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果然,分到钱后的中厂村民,就像吃了兴奋剂般,除了上学的孩子,在家养老没事干的老人们,所中有劳动力以最大的热情扑到了工作中,养猪场里聘请来的几个人被这些热情的农民搞得手足无措,没说的,个个都要求讲课,怎么才能把一头仔猪,经过六个月时间,养到二百斤?

    现在已经可以想象得出来,到年底的时候中厂村人将完全甩掉贫穷的帽子,因为到了年底,秋收过后,中厂村的粮食收入,除了上激国家以外,全村的人将免费获得自己的一份口粮,不要钱的。粮食有了,钱有了,温饱解决了,致富,已经不是一个口号。

    寒假期间,李碧叶果然到了田园,可她前脚才到,朱自强后脚马上就去县里、市里、省城出差,躲得踪影全失,李碧叶恨得暗自咬牙,可这也没有办法,人都找不到你再怎么撒气也不顶用。

    倒是管中昆热情地招待了一番,带着李碧叶四处转了一圈,把李碧叶看得目瞪口呆,不到两年的时间啊,朱自强竟然搞出这么大动静。

    到九七年中,已经是县委常委,享受副处级待遇的朱自强与乡里的领导成员再次协商,形成决定,并上报县委、县政府通过:田园乡所辖九个自然村改成四个行政村(田园村、中厂村、河西村、田坝村)其中最大的中厂村兼并了四个自然村,加上本身的行政编制,中厂一个村子就划掉了田园一半的区域。

    第128章

    考察

    田园村则成为了全乡的政治经济中心,经过乡政府调整,田园乡街子继县城之后,成为全县第二个百日场,乡街子天天赶集,加速了农村农产品与日用品市场的快速发展,田村的集市每天都有两头猪上市,鸡、鸭、鱼,还有各种时令蔬菜,不断丰富了当地人的菜篮子,从这些可以看出田园农民的生活开始逐步改善。

    与田园乡政府合作的各大企业相继在田园集市成立了办事处、修建办公楼等,加上已经建成的园丁园,紧挨着田园乡政府大楼连成一片,田园乡中学将在田园乡政府后边的半山上开工,这一片开始慢慢地成为田园中心。

    九七年五月四日,杨玉烟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朱茵。按家里的传统,女儿可以不用字辈,所以取了个单名。朱自强表面不说什么,但心里有些失落,他和玉烟是双职工,计划生育规定只能生一胎。想要儿子的话,除非两人都不要工作了。杨玉烟倒是对女儿喜欢得不行。

    照顾了杨玉烟一个星期,他又飞快地赶回田园。整个田园建设已经进入到高速发展时期,各种建设所产生的矛盾和问题他都必须亲自解决。现在的朱自强在田园乡的威信极高,这种威信已经深入人心,当然起到宣传作用的还是那些风水先生们,从他们口中宣传出去的朱自强,已经跟天上的星星挂钩。

    田园乡所有建设工程总计在千万元左右,可是在管中昆接近于恶毒的监督下,不论哪一项工程都没有发生吃拿卡要现象。各类会计账目虽然没有精确到分毫不差的地步,但基本上没有超出一元的出入。管中昆采取了付雷的方法,每个工程所需的材料都有专人负责,敢在中间拿回扣的不是没有,比如河西淀粉厂的负责人在采购设备的时候就跟对方业务员暗中勾结,但是很快被监督员发现,按照付雷的作法,同一型号的产品,最少要有五家作为对比,最后筛选价低质优的厂家。

    淀粉厂是朱自强拿来开刀的对象,处理结果是开除公职,保留党籍,这人一直负责淀粉厂的建设工作,能力比较强,经过朱明军的考虑,还是保留他在淀粉厂的工作,但是不再担任厂长,反过来由监督员当厂长,他去当监督员。由他所签订的合同无效,一分钱没到手不说,工作丢了,还落下个骂名。

    在这次事件中,朱自强唱白脸,管中昆唱黑脸,而朱明军理所当然地扮起了红脸,三人间的合作越来越默契,特别是最后由管中昆出主意,让那位受处理的厂长去担任监督员时,连朱自强都暗自摇头,骂姓管的不是人!经过这件事后,田园三大巨头把田园乡政府这架行政机器操纵得井井有条,效率越来越高。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建党节,市委组织部考察组悄悄地来到了功勋县,在县里呆了两天,跟县委书记和县委组织部的人进行谈话后,飞快进驻田园乡,而这一行动,除了县里的组织部长和县委书马达外,无人知晓。

    马达也按考察组的要求,把朱自强安排去省委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谁也不知道考察组在田园乡的结果如何,而当事人朱自强在考察组进入田园的当天就获得了消息,老杨给他电话。

    朱自强在心里暗骂上边的人不地道,眼看着果子熟了,一个个就像饿极的狼一样盯着田园这块肥肉,妈的,现在哪怕是个日龙包到田园任职,也能立马混个“优秀”的考评!这不是明显有人使坏吗?

    朱自强在省城开会的这两天,再次被白武揪住,他现在太清楚白武和刘学境两人间的隔阂,参杂其中,无疑找死。就拿曲高来说吧,赵大为绝对是白武安排下去的,苏联前脚一走,乐国庆从市政府搬到市委,从市长变成了书记,乐国庆是刘学境的人,从平衡的角度看,赵大为到曲高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仅凭白武一个人是无法跟刘学境对抗的,因为朱自强从李子腾嘴里了解到,刘学境的父亲是延安保育园出来的人,文革时期病死。朱自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呻吟一句:***争啊。

    怪不得刘学境在部队里干得好好的,竟然转到地方工作,而且还能担当一方大员。这要是没有强硬的背景,怎么可能升得如此快?按惯例,军人转地方干部,首先是在军职的基础上下调一级,任副职,再学习三年,能直接转业当正职的部级干部,很少,除非在地方上干了十年八年,不然,你想从军队平级过来,那是不可能的。像刘学境这样,短短四年,已经坐稳了省长大位的人,纵观全国也不超过五个。

    面对白武的时候,朱自强还能勉强应付,毕竟白武喜欢经济控制,朱自强可以看透他的部分心意。不像刘学境那样,在个人作风上铁板一块,说话做事,都是标准的党员作风,严于律己。而且刘学境这个人的政治眼光,政治手段都非同一般,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他当成苍蝇,一巴掌拍死。

    白武还是那么瘦,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冷漠:“自强,听说这两年在乡里干得不赖,怎么样?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有没有考虑好?”

    朱自强最怕的就是这个话题,刘学境不会像白武这么直接,刘学境说话比较含蓄,听起来也要舒服得多。

    朱自强从来没有想过在两人间左右逢源,他知道这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的事。这一点,李子腾的提醒很重要“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在白武和刘学境之间,朱自强更看好刘学境,但是,刘学境在白武的面前绝对讨不了好,就算白武被刘学境踩死,那么刘学境也要被泼得一身脏水。现在两人都是省委常委,省委书记基本上被两人架空,内部消息称,这位书记讲究形象、喜欢享受生活,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打打保龄球,参加工商界的高档聚会,出国考察旅游,对于吃穿一道,很是讲究,非欧美名牌不穿,非美食不吃。

    朱自强一本正经地看着白武,语调诚恳:“白省长,田园的建设完全是在省委、省政府以及市县两级领导的关心支持帮助下,才能取得这点微不足道的成绩……”见白武不为所动,朱自强明白,在这人面前不能继续打太极了,“这个……前年书记大人的那个亲戚,在田园开发鲜花种植,那时您还没来,唉,说起这事儿,我可是伤透了脑筋,轻不行,重不得,这快两年了,那几亩鲜花实验地现在还没搞出成绩来,人家竟然要我把资金吐出来,说是另找地方。”

    白武听得眉头直皱:“还有这种事儿?那你打算怎么办?”

    朱自强苦笑道:“鼻子大了压着嘴,我能怎么办?只有推得一干二净,反正那笔资金没说明是搞鲜花开发的,我已经投在了别的项目上。”

    白武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压根就不想搞什么鲜花,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给你透露个消息,书记马上要调走了,你就继续拖,等他一走,他那亲戚也拿你没办法。再说了,他总不能跟你一个小乡官过不去吧。”

    朱自强好奇地问道:“调哪儿?”

    白武道:“国家电力公司。”

    朱自强暗暗想道,这省委书记的职务肯定是落在了刘学境的身上,那么白武也将很快把副字去掉,如此一来,这个争斗,又升级了!

    “恭喜您,马上就要把副字去了。”

    白武摇摇头道:“说正事儿,你在下边呆了两年,差不多上省里了,再说玉烟也在省里,新婚夫妻,又有小孩,两地分居不是好事。”

    朱自强试探着问:“我上来干什么?”

    白武两只手抱在腹上,低着头说:“春江已经申请到了九九年世界园艺博览会的主办权,省里要专门成立一个筹备领导组,你到办公室任职,再说你在下边有两年的建设经验,正好可以趁热发挥。苏联也是这个意思。”

    朱自强愣得不知所以,看来白武这次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他表忠心。短暂的沉默让气氛有些尴尬,朱自强忍不住干咳一声:“省长大人,你是不是在骂我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白武眨了下眼,然后显得很温和地笑道:“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你到省里来工作?难道地球离了你朱自强就不转了吗?呵呵,我知道你的难处,换了我在你的角度,也会有这方面的担心,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呐。你巴不得远远躲着,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朱自强心里闪过一阵怒火,老子宁肯在一个几万人的乡里做点实在事,也不耐烦给你当奴才使唤,妈的,怪不得一个个往彩云跑,原来是为了世博会,国家拨了十亿的建设资金,来参展的国家不会少于三十个吧?这又是多少钱?还有全国的其他大城市,嘿嘿,想把老子当算盘珠子拨,门都没有!

