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化妆间,其实是别墅一楼空置的客房。

    这是一栋带着英式殖民风格的别墅,别墅外侧棕瓦灰墙,屋内客厅复古厚重的棕色,繁复的花纹木叶地毯铺满整个地板,客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温暖壁炉。

    壁炉上立着一个樟木神龛,木质厚重。

    别墅靠海。

    梁风忻看中的,正是这片别墅不?远处的石质岩滩。

    这座别墅属于沈宗庭,是他在某个兴起想要看海的早晨,随手买下的,之后因?为这儿远离主城区,就一直闲置着。

    早在一个星期前?,梁风忻就发WA给沈宗庭,要借用他这栋别墅。

    Fidanza:「你那套在南区的别墅借我呗,那里有片石质岩滩挺不?错,符合我想要的风格,我想拿来拍写真。」

    梁风忻知道,这不?过?是跟沈宗庭客气罢了。沈宗庭向来不?看重身外之物,问他借什?么,他都好。

    沈宗庭从不?会多问一句。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

    沈宗庭那边,很快发了消息回来。

    Joseph:「可以。你要拍什?么写真,拍佳期的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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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danza:「那当然。最近除了她,还会有谁值得我亲自掌镜?」

    Joseph:「写真是什?么样式,裸.体的么?」

    梁风忻看着沈宗庭发过?来的消息,一个问号缀在后头。沈宗庭极少会在发信息时使用语气强烈的标点符号。

    看着这个问号,梁风忻不?由得想,或许对沈宗庭来,孟佳期还是很有些?不?同。

    梁风忻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最后发过?去一句玩笑。

    Fidanza:「呵呵,小叔公你不?会是垂涎人家小姑娘吧?你想得美,我肯定?会让她穿衣服拍的!!」

    看到梁风忻玩笑的话语,沈宗庭在那边拿着手机,骨节清棱的手指松松扶在额头上,哭笑不?得。

    他有心想和梁风忻一句,他并?非急色之人。

    他问这句话的本意,也是不?想让梁风忻拍佳期的裸.体写真,不?想她的身体成为欲.望的投射和载体。

    但?,他脑中立马出现了孟佳期穿着杏色宽领毛衣的形象。

    那时她趴在茶几?上记录他的背宽数据,他低头看着她,毛衣宽松的领口隐约可见隆起的边缘,如凝脂,如酥。还有那道细细的黑色肩带,一直没入毛衣深处的阴影中。

    他忽然就不?敢再深想下去。

    -

    今天天气多云,明媚。

    化妆师和造型师齐齐上阵,给孟佳期做了两个小时的造型。

    梁风忻本期的主题是“流浪少女”,展现少女身上颓废、溃败、野性、力量又?脆弱的美。

    为了符合主题,孟佳期一头柔顺的乌发用临时染发剂改城了浅浅的栗色,在阳光照耀下就像深秋的金色麦穗。

    她脸上妆容清淡、干净,身上一件破洞夹克,一条泥色吊带连衣裙,及大?腿的款式,最底下是一双长长的马靴,中间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大?腿。

    妆容准备好后,梁风忻对着孟佳期左看右看,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既然是流浪的少女,妆容可以再轻一些?、头发也不?能?这样柔顺,最好要有毛糙的质感?。

    想到这里,梁风忻果断下令。

    “把她的头发给我剪短五公分,再烫卷,从头皮开始烫。”

    “妆卸了,换一个更浅的打底,在两颊点上一点小雀斑。”

    今天负责发型的造型师是位女孩子,握着孟佳期柔软的长发,一时难以下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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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佳期看出她的犹豫,发出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没事?,剪吧,我头发长得很快。”

    “咔擦”“咔擦”两剪子下去,再修出一些?层理感?,掉落的乌发落到木地板上。剪完之后上夹板烫卷,再用卷发梳梳一梳、抓一抓。

    妆容改变后,孟佳期总算多了两分“流浪感?”和两分野性,这让梁风忻满意地点头。

    岩质沙滩上,打光板、鼓风机早已?架好。骑马师在远处牵着那匹枣红马。

    按照梁风忻的指示,孟佳期跨上枣红马,策马朝着镜头45度夹角位置奔去。

    看似简单的一个骑马动作,实则并?不?容易。梁风忻要求展现马身流畅的线条和她的右侧身体,展现她拉着马缰时紧致有力的手臂线条。

    马儿终究是马,马如何能?找准角度奔向前??风和光线又?要如何配合?

