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炎都易守难攻,在座的大部分将领都没有信心,所以在场的保守派,比主战派更多。

    之所以还在争执,无非是对魏渊还抱有期望。

    “休整一夜,明日出发,军临城下。”魏渊指了指地图上,炎国的国都。

    争执声平息。

    .............

    六十里外,炎国的国都建在一座巨大的山谷间。连绵三百丈的巍峨城墙,将两座山峰连接。

    山峰陡峭险峻,城墙巍峨高大,辅以火炮、床弩、滚石等守城军备,堪称固若金汤。任何一位军事家见到这座雄城,都会叹为观止。

    纵观历史,炎国建都以来,一千四百多年,这座城市只破过一次,那是大周最鼎盛时期,大周皇室的一位亲王,合道武夫,二品,率军攻入炎都。

    炎国史料记载,那一战非常惨烈,巫神教死了一名雨师(二品),一名灵慧(三品),最后是巫神亲自出手,灭杀了那名巅峰的二品亲王。

    这不是炎都的防御不行,而是对方的战力,已经站在九州之巅。

    国都,宫殿。

    炎国的国君努尔赫加尽管已经头发花白,身材依旧魁梧,这位国君天赋极强,年少时走武夫路线,四品巅峰后,再无寸进。

    而后转修巫师体系,四品后,再次进入瓶颈。

    双体系是极少见的,并非不同体系会产生排斥,而是因为修行困难,专注于一条体系,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年过五旬的努尔赫加已经无缘三品,不管是武夫体系,还是巫师体系。

    他倒也不觉得可惜,三品高手罕见如凤毛麟角,修不成是常态。而他这样的双体系,单体战斗力,比任何体系的四品都要强。

    努尔赫加坐在王位上,听着臣子们激烈的讨论。

    炎国高层没有因为魏渊的强势而沮丧、愤怒,早就做好吃大败仗的心理准备。

    “魏渊已经攻下须城,明日就会兵临城下。”

    “他怎么做到在短短一旬内,连破七城的。”

    “国都能守住吗?”

    大殿内,气氛有些凝重,炎国的大臣们脸色严峻,如临大敌。

    这一刻,部分老臣们仿佛又回到了山海关战役,回想起了被魏渊支配的恐惧和耻辱。

    “根据挈狗斥候传回来的消息,奉军的兵力最多只剩五万,魏渊再怎么用兵如神,想凭五万军队破国都,千难万难。”

    “如今城内上下,万众一心,守军、军备、粮草充足。大不了和魏阉拼了。”

    “............”

    努尔赫加忍不住看向了身侧,裹着不袍,戴着兜帽,手握镶嵌宝石金杖的老者,恭声道:“伊尔布国师,您有什么看法?”

    东北三国,每一国都有一位三品灵慧充当国师,平日里不会参与政务,但地位比一国之君要高,因为他们代表了总坛,代表了巫神教。

    在楚州侥幸捡回一命的伊尔布,手握金杖,沉声道:“康国五万大军,已经进入炎国境内,最多五天,便能与我等形成合围之势。”

    努尔赫加沉吟着点头:“炎都屹立一千多年,经历过不少战火,只破过一次,魏渊想破城,短期内做不到。但对于现在的奉军而言,时间至关重要。他们粮草不足了。”

    殿内群臣缓缓点头:

    “甚至,只需要康国军队切断他们的粮草补给路线,我们守住城,不出三日,就能让魏渊退兵。”

    “这一战,看魏渊他怎么打。”

    伊尔布目光穿过殿门,望向外面的蔚蓝天空。

    连屠七城,削我巫神教气运,剑指巫神...........魏渊,你以为自己智计无双,以为去年的一切部署滴水不漏,呵,殊不知我们等的就是你。

    十万不到的兵力就想打到总坛,痴人说梦。

    .............