    心里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可脸上的微笑越发富有感染力:“武哥,独善其身,不如皆大欢喜,这个道理我懂,我二哥的事情承蒙你照顾,小弟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时刻忘怀,昨天他还跟我说过想回曲高,在春江,他过得不快乐,我当时还骂他不知好歹呢,你看,才一天的时间,我就成了不知好歹的人。呵呵,咱们认识五年了,这些年以来,你对我们兄弟的恩情……”

    白武摆摆手道:“好了,自强,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样吧,让猪肝把手里的东西交完,我会让人去接手,他想回去就回去,你不想上来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跟你实说吧,要不是我姐夫,我真不想再跟你谈。”

    朱自强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那我先走了。”

    看着朱自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白武脸色苍白地骂了句“不识抬举!”朱自强在门外听到这句话后,表情突然变得无比阴狠,嘴角咧了几下,步子不停,继续走人。

    谁知道前脚才出门,手机马上就响了起来,一看就是刘学境办公室打过来的,朱自强暗骂:日你先人,全部拢到一起整啥子!

    刘学境的秘书带着讨好的口吻:“小朱吗?刘省长叫你来一趟。”

    刘学境依然笑容满面,但是比以前多了一份从容和自信,以前的矜持和谦虚早已无影无踪,看上去有点意气风发的感觉。的确,从军队里转职,能在这么短时间迅速站稳脚跟,并且把一个省级城市在四年时间内建成国内一流的旅游城市,这种政绩可不是一般人能取得的,那些地方上的优秀干部也未必能在短期内取得成功。

    “自强啊,最近怎么样?”

    朱自强刚刚在白武那儿遭受一番打击,此时情绪还处在低谷中,闻言依然笑容满面地说:“刘省长……”

    “老哥!”

    朱自强摇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我有幸跟你成为同学同室,但是你现在主管一省政务,私底下我还能称呼你一声老哥,呵呵,明面上,省长的威信还是要维持,再不能这样兄弟相称了。”

    刘学境笑道:“行,行……”顿了顿,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世博园需要人,你来吧。”

    朱自强摇摇头:“刘省长,我能不能去省纪委?”

    刘学境呆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朱自强几下:“好小子,真有你的!说说你的想法?”

    朱自强道:“我今年才23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这么白白嫩嫩的时候,不去干点实事,有些对不住自己。说实话,我宁肯凭自己的力量造福一乡一县,也不愿意去抓几个贪污千万的干部,抓了又如何?赃款能弥补损失吗?老百姓的苦日子能变好吗?刘省长,我不是不识抬举,在你面前讲什么原则,谈什么党性,那是假话!万事凭良心,有句话,我觉得很适合领导干部。”

    刘学境好奇地看着朱自强:“什么话?”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干事就要犯错,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就没错!那工作究竟干……还是不干?”

    刘学境颇为严肃地说:“自强,你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不完全正确。你说的现象我也发现了,确实有那么一些干部,一心想干点为民做主、为民谋福的实事,也因此受到了错误的处理,也有一些干部,害怕丢掉自己的官位而无所作为。但是你一定要明白,我们是一个集体!要把国家建设得繁荣富强,不是单枪匹马就能达成的,也不是谁凭借一己之力能实现的。领导,领导,这不是一个称呼,不是一种身份象征和地位象征,领导是一种责任,一种工作,一种事业,伟大的事业!要当好一名领导人,就要善于体察民情,了解民意。为什么我们自称是人民的公仆?仆是什么?古时候的仆人,奴仆。但我们不是哪一个人,哪一个阶级的仆人,而是人民的公仆。”

    朱自强道:“我相信百分之九十的党员干部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也相信有百分之九十的党员干部,没有把自己的心态摆在人民公仆的位置上。”

    刘学境摇头道:“现在国家的精力放在经济发展上,稳定压倒一切,你也明白我让你来的意思,说实话,不是我刘学境要利用你!而是国家需要,人民需要,现在正是发展的关键时期,世博园的工程建设资金足够建设几十、几百个田园,当然,他们不敢弄得太过火,可也不能让他们搞破坏吧?”

    朱自强笑道:“刘省长,这事儿你也许判断错了,我估计世博这一块,也就是常规型的违例,传统猫腻。呵呵,咱们彩云什么产业最大?”

    刘学境眯着眼睛看看窗外,情不自禁地点头:“是啊,没你的提醒,我差点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转头看向朱自强:“作好准备吧,既然你想呆在下边,我也不勉强你,嗨,有时候觉得你真有点愚蠢,别人嘛,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你倒好,支个冷屁股让人觉得没趣!”

    朱自强听到刘学境的话,心情好转,能骂人就是好事儿,笑骂更是好上加好,“我还年青!学校毕业出来才两年,需要积累大量的工作经验,全望大领导们栽培,毛主席都说了,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我这不是为了农业经济献身吗?”

    刘学境横了他一眼:“少跟我胡扯!就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我也不瞒你,有些东西不要独吞,见好就收,我刚才跟你说的,做好准备啊,呵呵。”

    朱自强眨眨眼睛,一头雾水地问:“省长大老板,提点一下?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呢?”

    刘学境嘿嘿笑道:“你跟我牛吧,蒙吧,装吧!惹我生气的家伙!你看看你那脸天真无邪的笑容,啧啧,纯洁得就像个不知事的小姑娘!滚了,免得我改主意。”

    朱自强搓搓鼻子,一脸糗相:“老哥……”

    “省长!”

    “是是,省长大老板,再让我呆半年?半年就好!”

    刘学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想继续啊?那行,我给国庆打个电话,让他帮你再找个贫困乡,让你过足瘾!”

    朱自强立马站起来道:“省长保重!小的告辞!”

    第129章

    临别

    市委组织部检查组一行在田园呆了八天,前后找了十六位同志谈话,具体谈了些什么内容,碍于纪律规定,朱自强没有前去打听。检查组深入到中厂、河西、田坝等地进行观察,了解田园的农业经济建设。

    朱自强回来的时候,检查组已经功成身退,乡政府的干部党员们全都意识到,朱自强要走了。

    朱自强与管中昆、朱明军二人经过几次讨论,决定加速田园投资,争取把财政上属于田园的资金在九七年底全部用完。谁也不知道来接班的会是谁,按惯例应该是朱明军当书记,管中昆任乡长,可是这一次,从刘学境口中得到的消息,眼红的人可没那么简单。恐怕走的不只是朱自强一人,据几个参与谈话的干部透露,这次组织部一行,没有找管中昆和朱明军谈话,而且所问的事情不止朱自强一人。

    三人齐心,马上就开始行动,管中昆进驻河西,本来计划于九八年开始洽谈的砖厂、水泥厂项目,提前开始运作,管中昆用了半个月时间同时与曲高市水泥厂、功勋小河砖厂达成合作协议,并于八月三日同时开工。之前建设的河西淀粉加工厂已经接近尾声,其他几个村的洋芋、磨芋、红薯已经提前两个月签订收购合同,管中昆计算了一下,到八月底,加工厂就算只收到本乡原料进行生产,到年底的四个月生产时间,保守估计,按每日生产五百公斤淀粉,月产量15吨,生产粉条粉丝八百公斤,月产量24吨,田园牌淀粉每包100克,绿色封面,出厂价七毛,每月有五吨是精制小包装,剩余十吨已经与春江市进出口贸易公司签订合同。而粉条粉丝除去精制包装外,也有二十吨属于散装,主要是针对北方食品商进行批发,本地市场零售。这样算下来,除去额外的提炼糖收入,淀粉厂每月的净利润最少二十万,减掉合作方的股利,一年就能挣回本钱,按中厂村的做法,从第一年里开始拿出分红的一半分给村民,两年回本后,淀粉厂再抽红两年,作为其他项目的发展资金,三五年后,整个河西村的发展便不用再向财政伸手,甚至还将成为功勋县的纳税大户!

    朱明军主抓田坝,彻底把鲜花基地铲除,换成大棚蔬菜基地,这个构思早就在朱自强的脑里形成,建立鲜花基地初,朱自强就暗授机宜,基本模式按大棚蔬菜建造。如今把鲜花铲去,换一层塑料布,水电齐通,一个实用的蔬菜大棚马上建成;田坝是田园乡最大的天麻种植基地,但前期的天麻试种是在中厂开展的,朱明军下去后从中厂引进试验成功的天麻种,在铺满枯枝烂叶的山头种下,核桃树、花椒树交叉其间,天麻加工厂厂房也同时开工。

    摊子铺得很大,朱自强在乡政府坐镇指挥,他们三人现在是跟上级抢时间,在调走之前一定要把发展路子拓宽拓顺,也就是把所有的资金全部投入,这样,继任者就没办法改变既定方向,只得在他的基础上继续发力。

    县城出现双排扣西装不到三天,在田园集市随继亮相,县城出现高档皮鞋,次日田园商店立马上柜,功勋至田园的28公里柏油路成了田园经济发展的命脉,也是不断输送发展物资的血管,现在的功田公路比曲功公路还要忙碌,夜里两三点还有货车的轰鸣声,电站、砖厂、水泥厂的建筑材料和机器设备源源不断流向田园。返程的时候从田园拉走菜籽沟曲酒、生猪、水产、蔬菜。

    朱自强的办公室里摆着四部电话,中厂、河西、田坝各一部,他自己的办公室电话一部,三部通村电话是专线,在三个村里的专线电话也只能拨打他这里。小雷负责的水口电站第一台机组已经通过安装调试,第二台机组正在进行安装,预计再有一个月时间,水口电站可以正式发电运行。

    朱自强走到田园政府办,在这里摆放了一个田园沙盘,是老杨特地请了几个设计院专家制作的。此时正值中午吃饭时间,办公室里没人,朱自强走到沙盘前,将昨晚用泡沫切割的砖厂、水泥厂、蔬菜基地、天麻基地模型,一个个地用胶水粘上。后退两步,两手抱在怀中,盯着沙盘仔细打量。

    “唷,朱书记在这里啊。”

    朱自强转头,见老杨正咧着大嘴笑,牙缝间还有两块绿色的葱叶,朱自强笑道:“中午吃面条?”

    老杨嘿嘿笑道:“新麦子面,干了两大碗,你看,肚皮都整鼓了。朱书记还不吃去?”