    这些?都需要一遍遍磨合。

    梁风忻快速聚焦,连按快门。每拍一组,就需要骑马师再将马儿牵回起跑线,再度等待开始。

    就这样,连连拍了八遍骑马飞奔后,梁风忻终于抓拍到一个满意的镜头。

    光是这八遍,孟佳期就已?经额头沁出细汗。有造型师简单上前?为她擦汗,补妆,又?进入下一组镜头的拍摄当中。

    这组镜头是在训马师的配合下,让马儿前?蹄扬起,孟佳期高高坐在马背上,紧握缰绳,目光要有王者的睥睨姿态。

    为了那一个睥睨的眼神,这组也NG了三遍。

    之后,再到她牵着马匹,紧紧挨靠着小马面脊的镜头。还有一个手牵着缰绳,让光落在她后背上,照出头发毛糙质感?的镜头。

    就这么一个个镜头拍下去。孟佳期又?连续补了几?次妆。中途梁风忻灵机一动,让她牵着缰绳,踩进石质岩滩的旁的浅海中。

    孟佳期咬咬牙,眼睛都不?眨,直接踩进去。

    冬日海水冰寒刺骨,两只棕色的皮面长靴,一下子全部浸了水,变得笨重无比,轻轻动一动脚趾甲,似乎就能?将水挤出来。

    就连被训马师赶进水里的枣红小马,都受不?了这种寒冷,蹬着四?条腿,打起朵朵水花。

    恰好此时,阳光从云层中曳露出来。

    披散长长卷发的野性少女、手臂纤细浑圆,短裙沾湿,下摆紧紧地贴在白皙而有力的大?腿上。她身后马儿适时地扬起马蹄,马身在阳光照耀下颜色变得更深了,深红的皮毛闪闪发光,力量感?十足。铄金样的光线、清澈的浅海是淡色的蓝宝石。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梁风忻正拍到酣处,兴奋地叫了一声,迅速调整出黄金构图。

    “再换几?个姿势,把你的长靴提起来,踩到岩石上。”梁风忻发出指令。

    孟佳期一一照做,那张被女娲深深偏爱着的脸孔,摆出梁风忻想要的状态:将缰绳紧紧握在手中,目光坚定?、高傲而睥睨。

    挑起的眼线,使得她黑白分明的瞳孔像野猫那样,野性又?难驯。

    她胸前?的布料被马儿溅起的水花溅湿,浑圆的曲线遮掩不?住。

    所有人都沉浸在她营造出的意境里。

    但?是,砂红色唇膏覆盖下,她唇本身的颜色正一点点变得苍白。豆大?的冷汗从细腻如瓷的额头渗出。

    下一秒,她像是断了线的纸鸢,直直地向后坠去。又?像小美人鱼,在被王子彻底忘记之后,绝望地坠入海里,要化成泡沫。

    “快,接住她!”梁风忻从镜头里观测到她的反常,叫了一声。

    一旁的打光师、助理如梦初醒,忙忙上前?。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们都快。

    那人穿着上好的浅色柞蚕丝西装三件套,像猎豹一般从远处奔来,肩线锋利的肩膀撞开正要上前?的几?位工作人员,在孟佳期即将跌落水中的前?一秒,及时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梁风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尤其是,跑过?来抱住人的,是沈宗庭。

