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郭二妮不嫌钱少,卖一台炉子奖励2分钱,每天推销5台的话,一个月下来,她能利用业余时间赚3块钱呢,她可太知足了!

    然而,叶满枝从供销社离开以后,提着的心却并没放下。

    一台炉子能用好几年,大家买过一次煤炉子以后,短期内不会消费第二次。

    而光明街上使用蜂窝煤的居民并不如使用散煤的多。

    以每天50台炉子的产量计算,用不了一个月,街上的蜂窝煤炉子就饱和了。

    到时候厂里把煤炉子卖去哪里?

    供销社是看在街道办的面子上,才同意代销煤炉子的。

    而出了光明街,街道办的面子可就不好使了。

    叶满枝觉得,是时候招聘两名负责供销工作的业务员了,外面的商店那么多,总不能全靠她一个人去跑吧?

    她观察了供销社之后几天的销售情况,郭二妮和售货员一起推销,每天差不多能卖十二三台煤炉子。

    销售速度是远远赶不上生产速度的。

    只靠这一家供销社确实不行。

    “五哥,你们最近拉活的生意咋样?”

    “还行,没有夏天的生意好。嘶,咳咳……”五哥被常月娥喊回军工大院吃饺子,一口烧酒辣得他嘶嘶哈哈直咳嗽。

    常月娥在儿子背上拍了拍,埋怨道:“吃饭的时候,总说什么话?”

    “我跟我哥聊天嘛,”叶满枝继续问,“哥,你出去拉活的途中,能不能帮我们厂捎带手卖几个煤炉子?”

    四哥吐槽:“我看你真是魔障了,怎么整天琢磨煤炉子?”

    五哥笑着问:“怎么卖啊?”

    “就按供销社的零售价卖,你每卖出一个,就有二分钱的回扣,要是能让你们车队的那些车夫一起参与就更好了。”

    叶满枝觉得车夫们走街串巷,深入居民区内部,比供销社更有优势。

    五哥想了想说:“我倒是能帮你卖炉子,但其他人就未必了。煤炉子的重量不算轻,无论是三轮车还是马车,都挺压车的,你们给2分钱的回扣太少了。”

    这话倒也没错,人家还有远途运输成本呢。

    叶满枝问:“你觉得五分钱咋样?我们厂再补贴三分钱。”

    不能怪她抠,都是跟张勤简学的。

    有那五块钱的建厂资金打样,她可不敢太铺张浪费。

    五哥不太确定五分钱是否有吸引力,他自己什么钱都赚,2分也不嫌少。

    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我明天去车队帮你问问,要是有人乐意干,我就把人带去你们煤炉厂。”

    “嗯,你们从厂里拿货,从供销社开发.票。”

    说到这里,叶满枝心里又不平衡了。

    她既要操心生产,又要寻找销路,供销社却啥都不用干,只负责开票就行了。

    他们这钱赚得也太容易啦!

    有时候,某些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很难再压下去。

    她心里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吃亏,次日见到吴峥嵘的时候,还跟他念叨了一遍。

    吴峥嵘只能安慰她:“供销社是你目前唯一的销售渠道,除非你们自己开一个门市部,否则无论跟谁合作,你都会觉得自己吃亏。”

    “哎,我们没有这个经营资质。”叶满枝趴在桌子上,杵着下巴问,“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能扩大销路呀?厂里已经积压了一百多台煤炉子了。”

    “一百台很多吗?”

    “我们的规模小呀,不能跟656这种大型工厂比。一百台煤炉子几乎套住了我们全部的流动资金。”

    吴峥嵘觉得这姑娘是在给他出难题。

    推销煤炉子,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领域了。

    见他神色认真严肃,叶满枝以为他在思考问题,便安静地趴在对面盯着他,没敢出声打扰。

    过了一刻钟左右,她忍不住问:“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在她心里,吴峥嵘是全能型人才,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他。

    为煤炉子打开销路,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于是,吴峥嵘就这样被小叶同志架在煤炉子上,下不来了。

    他神色微妙地喝了口小叶同志倒的茶,快速在心里权衡一番后,谨慎地问:“最近报纸上好像报道过冬天紧闭门窗生炉子,导致居民一氧化碳中毒的新闻?”