    朱自强摇摇头道:“早上吃多了,这会儿不饿,老杨过来看看咱们的砖厂和水泥厂。”说完指着刚刚粘上的模型。

    老杨低下头,就像看女人洗澡一般,有些夸张地说:“这是你整的?手艺不错!跟专家差不多。好看!”

    朱自强有些啼笑皆非:“我说老杨啊,不是让你看模型好坏,你觉得这个规划怎么样?将来会不会造成环境污染?”

    老杨咂着嘴说:“这个,我不懂。污不污染的现在也顾不上了,邓老说,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只要能赚银子,污染的事随后再解决。我现在还真想回去当农民,我那几个小子说了,等明年一分红,他们个个都是万元户,听得我心痒!”

    朱自强笑道:“那也好办,你不是快退休了吗?到时候去哪个厂挂个职,发挥一下余热,拿点工资也有好处。对了,你两个女儿都回老家了?”

    老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嗨,在这里干小工没那边强,我婆娘非要她们回去,两人都进了淀粉厂。”

    朱自强不以为意地说:“反正现在到处差人,只要符合政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老杨,县畜牧站的人按规定招待,他们要抓面子工程,那是他们的事,只要别给咱们添乱就行了。”

    老杨听到朱自强提起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娘的,这帮狗日不是人,市里来检查,他们带着人往田园跑,咱们出钱招待也就算了,竟然红口白牙硬说养猪场是在他们的策划下搞起来的,还堂而皇之地说,即将在田园乡发展养鸡养鸭养牛养羊,我日他先人倒九祖!还有农业局的也来争天麻功劳,硬说花椒、核桃种植是他们的项目,一分钱不花,一个人没出,就是他们的了?水电局的不好说,水口电站本来就是他们管,人家也没有当周扒皮的意思。我实在是看不惯这些县局的头头脑脑们,成天除了吃吃喝喝,就会抢功劳!朱书记,你没看到畜牧站的那个站长,硬说你哥是在畜牧站时,跟他是什么好哥们儿,怎么怎么样!太不要屄脸了!”

    朱自强听到有人竟然用猪脑壳来拉关系,脸色阴沉问道:“他们人在哪儿?”

    老杨道:“还在中厂,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招待一律是工作餐,可村委会的几个人过意不去,天天酒肉款待。”

    朱自强几步就冲到办公室的电话机前,拨通中厂村委会的电话:“我是朱自强,叫卢富贵接电话。”

    等了十几秒钟,电话里传来卢富贵的声音,朱自强开口就骂:“你给我听好喽,接待按乡里的规定办,你们几个村委会的要是敢把这些吃喝费用算在公款里,小心我扒你的皮!别以为你自家掏腰包我就会表扬你,什么牛鬼蛇神来了你都当爷爷伺候?凡是来混吃混喝,装金边充门面的家伙,你给我甩远点,咱们田园乡是靠自己发展起来的,不是什么玩意儿都能帮助咱们!还有,以后谁他妈再跟你说是我朱自强的什么什么关系,你让他直接来找我!”说完不等卢富贵答话,“叭”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老杨在旁边嘿嘿笑道:“就该这样整,这样好,该整,整死狗日些。”

    朱自强没好气地骂道:“还有你!别跟我老耍滑头,你是政府办主任,这些事情用得着我亲自出面吗?再有下次,我收拾你!文件都下了两年,你不知道规矩啊?县委书来了也只是三菜一汤,还要交工作餐费。那些人是什么级别?他们下乡是有出差费的,你呆会儿给卢富贵打电话,让他收钱,一顿饭按文件规定的标准收,收不起来我就撤他的职,你跟他说,他要是不好意思收,我就亲自下去收!我就不信刹不住这股吃喝风了!”

    老杨小声地嘟哝:“唉,我有毛病,没事说这个干嘛,这下好了,摸着老虎屁股了,唉……唉……都怪卢富贵这个狗日了没出息。”

    朱自强懒得再理他,依然盯着沙盘开始谋划,老杨慢吞吞地走过去,提起电话按一下重拨键,慢吞吞地说:“我是老杨,朱书记啊?在在,卢娃儿,不是老子要批评你,你娃真是没骨气,你现在是堂堂中厂村的主任,管着半个乡的土地人口,乡里的文件怎么规定你就怎么执行嘛,朱书记刚才发话了,叫你去向那些狗日的收饭钱,你要是收不来他就亲自下去收,然后撤掉你娃的职,嘿嘿,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朱书记说的。怎么收?自己翻文件看,人家马书记来了都要掏饭钱,他们算什么东西!好了,话已经传到,你赶紧想办法。咋个?还要我跟你娃唱回双簧?好嘛,你把那些人整过来,我这边再给你打!”

    朱自强听得有些迷糊,唱哪出啊?老杨嘿嘿笑道:“朱书记,卢娃儿说让我十分钟后再给他重复一遍,他把那些人赚到办公室外,然后把我们的话重复吼一遍给人家听,这样他好收钱。”

    朱自强哑然失笑:“耗子有耗子路,猫儿有猫儿路,他的脑壳倒是转得快。行,你过十分钟再给他打一回。一分一厘都是庄户人的血汗钱,不要让他们养成习惯,起码在田园不行。”说完转身走了,扔下老杨独自在那发愣,半天才开口道:“真的要要收钱啊?”

    朱自强吃完饭后,独自往田园街上走去,他突然想看看园丁园,那儿落成的时候,他参观过一次,再过一个月就是教师节了,小泪,应该去看看她。

    园丁园是按“田”字型建设,正中间就是小泪的雕像,黄铜塑造,看不到小泪的面孔,一头略显零乱的长发垂下,双手展开袖摆宽大,就像一对翅膀,腰肢曲线有些夸张,在她脚下是三个满面惊惶的小孩,只有半截身子露出,紧紧地挤在膝下。

    在铜像的下面是一个用大理石雕刻的石墩,把小泪事迹完整地刻画下来,朱自强仔细读过,基本上就是从他写的报告里摘抄出来的。雕像的四周建了四块绿草地,每块地上栽种四棵铁树,中间用小菊花摆出红领巾、鸽子、火炬和太阳图案。整个园丁园没有修建围墙栏栅,全开放式,但非常干净整洁,全乡人都自觉地遵守卫生,每星期由学校的学生前来打扫。

    朱自强走到铜像前,整个铜像高两米,再加上一米左右的大理石墩子,站在铜像前必须得仰起脖子,朱自强的两只手叉在裤袋里,抬着头,脑中回映过初识小泪的场景,然后就是那天垮塌的教室,移开顶梁后,展翅欲飞的小泪。

    被她救下的三个小孩即将成为小学生,事后三个小家伙把小泪当成妈妈,听说清明节时,在父母的带领下执孝子之礼,前去祭拜。

    朱自强站在铜像前,不由自主地说:“小泪,我要走了……以后有时间,我一定会来看你!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是你会不会那样做?我想……我不会那样做,这样的结果是不是让人很失望?我也鄙视自己,真的!所以你比我有勇敢,比很多人勇敢!一个伟大的人,首先是个无私的人。小泪,你值得我向你学习!”

    说完朱自强往乡政府方向走去,却意外地看到了季明万,对方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两人都顿了一下,朱自强笑着走上去:“老季!”

    (后面一章今晚花了五个小时,还是不满意,我用党性保证,小朱同志下一章要离开田园了,所以一定要写个精彩的场面!五千字被推翻重写,大家原谅!)

    第130章

    调令

    季明万看上去没太多变化,被撤去乡长的打击好像已经随着时间淡化了,迎上朱自强主强伸出的手:“朱书记!”

    朱自强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比较勉强,毕竟这是他第一个政敌,也是第一个手下败将,不论怎么说话都不太恰当,开开玩笑?这让人觉得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亲切友好?又怕太虚伪。

    季明万没有让朱自强尴尬,他主动提起话题,这让朱自强暗中松口气,“朱书记要走了?”

    朱自强点点头,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还有一段时间吧,要看组织上怎么安排。”

    季明万迟疑了一下,气氛顿时僵下来,但是他很快就一脸诚挚地对朱自强说道:“朱书记……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老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老季指指园子里唯一的石桌石椅:“那儿坐坐?”

    朱自强点点头,两人排着走去,对面坐下,老季在整理自己的思维,眼神有些迷茫,但是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是在看雕像:“小泪是个好孩子!舍己救人,一个女孩儿,难得啊!看着这个园子,再看看我们家堂屋,小泪是全田园的,而我弟只是季家的……朱书记,我每天都要到这儿看看小泪,再想想明礼,他们两人都是英雄,可是看看李朝军,人家死了闺女,一样的开加工厂,赶面条,我我……惭愧啊!”

    朱自强有点感动,听得出来,这番话即便不完全是真心话,但也说明了季明万的觉悟。可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呢?为什么跟我说?朱自强心思转动,很快就明白过来,略显轻松地笑道:“老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管是小泪和明礼,他们都做出了自己想做的行为,老实说,刚刚我还在问自己,如果我是小泪,会不会像她那样……答案是不会,不怕你笑话,我觉得他们俩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们都是出于本能!生与死,一念之间,只有本能决定选择,其他的都是扯蛋。所以我就在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小泪的路,明礼的路,都不适合你跟我,咱们曾经在一条路上,可是老季,你的路总要往明礼的路上靠,当初我们也推心置腹过,现在想起来,就像在昨天啊。”

    季明万没料到朱自强会这么认真地跟他说话,并且说得很真诚,起码表面看起来没有惺惺作态,当下长长地嘘口气:“朱书记,我娘说得对啊,她说,你就不适合当官,就不该捡着自家亲弟弟的帽子充能。唉…我跟你说句交心话,被撤下来的那阵子,我想不通啊,要不是我老娘这番话,我还真醒悟不过来,现在好了,吃得下睡得着,安心!哎呀,现在看着你带领全乡人风风火火搞建设,看着你把一穷二白的山沟沟弄得风生水起,我服啊,真服!老弟你有本事,你是干大事的人,田园要是没有你,就不可能脱贫致富!”