    在坠落之前?,他托住了她。

    昏迷

    此时,

    孟佳期眼前已是一片发乌、发黑。就连她见过的最?没有星星的夜晚,也没有这样黑。

    眼前不见天日。她身体很冷,很疼。

    海水异常寒冷,

    刺骨,那寒意似乎要渗进她的骨缝里,

    一点点洗刷过她的骨缝,

    又?好像被人?拿着冰刀一下下锯开。双.腿.间不合时宜地?涌出暖流,

    流失的血液让她身体越来越虚弱,眼前越来越黑。

    早晨时分吃下去的布洛芬失去了药效,

    小腹的坠胀感愈加强烈,好像有尖锐的刀具一下下地刮扯、划破她的肌肤,让她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好严重的痛经。

    她会摔倒吗?脚上的长靴吸饱水之后,

    沉重如铅,

    拉着她不断下坠。

    她以?为自己要坠入冰凉刺骨的海水中时,却坠入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这个怀抱如此舒服,

    还有她熟悉的冷而凉的露水气息,

    带着乌木的好闻味道?。

    “期期,是我。”

    一个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这嗓音出现在这里,

    于她而言,

    突兀得不行。孟佳期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因为,

    她将?对沈宗庭的思念和喜欢埋藏得太深,以?至于出现了幻听吗?

    她努力地?眨眼,

    瞪大眼睛,

    想要驱散眼前的黑雾,看?清楚到底是谁。

    是沈宗庭吗?

    可这黑雾竟然这样浓。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向前伸着手,想要去触摸,去感知。她暂时失去了视觉,只能寄希望于用触觉去触碰到他,抓住他。

    终于,一只宽大、修长、有力的手,回握住她的手,将?她纤柔的小手紧紧包在掌心。

    “期期。”

    轻轻地?、低沉的一声?叹息。

    这一瞬,在他怀里的孟佳期,轮廓渺茫,睁着双眸,黑白分明的眼睛失了焦,莫名地?空洞,却又?看?进他心里去。这让他心中狠狠地?、剧烈地?疼痛起来。

    不过才一两个星期不见,她怎么?就瘦成了这样子?他抱过她几?次了,第一次觉得她这样轻,成了风吹就倒的美人?,小小的白白的一只。

    他抱着她转身,一步步从?没过膝盖的海水中行出,向愣在当?地?的众人?投去冷冷一瞥。

    “上车。最?近的医院。”他哑着嗓子说。

    好在给他开车的钱司机人?算机灵,已经将?车开了过来,沈宗庭将?孟佳期抱上车后座,“嘭”地?一声?关上门。

    双R轿车扬长而去。

    梁风忻捧着相机,发了好一会怔,又?揉了揉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眼神这样森冷的人?,会是沈宗庭。

    他好似陌生成了另外一个人?。这让习惯了和他开玩笑的梁风忻感到一丝胆怯。

    -

    双R轿车上。沈宗庭将?她放在膝上,一手揽住她修长的脖颈,另一手在中岛台不断地?翻找着,将?原本整整齐齐的药品一整个翻乱。

    孟佳期这是典型的低血糖引起的眼前发黑。他想找一片糖果给她,翻遍中岛台却没有。

    沈宗庭低低骂了一句。

    他没有在车里随时备糖果的习惯。

    终于被他在檀木箱的第三层翻到一盒润喉糖,单手扯开纸盒,又?将?铝膜的包装放到薄唇边,用牙齿一咬,露出里头的药板,剥开一颗,试图喂进她嘴里。

    只是孟佳期牙关紧闭。

    她的妆掉得差不多了,嘴唇上砂红的底色褪去,露出底下原本的唇色,那唇色粉白得可怜。,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宗庭看?了不由得皱眉。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当?个打工人?还把自己命差不多都送了?

    “张嘴。”

    他沉声?命令她。

    然而没用。

    沈宗庭不得不直接上手,伸手捏住她下颌,拇指和食指一左一右地?捏住她两腮,虎口?靠在她的下巴上。

    还真被他强行启开了,像开蚌肉一样。她樱唇微张,被他塞进一片糖果去,因为喂糖果的缘故,他拇指按上她的唇,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唇原来这样软。