    残破的城头,魏渊披着深青色大氅,鸟瞰下方,大奉士卒推着平板车,把一具具尸体丢入深坑,丢入火把。

    浓烟升起,夹杂着血肉燃烧的臭味。

    付之一炬的,既有炎国士卒和百姓,也有大奉自己的士卒。

    短短一旬时间,大奉军队折损将领、士卒超过四万。

    士兵们沉默的行动着,连日来的战争,血与火的洗礼,让士卒们变的沉默,骁勇之气隐藏在这股沉默之中。

    南宫倩柔来到魏渊身后,低声道:“义父,此役后,青史之上,您难逃骂名。”

    连屠七城,血染数百里,在南宫倩柔看来,坑杀降卒无可厚非,大奉军是深入敌腹的孤军,不杀降卒,反受其累。

    既要顾虑降卒造反,又多了一张张吃饭的嘴,消耗粮草。

    但杀戮百姓,乃兵家大忌,何况连屠七城。即使凯旋回朝,也会被那些卫道士口诛笔伐。

    出兵以来,大奉那边的粮草就没来过,这一路烧杀劫掠,以战养战,搜刮的全是炎国的粮草和军备。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那些新生代的将领只道是义父独特的带兵模式,接连尝到甜头后,兴奋不已。但现在,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

    所以新生代将领选择撤回。

    新生代将领尚且如此,何况是南宫倩柔这些跟随魏渊十几二十年的老人。

    “不会有粮草了。”

    魏渊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平淡如初:“我们带来多少粮草,就只有多少粮草。大奉不会再给哪怕一粒粮。”

    “谁敢断粮?”南宫倩柔杀气四溢。

    “整个大奉,还能有谁。”魏渊笑着反问。

    南宫倩柔瞳孔剧烈收缩。

    “我知道你是想一鼓作气拿下炎都,而后鸠占鹊巢,利用这个险关对付康国援兵,与荆襄豫三州的援兵合围康国援兵。可惜啊,炎都是块难啃的骨头,我们啃不动了。我把三州所有兵力调到别处了。”

    魏渊表情不变,望着熊熊燃烧,舔舐尸堆的火焰,淡淡道:“明日大军推进五十里,与炎都对峙三日。三日之后,你带着一万重骑离开,其他人不用管,他们得留在这里。”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两个锦囊,一紫一红。

    “三天后,打开紫色锦囊,它会告诉你去哪。到达目的地后,打开红色锦囊,它会告诉你以后怎么做。”

    ...........

    落日的余晖中,许新年指挥着士卒焚烧尸体,解剖战马,他们刚打赢一场小规模战役。

    全歼敌军八百,自损一千,已经是很喜人的胜利了。

    自那晚遭遇袭击,已经过去数天,那场大规模袭击冲散了妖蛮、大奉三方联军。

    靖国大军当机立断,分兵,追杀!

    这几天里,许新年更深刻的领悟到战争的残酷,也见识到火甲军的骁勇。更见识到巫师临阵唤醒尸体,化作尸兵的诡异可怕。

    有重骑兵和能操纵尸体的巫师存在,大奉军完全是在用命去填,填出的胜利。

    联军被冲散时,许新年和楚元缜身边只带着六百大奉士卒,这么多天过去,一路收并残军,人数扩充到了一千七百人。

    现在又只剩七百人了。

    焚烧完尸体,许新年安排斥候巡逻,旋即让士卒架起锅煮马肉。

    士兵熟练的切割马肉,然后几人合力,挥舞刚杀完人的佩刀,将马肉剁的稀烂,这才入锅熬煮。

    这是许新年想出的法子,马肉粗糙坚硬,口感极差,且不易消化,偶尔吃一顿可以,但连着几天吃马肉,士卒肠胃受不了。

    屎都拉不出来。

    因此许新年提议把马肉剁烂,再入锅煮烂,以此来增加口感,促进消化。

    “若是没有楚兄,我们还得再死几百人,才能吃下这一波敌军。”

    许新年走到楚元缜身边,摘下水囊递过去。

    楚元缜咕噜噜喝了半袋,有些落寞的笑道:

    “年少时读过几本兵书,自以为是带兵打仗的奇才。如今上了战场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倒是你,成长迅速,眼下这群士兵,哪个不服你?”