    朱自强摆摆手道:“份内之事,身在其位谋其政。好了,不说了,改天到办公室来坐坐,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季明万点点头道:“行!那你忙,我在这儿坐坐。”

    朱自强站起身来,想想还是忍不住说:“老季,过去的就过去了,我走后,帮忙监督后来人,现在这一切不容易,其中……也有你的一份。”说完不等季明万答应,头也不回地走了,季明万想要重新回去,朱自强也给了他希望,这就够了。季明万盯着雄鹰的雕像,热泪盈眶地盯着,仿佛眼前不是一座雕像,而是一座金山银山。

    * * *

    九七年九月二十七日,一大清早的,朱自强就接到马达的电话,刚接起来,马达口气严厉地冲朱自强吼:“你给老子滚上来!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朱自强吓了一跳,最近他一直呆在田园,像盯贼一样盯着田园的几大建设项目,听马达的口气,这事儿可不简单啊,马达从来没跟他冲过老子,更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朱自强急忙给金光庆打电话,可问了好几个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朱自强愁眉苦脸地叫上洛永,急忙往县城赶去。

    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朱自强一路上心里都在盘算,到底是哪个狗日的又在背后使阴招?把所有的工作项目细细梳理一遍,始终没有发现有什么违反纪律或是政策的行为。

    周德佳还是在老位置上坐着,见到朱自强后,笑得非常暧昧,朱自强指指马达的办公室:“周兄,透个气儿?”

    周德佳摇摇头,抿了几下嘴,还是没忍住,轻声笑道:“死不了。”

    朱自强松口气:“死不了就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呆会儿请你干饭!”

    周德佳笑道:“轮不到我了,快去吧,一直在里边转着圈等你呢,谁来了也不见。”

    朱自强点点头,轻轻地推开马达的办公室,见马达在里边转圈,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悲喜,显得很严肃,听到门响,猛地一抬头,朱自强赶紧笑得像朵花似的:“马哥,我来了……”

    马达瘦小的身形挺得笔直,嘴角往下扒拉:“嗯,你来了!自己拿去看!”说完直接从办公桌上扯过一纸文件,“唰”地一声朝朱自强扔去。

    朱自强胆战心惊地接在手中,飞快地打开一看,脸上的肌肉由紧而松,眼眶边的笑意慢慢地散开,紧张的嘴角像两条波纹荡漾开来,忍不住伸出手摸摸鼻子:“马哥,你把我吓死了!”

    马达哈哈大笑着,办公室里回旋着响亮的笑声,“自强,今天我特别高兴,这调令是我直接从市委组织部带下来的,呵呵,来,跟我喝一杯?”

    朱自强猛劲地点头:“好!”

    马达从办公桌后的书柜里拿出一瓶酒来,没商标,就一个白瓶子,朱自强急忙找了两个茶杯,这可是五粮液送的好东西啊,嘴馋好久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尝尝,跟老刘混熟后,老刘教他怎么品尝好酒,至此,朱自强才真正成为酒道中人。

    轮换倒满,马达抬起酒杯:“自强……今天是我一生中,第二次……这么高兴!第一次是结婚,我当县长的时候也没这么高兴!真的!来,我们干了这杯!”说完与朱自强狠狠地碰了一下,杯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马达一仰脖子咕嘟嘟地喝下。

    朱自强从来没见过马达这么高的兴致,这可是茶杯啊,一瓶酒差不多就倒了两杯,好酒要细品,浪费!

    朱自强看着马达的举止,心里真是万般滋味,酸甜苦辣纷沓而至,心里喃喃地叫着马哥,可嘴唇不停地抖,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浪费也是一种享受!抬起杯子,猛地开始灌酒。

    两人喝完,相对无言,但彼此的眼神中那浓浓烈烈的,火火热热的友情温烫着彼此,马达率先打破沉默:“自强,有什么打算?”

    朱自强的笑容难得出现一丝憨厚,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瓜子:“说实话,我这会儿心里一片空白,要说打算,还是想着田园呢。”

    马达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老弟啊,一乡一县之间的差别,你可得清醒点哦,调令让你国庆后上任,田园这边的工作,先交给中昆和老朱吧。”

    朱自强忍不住问道:“马哥,我走后,谁来接班?”

    听到这话,马达脸色有些黯然,酒精把他的眼睛烧得有点发红,此时的马达兴奋劲一过,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我也不知道!”摇着头不停地苦笑:“现在田园已经成了市级模范乡,你是第一个走出来的,后边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由不得我了。呵呵,不过,有内部消息说是省里下来的,咱们……拭目以待吧。”

    朱自强离开功勋县委后,带着那份调令,心里却再也涌不起兴奋劲,大江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正处级待遇,已经算是方面干员了,年仅二十四岁,可谓平步青步,仕途坦荡!可是,这心里怎么空落落的?反而涌起一阵无力感,就像自己修好的房子被人霸占了一般。

    洛永一直没问,他不用问,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朱自强的心情沉溺于起起伏伏中,这也许就是宦海沉浮的滋味吧。

    “小永,我调了。”

    洛永点点头道:“早早……早晚的事。是不是调调……回县城了?”

    朱自强道:“调大江任代理县长,国庆后报到,小永,我调过去后,你可能还得等等才能去。”

    洛永愣了一下,但没有再说话,越野车依然开得平稳舒适。

    回去后,朱自强谁也没说,只是叫洛永开着车,先去中厂,从上寨开始一处处地看,养猪场,鱼塘,酒厂,天麻地,稻田,学校,还有新建的酒厂职工楼,村民小院,挨家挨户地看,看老谢的七仙女儿,老谢现在已经主动做了结扎手术,在酒厂干一名发酵工,房子有些小,但比那塑料棚子强百倍,老谢一看到他恨不得下跪行礼,用他的话说就是:“没有朱书记,哪有阔老谢!”还有老吴奶奶和小燕儿,以及苗寨里迁下的部份苗家人,他们对朱自强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

    第二天他又赶往河西,跟管中昆喝得酩酊大醉,在河西村,有管中昆坐镇,他绝对放心,走过一地又一地,洛永始终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田坝如今是仅次于中厂的大村,这里的几个项目建设速度最快,主要是田坝离田园最近,从县城通往这里的公路全是柏油路面,不仅货车的流量加快加多,连客车也把这儿当成了另一个客运中心,朱自强在朱明军的陪伴下,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神情间溢满了难舍难分之意,这些即将建成的产业,要不了多久就能带领当地村民致富奔小康,可惜看不到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前人掘井,后人喝水!

    从水口电站回来后,已经是九月三十日。

    朱自强让洛永开车去把管中昆、朱明军,还有小雷一并接到乡政府,等洛永走后,朱自强跑到食堂,扔下两百块让食堂的人好好地办桌酒席,鸡鱼肉全部要有,食堂里的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两年来,这是朱自强第一次如此隆重地请客。

    朱自强亲自请了刘艳、崔志发、老杨,等到朱明军三人到后,洛永拿捏的时间刚好,不早不晚,六点钟,正是用饭时间。

    众人围成一圈,互相谈论着工地上的趣事,朱自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大家,等洛永给众人把酒添满,管中昆才发现朱自强有点不对头:“自强,怎么回事?”

    朱自强举着酒杯,眼睛缓缓地从几人的脸上扫过:“今天不是讨论工作上的事情,请大家举杯……我感谢大家在工作中的支持和帮助,第一杯酒,我敬你们!”说完一仰脖子喝了,其他人互相看看,反倒是刘艳二话不说,抬起就干。

    洛永又添上第二杯酒,朱自强举着酒杯说:“第二杯酒,是为了弥补我结婚和生女儿的喜酒,我爱人在春江,没能让大家喝上一杯,实在过意不去,这杯酒是我为大家补上的喜酒,干了!”

    这杯没说的,众人接着干下去,等洛永在添第三杯的时候,管中昆眯着眼睛问道:“自强,是不是要走了?”

    第131章

    送别

    朱自强抬起酒杯,缓缓点头:“其实在座的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来得太快太突然,作为我个人来说,实在是有些转不过弯来,所以第三杯酒,就当是送别我吧,以后田园的建设发展就靠在座的诸位了!”说完一仰脖子,把酒倒入口中。

    管中昆按着酒杯说:“别忙!你先给咱们透露一下,调到哪儿去?”

    朱自强淡然地笑道:“大江县。”

    在座的也只有管中昆不在乎朱自强的威信,说话显得随便些,对于其他人来说,如果朱自强不想提起,他们绝不会主动提问,但是现在连管中昆都带着试探的意思,一方面是好奇朱自强会担任什么职务,一方面也在期待,毕竟他今天的副书记位置也是朱自强帮他争来的,“什么……职位?”

    朱自强不咸不淡地说:“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

    朱明军猛地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老杨和刘艳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意外和惊奇,但又觉得本该如此,崔志发反应快,举起满满的酒杯道:“恭喜朱书记荣升!”

    不知道是酒劲上脸,还是激动,管中昆显得很兴奋,无比热切地看着朱自强:“自强……”朱自强的成功,就是他的成功。看着好友高升,他是从心底感到高兴!只有小雷,默默地看着朱自强,笑容满面,水口电站就快要通过验收了,拿个市优工程应该不成问题,下一步很有可能被提拔成水电局副局长。今天的送别宴他尽量地保持沉默,因为他不是田园乡的干部,场合不对。

    朱明军也豪情万丈地举起酒来:“朱书记,干了!”说完第一个把酒喝光,少数民族生性直爽,认定你是朋友就会掏心窝子待你,更何况朱自强是让他由衷钦佩的年青人。

    朱自强跟着众人干了第三杯后,脸上笑得有些勉强:“说来惭愧,来这么长时间,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请大家吃饭,我这书记当得不称职啊,人家说党的干部要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这两年多来,在座的受苦受累,跟着我就没安逸过,连请客都是请送别饭,以往种种不是,以往种种冒犯,在此我自罚一杯!”说完一口吞了杯中酒,不等其他人发话,接着道:“舍不得啊,马书记把调令交给我的时候,这心里想着的还是田园,当县长了,按说应该高兴才是,可我提不起那股兴奋劲儿,总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偷了似的,眼看着田园今年的财政收入要翻好几番呢,可没我什么事了!你们几位,除了刘大姐和老杨,年龄已经到这步了,其他人早晚也得走,我说这番话不是发牢骚,不是对上级领导不满,大家都是我的知心人,田园是我们心血啊,是我的第二故乡,真的舍不得,越看越舍不得……”

    朱自强娓娓动听的诉说,显得情真意切,刘艳抹了抹眼睛,吸个响鼻,食堂静悄悄的,崔志发紧紧地抿着嘴,管中昆急忙笑道:“自强,把心态摆正,到哪里不是搞建设做贡献?再说了,你今年才二十四岁,快二十五吧?曲高自解放以来还没有出过这么年青的县长,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感情归感情,事业归事业,不论怎么说,你做的事就摆在面前,谁也不能忽略你,更不能抹煞你的功劳。咱们党员就是为共产事业终生奋斗嘛,来来,我恭贺你高升!”