    像花瓣、又?像果肉的两片唇,莫名让人?有含在口?中吮吸的冲动。

    许是润喉糖的清凉刺激了她,她忽然蜷了蜷身体,小手无力地?在腹间抚了抚,轻轻啜泣了一声?“疼”。

    这声?啜泣,似乎是她无意识的呢喃。

    他结合着她唇形发音的形状,才明白过来,是一个“疼”字。沈宗庭目光移到她柔嫩的小手上,这才发现,一抹淡淡的红色正?从?她裙底,蜿蜒着流过她紧致白皙的大腿,直没入她穿长靴的小腿中。

    就连她裙子,也被染了颜色,成了淡淡的红。

    这使?得他意识到,她来生理期了。来生理期还下水?真是不听话。

    她穿的裙子薄薄的,一点保暖效果也没有。长靴更是被海水完完全全地?泡湿,简直成了水鞋。

    来生理期了还这样不安分。还穿这么?少,还拍什么?照片。

    沈宗庭眉头蹙得更紧了。

    现在知道?疼了吧?再怎么?喊“疼”,都是疼在她身上,他无法为她分担一点。

    他想也没想,先费劲地?将?她两只长靴摘了。长靴被依次拉开内侧的拉链,从?她的小腿上剥离的一瞬,肤光致致,白得炫目,好像在车内打开了装着明珠的匣子。

    “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

    这下,她总是掩藏在低腰牛仔裤和半身裙下的腿,修长的、嫩白的、富于诱惑的,差不多在他眼前现了原型。

    沈宗庭心头一跳,垂目没有多看?,拿起一旁座位上他早晨换下的干净羊绒衬衫,替她擦拭腿上湿漉漉的、被长靴带出来的海水。,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件用上等羊绒制成的衬衫,后领处还绣着“JS”字样的唛标,成为了他用以?擦拭女孩双腿、双足的毛巾。

    沈宗庭毛毛糙糙地?擦着,吸湿的衬衫在她腿上掠过得飞快。

    他擦得粗略,只能反复地?多擦几?遍,不能太过清晰地?,隔着布料感受到触摸着她肌肤的感觉。

    给她擦好后,又?顺手扯过他的AderssonBell大衣,将?她几?乎露在外头的长腿裹住。

    这时,也到了医院。

    孟佳期被放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腿上还裹着他那件大衣。负责急诊的女医生给她量了量血糖,又?摸摸她的脉搏,并向沈宗庭了解情况。

    沈宗庭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境。

    生理期、穿得少、还站在水里,两条腿都被泡湿。

    急诊的女医生头一次见孟佳期这样高?、体重又?这样轻的,忍不住出声?责怪。

    “阿弟,你女朋友样唔睇佐身体,瘦又?穿样少衣裳还去海卜水,成来佐月经,以?后小心落佐病根。”

    这口?吻,是把沈宗庭当?成孟佳期的男朋友了。

    沈宗庭敛着双眸。一瞬间,真有感觉,是他没照顾好她。

    好就好在孟佳期并没有大碍,只是空腹叠加月经、凉水刺激而引起的低血糖和失血过多,吊两瓶葡萄糖能极大地?得到恢复。

    但女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要让她多吃点东西,不能一味地?追求瘦。

    “样轻个细妹儿,风一吹跑佐了身体都唔健成有咩用,一定要逼其多食点肉补充多哋好也。”

    “来佐大姨妈唔要落水,细菌会侵入人?体唔卫生噶。”

    沈宗庭颔首,一一记下医生叮嘱的话。医生多多叮嘱之后,见孟佳期并无大碍,就出了病房。

    他看?她穿着湿漉漉的裙子躺在病床上,很有些不忍。

    但他又?不能给她换,于是去走廊叫了个护士,诚恳地?拜托她帮忙给佳期换病号服。

    那护士四五十岁的年纪,圆圆脸蛋,梳着一丝不苟的盘头,一边嘟囔“这么?扭捏不敢给女朋友换衣服”,一边手脚麻利地?拿着病号服到孟佳期床边。

    沈宗庭默默拉下靠走廊那侧的床帘,走出门口?。门内响起拉链被拉开,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有点想抽一支烟,但这里是医院,他忍住了。