    许新年笑了笑:“人各有所长,我若是没这天赋,老师也不会要求我主修兵法。我倒是明白了,战场之上,用计谋的时候终究少数。大部分时候,还得靠兵力硬拼。武夫和军备力量,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惜只带出来三门火炮,六架车弩。”

    要换成上战场前的许二郎,现在应该是昂着下巴,一脸骄傲,但虚伪的说些谦虚的话..........楚元缜又感慨了一声。

    正说着话,一名斥候疾驰而来,高声道:“许佥事,发现一支残军,三十人。”

    没有吹号角,说明是大奉军队,自己人。

    许新年和楚元缜起身,前者沉吟道:“让他们过来吧。”

    说罢,转头朝楚元缜苦笑:“还好还好,人不算多,口粮能保住。”

    俄顷,斥候领着一支三十人的残兵赶来,这支残兵还携带了一门火炮,十几枚炮弹。

    他们脸上布满了疲惫,风尘仆仆,身上甲胄破损,遍布刀痕,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口。

    看起来,他们似乎刚经历过战斗不久。

    看着冒热气的铁锅,嗅着肉羹的香味,两百步兵咽了口唾沫。

    许新年迎了上去,道:“谁职务最高,上前说话。”

    一个络腮胡汉子上前,年近四十的模样,抱拳道:“卑职雍州溪县百户所总旗,赵攀义。”

    许新年颔首道:“本官定州按察司佥事,翰林院庶吉士,许新年。”

    赵攀义听完,脸色一变,恶狠狠的瞪着许新年,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许新年愣了一下,脸上闪过茫然之色,皱眉道:“赵总旗留步,本官与你认识?”

    “不认识!”赵攀义闷声道。

    不认识,我还以为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抢你媳妇了.........许新年心里腹诽,眉头皱的更紧:

    “既然不认识,赵总旗这是何故?”

    “说话还真文绉绉的,不愧是读书人,许平志那狗娘养的杂碎竟生了个读书种子。早听说许银锣的堂弟也在军中,没想到今儿碰上了。”赵攀义冷笑一声,道:

    “我是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老子,山海关战役时,我们还是兄弟。”

    你这是当兄弟的态度?许二郎震惊了。

    “赵总旗与我爹有旧怨?”

    “没有旧怨,只是看不惯他这个忘恩负义之徒。”

    赵攀义“呸”了一声,道:

    “山海关战役时,我和许平志是同一个队的,当时还有一个人,叫周彪。我们三人关系极好,是能把后背交给彼此的兄弟。

    “山海关战役的尾声里,我们被派去阻截巫神教的尸兵,激斗中,周彪替你父亲挡了一刀,死在了战场上。许平志当时发过誓,要把周彪的老母接到京城去奉养,要把他的一双儿女养育成人。

    “他娘的,老子后来才知道,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根本没去周彪老家接人。老子是狗东西,儿子又是什么好人不成?都是坏种,我赵攀义就算饿死,死战场上,也不会吃你一口饭,喝你一口汤。呸!”

    第458章

    消失的真相

    许新年虽然经常在心里鄙夷粗鄙的父亲和大哥,但父亲就是父亲,自己鄙夷无妨,岂容外人污蔑。

    所以,听到赵攀义的控诉,许新年先是在心里迅速默算自己和妹妹的年纪,确认自己是亲生的,这才勃然大怒,拂袖冷笑道:

    “赵攀义,你口口声声说我爹忘恩负义,有什么证据?”

    山海关战役发生在21年前,自己的年龄20岁,玲月18岁,时间对不上,所以他和玲月不是周家的遗孤。

    赵攀义嗤之以鼻:“人都死了21年了,有个屁的证据。但许平志忘恩负义就是忘恩负义,老子犯得着污蔑他?”

    许二郎并不信,大手一挥:“来啊,给我绑了此獠。”

    煮肉的士卒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动静,闻言,纷纷抽出佩刀,蜂拥而来,将赵攀义等三十名士卒团团包围。

    赵攀义手底下的士卒抽出刀,脸带厉色的与同袍对峙,尽管带着伤,尽管寡不敌众,但一点都不怕。

    身在战场,就如身陷地狱,出征以来,与靖国骑兵轮番交战,戾气早就养出来了,没人怕死。

    赵攀义压了压手,示意下属不要冲动,“呸”的吐出一口痰,不屑道:“老子不和同袍拼命,不像某人,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许二郎脸色阴沉,喝道:“绑了。”

    士卒们一拥而上,用刀柄敲翻赵攀义等人,五花大绑,丢在一旁,然后继续回去煮马肉。

    赵攀义依旧在那里骂骂咧咧,把许家祖宗十八代都骂进去了,连带女眷。

    许新年便命令手下士兵把赵攀义的嘴给塞上,让他只能呜呜呜,不能再口吐芬芳。

    “家事?”