    朱自强与他对碰一杯后,开始交待工作:“我明天就走,我的工作由中昆和明军老哥接手,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大家都明白现在紧要的是什么,随后来的书记,希望大家全力配合,一切为了田园,有什么弯弯坎坎都让着点,一定要团结好班子,全心全意谋发展、搞建设。”

    他的话音刚落,刘艳突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这位老大姐平时基本上不喝酒,今晚已经是连干三杯了,花白的上海头型,霜雪在两耳边伸展,脸色有些泛红,酒后显得气喘:“朱书记……今天,我没有料到是你的送别饭,作为一个老党员,从我毕业回到田园已经二十几年了,前前后后,来来往往,换了几十个乡长书记,在这期间,包括大会小会,轮到我发言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可我现在不想以党员干部的身份跟你道别!有时候……看着你,就像看着一个孩子……”刘艳的嗓声沙哑得不能继续,她哽咽着,尽力地想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手不停地哆嗦,老杨想接过她手中颤栗的酒杯,可刘艳一把就推开了:“孩子啊,你双亲早逝,可他们养了个优秀的儿子……一个出色的干部!我代表田园的父老乡亲们谢谢你!”说完,后退一步,冲朱自强深深地鞠躬。

    朱自强急忙上前,挽住她的双臂:“大姐,折煞我了!自强何德何能……”

    刘艳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痕,固执地看着他:“不!你有这个资格受我一礼!自你来后,田园一天一个变化,大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难得你这么年青,有头脑,有本事,不贪不拿,不吃喝挥霍,以身作责,把大伙儿拧成一团,我们都愿听你的,都愿跟着你!可你就要走了,到更大的地方地发光发热,我们想留你,可不能留你!你是田园人的好领导好干部!你是我们田园的好儿子!”喝完抬起酒杯往嘴里缓缓倒下,仿佛这是一杯溢满幸福的甜酒。

    当晚,除了朱自强和洛永,其余的人全部大醉而归,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明早起,各奔东西。

    次日清早,朱自强七点钟就起床了,他的行李很简单,来时两套衣服一双鞋,走时四套衣服一双鞋,几本书籍,还是那个背包,衣服往里一塞,床单整平,被子叠好,屋里的摆设一如既往,仿佛从来没有朱自强这么个人。

    挎上背包,长长地吐出口气,再回头,看看这熟悉的院子,朱自强咬咬牙,别了,田园……

    洛永绝对是名最优秀的司机,但仅仅针对朱自强而言,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摸透了朱自强的行动规律。朱自强下楼的时候,他刚好出现在车门前,两人相视一笑,打小就在一起的兄弟,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了!

    深秋的田园开始,大清早的就下起了绵绵细雨,秋寒侵骨啊,雨水很快就浇湿了院坝,远处的高山青黄交映,雨中田园格外凄迷。两人上车后,洛永发动车,看看朱自强,意思是问,这就走吗?

    朱自强点点头,越野车发出轻微的轰鸣,从雨幕中穿出乡政府大院,院里静悄悄的,朱自强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来了,正如我轻轻的走,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转过街道,就快要上通往县城的柏油路了,朱自强轻轻地叹息一声,脑里开始思索,到县里后,还要跟县委的那班人纠缠一番。

    洛永用手肘撞撞朱自强,车已经停了下来,朱自强看看洛永,见他冲前方努嘴,示意他往前看,朱自强通过车窗上的雨刮朝前看去,就在柏油路面接通田园乡街子的大湾里,黑压压的一群人,在雨中鸦雀无声地站着,他们谁也没有打伞,这雨是朱自强下楼后才开始飘洒起来的,那么他们……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朱自强的心一下子就激烈起来,他大大地睁着眼睛,心里迷惑不解,就是昨晚才跟几个乡领导打过招呼啊,再说昨晚其他人都喝醉了,谁通知这些人来的?朱自强让洛永开着车在后边跟着,他推开车门,拿把雨伞走下去,但他没有撑伞,就这样走向那一群站在雨中的乡亲。

    雨水打湿了吴奶奶花白的头发,从她脸上的皱褶里纵横来回,又沿着下巴一滴滴打湿胸前的斜扣青衫,吴奶奶的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用红布罩着,另一只手拉着她的孙女儿小燕。卢富贵有些不安,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替吴奶奶遮雨,可老人一把就甩开了,卢富贵的两只脚上沾满了黄泥土,裤筒高高卷起,绿色的解放鞋已经看不到本来的模样。

    陈老四、陈德明、老谢、还有上寨的前村支书朱苗子,田坝村的洪大富、洪文勇叔侄,以及他们身后的一众田坝村民。河西村的老拐子,土二赶,毛支书,还有站在吴奶奶身后的季明万、李朝军、宋健……

    后边转了个大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此时除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声外,竟然有些安静,朱自强越走越近,洛永把车开在他身后,紧紧跟着,两颗淡黄色的车灯一闪一闪地,显得颇为孤零。

    朱自强见吴奶奶站在雨中,几大步就跨过去,一把撑开雨伞:“吴奶奶,你老怎么来了?卢富贵!你怎么能让老人家淋雨?”

    吴奶奶松开小燕,紧紧地抓着朱自强:“别怪卢娃儿,是我不让他帮忙遮雨。”

    朱自强掏出手巾,轻轻地揩试着老人头上的雨水,再把小燕紧紧地拉到伞下,示意卢富贵接过雨伞。他站在雨中,他们也站在雨中,他要走,他们要送。朱自强的心被紧紧地揪起来,再狠狠地砸下去,看着他们脚上的黄泥巴,说明了这些人都是赶了几十里山路来的,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笑得有些腼腆,笑得那样纯朴。

    朱自强扁扁嘴,他想哭,这会儿他哪有心思去追究谁通知这些远来的乡亲!他想说点什么,他说不出来,还是这么看着这些农民,看着这些被雨水淋湿了的父老乡亲。他的脑里回想起第一次在中厂开村民大会的情景,他张开口吼道:“回去吧!都回去吧!回去吧!回……去!”以往风趣幽默的讲话没有了,此时张嘴的只有“回去”这个词,他不断地重复,他有些压不住自己内心的波涌。

    人群开始晃动,从中间让开了一条路,但这不是给朱自强的路,后面十几个身着盛装的苗家青年男女,他们穿着绣满图案的洁白的麻布衣裙,他们戴着纯银的项锁牌,男的抱着竹笙,女的牵着手,悠扬的乐声吹奏起来,嘹亮的歌声穿透秋雨,再从山间回荡而去,他们在雨中围着朱自强跳起了竹笙舞,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笑容,可是他们的眼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唱完一遍苗语,姑娘们又用汉语唱开了:“田园有个朱书记,帮助我们下山去,有了好房有工作,不吃洋芋吃大米;今天来送朱书记,感谢青天感谢地,你是党的好儿女,哪里有难哪有你;朱书记啊朱书记,田园人民记得你,苗家寨子温好酒,热情送你上马车!(JU)”

    随着苗家小伙们一声“呀呵!”歌舞一起停止,卢富贵扶着吴奶奶,撑着雨伞走进了圈子,走到朱自强的面前,吴奶奶神情庄重地对朱自强说:“揭开。”

    朱自强伸手揭开老人手里的红布,赫然是一个碗大的青铜盆子,装在一个白木盒中,盆里打满了清水,水中有块镜子,倒映着蓝色的雨伞,还有吴奶奶欣然的笑容:“朱书记,这是乡亲们的意思,这个铜盆是老陈家的东西,相传是陈家老祖在四川当官时,当地老乡送给他的,朱书记……你就要走了,我这乡下婆子不会说话,可老一辈的都传着清官的事情呢,盆中的水,是菜籽沟水,乡亲们说,你清如水,明如镜。镜子是老婆子年青时的嫁妆,你别嫌弃!”

    朱自强嗫嗫嘴,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人眼里的真诚和期待,他能拒绝吗?伸手过接过这沉甸甸的铜盆子,这可是田园乡几万人的礼啊,比什么奖状都重要!

    这一接过,场面一下就热闹起来,有送鸡蛋的,有送饵块粑粑的,有送馒头包子的,有送花生核桃的,朱自强不敢接,这一接,恐怕要用一辆大货车才能拉走,这一次他的话增加了两个字“谢谢”,一边回拒着乡亲们的土特产,一边道谢,不停地劝他们赶紧回去。

    幸好,朱明军和老杨赶来了,朱明军站在人群中高声叫道:“给朱书记让一条路。”

    第132章

    嘉奖

    季明万一直跟在朱自强身边,充当保镖的角色,帮他抵挡群情激动的村民,在这一刻,他有种错觉,仿佛这些父老乡亲们在向他致谢!

    拥戴!季明万想到这样一个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能受到这样的拥戴,还有什么可比的?季明万扭头看看朱自强,年青人的眼角有泪光闪烁,除了谢谢,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这更是一种巨大的成就!季明万觉得手在哆嗦,全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一股子火烫的热情轰然窜起,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他仿佛看到了二弟的微笑,仿佛看到了小泪调皮的眼神,过往的种种,此时想来,惭愧万分,悔恨万分。

    他突然高声地叫起来:“乡亲们!”他的声音就像高音喇叭一样震得周围的人耳膜回响,他的声音一下子就盖住了所有人声,人群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为祸田园的乡霸,看着这个英雄的兄长,季明万无法控制自己,他想组织起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可是他张开嘴后,他喊出来的话竟然是:“乡亲们……我错了!今天……是朱自强……朱书记调离田园的日子!今天……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醒悟了!”