    “是有这样的新闻,前几天第一居委会那边也有个老人差点中毒,半夜被儿子发现以后,及时抢救回来了。”

    吴峥嵘“嗯”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我做的那种煤炉子,与普通煤炉子相比,最大的优势其实并不是节省煤炭,而是减少了污染。大家常用的炉子都是从下面点火的,燃烧从下往上,产生的二氧化碳通过上面没能烧红的散煤时,有一部分会被还原成一氧化碳,造成一氧化碳污染。”

    “而你们厂正在生产的这种蜂窝煤炉子,是从上面点火的,燃烧从上往下,产生的一氧化碳会比传统煤炉少很多。你们厂可以从这方面做做文章。”

    叶满枝双眸晶亮,神采奕奕地问:“我可以把你说的这些投稿给报社,宣传我们的蜂窝煤炉子吗?”

    “可以,上次同学聚会见到的贺望兰,就是日报社的,有需要的话可以找她帮忙。”

    叶满枝兴奋地站起身,上半身越过写字台,在他嘴唇上啾啾了两下。

    “军代表同志,你可太厉害了!你就是销售天才呀!”

    吴峥嵘心虚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说:“推销炉子的事,你先放一放。你最近一直围着煤炉转,也需要适当地放松一下了。”

    叶满枝看着他笑:“你是不是想跟我出去约会啦?”

    “嗯,周末在友谊宫有个时装晚会,据说同时还会举办交谊舞会,你想去的话,可以一起去看看。”

    叶满枝高兴地答应:“行呀,我学会交谊舞以后,只跳过那一次,再不跳都快忘了!”

    “邀请函是我小姑送过来的,”吴峥嵘温声提醒,“她不但送了邀请函,还特意叮嘱我邀请你共同出席。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恐怕不会只送一张邀请函了事,我怀疑她可能会撺掇我奶奶一起去。”

    叶满枝脸上空白了一瞬,紧张地问:“到时候要跟你的家人见面吗?”

    “不一定,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咱们可以另找机会参加别的舞会。”

    “反正早晚要见面的,见一见也无妨,”叶满枝内心纠结了一阵问,“会见到你爷爷吗?”

    “见到也没关系,你跟我相亲的时候什么样,在他面前就表现成什么样,我爷爷很好说话的。”

    第47章

    时装晚会

    中苏友谊宫是全市唯一的外事宾馆,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威严又神秘。

    外事宾馆的建设初衷是服务苏联专家,

    尽管建筑风格充满民族特色,

    但内里的装潢和服务却延续了苏联的习惯。

    举办时装晚会的宴会厅门口,

    设置了一个寄存处。

    按照苏联人的习惯,所有宾客在进入会场之前,

    都要将外衣脱下,

    交给工作人员寄存。

    叶满枝一边排队,

    一边跟身边的男人感叹:“幸好还有个存衣服的地方,

    否则我今天就要穿着军大衣跟你跳舞了!”

    “军大衣有什么不好?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吴峥嵘听出她暗戳戳的埋怨,

    冲前方队伍扬了扬下巴说,“前面那几个哆哆嗦嗦的,就是不好好穿衣服的下场。”

    “对对对,

    还是军代表同志有先见之明。”叶满枝好笑地用手肘拐他一下,

    “你快别冲人家扬下巴了,小心被人家发现!”

    因着今天要参加时装晚会,她偷偷把臃肿的棉裤换成了更贴身的毛裤,

    外面再套一件被她改小了尺寸的绿军裤,上身效果特别好看。

    结果她下午刚与吴峥嵘碰面,就因为过于整齐明显的裤线,

    被对方发现她只穿了一条薄毛裤。

    被他拉回家,

    穿了件长及脚踝的军大衣,才得以重新出门。

    叶满枝将两人的军大衣一起交给工作人员,拿着号码牌走进会场。

    由于跟着他回家换衣服耽搁了些时间,

    他们入座时,市工会的领导已经结束了讲话,

    同时宣布时装晚会正式开始。

    宴会厅中央被圈出一片空地,璀璨的灯光下,十几个青年男女穿着西服、中山装、列宁装、连衣裙、旗袍,依次走上舞台。每套衣服亮相时,都会由主持人进行详细介绍。

    现场展示的时装款式丰富,妇女、工人、干部、学生几乎都能找到对应的时装。

    在叶满枝的认知里,男装只有固定的几种款式,时装就约等于女装,没想到主办方居然能找出这么多男装样式。

    “哈哈哈,那个男同志的毛衣怎么俏绿俏绿的?”叶满枝低声道,“回头我也给你织一件这样的,你穿上肯定比他好看!”