    楚元缜见他眉头紧锁,笑着试探道。

    许新年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地面,迟疑着说道:“我不相信我爹会是这样的人,但这个赵攀义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所以先把他留下来。”

    少年时代,大哥和娘关系不睦,让爹很头疼,于是爹就常常说自己和大伯抵背而战,大伯替他挡刀,死在战场上。

    许二郎从小听到大的,现在,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周彪,就显得很不合理,很诡异。

    他看向楚元缜,道:“你似乎有办法联系我大哥?”

    许二郎还挺谨慎的,这里又没外人,直接说地书不就好了么...........楚元缜伸手摸出地书碎片,问道:“你要联系宁宴么,说吧,什么事。”

    许新年惊奇的看了一眼地书碎片,说道:“你把这里的事告诉他,让他找我爹求证。”

    话音方落,他就看见楚元缜以手代笔,在那块玉石小镜的镜面写字。

    .............

    夕阳完全被地平线吞噬,天色青冥,许七安吃完晚餐,趁着天色青冥,还没彻底被夜幕笼罩,在院子里惬意的消食,陪小豆丁踢毽子。

    小豆丁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总是把毽子踢飞到外院,或者把地面踢出一个坑。

    气力增长的太快了吧,她修炼力蛊部的锻体法才几个月?到底是她气运加身,还是我气运加身..........许七安看的都快呆住了。

    “丽娜,铃音是怎么回事?进步未免太夸张了吧。”

    他扭头看向坐在一旁,剥橘子吃的丽娜。

    丽娜闻言,皱了皱鼻子:“我说过铃音是骨壮如牛犊,气血充沛,是修行力蛊的好苗子。你不信我的判断?”

    这好苗子也太好了吧,我都快酸了..........许七安把毽子握在手里,看着许铃音脚下的浅坑,无奈道:

    “她现在还无法掌控自己的力气,一不小心就会使劲过头,修行方面,缓一缓吧。”

    小豆丁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又比较黏婶婶,年初去学堂念书,逢着回家,就背着小书包狂奔进厅,朝着她娘圆滚翘的蜜桃臀发起莽牛冲撞。

    现在一直在家,便没有那么黏婶婶了。

    保不齐哪天又出门一趟..........而以她现在的力量,许家说不定要多三个没妈的孩子了。

    “噢!”

    丽娜点头,她想起来了,铃音并不是力蛊部的孩子,力蛊部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暴力,不怕伤害到家人。

    而如果打坏了家里的器具、物品,还得小心父母对你肆无忌惮的使用暴力。

    但铃音不行,许家都是些普通人。

    许七安满意了,南疆小黑皮固然是个憨憨的姑娘,但憨憨的好处就是不娇蛮,听话懂事。

    同样的问题,换成李妙真,她会说:放心,从今以后,训练强度加倍,保证在最短时间让她掌控自己力量。

    换成临安:那就不学啦,咱们一起玩吧。

    换成采薇:修行多无聊啊,我们来吃东西吧。

    换成怀庆:你在教我做事?

    这时,熟悉的心悸感传来,许七安当即抛下小豆丁和丽娜,疾步进了房间。

    从枕头底下摸出地书碎片,是楚元缜对他发起了私聊的请求。

    【三:楚兄,北上战事如何?】

    【四:战事艰难,但还算好,各有胜负。我找你,是替二郎向你询问一件事。】

    十几秒后,第二段传书过来:【四:我们遇到了一个叫赵攀义的雍州溪县总旗,自称与许家二叔在山海关战役时是好兄弟。】

    【他见到许二郎就破口大骂,骂许二叔是忘恩负义之人,原因是当初赵攀义、许二叔和一个叫周彪的,三人是一个队的好兄弟,在战场中抵背而战。】

    【后来,周彪为许二叔挡了一刀,死于战场,许二叔发过誓要善待对方家人,但许二叔食言了二十年里从未探望过周彪的家人。辞旧不信有这回事,所以让我传书给你,托你去问询许二叔。】

    许七安几乎是用颤抖的手,写出了回复:【等我!】

    收好地书碎片,他没有立刻去找二叔,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喝,水喝完了,手也不颤抖了。

    “吱........”