    秋雨细细密密地洒落,人们的头发上沾满了雨水,几千双眼睛都看向他,都期待着他,季明万看着朱自强,他向朱自强深深地弯腰,他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泪水,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但他依然用力地吼着,他要让在场的乡亲们都听到他的话:“朱书记,你临走前,请你最后一次代表田园乡的父老们接受我的忏悔!我……错了!以前,我和弟弟季明华,倚仗有个英雄称号的亲人,在乡里横行霸道,损人利己,为祸乡邻!我对不起大家!我对不起死去的明礼!我对不起李小泪!对……不起了……我请求大家原谅我!请求大家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

    “明万啊……”一声慈母的尖叫在圈子中响起,英雄的母亲步履蹒跚地冲了进来,看着季明万,脸上的肉一阵发抖,不停地抽搐,抬手,老母亲眼里泪光闪动,一耳光劈在季明万的脸上,那响亮的声音,穿透人们的心,震得人头皮发麻。秋雨中的老母亲老泪纵横:“儿啊……儿啊……你总算醒了!你是娘的好儿子,今天,当着这么多乡亲,你做得对!娘这一耳光是替乡亲们打的……”转头看向朱自强,老人颤颤危危地摸出一个红本子:“朱书记,请你代表政府,暂时收回这本英雄之家的本本,现在的季家不配!等我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改过自新后,再发还给我吧!”

    朱自强看着这位英雄的妈妈,那一耳光,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啊,这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在这样的送别场面,他们抓住了机会,朱自强没有拒绝,他也不能拒绝,农民是宽容的,他们的掌声震天响起,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宽容的微笑,他们对英雄母亲的举动表示最热情的支持!

    朱自强接过证书,等着周围的掌声停息后,他缓缓地,大声地说:“我没有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乡亲不辞劳苦地赶来送我!谢谢你们!我更没有想到,今天,曾是田园乡长的季明万同志,在这里做出了深刻的检讨!古人说:有错能改,善莫大焉!刚才,我从乡亲们热烈的掌声中,已经明白大家的意思了,那我就最后一次代表田园乡党委、人民政府暂时收回这个‘英雄之家’的证书!”说罢扬扬手中的红本子,然后递给身旁的朱明军,接着说道:“现在咱们田园所取得的成就来之不易啊,在此,我希望季明万同志继续发挥余热,他虽然不再担任党政要职,但是我希望大家能信任他!信任咱们的英雄之家!让季明万同志代表大伙监督政府!大家说行不行?”

    人群里轰然答应,季明万扶着母亲,不断地冲四周行礼,感谢乡亲们的信任和宽容。朱自强点点头,他慢慢地看着周围的人,声音越发缓慢:“现在雨越下越大了,我也该走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父老乡亲,田园是我的第二故乡,朱自强是田园人民的儿子,不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永远记得这里的山山水水,还有你们每一个人……大家请回吧!”

    洪大富叔侄有些激动地跑上前来:“朱书记,请上车!”人群中有人听到这句话后,也跟着喊“朱书记上车!”渐渐地,嘈杂不一的呼喊划落得整齐一致,吴奶奶开始喊,英雄的母亲也开始喊,朱自强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打开车门钻进车子,车窗前边是看不到尽头的人头,车窗左右是一张张难舍难分的脸乳,车窗后边的人伸着手不停挥舞,洪大富一声吼:“来喽,咱们把朱书记抬着走!”

    一时间无数双手搭到车身上,扳车轮的,扣底盘的,扒车窗的,朱自强在车里,乡亲们在车外,从车里看出去,很多的手和很多的脸,朱自强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他的嘴里喃喃地念叨:谢谢乡亲们,谢谢,谢谢大家……

    季明万爬上车头,扯着嗓门喊:“大家听我的号子,一二……起!”

    所有的人跟着叫“起!”然后越野车微微一动,离地了!洛永睁大眼睛,他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就鼓了起来,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季明万又喊:“一二……起!一二……起!”

    人们跟着季明万略显凄厉的号声,低沉地喘息着,吼着,硬是生生地把一辆越野车抬了起来,迈着歪斜的步伐,坚定地往前走。站在外边的人都伸着手,哪怕不能使把劲,也要搭一把“好书记”的车。朱自强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的眼睛不断地涌出泪花,窗外被雨水和汗水模糊,车外的人声渐渐远去……

    * * *

    第二天,功勋日报和曲高日报联合刊登了这样一幅图片:田园乡街口,一辆越野车,在人头汹涌的大潮中缓缓移动。旁边的图片说明:田园乡上万群众冒雨送书记。第二张是:朱自强揭开吴奶奶手中的红布。图片说明:乡里老人送上铜盆清水明镜。第三张是,朱自强接过英雄母亲递来的证书,图片说明:英雄母亲代子忏悔。

    大标题是:田园人民的好书记!文章详细介绍了朱自强同志从担任田园党委书记开始,在田园乡进行的一系列改革所取得的成绩。文章中以田园的经济建设为主,辅以特困户的生活变化,以及田园乡政工作人员们对朱自强的评价等等,文章最后用功勋县委书记马达的一句话作结尾:“朱自强同志是党的好干部,是田园人民的好书记!”

    第三天,该报导由中国青年报,彩云日报等数十家全国刊物转载。去年国庆节,田园出了个优秀教师李小泪,今年国庆节田园又出了个优秀的党委书记。不仅田园乡在彩云省出了名,就连中央领导也知道了田园是个好地方,不仅出英雄,还不乏舍身救人的好老师,还有,党的好干部。

    一九九七年十月七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办公厅联合发文,授予彩云省曲高市功勋县田园乡“农村经济发展示范乡”称号,表彰朱自强同志为农村经济发展做出了的积极贡献,授予“党的好干部”称号!

    对于田园乡来说,这个称号可不是凭空而来的,根据专家考察,预计田园乡三年后的财政收入将达到五亿人民币,相当于五个功勋县的财政收入。而事实是,五年后的田园乡财政收入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亿人民币,因为朱自强留下的煤矿、铅锌矿等矿产资源,因为提前办理了相关手续,外人根本无法染指。到二00二年矿产资源持续增值,煤炭从三十块一吨上涨到两百,铅锌矿从两百元上涨到三千元,到二00二年,田园乡成立矿业开发公司和煤炭工业公司,单这两个公司二00三年的产值就达到七亿元!当然这是后话,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从另一方面讲,功勋县示范乡和全示范乡的差别,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经过中央认可后,作为朱自强的接班长,就在无形中被压上了沉重的担子,朱自强走后,市委用了半个月时间的讨论,最后,还是决定由田园的老班子搭组,朱明军担任田园乡党委书记,管中昆担任乡长,而出人意料的是,付雷出任田园乡常务副乡长。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朱自强和马达都非常明白,付雷出现在田园,就是两人出面争取的结果。

    这次他被评为优秀党员、优秀党干部,功劳应该归于刘艳!出乎所有人意料,正是这位看起来像农家大婶的妇女,连夜电话通知她的几位老同学,当然这些老中专生可不像她的命运如此多难,大多数人都仕途顺利,其中就有曲高日报的副总编,还有一位担任省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有这样的人出面打招呼,记者们是不留余力地报导宣传。

    再加上刘艳长期扎根田园,跟田园父老们打成一片,她的电话一出去,村民们听说朱书记要调走,便连夜赶到田园,这才有送别的那一幕发生。

    大江县委书记名叫宋信培,四十三岁,人很清瘦,举手投足间有股子书生气,说话显得儒雅而含蓄,他担任大江县长的时候,朱有财是县委副书记,两人关系很好,听说新来的县长是朱有财的侄儿,宋信培还有些不满,你有几个侄儿啊?前一个叫朱自明的,当人事局副局长,这下更好,来了个当县长的,才二十四岁!真要把大江弄成朱家天下不成?但是十一国庆期间,到处都是宣传朱自强和田园乡的报导,当他拿着曲高日报,看着那醒目的标题和报导内容后,宋信培忍不住在心里暗道:狼来了!

    本来朱自强必须于十月七日前往大江报导的,但是就在这一天,中央发文了,朱自强不得已,只得留在曲高接受嘉奖,按惯例,从中央表扬下来,还有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再加上配合各级宣传部们搞活动,各种报告会,交流会,座谈会,嘉奖会,记者采访等等,整整拖了朱自强一个月,这才勉强告个段落。

    当然,对于朱自强来说,这是他政治上的第一次高潮,从副处到正处这一步,可谓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只要将来不犯什么重大错误,平步青云已经不是什么梦想了,中央的嘉奖,优秀党员称号,优秀党干部称号,单凭这两个,在地级市里已经没人能动摇得了,特别是后一个嘉奖,优秀党干部和优秀干部,一字之差,其中的关系,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按照党政的先后排序,党内职务往往比行政职务要高,而且前途更加光明。

    朱自强也抓紧时间活动,首先是全力配合各级宣传部门,继续扩大自己的政治优势,增加知名度和影响力,用马达的话说,能造多大的势就弄出多大的动静,务必要全力以赴。管中昆给他的电话也说明了:为了将来的工作顺利开展,必须获得尽可能多的支持,所以一定要抓住机会!