    吴峥嵘瞥她一眼,以一种很认真的口吻说:“叶满枝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10月28日,你曾说过给我织一条围巾,11月2日,还曾放话说,等你编织技巧纯熟以后,给我织一条毛裤。11月10日,在我帮你做完煤炉子以后,你又说要给我织一副新手套。截至目前,围巾、毛裤、手套,还没见到影子,你又说要给我织一件俏绿俏绿的毛衣……”

    叶满枝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他语塞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你记性怎么这么好啊?”

    她已经许出去这么多承诺了吗?

    吴峥嵘将肩膀靠上椅背,目光晃向舞台,“所以,我到底什么时候能穿上这件俏绿俏绿的毛衣?”

    听他强调了两遍俏绿俏绿的毛衣,叶满枝不由想笑,安抚道:“回去就给你安排。”

    吴峥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怕他还惦记毛衣,叶满枝指着舞台上的苏联姑娘说:“你看她们的布拉吉多好看,我今天也该穿一件裙子来的!”

    吴峥嵘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冻腿。”

    两人前后左右都有观众,但叶满枝还是偷偷在他手背上摸了摸,“好啦,围巾已经在收尾了,先让你尽快戴上围巾,其他的就一样一样慢慢来吧。”

    对象记性太好,她以后哄人就哄人,可不能随口许诺了。

    时下的服装款式着实不多,哪怕把男装女装,成人服装和儿童服装全都展示一遍,半个小时也就差不多了。

    市第三中学的女高中生和几个苏联姑娘,穿着丝绒布拉吉表演了一支环舞以后,交谊舞会终于开始了。

    友谊宫的宴会厅前方,配有一支交响乐队,《蓝色多瑙河》轻盈活泼的旋律奏响后,叶满枝随着吴峥嵘在舞池里旋转,再次找到了被带飞的感觉。

    “我这次的姿态有进步吗?”

    “还不错,但腰还是有点软。”吴峥嵘在她腰上轻带一下,“你专心看着我就好,不要左顾右盼。”

    “不是你说的嘛,你家人可能会来参加这次晚会,”叶满枝的视线在会场里环视着,低声问,“万一被他们看见咱俩跳舞,会不会不太好啊?”

    她虽然没特意打听过,但是只从吴峥嵘的生活习惯、偶尔的只言片语,以及吴家长辈的职业推断,他们家可能不是那种观念开放的家庭。

    “咱们是以结婚为前提谈恋爱的,”吴峥嵘嘴唇轻轻翕动,“只要没在舞会上接吻,他们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

    叶满枝下意识抿唇,搭着他肩膀的掌心微微用力,“你看到他们啦?那我得主动过去打招呼吧?”

    “没有,现场好几百人,哪有那么容易遇见?而且我奶奶每晚八点准时休息,哪怕她真的来参加时装晚会了,这会儿也应该回去了。”

    闻言,叶满枝心里陡然一松,说实话,她有点担心与吴家爷爷奶奶的碰面。

    吴爷爷是大学的院长,高级知识分子。

    虽然吴峥嵘也是知识分子,但军人跟学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时下大学的极低录取率,让她对吴院长莫名敬畏。

    压在心里的大石被挪走,她这棵小树苗上的所有枝丫都舒展了,整个人瞬间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那你陪我多跳几首曲子吧,”叶满枝脚下舞步愈发轻盈,“为了跟你跳舞,我特意打扮了好久呢!”

    吴峥嵘终于有机会将目光下移,放到了她这件略有些修身的乳白色毛衣上。

    “小叶同志今天堪称光彩照人。”

    叶满枝佯装不满地问:“那我以前就不漂亮啦?”

    吴峥嵘不想回答这种死亡问题,带着她转了两个圈。

    不过,在对方的一再追问下,还是笑着打了一个比方:“以前是朵漂亮的花,今天不但漂亮,还有香味了。”

    叶满枝连嘴都跟他亲过,却仍是因为这句话莫名其妙感到脸热。

    吴峥嵘真的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了,还是有什么隐喻啊?

