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在餐桌边坐下,问蓉姨说:“我哥去哪儿了呀?”

    “好像是集团开会吧,接了个电话匆匆走的,早餐都没吃完。”

    她点头:“我一会儿也回学校去,马上考试了。”

    蓉姨哎了一声:“好,我把行李箱给你拿上。”

    庄齐吃完东西,上车后,辛伯正要开出去,碰上任老出门。

    在大院里工作久了,辛伯的眼力见不差,他说:“齐齐,我们等等吧,省得走任老前头,你说呢?”

    “是啊。”庄齐点头,看着两辆红旗从面前开过,她说:“这是接任爷爷去做什么?这么大阵仗。”

    辛伯说:“不知道,但老爷子肯定高兴,在家坐久了也不舒服。”

    那当然,受惯了吹捧的人,一朝退下来,身边短了装烟敬茶的,心里必定有落差。

    虽然说有些话,八岁孩子也能听出来是阿谀奉承,但就是人人爱听。

    就拿唐伯平来说,他正直清廉的人设立得那么铁,可下属送上一本用他的语录订成的台历时,依然舍不得一口回绝人家,拉下脸来让他们拿回去。

    到了夜晚,还不知要在书房里看上多少遍。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权力是所有生命课题中,最“其道大光”的一个,他们为此可以付出所有,毕生的精力,甚至是毕生的情感。

    周衾的爸爸周吉年,曾经也是满怀抱负的有志青年,他和心上人差一点就结婚了。可去西北边疆驻守了三年,吹得满面尘土再回到京中,还是乖乖娶了陈老爷子的女儿。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周吉年对夫人多有不满,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因利相交,这样生搬硬套的结合,反而怎么都分不开。

    这个秩序森严的阶层,撕去了花花绿绿的糖衣之后,比任何真相都现实丑陋。

    什么都要讲门第,讲般配,关系稍微不那么对等了,立马就换一副嘴脸。对于地位低下的人,他们甚至不肯给多少眼色,说上一句话都嫌浪费时间。

    庄齐望向车窗外,有两三只不怕冷的麻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

    她忽然有些难过地想,自己这样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能拿什么去配唐纳言?

    第24章

    不会同意的

    chapter

    24

    期末周的学校,

    气氛紧张到有一种拉响了空袭警报的错觉。

    在路上随便碰到谁,都是活人微死的状态,口袋里揣着错题集,

    嘴上念念有词地背书,图书馆的大门还没开,

    排队的人已经站成长龙,

    去晚了根本没位置。

    庄齐在立德楼里复习,

    学到凌晨一点,

    已经是快要昏迷的状态。

    她打着哈欠,动作尽可能轻的收拾电脑,

    免得吵到准备通宵的同学。因为熬夜,

    大家的神经都已经很脆弱了,听不得一点响动。

    庄齐走出阶梯教室,

    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唐纳言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因为调了静音,

    她都没有接到。

    她赶紧回过去,

    接通的一瞬间,声音浮动在空旷的楼梯里。庄齐捂着嘴说:“我从教室刚出来,怎么了?”

    唐纳言嗓音沉哑:“下楼。我在外面等你。”

    她在电话里没多问:“哦,

    来了。”

    葱茏的树叶底下,

    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

    车窗打下了一点。

    唐纳言的五官陷在黑影里,

    夜色只绘出他深邃的轮廓。

    庄齐坐上去,轻轻叫了他一声:“你来接我了呀,

    我一看书就忘跟你说了,本来打算今天睡宿舍。”

    “嗯,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去,就过来等了。”唐纳言说。

    那天过后,唐纳言就把妹妹的行李,搬到他北街的房子里。

    这之前,他也只是偶尔加班晚了会过去歇脚。

    但现在庄齐住在那儿,他夜里少不了去陪着。如果她回宿舍,唐纳言便仍去大院里住,免得家里生疑。

    两个人都消失的话,也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庄齐抱着他的手臂说:“对不起,我头一晕忘记了,害你担心。”

    唐纳言打转方向盘,“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她说:“但你在外面等了这么久,我过意不去。”

    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唐纳言习以为常地说:“没事儿,你嘴里的过意不去,三分钟也就过去了。”

    “......”庄齐笑,往他身上贴过去,闭着眼没说话。

    开出校门时,唐纳言随口问了声:“这么晚了,立德楼还这么多人,都是被期末逼的?”