    十月底,彩云省委书记调国家电力公司担任总经理,刘学境担任彩云省委书记,免去之前的职务。白武担任彩云省委副书记、省长,之前的职务一并免去。从这次调整中可以看出,这是为明年召开的十五大做准备了。但这些,暂时跟朱自强没有关系,他现在还只是小小的县官。

    宣传期间,朱自强通过市委书记乐国庆,直接把洛永调到了大江县政府当他的专职司机,这只是个小事情,但对洛永来说,这可比什么都来劲儿,他把原先的车移交给田园的新司机后,连家都不回,直接跑到大江报到,领车,然后开着车就上曲高找朱自强。

    这段时间可把朱自强累得够呛,倒不是说什么没有休息好,干了重体力活之类,而是心累,精神累,从省上开始,天天见领导,说着官面话,打着哈哈,背一些政治台词,还有各大报社的记者,电视台记者,还有老同学们的祝贺。每天就是开会,喝酒,背台词,睡觉,朱自强明白,政治就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红的,要学会染色,还要学会演戏,抓着机会,就要宣传,只有把声势搞大,所关系搞大,将来的路才好走。朱自强套着专用的政治术语,他能把一个项目说成几十人的功劳,这就是上级眼中的“成熟”。

    喝酒,朱自强不把曲高市的干部们放在眼里,他现在已经是公认的朱酒桶,三斤白酒不醉!这种酒量,通常在酒桌是一挑三,一挑四,同级别的跟他喝酒能喝出恐朱症来!朱自强喝酒很“厚道”,你酒量小是吧?那行,我喝两杯,你喝一杯!结果,喝完就“现场直播”的几位大县长到第二天,一上桌子,全部统一战线,今天不喝酒!这一个月下来,在曲高的干部圈里,已经形成了共识,有朱自强在,千万别喝酒!

    十一月八日,朱自强总算踏上了上任的路。

    第133章

    大江

    大江县地处国道213线上,县城建在半山腰,国道从县城中间穿过,篮球足球一不小心滚下山去,得花好几个小时才能找回来。街道从山腰往山上走,街道之间以石梯相连,出门逛街相当于上山下山。特殊的地势使得县城没有太多的空地,旧式的房屋依然是木板瓦房,紧紧地挤在街道两边,水泥街面的平整度和宽度,可以看出县城街道刚刚经过改造,整个县城街道给人一种拥挤混乱的感觉,生生地把一些占道的房屋往两边推开,原本完好的建筑被拆得难看之极,临街铺面千奇百怪,造型古怪的老房屋与各种办公楼房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大江县辖十乡一镇,总面积1700平方公里,总人口24万,1996年全县国民生产总值2.4亿,人均一千元。县直属单位有七十二个,县直属2级局规格的企事业单位有7个,境内划属中央和省、市系统直接管理的行政、企事业单位有十个。

    县政府和县委会合并在一起,从进大门开始,就要不断往上爬,县委大院由三进楼房组成,第一进是停车场,左右两边分别是食堂、门卫、车库,以及单身职工宿舍;第二进是县委、县政府五层办公大楼,第一层是民政局和计生委,第二层是档案局、政府办、扶贫办,第三层是县长、副县长办公室、小会议室,第四层是统战部、组织部,第五屋是纪委和大会议室。

    第三进中间是三层办公楼,左右两边也有三层小楼,三层办公楼里分别是县委、人大、政协、宣传部、以及其他几个办公室,左右两边的小楼供县里头头脑脑们居住。从九五年开始,彩云省开始干部异地就任制度,曲高市除了功勋县外,其他县的主要领导基本都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

    目前大江县的主要领导干部有:县委书记宋信培,副书记朱自强,副书记余国军,副书记唐开贵,副书记赵香(女)。

    县纪委书记叶志平。

    县人大主任王文和,副主任陶星琴(女,苗族),副主任杨先进,副主任周先贵。

    代理县长朱自强,常务副县长李明秀(女),副县长王天明(苗族),副县长陈兵,副县长代文功,副县长蔡波。副县长李亚平(市下派代职),副县长董知兵(省下派干部)。

    县政协主席夏华军,副主席林丽梅(女),副主席马德光(回族),副主席周会娟(女,兼职)。

    县人民法院院长王明昆。

    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肖光林。

    从曲高市到大江县有六十公里,大江县沾了213国道的光,是全市第一个建成通市柏油路的县城,从曲高到大江最多一个半小时。朱自强来的时候,给宋信培打了个电话,出于礼貌通知一下一把手,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朱自强确实累得够呛,但是到了大江也不得不跟新同仁们拉拉关系,接风宴是躲不掉的,朱自强明白,这个电话一打,估计接下来两三天的时间就别想安宁。

    在曲高的座谈会上,朱自强见过宋信培,两人即将在一起搭班子,朱自强对宋信培进行了一番了解,初次见面的印象非常不错,宋信培是彩云理工学院水利水电本科毕业生,一九七四年参加工作,任小学教员,八二年结婚,八三年参加高考进入彩云理工,八七年毕业,有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曲高市水利水电局,历任曲高市水利水电局办公室副主任,局团支部书记,一九九一年任金沙县组织部长,九三年任金沙县副县长,九四年担任大江县长,九七年任大江县委书记。

    宋信培说话待人显得谦而不卑,宽而不弱,有一种恰当好处的距离感,当然,这种距离是针对上下级的,面对上级的时候,能让对方明显感觉到高一级的优越,但自身并不唯唯诺诺;面对下级的时候,让对方始终有种尊崇的心理,但不会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让人如沐春风的同时,又在无形中产生亲近和敬畏。

    朱自强对这个工龄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书记很感兴趣,宋信培是理工科毕业生,在县一级党政领导中,像他这般年纪、级别的人,十有**是文科生,宋信培属于异类,当然这人的能力应该不差,至于背景嘛,朱自强倒是有所了解,他出身农家,妻子是他参加工作,任教时当地的乡党委书记,后来干到曲高区副区长,也就是在那一年,他考上了彩云理工。

    完全可以预料得到,这人在大江也就是三年的任期,三年的县委书记过后,升或平调那是铁定的事,宋信培今年四十三,三年后四十六岁,升副厅的可能性不太大了,如果干得比较出色,有可能挂个副厅职务,五十岁升不到副厅的话,那就只有在正处的职位上慢慢养老,直到退休。

    洛永把车开进大江县委政府大院时,宋信培带领十几个人早早地等候在第一进院子里,没有人显出不耐烦表情,更没有抖腿转腰这些站得过久的动作,看得出来,他们是卡着时间下来等的。

    朱自强等洛永把车停好,见宋信培已经满面春风,大跨步地迎了过来,轻轻推开车门,没转身,左手关车门,右手长长地伸出去:“唉呀,宋书记啊,怎么敢劳您大驾啊!”

    宋信培笑起来的时候不会把牙齿露出来,他老家在曲高北部,那儿的人天生就有一口赤黄牙,“自强来了!一路辛苦!来来,咱们先到小会议室坐坐,这会儿还不到吃饭时间,我今天下午要到乡下去一趟,咱们抓紧时间,到会议室后,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其他同志。”

    朱自强一边点头,一边冲四周微笑的面孔回礼:“好好,早就想跟同志们认识一番了,呆会儿不妨让我猜猜谁是谁?”

    宋信培转头看着众人道:“哦,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朱自强落后宋信培半个身位,他当过秘书,对这些接待礼仪可说是滚瓜烂熟,其他人跟在身后,宋信培一路走,一路介绍朱自强的丰功伟绩,谥美之词是层出不穷,大有不遗余力的意思。吹捧得朱自强不断地谦让,可宋信培不停口啊,一句接一句的夸赞朱自强年轻啊,有魄力啊,有眼光啊,有才能啊,着重把中央嘉奖的事情都提出来,表面他是在跟其他人介绍,可实际上呢?

    等他的夸奖话说完,刚好进入小会议室里,十几个人一阵拉桌排座的忙乱后,宋信培抬眼一扫,会场马上就安静下来,他拍拍坐在身旁的朱自强开始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新来的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朱自强同志,自强同志的事迹我相信大伙都听说了,呵呵,咱们上星期还专门学习过呢,我还记得好几位同志写过学习心得,现在真人就在面前,以后大家有的是时间讨教,对了,朱县长还是朱有财书记的侄子,这点没几个晓得吧,哈哈,所以啊,这都是一家人了!咱们言归正题,刚才,朱县长说他想猜猜在座的各位,看看能不能对上号,大家……欢迎!”他从开始的自强同志,转到后边的朱县长,这个称呼听起来很顺耳,轻描淡写中,没让人发现其中的转变,但是在无形中就已经确认了朱自强的县长身份,作为一把手主持,首先要定调,把大家对朱自强的称呼定下来,那么认同感也就随之增加。

    朱自强站起来冲众人点点头,依然是眼神在先,笑容在后,他的眼神让在座的人都感觉到被注视到了,“省掉了自我简介,呵呵,先谢过大伙热情迎接,特别是宋书记!今后就要扎身大江,与在座的各位一起,在宋书记的领导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如果我在工作中有什么不足之处,希望大家及时提出意见。接下来,我先进入猜人程序,看看跟在座的对不对得上号!”

    他伸出右手,先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一位中年人道:“这位应该是毕业于彩云大学法律系的余国军余副书记。这位大姐应该是赵香副书记,嗯……唐开贵副书记今天应该在出差,呵呵,那么这位就是纪委叶志平书记。”趁着众人有些意外的时间,朱自强开始飞快地猜测起来,仅仅五分钟就把在场的十几个人轮了一圈,一个不差。

    其实这不难猜,按照职务和级别排座次,大江县的主要领导干部便可以一目了然,再加上朱自强专门到市委组织部看过相关人等的资料,然后观察他们的衣着、说话、表情,就能猜出**分来。

    宋信培带头鼓掌,猜出来不难,关键是用心了解身旁的人,态度!值得人赞赏!宋信培笑道:“看来朱县长是作好准备工作的,这样也好,这么一来,大伙就算认识了!工作上的事情,咱们随后再说,现在就由李副县长给朱县长介绍一下咱们大江县的基本情况!”