    入冬以后,她经常把橘子皮和苹果核扔到煤炉子上熏香气,房间里确实有些水果香。

    她小小声地问:“你真能闻到香味吗?”

    闻言,吴峥嵘唇边跑出一丝笑意,隔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

    舞会的另一侧,吴爷爷坐在外场的座椅里,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说:“你看那小子像什么样子?都快贴到人家姑娘身上去了?”

    “爸,您能不能别那么老土啊?”吴小姑吐槽,“您还是留过洋的呢,怎么还跟个老封建似的?交谊舞都是这么跳的,咱家峥嵘算是这些男同志里跳得最好的!”

    瞧小叶跳得那么高兴,她都想让侄子带她跳上几圈了。

    “这会儿快七点了,要不要把他们喊过来见上一面啊?”吴小姑问。

    吴奶奶眼神不太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其实没太看清小叶的长相。

    正对女儿的提议心动时,吴爷爷却阻止道:“不许喊人家姑娘过来!你们若想见人家,就大大方方把人请到家里去做客。这样不明不白地在外面见上一面,算怎么回事?这种失礼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关键是峥嵘不肯把人带回来呀。”吴小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您既然觉得失礼,干嘛非要跟我们一起来参加晚会?”

    “我要是不来看着你,你现在就该给咱们吴家丢人了!”吴爷爷掏出怀表看了眼,说,“远远瞧个大概就可以了,时间不早,咱们这就回去吧。”

    吴奶奶向来信服老伴的话,虽然遗憾没能近距离见一见孙子的对象,但她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你俩可真是的!”

    吴小姑不敢让父母独自走夜路,只能歇了让侄子带她跳两圈的心思,提着挎包追了上去。

    在寄存处排队取外衣的队伍又排成了长龙。

    等吴家三人凭着手牌取到衣服时,已经七点半了。

    吴小姑俯下身帮妈妈把大衣下摆的扣子系好,正准备带人离开,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拦住她去路的是一个苏联女人,一边往她身上比画,一边叽里呱啦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俄文。

    吴小姑摇头摆手表示自己听不懂,喊上父母就要离开,而对方却不依不饶,再次伸出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吴爷爷皱眉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求助?你喊个服务员过来帮她。”

    “您看她这样,像是肯让我走的吗?”

    排队的人群里有人懂一些俄文,提醒道:“听她的意思,好像是你穿错衣服了。”

    吴小姑愣住,语气略显慌张地说:“不可能啊,这就是我的衣服!”

    她怎么可能把别人的衣服穿走!这事搞不好就上升成偷窃了。

    “你在这里等着,”吴爷爷比闺女镇定许多,“这里是外事宾馆,前台有会俄文的服务员,我帮你喊服务员去。”

    他让老伴在这里陪闺女,就准备独自下楼。

    刚走出宴会厅的吴峥嵘发现这边的动静后,疾步走过来问:“小姑,怎么了?”

    “这位苏联同志拉着我不让走,好像是说我衣服穿错了,但这就是我的大衣呀!”

    不用吴峥嵘开口求助,叶满枝便主动与那个苏联女人攀谈了起来。

    遇到一个会说俄文的人,对方显然也很高兴,叽里呱啦地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小姑,”叶满枝随着吴峥嵘喊小姑,“这位同志的大衣跟您身上这件一模一样,她的寄存牌是69号,刚才去取衣服的时候,工作人员说衣服已经被人拿走了。正好您就站在这边,穿的衣服又是一样的,所以她觉得可能是您把她的衣服误穿走了。”

    吴小姑说:“你帮我问问她,她的衣服上有什么记号?在哪里买的?”

    “她的大衣是在莫斯科买的,也是这种黑色呢子面料,绿色的毛绒领子,衣服里面有一个里兜,兜里有一些卢布。”

    叶满枝把对方所说,愿意将卢布送给吴小姑的话省略了。

    听了她的转述,吴小姑的神色明显放松,解开大衣纽扣,让对方看了一眼内衬。

    她的大衣内衬上并没有里兜。

    苏联女人看清这件大衣的情况后,失望地长叹一声,情绪有些激动地询问,自己的大衣去哪了。

    叶满枝与吴家几人打声招呼,先去帮国际友人寻找寄存处的服务员。

    吴爷爷担心孙子追问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在叶满枝带着苏联人离开后,先发制人地问:“这个小叶同志的俄文水平不错,怎么不继续读大学呢?”