    庄齐说:“也不全是,这旁边就是博士宿舍,他们快要预答辩了嘛,人就特别多一点。我们看着也是个活教训。”

    “什么教训?”

    “没事儿别老想着读博。”

    唐纳言笑着伸手握了下她,“也不要弄得太累,你平时学扎实了,期末能差到哪儿去?”

    “那也架不住一天考几门啊,谁也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再说,文科类的专业你还不知道啊?大都是死记硬背的知识点,前面学得再好也忘干净了。”

    唐纳言无奈摇头:“好好好,你有理,饿了没有?”

    庄齐说:“不饿,看见你就不饿了。”

    “胡说。”唐纳言笑了一下,他说:“想吃什么?”

    “面条吧。”

    唐纳言在路口转个弯,庄齐哎了声:“不是要回北街的吗?”

    他说:“先去吃面,老郑的茶楼还没关门。”

    “我还以为你要亲自给我做呢。”庄齐哼了下。

    唐纳言笑说:“我打出生起就没进过厨房,我煮出来的东西,您大小姐哪儿吃得下啊,做也是白效力。”

    庄齐面上点头,嘴里却说:“是啊,唐先生多么金尊玉贵,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哪能让你给我做吃的?”

    他说:“听听你这话说的,我伺候你还少啊?”

    庄齐把脸贴在他手背上:“不少,一点也不少。”

    半夜没什么行人,唐纳言把车开进了胡同,停在一栋小楼边。

    夜色昏暗,冷白的月光晒在朱红的大门上,伸出院墙的槐树高高大大的,青砖黛瓦都被雪染白了。

    庄齐下了车,站在院门前看了会儿。

    这是郑家的园子,她小时候来过很多次的,她记得大门上原本有块黑底金漆的横匾,写着“进士第”,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取了下来,也许是嫌太招摇。

    她特地问过唐纳言,这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别人家没有?

    她哥告诉她,因为郑家太爷中过二甲进士,这是祖宅。

    院中那几株粗壮的柳树,几场大雪压下来,枝干已经变得光秃秃的。

    唐纳言牵着她跨过门槛。

    “哥。”庄齐轻轻挣扎了一下。

    唐纳言嗯了声,“怎么了?”

    她说:“你这样,要被云州哥看见了。”

    “他都成精了,你还能瞒得过他呢?没事儿。”

    庄齐低下头:“那他......那他没说什么吗?”

    唐纳言说:“说什么,说我运道好,有造化。”

    她说:“你还要开玩笑,我都紧张死了。”

    “没开玩笑。”唐纳言牢牢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早跟你说过了,我们不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关系,放松一点,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宽容,不要怕。”

    他手心的温度传过来,令庄齐也滋生出一腔勇气,她点点头:“嗯,知道了。”

    跨过两重海棠石门,就看见郑云州坐在暖阁里喝茶,清俊的面容映在月色里。

    唐纳言高声叫了一句:“老郑。”

    “进来吧。”郑云州在轩窗里招手。

    泡茶的服务生开了门,接过他们二位脱下的外套,挂在墙边的衣帽架上。

    庄齐叫了句云州哥。

    郑云州点头,让他们坐,推过去两杯茶说:“齐齐饿了?面一会儿就来。”

    她看向她哥,他喝了口茶说:“我先给他发消息了。”

    庄齐不惯晚上喝茶,哦了一声就跑开,去窗边逗那两只相思鸟了,也没听他们说话。

    “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唐纳言问。

    郑云州搁下茶杯,“老头儿和一帮旧交在这儿吃饭,刚走。我陪着多喝了两杯,弄点茶缓缓,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唐纳言说:“没那么冷吧,咱们大院里都是老革命,比全市人民都早供上暖。怎么,把你们家给漏了?跟周吉年说去。”

    “别贫。”郑云州忿忿地给他倒茶,“说真的,咱还不如徐懋朝那小子,昨晚在柏悦碰到他,问他干嘛来了,说冷,找了两个姑娘暖被窝。那俩女孩我瞄了一眼,好可怜见儿,看着还没你妹妹大。天收的,哪天死这上头!”