    护士换好衣服后,他才进去。

    见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蓝白相间,两只手臂从?薄棉被下拿出来,轻轻扣着放在小腹上,很乖巧的模样。

    只是宽大的袖口?越发显得她腕骨伶仃。

    床头挂架上的葡萄糖溶液顺着输液管,一点点滴入她体内。她粉白的嘴唇慢慢地?恢复了一点血色。

    沈宗庭没再多看?,想到医生方才叮嘱的那句“注意卫生”。转头下去找便?利店。

    还是第一次做给女孩子买卫生巾这种活。

    他一个大男人?,对卫生巾没有研究,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款式,颀长身躯立在士多便?利店门口?,让开便?利店的老板娘把店里所有款式的卫生巾都包上一份。

    此外还有糖果。利宝纳的软糖,明治朱古力,薄荷硬糖和二宝糖...

    一边看?便?利店老板娘打包,沈宗庭一边琢磨,他要在中岛台檀木盒子里,专门腾出一个抽屉放糖果。

    每一部车都要放上。

    接过老板娘递来的一塑料兜子的卫生巾和糖果,沈宗庭说一声?“谢谢”,快速上楼。

    再度回到孟佳期所在的病房。

    沈宗庭不可能亲自给她换卫生巾的。正?好刚才被他拜托换衣服的护士来查房,他拦在人?家前头,请人?家帮忙给佳期换卫生巾。

    护士白他一眼,还是进去换了。

    他照例妥帖地?拉好窗帘。

    下午时分,冬日的阳光被拖得格外长,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射过来,细小的尘在光线里飞舞。

    光线浅浅染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挺鼻薄唇,分外俊朗。就连光线都格外偏爱他。

    走过的小护士不觉回头看?看?他,还扯一扯身旁同事的衣角。

    在这个光线被拉得格外长的下午,沈宗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手指修长、微微凹陷,被她刺伤而留下的的疤还在上面。

    他忽然意识到,这辈子,他应该都不能成为给她换卫生巾的男人?了。

    他不能和她那样亲密,不可以?脱她的裙子、替她擦洗身体,不可以?亲吻她,不可以?对她做那些,他已经无数次想过、念过,心里生出了龌.蹉和不该有的欲.念之事。不可以?感受他曾在她为他量体时所感受的挨擦,不可以?再同她坐在他的“斯莱普尼斯”上,让她的香肩撞上他的胸膛。

    甚至,就连抱她都是一种越界。

    这些意识短短地?在他灵台里滑行而过,犹如花开的一霎那,短暂如露水般无声?消逝。

    短暂到他甚至都没有抓住这些意识。

    -

    等梁风忻和助理赶过来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

    孟佳期静静躺在床上,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她人?白白的、瘦瘦的一只,像一束细长的白色玫瑰花,脆弱而纯洁。

    沈宗庭坐在病床旁的硬木椅子上,仍穿着那套脏了的浅白柞蚕丝西服正?装,往日那种吊儿郎当?的神色消失不见,眼神是一种冷硬的漠然,孤峭如仞峰。

    “佳期她怎么?样了?”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孩,梁风忻心都在揪紧。

    ,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沈宗庭语气中有压抑的怒气,甚至连额角的青筋都在隐隐跳动。

    “她在生理期,为什么?要让她下海?还让她穿这么?少的衣服?还让她节食?”沈宗庭脸色冷冷,一连串的问题向梁风忻砸来。

    这是梁风忻第一次看?到沈宗庭如此动情绪,掩藏在温和外表下,嶙峋的、森冷的一面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这真是沈宗庭吗?