    吴峥嵘觉得他爷爷这问话,相当于何不食肉糜。

    但他也没反驳什么,只是云淡风轻地说:“她本来有机会去苏联留学的,因为体检报告被人做了手脚,才错失了留学机会。要不是有这么一码事,哪轮得到我跟人家相亲?”

    第48章

    见家长了。

    叶满枝帮苏联友人解释过情况后,

    很快就折返了回来。

    她之前听了吴峥嵘的话,以为吴家人没来,或是早就离场了,

    所以才伴着交响乐队的配乐,

    畅快地跳了好几支曲子。

    不料临到退场时,

    竟然在寄存处与人家碰上了。

    她也不知道能跟这样的大知识分子聊些什么,在吴峥嵘的介绍下喊了爷爷、奶奶和小姑以后,

    就腼腆地站在旁边不吱声了。

    吴小姑拉着她的手说:“小叶,

    刚才幸好有你帮忙,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

    俄文水平居然这么高,

    我看你说得好像比俄语学院那些大学生还好呢!”

    叶满枝谦虚道:“我小时候读的是苏联侨民会幼稚园,有点童子功,除了口语还行,

    其他的可不如大学生。”

    “难怪呢!”

    吴小姑对苏联侨民会的幼稚园有所耳闻,

    保教主任和教师都是苏联人,解放前全俄文教学,解放后由政府接管了,

    也是市里唯一的双语教学幼儿园,这几年一直很有名气。

    吴峥嵘看出叶满枝的紧张,看了眼手表说:“小姑,

    今天时间挺晚了,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小叶家里有门禁,八点钟必须回家,我先把她送回去。”

    “那你先送小叶姑娘回去吧。”

    离得近了,

    吴奶奶终于看清了叶满枝的长相,柔和秀气的脸上带着浅笑,

    亭亭玉立,文静乖巧,确实是个漂亮丫头。

    她心里挺满意,听了孙子的话,又觉得对方家教良好。

    吴奶奶将一只翡翠镯子从腕上褪下来,戴到了叶满枝的手上。

    “第一次见面比较仓促,没什么准备,这镯子你戴着玩吧。找个时间让峥嵘带你来家里玩,到时候我再送你个更好的。”

    叶满枝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怕推让间把镯子摔碎了,手腕僵在半空有些傻眼。

    吴峥嵘帮她把袖子放下来盖住镯子,“这是奶奶给的见面礼,你放心收着吧。”

    他奶平时莳花弄草,经常搬运花盆,一般不带这种易碎的首饰。

    八成是为了今天见面特意准备的见面礼。

    他瞟了眼端着架子的吴院长,若不是闹出了苏联人丢衣服这一茬,老太太这番准备肯定要白费功夫的。

    叶满枝乖巧地说了声:“谢谢奶奶。”

    既然吴峥嵘让她收着,那她就收着好了,反正吴峥嵘送过她那么多东西,她全都不客气地收下了。

    大不了等她给吴峥嵘织完围巾、手套、毛衣毛裤以后,再给吴奶奶也织点什么吧。

    相比于严肃背着手的吴院长,这位梳着利落发髻,穿着棉布旗袍,还肯给她送见面礼的老太太,真是亲切又可爱呀!

    吴小姑和吴奶奶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叶满枝面对女性长辈时,心里已经很放松了。

    可是,面对吴爷爷时,她还是忐忑的。

    除了打招呼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吴院长一直沉默威严地站在一旁,像是在审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双方在门口道别,她与吴爷爷说再见时,对方才放缓语气说:“你留苏体检的事情我已经听峥嵘说了,这件事我会帮你留意一下。你还年轻,没能去苏联留学固然可惜,但也不要轻易放弃学习,有机会还是要继续学习进步的。”

    叶满枝心说,该报的仇她已经报了,徐映雪的留学资格被取消,周牧的留学名额也被他自己作没了,您可千万别帮我留意啦!