    李明秀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长相很平凡,就算在大街上也能飞快消融在人流中,她先冲朱自强点头致意,然后取出一份打印纸,估计是大江县的相关资料,她调整一下情绪,然后有些严肃地说:“宋书记,朱县长,在座的各位领导同志们,我县今年的总体情况并不乐观,今年七月,全县十乡一镇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洪水、泥石流灾害。虽然在省委、省政府的关心支持下,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帮助下,以及全县干部员工的努力奋斗下,全县的受灾损失降到了最低点,但是,今年我县的国民生产总值仍然比去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四。”

    朱自强对这些情况早就了解得很非常清楚了,对于这种走过场的会议报告,他一向很反感,但是看李明秀作报告作得那么卖力,他只好聚精会神地听着,起码表面如此。朱自强偷眼观察了一遍在座的人,对于李明秀提供的数字,朱自强敢肯定这些人没几个听进去的,能记住的一个没有,除了朱自强一人外,其他的人,包括宋信培表面都很认真地掏出了一个黑封皮的记事本,看似很认真地记录着。

    朱自强在心里暗叹,这种形式会议,完全就是浪费时间,他宁肯跟这些人谈谈天气变化,农民的日常生活状况,聊聊工作中的趣事,也不愿意一本正经地在这儿充当木偶人。不是说李明秀的报告作得不好,只是朱自强太清楚这报告中的实际情况了,说的比唱的好听,与其有时间在这儿装可怜,找借口,不如认认真真地干点实事,仔细想想怎么摆脱灾后造成的生产生活影响。

    这些人坐着小车到灾区跑一圈,这指示,那建议不知道提了多少,但真正落实下去的有几个?百分之九十的救灾成果来自于上一级民政部门和其他机构,比如红十字会的损助等,本地方政府真正干的工作,无非就是发放救灾物资,发放过程中还有人趁机捞一把。就朱自强了解的情况看,所谓的十乡一镇受灾,其实是三乡受灾,其他几个乡属于虚报谎报。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县里明明知道这些情况,为什么要睁只眼闭只眼?原因很简单,就是推卸责任,没受灾的乡镇可以从中争取救济款,用作它途,还能为自己未能实现的各项考核指标寻找到最佳借口,到年底了,完不成年初县里下达的任务,那也是情理中。乡里这样干,县里也这样报,乡里完不成,县里也只好如此,那么各项农业、工业、经济增长指标无法完成,责任就追究不到谁的头上了,这就是受灾的好处。

    等李明秀的报告作完,朱自强心里凉了半截,因为李明秀在报告的最后,要求县政府出面再次向上级领导争取资金。朱自强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这话无非就是暗示他,你在田园乡能搞到上千万的资金,来咱们这儿就要发挥特长!朱自在心底暗骂,老子倒成了你们的丐帮帮主!显然大江县的人都把朱自强当成了要钱能手,或者说根本就是想利用他现在的特殊身份和人脉,把他当棵摇钱树。这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看来这些人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坐、等、观望,不主动承担责任,甚至是不作为!

    朱自强突然想起自己从田园带过来的那八个大字“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他望向省、市两级党委政府下派的两位副县长,心思一动,也许要从这两人身上动心思了!

    (十二万分抱歉啊!最近几天调整情绪,个人问题,就不跟大家唠叨了。从今天开始,脸谱恢复正常更新,每天最少一章。)

    第134章

    跳板

    信任和了解是团结合作的基础,朱自强对这点相当清楚。在大江,除了猪脑壳外,其他正科以上的干部,谈得上了解的一个没有,而值得信任的人更没有。朱自强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不信任别人,而是让别人信任他,当然,通过已经干出的成绩,到目前为止,他几乎都能取得别人的信任。

    了解自己再了解别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朱自强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嘉奖余风,尽快取得大江县领导班子成员的信任,前期他已经对这些主要干部们进行了基本的简历了解。其实很多人不把简历当回事,这就大错特错了,比如一个从小品学兼优的人,通过他的简历就可以看出这人走的是条什么路子,个人性格如何,其中经历过什么挫折,又是如何从挫折中闯过的。再比如一个在三十岁前默默无闻的人,突然间就连续提拔起来,从简历中同样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朱自强要查这两个下派干部的简历不是件难事,当天的欢迎会后,宋信培把中午餐安排在县城一家酒楼进行,吃完饭就直接下乡去了。下午朱自强在三位副县长陪同下开始逐步了解、熟悉、接手县长工作,晚饭推掉了众人邀请,叫上洛永进食堂。这倒不是他故作清高,中午他一个人就喝了三斤多酒,再加上这些日子基本上没有好好休息过,就婉言推掉了其他人的宴请。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蒙头大睡。

    县委宿舍跟田园招待所比起来就是两码事了,相当于二星级酒店的内部装修,两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小厨房,一个会客厅,还有一间书房。洛永暂时跟他同住一起,见朱自强回来后,连澡都不洗就开始睡觉,他只好一个人慢慢地搬运朱自强的行李书籍,一一堆放进书柜。幸好书房里摆了台电脑,这东西可算是奢侈品,像大江这种全国贫困县,有台电脑算是很高档的办公条件了。

    洛永在电脑前坐着打牌,电脑对政府干部们来说是高科技东西,对洛永来说就是游戏机,这家伙学电脑游戏特别有天赋,就像他当初学开车一样,只要看过人家整一回,他就能跟着模仿七八分,可惜朱自强是县长,而他的电脑上除了操作程序里的自带纸牌游戏外,其他的一概没有。洛永会玩但不会装。

    就在朱自强刚刚抵达大江,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一个相对于他来说完全是毁天灭地的打击接踵而来。

    第二天中午,朱自强正呆在自己的县长办公室埋头看资料的时候,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功勋县委办,电话是周德佳亲自打的,在功勋县,只有周德佳比较了解他跟马达的感情深厚到什么程度。

    周德佳的声音有些哽咽,甚至有些空荡荡的:“朱县长……马书记殁了。”

    朱自强的脑子里还在萦绕着关于大江百货公司的相关情况,正在思考要怎么着手进行改革,周德佳说“殁了”,这跟曲高的本地方言不合适,所以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殁了?”

    周德佳仿佛在不停地喘气,而且有些辛苦,他的发音字调不准,可朱自强还是听明白了:“马书记今天早上意外身亡。”

    朱自强的脑子里“嗡”地一声重鸣!瞬间变成一片空白,两眼失神,手机就这么举在耳边,周德佳把最困难的话说出来后,整个人如释重负,接着就缓缓地说:“马书记前天患重感冒,坚持了两天,今早起来实在是撑不住了,就到县委斜对面的门诊上打吊针,没经过皮试,打的是青霉素,没到中午就去了……”

    壮志未酬……身先死啊!朱自强的手机“咣”地一声砸在办公桌上,他完全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马达怎么会死呢?这是谋杀!肯定是谋杀!打青霉素为什么不皮试?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医生护士……想到这里,朱自强的脑子再次震响,县委斜对面的门诊部……那主任不是马达的小姨子吗?

    这是一起医疗事故。事后调查,马达当天是独自去打吊针的,给他开处方的医生姓秦,经过询问后,马达表示曾经打过青霉素,没有过敏史,要求不必搞皮试。对于秦医生来说,一是讨好马达,不想担搁他的时间;二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况且他也是门诊部主任的亲姐夫,总不能乱开玩笑吧。根据值班护士和其他在场人员的证词,秦医生说的没错,但是他违反了青霉素的使用制度,必须承担相应责任。

    事后追究责任,这对朱自强,对马达的妻女来说完全没有意义,人都死了,追究责任有什么用?

    朱自强当天把工作安排给李明秀主持,电话通知宋信培,正好他就在靠近功勋县的小河乡,两人相约功勋见面。

    对于马达的死,朱自强有种无比奇怪的情绪,这种情绪非常矛盾,说是痛失亲人吧,一点不过,可是朱自强偏偏没有痛失亲人的悲伤,他想哭,伤心得不行,可是眼泪碍是掉不下来,他想怒,可火气冲谁发?他心不甘,替马达不值,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人力岂可回天?

    马达是他的兄长,是他的老师,是他的领路人,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同志,可是马达竟然死了,而且死得那么突然,那么出人意料!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洛永也不知道朱自强在嘟囔什么,一路上朱自强都在不停地说着,没有声音,就是嘴唇在不停地动,这是洛永头一回见到朱自强没主张,整个人失魂落魄。

    没有人能了解马达在朱自强心目中的地位,周德佳也无法了解两人间的同志情谊,朱自强茫然无措的时候,他总会想着有马达陪他一起,从感情上说,马达取代了五花肉在朱自强心中的位置,成了他最大的心理依赖。“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勇士。”马哥,你就这么去了,你是懦夫!你是胆小鬼!你怕了?你退缩了!马哥,咱们说过一定要撕开眼前的黑暗,让光明普照人间,你怎么就走了呢?

    悲伤完后,朱自强又开始忿恨起来,这些医生的职业道德哪儿去了?县委书记不是人吗?用得着这样拍马屁活活地把人给拍死!马达死了,他是被人善良地害死,他是被数千年来的陋习害死。他的理想,他的事业,他的梦也跟着而去。

    朱自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站在马达的遗体前,以死者生前好友的名义进行吊唁。现在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做梦!马达躺在雪白的停尸床上,停尸床摆在县委大院临时搭建的灵棚里,马达的两眼紧闭,脸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嘴角还有一丝笑意,显得有些诡异。他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崭新的,脚上一双黑面白底布鞋。

    朱自强站在马达的遗体前,心里悲伤地念叨:马哥啊,这一别阴阳相隔,生死两路;这一别,地狱天堂,也只能你一人前往;这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了,马哥,让弟弟记住你的样子,把你的笑容刻在心上,把你的教导装入脑海,把你的理想和事业担负过来。

    苍天无眼啊!为什么偏偏是好人不长命呢?年仅二十四岁的朱自强,在十年时间里相继送走了亲生父母,亲密的同事,可爱的老师,还有如今这位亦师亦友的兄长。对于他来说,生离死别经历得太多了。

    脑海中回荡起马达背诵保尔的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时,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感到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人应当赶紧地,充分地生活,因为意外的疾病或悲惨的事故随时都可以突然结束他的生命。”那时意气风发的脸孔如今死气沉沉,那时响亮的笑声,如今已回绝。

    因为意外的疾病或悲惨的事故……马达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当回忆往事时,在临死的时候……可马达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回忆,更不可能在临死的时候知道自己即将死了!可悲啊,可恨啊,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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