    好像为了一个女孩,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梁风忻既委屈又?心虚。委屈是因为,她也算大牌艺术家,竟当?面受到这样的斥责,下不来台。

    心虚是因为,助理向孟佳期下达的每一道?指令,也都是她亲自吩咐过的。要轻断食,拍摄前24小时不能喝水,体重控制在90斤以?下,在寒冷的冬季浸到海中。

    虽说这些有一部分是行业内的潜规则。有些模特在下午四点之后,连水都不喝。

    但,梁风忻不能否认的是,她的确对孟佳期太狠,几?乎是她一手策划了整个拍摄,利用孟佳期的好学生心理,压迫她做一些有利于拍摄但伤害自身的事。

    “小叔公,其实你还挺在乎她的。”

    梁风忻讪讪地?笑了两声?。

    “在乎”两字从?梁风忻口?中说出,好像一下扯破了沈宗庭心中那张用来遮盖自己言行的布,他胸口?被巨锤击中,不住嗡鸣。

    “你想多了。”沈宗庭定了定心神。

    他语气冷冷,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硬木椅,按得骨节都发白。

    梁风忻眯着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好玩。

    她知沈宗庭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性子,他洁身自好这些年,外头不三不四说什么?的都有,就连别人?说他喜欢男的,他都只是露出懒淡的笑容,一笑置之,懒得理。

    唯有这次,她不过只是试着轻轻点出,他反应就如此激烈。

    这如此激烈的反应,难道?还不能够说明什么??

    想到这里,梁风忻鼓足勇气,想更深一步地?让她小叔公看?清自己内心。

    “这可不是一般的在乎。小叔公,你想想,你对那些山区资助上学的女童,可没有这般耐性...”

    她继续不怕死地?往沈宗庭的心口?戳。

    沈宗庭手指猛地?按紧硬木椅,嗓音沙哑。

    “不要再说了,不要讨论这个。再讨论,我就要请你出去。”沈宗庭眉目冷肃,下意识去看?病床上躺着的孟佳期。

    医院

    病床上?,

    孟佳期合目而睡。

    沈宗庭见她睡得安慰,呼吸均匀,一颗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

    他资助女童这个话题,

    他不想?再提起。事到如今,他如何能?不知道,

    他和孟佳期将近一周的疏远为何而来?。

    还不是?那天他和梁风忻在马场讨论“他对孟佳期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他明白,

    孟佳期在无意中听到了答案,

    也被伤害到了。

    这些,他都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说着伤人?的话,杜绝她的接近时,

    他也在伤害自己。每一句如荆棘般生满利刺的话,

    在扎伤她之前,首先扎进他业已?麻痹的心。

    他的心在流血,只是?他感?受不到疼。

    “小叔公,

    你...”

    梁风忻摇了两下头,

    表情是?万分无奈。

    “你和她定有合同,就能?乱来?了?下次别再让我撞见她晕倒。”沈宗庭没有放过?梁风忻的意思,

    继续冷声训斥。

    他不愿停下来?深思,

    宁愿继续口是?心非,继续自欺欺人?。

    梁风忻诺诺点头,

    嘴里不断应着。

    “小叔公,我知道错了,

    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就在这时,

    一道虚弱但?坚定的女音响起,打断了梁风忻的话。

    “不要这么责怪梁小姐,

    是?我自己生理期提前了,她也不清楚我的情况。我已?经没事了。”

    此?时,孟佳期已?经醒了。她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却很?有力量感?。

    很?脆,很?轻,像是?风一吹就要散掉。

    听见她的声音,沈宗庭转过?头,放在膝上?的右手不受控地?轻微颤抖。

    他看向她的目光却平静得好似深渊湖泊,没有一丝风能?搅动。

    迎着他的视线,孟佳期微微咬着唇,喉间一点清凉。

    她于是?模模糊糊地?想?起,那点清凉,是?她在低血糖的时候,沈宗庭强行启开她的唇,给她喂进去的润喉糖。

    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她听到他一声“期期”,以为自己犹在梦境中。

    因为思极、念极沈宗庭而产生了一点错觉,以为上?天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让她看到了她最想?看到、却又最不敢看到的人?。

    原来?不是?,原来?是?真人?。

    其实?,她早就醒了,在梁风忻进来?的时候,在沈宗庭训斥梁风忻为什么不照顾好她的时候,她就醒了。

    梁风忻和沈宗庭的对话,她也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心中五味陈杂。

    所以,沈宗庭到底在不在乎她?那点在乎,真的只是?“慈善”和“怜惜”吗?