    但其中的复杂关系不太好解释,她只能点头说:“爷爷,我在街道办工作,单位已经推荐我去市委党校组织的基层干部进修班学习了,每周三晚上和周日下午都会去党校上课。”

    吴小姑不想听吴院长讲大道理,笑着问:“小叶既要工作,又要兼顾学习,平时挺忙吧?”

    “还行,前阵子比较清闲,最近街道刚开了一个煤炉厂,稍微忙了一点。”叶满枝瞅瞅默不作声的吴峥嵘,补充说,“我们生产的新型蜂窝煤炉子,还是峥嵘设计制作的呢,居民反响特别好!”

    闻言,吴爷爷望向自家孙子的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想说说孙子,不要玩物丧志,没事弄什么煤炉子,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研究液压起重臂项目。

    可是,想到这孙子26了还没娶到媳妇。

    他又觉得不该阻止孙子献殷勤,无论如何先把媳妇娶回来再说。

    双方在门口分别,等人走远后,吴小姑问:“爸,您觉得这姑娘怎么样?还挺好的吧?”

    “只见了一面能看出什么?瞧着倒是挺文静的,话也不多,就是文化程度差了一些。”

    吴小姑咋舌:“高中还差呀?我也是女子中学毕业的。”

    “你那会儿时局动荡,能读到中学已经不错了。现在国家百废待兴,需要更多高级人才,高中只能学点皮毛,那点知识够干什么的?”吴爷爷停顿片刻,又叹气道,“算了,人无完人,我没别的要求,只要她够贤惠,能知书达理就行了。”

    *

    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的小叶同志,一回家就跑回房间,欣赏起刚收到的见面礼。

    她见识有限,只知道金银值钱,翡翠镯子价值几何,她还真不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镯子应该挺贵的。

    梨花一直在她身边咪咪叫,她没敢把镯子取下来,就那样戴在腕子上欣赏。

    欣赏够了,她才扭头问:“梨花,你今天总叫什么呀?饿啦?”

    梨花是楼里有名的浪子,白天出门混饭吃,晚上回家睡觉,特别能给家里节省口粮。

    不过,到了冬天以后,大家都关门关窗,非常不便于梨花出门觅食,它最近好像有点瘦了。

    她将梨花的肚皮翻过来,详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它没啥大毛病,只是下巴上沾了些不明液体,便放下心来,不再管它了。

    她这边刚把小猫松开,门外就传来一声哭嚎。

    吓得她跟梨花同时炸毛。

    她赶紧趿拉着拖鞋出门问:“麦多,你哭什么呢?”

    “呜呜呜,我要喝牛奶!”

    沈亮妹在儿子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你就那么馋?那牛奶是你的吗,你就嚷嚷着喝牛奶?”

    黄黎半靠在房门上,63*00

    闲闲地说:“你不用指桑骂槐,我每天都给麦多留半碗牛奶,他今天没喝到,肯定是被其他人喝了。”

    叶家没有喝牛奶的习惯,但黄黎觉得应该多吃肉蛋奶补充营养,肉蛋需要凭票购买,牛奶却是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

    所以,入冬以后,她以补钙为由,每天去奶站打一斤牛奶,回来煮一煮再喝。

    她喝一大碗,分给小朋友麦多一小碗,家里没人有意见。

    今天那小碗牛奶不知被谁偷喝了,沈亮妹又借着打孩子的机会,阴阳怪气起来。

    沈亮妹拉着脸说:“嫂子,咱家除了你,没人爱喝牛奶,谁没事会偷喝孩子的东西?你要是不想给孩子留就直说……”

    黄黎打断道:“行,那我以后就不给他留了,省得没喝到又落埋怨。”

    “……”

    叶满枝扑哧笑出声,赶紧将脑袋缩回去,蹑手蹑脚地将房门关上了。

    黄大仙对付四嫂还是有一套的,哈哈。

    她趴在门上笑了一会儿,然后瞅准犯罪嫌疑猫,将梨花抱了过来。

    “是不是你把麦多的牛奶喝了?”叶满枝在小猫的下巴上擦了一把,果然擦到一手湿乎乎的牛奶。

    叶梨花严重影响了家庭和睦,她这个主人还是要负一定责任的。

    所以,次日上班前,她跟黄大仙商量,请她以后买牛奶的时候多买一斤。

    “你昨天是不是听到我们吵架了?”黄黎摆手说,“你四嫂占便宜没够,不能总惯着她。”

