盯着那只手。白皙，修长，看着未习过武，一个世家公子哥？可手背上有一道红痕，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醒了？”有人说话。
他的视线缓缓往上。
好熟悉的一张脸。太熟悉了，见到时心跳起来，快得发疼，他有些不忍心去看，却也不舍得挪开眼。
“痛吗？”
在跟他说话吗？
“痛吗？痛死你算了。”
怎么还骂我？
他想要说点什么，却难以挪动双唇。只好仍盯着眼前人。
后者任他看，他们便丝毫没有意义地对视。
他想，好像没那么痛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有些混乱，但让我们恭喜太子和太子妃终于见面了。
第34章
34
归途
【服了你了，他想，等你醒了，再找你算账。】
作者有话说：
Check
In
太子妃到的时候，段淬珩已经昏迷了近二十个小时。
彼时苍氏援兵已至，带了些专业处理量子兽的器械。几小时后战势渐稳。苍俊劝段淬珩同他一起稍事休息，留破军兵收尾。
话音落，对面没有传来声响，机甲却跟随着他一起向后撤。
五分钟后，他的备用机甲稳稳落地，停在他身侧，熄了火。
苍俊小将军等了十分钟，段淬珩还没从里头出来。
他最终紧急输入代码，打开驾驶舱。
边上是橙色警告灯在闪，示意机甲驾驶者几近体力极限。
段淬珩坐在驾驶位，背脊靠着座椅，一只手搭在前舱表盘上，另一只手握着一个晶莹小球。
苍俊松了一口气，凑过去要去打个招呼，见到正脸时却悚然一惊。
段淬珩的脸侧，裸露出的小臂，和手指上，都有凝固的血迹。嘴角的血色还在缓慢地往脖颈上渗，落进大理寺统一的玄黑色制服领下。出血量在战场上算不上多，苍俊看过远比这惨的情况，只是一般内出血的机甲驾驶者，机甲本身理应也受到严重损坏才对。眼前人偏偏还睁着眼，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
“殿下。”苍俊喊，“你还好吗？”
他去探人的鼻息和脉搏。手腕却被握住，那力道很轻，握着他的手犹自震颤。明明像是使尽了全力，他却稍稍一推就能甩开。
“跑。”段淬珩说。
“什么？”苍俊不明所以，而段淬珩似乎根本没有在看他，仍兀自盯着前方，脱力，却坚持：“快跑啊。”
北塞南边只有苍俊带来的善急救的军医，对太子的状况不敢贸然推断，查看后无法分析出具体的昏迷缘由，只敢开了些安神的药，处理了太子身上一些外伤。无线电站在紧急抢修中，联系不到北方的人。
因而周子渊举着金鱼袋拉着刚醒不久落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北塞的钱大人匆匆走进临时搭建的伤员安置处时，看到的就是透明观察仓里段淬珩半死不活的模样。
确实是半死不活。身上没有严重外伤，没有缺胳膊少腿，但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抖，眉宇深皱，唇边没了血色，面上一片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