    如神爱世人?,她只是?被神爱着的世人?的一隅。可她不要他“怜惜”的爱。她知他做慈善,关注弱势群体,如神普度众生。可她不要神普度众生般的爱。,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要沈宗庭作为男人?,对女人?的爱。她要他走下神坛,和她站在一起。

    “佳期,你来?生理期了,你应当告诉我呀。还有你的低血糖,我就不该让你不吃东西。”

    听见孟佳期说话,梁风忻忙起来?去看她,语气里带着自责。

    她这点自责让孟佳期过?意不去。

    对孟佳期来?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她决定好通过?与?梁风忻签下合同而达成进入上?层社会的通道时,她就该为此?负责,并付出代价。

    “不要这么说。其实?原本应该没事的,真的只是?生理期提前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

    孟佳期从唇角扯出一个笑,盖在薄薄棉被下的脚冰冰凉凉的,好像血液循环不畅,再怎么捂着被子都热不起来?。

    “下次有突发情况,一定及时和我沟通,不能?像现在这样逞强。”梁风忻殷殷叮咛。

    孟佳期乖乖点头应下。

    她又询问梁风忻今日?拍摄的事宜,确认梁风忻今日?拍摄的照片已?经完全满足需求后,才?松了一口气。

    梁风忻话说得好听,她也是?个讲情理的老板,但?孟佳期可不敢像她说的那般,“不逞强”“将突发情况同她沟通”。

    孟佳期想?得很?清楚。她和梁风忻就像打工仔和老板的关系。,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板就是?要看业绩和产出的。老板可以适时和打工仔讲情理,但?打工仔千万别因此?生出什么别的念头。

    梁风忻行程安排紧凑,和孟佳期稍稍聊了几句,私人?助理过?来?和她对接了下行程,接下来?还有一场画廊展等着她。

    梁风忻匆匆去了。

    病房内,只剩下孟佳期和沈宗庭二人?。

    沉默在两人?间悄然蔓延。孟佳期看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又动了动腿,

    YH

    感?觉了下。腿间原先湿漉漉的、黏腻的感?觉,被一片干燥、清爽所替代,是?卫生巾换上?了一片新的。

    那件沾染了海水和她血迹的裙子,被妥善地?叠好,包在医疗器械袋里,放在床头柜旁。

    病号服,是?谁给她换的?还有卫生巾?

    此?时,孟佳期目光看到床头柜旁挂衣架上?的男士AderssonBell大衣,那大衣后背下摆的雪白衬里,有淡淡的红。

    她怔然的目光看向沈宗庭,难不成,这些都是?他换的?

    “不是?我。护士换的。”沈宗庭低头看着自己筋骨修长、分明的手,中指和无名指屈起,浅浅摩挲着大鱼际肌上?浅淡的疤痕。

    这时,她床头的葡萄糖瓶子差不多换完了。

    护士进来?收瓶子。

    这护士正好是?方才?给孟佳期换衣服、卫生巾的那位。护士心底对沈宗庭印象挺不错——自己衣服脏了乱了也没说要换一套,替女朋友忙前忙后,又是?拜托人?帮换衣服,又是?去买卫生巾,女朋友低血糖了还买回来?一大袋子糖。

    “细妹,我话你好好擏惜你嘅男朋友,抱佐你来?医院,为你买姨妈纸,还有个些糖瓜。个样为佐你跑上?跑落嘅男友好少见佐啦。”

    收完瓶子,护士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她当这对儿小情侣在闹脾气呢。

    孟佳期知她是?误会了,对护士笑了笑,看护士拿着空荡荡的吊瓶走出了病房。

    不知为何,护士话语里那句“男朋友”,让她觉得格外地?刺耳。

    刺耳,且扎心。好像方才?用来?输葡萄糖液的针管,扎进了她心里,让她的心止不住地?疼痛。

    沈宗庭可不是?她男朋友。他从来?没和她有过?情感?方面的交流。

    他不是?她男朋友,却在做着这些只有男朋友才?能?为女朋友做的事。

    为什么呢?若是?“怜惜”,是?否未免也太过?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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