    “我又不是为了她,牛奶也不是给她喝的。主要是我也想喝牛奶,另外留点给麦多。”

    四嫂在话剧团的学徒工结束了,人家话剧团没有招工编制,这是早就说好的。

    她能在那里学几个月的白案手艺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由奢入俭难,四嫂从话剧团离开以后,一时找不到工作,无法适应家庭主妇的生活。

    这几天的脾气特别暴躁,点火就着。

    叶满枝怕她在家惹常月娥心烦,所以主动找到四嫂问:“嫂子,煤炉厂需要推销员,卖出一个煤炉子就给2分钱的奖金,你想不想干?”

    沈亮妹问:“不是5分钱吗?”

    “那是给人家车夫的价格,人家有运输成本。”

    “车夫咋了?只要能把炉子卖出去就行呗,”沈亮妹跟小姑子讨价还价,“就按照5分钱算吧,我虽然没有车,但走路也费腿啊!”

    叶满枝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一定道理。

    在商店里等客上门的奖励2分,主动出门寻找客源的,都应该奖励5分。

    “行,那就给你按照5分钱计算,你今天就开始推销吧,赚了钱都算你的。”

    叶满枝给四嫂临时找了份活计,便溜溜达达上班去了。

    每次过完愉快的周末,尤其是跟吴峥嵘一起过完愉快的周末以后,她周一都不想上班。

    煤炉厂那边没什么急事,销售情况虽然不温不火,但也能保证每天走货,一点点减少库存积压。

    叶满枝心里没啥压力,就在办公室里织起了围巾,准备织完围巾,尽快给吴峥嵘安排那件俏绿俏绿的毛衣。

    嘿嘿。

    她又跟凤姨学了两个新花样,到时候可以实践一下。

    除了给居民开了两封介绍信,叶满枝几乎一上午都在搞编织。

    中午临近午休时,薛巧儿突然来了街道办,在门口喊叶满枝的名字。

    “巧儿,你进来坐吧,外面怪冷的。”

    “小叶干部,我跟你说点事,就得赶紧干活去!”

    叶满枝放下毛衣针,掀开门帘子跟她出门。

    “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的事,”薛巧儿低声问,“小叶干部,你现在是不是管着那个煤炉子厂呢?”

    “对,我还请了你以前车队的同事,帮我代销煤炉子呢!”

    薛巧儿犹豫了一阵,凑近她说:“车队里有人自己做了煤炉子卖给别人,说是你们煤炉厂的产品,一个炉子才一块五。”

    叶满枝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们卖得多吗?”

    “具体有多少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卖几个煤炉子,一个月都不用拉车了。”

    “行,我知道了,”叶满枝拉着她的手说,“巧儿,谢谢你啊!”

    “没事我先走了,你别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行。”

    叶满枝将她送走了,琢磨了一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将这个情况告诉了穆主任和张勤简。

    张勤简好似被人从兜里抢了钱,沉着脸说:“咱们的炉子材料简单,制作也简单,我早就料到会有人模仿。如果是居民给自己家里制作,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有人打着咱们厂和供销社的旗号,高价倒卖自制煤炉子,这个事要跟工商那边说一说的。”

    穆兰蹙眉说:“个人私下制作不是最麻烦的,就怕有其他厂跟风生产这种煤炉子,抢占咱们的市场,如果咱们的销路打不开,这种小厂可能活不到开春就倒闭了。”

    光明街上不是没有倒闭的工厂。

    他们成功的经验不多,但失败的经验可是很丰富的。

    “小叶,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叶满枝心里有点乱,一时也想不到太好的办法。

    上次吴峥嵘给她出过主意以后,她已经把稿件寄给报社了。

    但暂时还没有报纸刊登。

    不过,吴峥嵘的思路也能给她提个醒,他们似乎不能将目光只局限在光明街这一带。

    “主任,咱们能不能联系一下市商业局,或者煤炭公司啊?请他们自上而下地推广蜂窝煤炉子,他们能直接将商品下达到各门市部和供销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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