    唐纳言笑:“他爸风头正劲,巴结他的人太多了,未必他愿意胡闹,没准底下人孝敬。”

    “他家可不是风头盛吗?老袁你认识的,当年在地方上,他爸曾经挡过徐的道,一个任命几个月下不来,弄得徐相当被动。但你看现在,人一回来,哪怕袁对他点头哈腰地示弱,照样被拿掉了。”郑云州压低了声音说。

    唐纳言敲了敲桌,“看见通报了,拿得那叫一个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

    郑云州说:“不谈他们了,你工作上怎么样?夏治功还好对付吧?”

    说到这个,唐纳言温和的脸色也变得讥诮,“他那个人作风强硬,想在华泰搞一言堂,很多人敢怒不敢言,外面看着一团和气,实则斗得厉害。”

    郑云州拎着茶壶摇头,“都差不多,我那儿也一样,年头掐到年尾。今晚老头儿还说呢,现在不比前些年了,担重任就好比走钢索,悬之又悬,都醒着点儿神,真要睡着了,不留神被人推下去,你还做梦呢。”

    “背地搞动作的人多了!”唐纳言把茶递到唇边喝了口,他说:“想讨个人人喜欢,哪儿那么容易。”

    郑云州脸上忽然有了内容:“你老唐是端和君子,老一辈都喜欢,都想把女儿嫁给你,你比我们抢手多了。就说那张文莉,人挑挑拣拣的不肯嫁,还不是在等你。”

    提到这位敏感角色,唐纳言赶紧看了一眼翠绿山水屏风。

    庄齐坐在后头吃着面,背影一动不动,应该没在听他们说话。

    他低声说:“你说这知识分子家庭啊,就爱给人施加舆论压力,噢,她不结婚就是在等我?照这么说,我想娶谁的话,只用把风声放出去,然后坐家里等着,反正她得对我负责!这什么强盗逻辑!要都这样,这世道就乱套了。”

    “现在本来也不是讲理的世道!压力得看谁给,寻常人也不起作用,看行事作派,他们张家就不会是好相与的,就算不娶文莉,那你这......”郑云州指了一下斜后方。

    一道纤丽的影子落在屏风上,像半幅还未着色的仕女图。

    郑云州接着说:“唐伯伯能同意?”

    “他?他一心都在争名夺利上,不会同意的。”

    但唐伯平不同意的原因里,还不止这一个。

    为了博个贤名,他一直宣称庄齐是他的亲女儿,现在亲儿子要和亲女儿在一起,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他不疯掉才怪。

    若只是个家境普通的女孩子也就算了。

    偏偏是庄齐,这又多添了一重难处。

    郑云州拍了下腿:“那还是的。张斋和虽然是个文人,但老爷子那么高的威望,你不把文莉娶进门,唐伯伯是不会罢休的。我想,张家也不会罢休的。”

    唐纳言哼笑了声:“他们再不罢休,也不好拿绳子捆上我去拜堂吧?大家总得做人,活在皇城根脚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还要脸面。”

    “看来这些你都想过了。”郑云州夹上一支烟,他说:“也没觉得有点儿可惜?”

    唐纳言捧着茶杯转头,看了一眼庄齐说:“君子思不出其位。在什么位置,我就做什么事,能到哪个位置,我就到哪个位置,平常对待。”

    “哪怕当一辈子秘书?”

    “哪怕当一辈子秘书。”

    郑云州笑,他心里也清楚这不可能,凭唐纳言的能力和手腕,即便没有身世显赫的夫人,只靠唐伯平的全力扶持,和这么多年累积的资源,也能到一个不低的位置。

    这时候,庄齐也绕了过来,她说:“我吃完了,谢谢云州哥。”

    郑云州笑着摆了下手:“没事儿,我一孤寡老人,大晚上坐着也是坐着,你来这儿吃面,我还能和你哥说说话。饱了吗?还要不要再......”

    “饱了饱了,再也吃不下了。”她赶紧说。

    唐纳言起身告辞:“那我就带她回去了,你也早点去休息。”

    “慢走。”郑云州送他们到了门口,交代庄齐说:“下次饿了就自己来,不用让你哥带,想吃什么去后厨点。”

    庄齐连声说好,“谢谢,我记住了。”

    上车后,庄齐感慨了句:“云州哥现在好体贴了,不会谈恋爱了吧?”

    唐纳言笑她:“怎么,吃了人家一碗面,就夸上他了,他以前怎么不好了?”