    打开房门,许七安面无表情的走向东厢房,敲响了透出烛光的房门。

    许二叔穿着常服,走过来开门,笑呵呵道:“宁宴,有事吗?”

    许七安张开嘴,又闭上,措辞了几秒,轻声问道:“二叔,你认识赵攀义么。”

    许二叔明显吃了一惊,虎目微睁,错愕道:“你怎么认识我当年在山海关战役结交的兄弟,我告诉你,那可是我的过命交情的兄弟。”

    许七安点点头:“后来怎么不联系了?”

    许二叔摇头失笑:“你不懂,军伍生涯,天各一方,各有职责,时间久了,就淡了。”

    许七安依旧点头,又问:“那你想必也认识周彪咯?”

    许二叔审视着侄儿,浓眉紧皱,“你今天怎么了,为何知道赵攀义和周彪?”

    许七安轻轻摇头:“二叔,你先回答我,周彪是不是战死了?”

    “是啊,可惜了一个兄弟。”

    “怎么死的?”

    “当年,我们被派去阻截巫神教尸兵,周彪就是死于那一场战斗。”许二叔满脸唏嘘。

    “不是替你挡刀?”

    “瞎说什么呢,替我挡刀的是你爹。”

    “.........”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来,檐廊下,灯笼微微摇曳,烛光晃动,照的许七安的面容,阴晴不定。

    “我知道了,谢谢二叔.........”

    过了好久,许七安涩声说道,然后,在许二叔困惑的眼神里,慢慢的转身离开了。

    许二叔目送侄儿的背影离开,返回屋中,穿着白色小衣的婶婶坐在床榻,屈着两条长腿,看着一本民间传说连环画。

    连环画是专门针对一些稚童,和婶婶这样不识字的人开发的读物。

    美艳丰腴的婶婶头也不抬,专心的看着连环画,道:“宁宴找你什么事,我听说你在说什么兄弟。”

    许二叔皱着眉头,困惑道:

    “奇怪,他问了两个当初山海关战役时,与我出生入死的两个兄弟。可一个已经战死,一个远在雍州,他不应该认识才对。

    “还问我周彪是不是替我挡刀了,我在战场上有这么弱么,这个给我挡刀,那个给我挡刀。”

    婶婶抬起头来,黑润灵动的眸子审视着他,蹙眉道:“等等,谁来着?”

    “周彪,你不认识,那是我从军时的兄弟。”

    婶婶摇摇头,“不,我记得他,你写家书回来的时候,似乎有提过这个人,说多亏了他你才能活下来什么的。我记得那封家书还是宁宴的母亲念给我听的。”

    可惜二十年前的家书,早就没了。

    许二叔脸色骤然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妻子,像是在看疯子。

    ..........

    【三:告诉二郎,确实有这个人,是二叔辜负了人家。】

    发完传书,许七安把地书碎片轻轻扣在桌面,轻声道:“你先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远处,小塌上的钟璃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拖着绣花鞋,蹑手蹑脚的离开。

    房间的门合上,许七安枯坐在桌边,很久很久,没有动弹一下,宛如雕塑。

    ..........

    遥远的北境,楚元缜看完传书,默然片刻,转头望向身边的许新年。

    看到对方的神情,许新年心里陡然一沉,果然,便听楚元缜说道:“宁宴说,赵攀义说的是真的。”

    许新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抽出刀,走向赵攀义。

    赵攀义双眼猛的瞪圆,死死盯着许新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的下属们如临大敌,纷纷怒骂。

    吃着肉羹的士卒也闻声看了过来。

    许新年手腕反转,一刀切断绳索,随手把刀掷在一旁,深深作揖:“是我父亲不当人子,父债子偿,你想怎样,我都由你。”

    赵攀义缓缓站起身,既不屑又疑惑,想不明白这小子为何态度大转变。

    他嗤笑道:“许平志对不起的人不是我,你与我惺惺作态什么?”

    赵攀义一口痰吐在许新年脚边,俯身捡起佩刀,给下属们解绑,准备带人离开。

    “等等!”