    “哎呀,不是那个意思。”庄齐没法儿形容那种感觉,她说:“以前也好,但跟我们总有份距离感,不如现在周到。”

    唐纳言也不大清楚他的事。

    他们哥儿几个在一起,除非是正式照了面的伴儿,私下里那些不过明路的,很少会在闲谈中提起。倘若哪天真当回事儿聊,那就表明关系不一般了。

    北街的这个小区很出名,外立面是棕红色木格栅,用荷兰手工灰砖砌起来,每一套都是独梯独户的平层,住户隐私性极高。

    进了门,庄齐打了个哈欠说:“累死了,我洗完澡就去睡觉。”

    唐纳言跟在后面,摆好她乱踢一气的鞋:“什么时候考试?”

    “大后天开始。明天我还得早起复习。”庄齐说。

    他点头:“去洗吧,明早我送你去学校,正好我要去开会。”

    大概真是复习累了,庄齐穿着轻薄的丝质睡裙,躺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她有气无力地说:“我报了二月底的托福,考完期末还是要复习。”

    唐纳言抱着她,这份带着身体热度的重量,让他疲劳全消。

    他闭上眼,手指伸进她浓密的头发里:“之前不是说报一月份的吗?”

    庄齐早研究透了:“一月可能会换题,三月份多难题,二月份题库稳定,容易出高分。就是位置太紧张了,我都是抢来的考位呢,守在电脑面前,看它放出来了赶紧报。”

    唐纳言平淡地说:“压力不用那么大,一次不理想,就再考两次、三次。”

    大概真是累了,庄齐枕在他的手臂上,一分一毫都没挪动,乖巧得不像话。

    不像刚住进来那几夜,说不了两句就要亲上来,说一阵又吻一阵。

    常常唐纳言话还在嘴里,就被她用那根湿软的舌头堵上,等到回过味来,他自己都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夜色深重,唐纳言一直摸着她的头发,借此来纾解胸口涌动的欲望,闻了这么久她身上的香气,想吻她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但妹妹没这个意思,他也就很小心地克制着,什么都不做。

    唐纳言开始后悔,他脸上清淡温和的面具是否戴得太久了一点?摘都摘不下来。

    以至于在心上人面前,也记着时刻保持风度,不能逾矩。

    但恋爱哪有什么规矩可言?

    发乎情止乎礼这句鬼话,到底是谁他妈想出来的?弄出这种条框来的人,他自己有过感情没有?

    等了半天,庄齐才迟钝地哈欠了下:“不要,最好是一次考出成绩,战线拖得越长就越糟,到后面信心都没了。”

    唐纳言笑:“都这么困了?”

    她说:“嗯,一到你身上就这样,好怪。”

    月色摇曳在纱帘间,庄齐还是凑了上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这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情欲的吻。

    妹妹很快就闭上眼睡了,它的作用类似于说。

    而唐纳言却因此心跳加速,他主动张开的唇扑了个空,只剩下喉结徒劳地滚动着。

    他闭紧了眼,抱着妹妹喘动几声粗气。

    也不知他是这阵子起了变化,开始不断地需要庄齐的眷恋,还是这点不伦心思一直藏着,被锁在礼义道德的高塔里,现在这把锁被妹妹撬开,里头牛鬼蛇神,就全都跑了出来。

    第25章

    不活了

    chapter

    25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在周五早上。

    大冷的天,

    庄齐缩在宿舍复习到凌晨四点,只睡了三个小时便又起来看书。

    林西月熬不了夜,早早地就拉起帘子,

    上床休息了。

    她给庄齐热了杯牛奶:“你加油啊,我先去睡。”

    庄齐仰起脸问:“西月,

    会不会吵到你睡觉?我去走廊里背吧。”

    她摇摇头:“别去,

    我怎么都能睡着的,

    听你念书还催眠呢。”

    在认识林西月前,

    庄齐身边所有的女同学里,钟且惠排善解人意的榜首。

    但这位云城姑娘的性子更是恬淡如水,

    细腻温柔。

    寒风凛冽的早晨,

    庄齐裹着羽绒服出了宿舍,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她忙缩了缩脖子。

    蒋洁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停下来叫了一句:“齐齐。”

    “嗯?”庄齐停下来,

    口中哈出的水汽挡住视线,

    她辨认了半天才喊:“蒋阿姨,您好。”

    蒋洁哎了一声:“长久不见了,起这么早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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