    许新年喊住,说道:“兄弟们都受了伤,饥肠辘辘,留下来包扎一下,喝一碗肉羹汤再走吧。”

    见赵攀义不领情,他立刻说:“你与我爹的事,是私事,与兄弟们无关。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仇,枉顾我大奉将士的死活。”

    许新年成功说动了赵攀义,他不情不愿,勉为其难的留下来,并围坐在篝火边,和同袍们分享酥烂浓香的肉羹,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许新年返回楚元缜身边,盯着他手里的玉石小镜,啧啧称奇:“你就是用这个联络我大哥的?”

    楚元缜嘿了一声,洒脱的笑容:“当然,地书能在千里万里之外传书...........”

    他笑容忽然僵住,一寸寸的扭动脖子,呆呆的看着许新年。

    “怎么了?”许新年茫然道。

    “你,不认识,地书碎片?”楚元缜张着嘴,一字一句的吐出。

    “什么是地书碎片?”许新年依旧茫然。

    噔噔噔........楚元缜惊的连退数步,声音带着些许尖锐:“你不是三号?!”

    “三号是什么?”

    啪嗒.........楚元缜手里的地书碎片脱手滑落,掉在地上。

    ...........

    夜深了,许七安从书桌边起身,打开门,左右环顾,看见钟璃抱着膝盖,靠在窗户底下,沉沉睡去。

    他叹息一声,俯身,手臂穿过腿弯,把她抱了起来,手臂传来的触感圆润丰韵。

    回到房间,把钟璃放在小塌上,盖上薄毯,入秋了,如果不给她盖毯子,以她的霉运光环,明早一定感冒。

    “呼........”

    吹灭蜡烛,许七安也缩进了被窝里,倒头就睡。

    困意袭来时,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459章

    反向社死

    深夜,北境的夜晚,荒凉中透着刺骨的寒冷。

    侧卧在篝火边打盹的许新年定期醒来,双手按在两名士卒的肩膀,低声念诵:“热血沸腾!”

    两名士卒舒服的呻吟一声,不再向之前那样蜷缩着取暖,睡梦中露出了微微的满足。

    妖蛮和大奉联军被靖国重骑兵冲散,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携带,比如口粮,比如生活用品。

    没有了帐篷,没有了床铺被褥,在入秋的北境,露宿是很艰苦的一件事。士卒们甚至会造成风寒,染病去世。

    缺乏物资的情况下,染病就等于死亡。

    所以,许二郎会在深夜里定期苏醒,为士卒们施加驱寒暖体的法术。

    他已经是七品的仁者,这个境界的儒生除了体魄比常人强健,再就是掌握了言出法随的雏形。

    语言就是力量!

    许二郎可以在一定程度的范围里,给目标施加任何状态,或虚弱,或勇气,或减轻伤痛..........

    所谓的一定程度,就是要保持合理性。

    具体举例的话,许二郎现在的水平,只能让士兵激发潜能驱寒。而如果是赵守院长在此,他高歌一曲:大漠美景,三月天嘞~

    周边的气候就会从秋季变成春季,并保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逐一为士卒们施加驱寒法术后,许二郎神色难掩疲惫,从怀里摸出一块肉干,用力的撕咬。

    这时候,他才发现楚元缜并没有睡,这位状元郎背靠着马车而坐,脚掌陷入地面,抠出了深深的坑。

    脸色也不对劲,嘶,一个大男人竟有如此复杂的表情..........许二郎爬起来,走过去,在楚元缜身边坐下,道:

    “怎么了,从刚才传书后,你的脸色就很不对劲。”

    “我只是觉得,人和人之间的信任,突然就没了.........”

    楚元缜一脸自闭的表情,看着许辞旧,欲言又止一番后,低声道:

    “二郎啊,我以前跟你说过很多奇怪的话,做过奇怪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现在回想那些,我就浑身冒鸡皮疙瘩,只觉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许二郎想了想,道:“你指的是站在街边莫名其妙的冲我笑?”

    楚元缜如遭雷击:“别,别说........”

    真相很明显,三号就是许七安,他一直在假冒自己的堂弟许新年,三号说,自己不希望身份暴露,所以见面时,最好不要提地书。

    三号说,我即将随军出征,地书碎片暂时交给大哥保管。

    这些都是故弄玄虚骗人的,是为了掩盖许宁宴就是三号这个事实。

    但是,但是许二郎配合的也太好了。

    楚元缜不甘心的问道:“你说你不知道地书碎片,可你总觉得你对我特别,嗯,包容。不管我说什么奇怪的话,做什么奇怪的事,你都毫无反应。”

    很多在他当时觉得心照不宣的对话,现在想来,完全是在唱独角戏,因为二郎并不知道地书,没有那个默契。

    许新年坦然道:“大哥交代过,不管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做什么奇怪的事,我都不要奇怪,或给你微笑,或点头,或不予理会。”

    楚元缜脚掌又一次深深抠入地面。

    但很快,头脑灵活的楚元缜便想到,许宁宴一直假冒他的堂弟,为了符合人设,经常在地书碎片里吹嘘“大哥”,说了很多让人仅是想一想,就头皮发麻的话。

    如果许宁宴知道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尴尬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绝对不能放过他!

    楚元缜顿时露出笑容,这就很念头通达。

    ............

    京城许府。

    许七安感觉脑袋被人拍了一下,瞬间惊醒过来,因为有过几次类似的体验,所以没有怀疑太平刀和钟璃敲他脑瓜。

    真是的,大半夜的私聊,那个王八蛋,不会又是没夜生活的怀庆吧..........他熟练的从枕头底下抽出地书碎片,然后起身,走到桌边,点亮蜡烛。

    火色的光辉里,他坐了下来,查看传书。

    【四:许七安,你就是三号对吧,你一直在骗我们。】

    许七安整个人都呆住了。

    楚元缜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我什么时候暴露的?

    他终于通过许二郎露出的破绽,看穿了我的身份?

    这一刻,羞耻感宛如海潮,不,海啸,将他整个人吞没。

    楚元缜传书后,就没有再说话,许七安则陷入巨大的羞耻感里,一时间失去回复的“勇气”。

    过了许久,许白嫖才收敛情绪,传书回复:【不错,你是天地会内部,除金莲道长外,第一个看穿我身份的。】

    不管现实里有多羞耻多尴尬,“网络”上,我依旧是睿智的,是重拳出击的。

    关键是,只有这样云淡风轻的姿态,才能化解尴尬。

    【四:呵,瞒的还不错,其实我早就起疑了,只是近期才完全确定。】

    【三:不愧是状元郎啊。】

    这两人,一个恨不得御剑回京,一剑砍了姓许的。一个羞耻的想捂脸,觉得活下去没意思了。

    但都刻意的装出淡然姿态。

    【三:近期发现的?】

    【四:呵,两个时辰前,我问完你二叔战友的事,二郎便向我坦白了。】

    二郎怎么搞的,一点都不靠谱,嗯?什么我二叔战友的事.........许七安皱了皱眉,传书道:【我二叔战友?】

    许宁宴这个家伙,原来也不是真的毫不在意嘛,装模作样.........楚元缜便把周彪和赵攀义的事重新说了一遍。

    哐当!

    凳子倾翻的声音惊醒了钟璃,她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去。

    看见许七安疯了般的扑向书桌,研磨、提笔,奋笔疾书...........

    大概一刻钟后,她看见许七安吹干墨迹,把纸张折叠,郑重的夹在书籍里,吐着气,喃喃道:

    “原来屏蔽天机的原理是这样的。”

    “原理是怎么样的?”钟璃竖起耳朵,小声追问。

    “别问,问就是秘密。”许七安白了她一眼,“你一个专业生,好意思问我这个外行人?”

    钟璃羞愧的低下头,蜷缩在毯子里,获取世界上仅存不多的温暖。

    许七安吐出一口气,平复情绪,传书道:【楚兄,这件事可否为我保密?】

    楚元缜传书回复:【你的身份不是秘密,没有隐瞒的必要。】

    许七安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北境,楚元缜面带戏谑和冷笑的表情。

    【三:那好吧,如果要公布的话,我希望自己来坦白。我做的确实不妥当,害得楚兄一直把辞旧当三号,并对深信不疑,说了很多错话,做了很多错事。】

    【四:其实我并不在乎你身份曝光与否。】

    可恶的许七安,等我回京,一剑斩了你的金身.........

    顿了顿,楚元缜又传书说:【许二郎知道地书的事了,也知道我和恒远当初被你欺骗,对他造成极大困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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