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前世,用两条命的代价,看清了那个残忍的事实。3904

    尊贵如他,倨傲如他,冷漠如他,绝不会因为她的哀求和苦楚,而施以怜悯之心。

    前世,她作为他不入流的妾,生养了他的孩子,住在王府之中,还能被他的冷漠活活害死!

    今生,要她重蹈覆辙?

    她绝不会求玄翼的。

    因为她知道,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只会落井下石,在她濒死之时再睬她一脚,绝不会帮她!

    “先回去。”

    云清絮擦掉唇上的血,忍着后背锥心刺骨的痛,艰难地直起身,踉跄地往那孤零零的马车旁走去。

    先回府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再为兄长做计!

    ……

    回云府后,云清絮瘫在那玄翼曾经睡过的竹床上,忍着剧痛,一夜未眠。

    后背的淤青,片片见骨,斑驳又狰狞,但好在那行刑的侍卫,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将她的骨头打断。

    趴着养半个月,便能正常行走了。

    可半个月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一盏冷烛,支在桌岸上,冷烛旁边,是厚如山脊的书册。

    那些,都是平日兄长一遍遍翻看的讲义与经籍。

    满殿的墨香混杂着萦绕的血腥气,让云清絮眼眶一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三日前,她还跟柳叶满怀期待地坐在那边的软榻上,轰着炉火,为兄长的衣衫里绣上棉做的夹层,盼着他科举之时,能穿着暖意,夜里不受冻。

    兄长科举,她虽揣揣,但仍心怀期待。

    可谁料,三日后,兄长竟被污蔑科举舞弊,锒铛入狱,还被那少年帝王和沁柔郡主……百般羞辱。

    眼泪簌簌滚落。

    后背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疼,还有窗外那使劲吹着窗户的冷风,让她绝望又无助。

    为什么。

    她和兄长兢兢业业努努力力,只为了过的好一点,可为何这些不幸非要找上她们,要夺去她们的活路!

    啪——

    风声骤大,吹开了那窗户,摆在窗下的那一叠草纸,被呼喝的冷风吹散,纷纷扬扬洒落在地,满室狼藉。

    那入殿的冷风,也让云清絮沉重哀绝的内心,冷静下来。

    兄长还在牢狱之中等着她营救呢。

    她不能这么堕落下去。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忍着后背的疼,穿上了外衫,披上一席黑色的披风,踩着那绘着紫色莲纹的软鞋,下了竹床。

    每走一步,疼痛便侵蚀过来,铺天盖地。

    走到屋门口时,面色已煞白如血。

    如今已是三更天。

    柳叶和月牙实在熬不住,已先睡了。

    兄长入狱,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的,她们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睡觉。

    云清絮没有吵醒她们,而是走到院子里,遥遥看向了隔壁院落之中,那影影绰绰的灯火。

    隔壁的院子,是林三爷的院子。

    今夜,隔壁笙歌许久,想来那林三爷又喝醉了。

    云清絮眼底没有犹豫,尽是果决。

    林三爷虽是庶出,在侯府也不大受宠,但到底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公子,自然有他的渠道和能量。

    林三爷每回看她的眼神,她都懂。

    那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倾慕。

    她不喜情爱,更不喜用情爱做筹码,来达到自已的目的,可如今兄长陷入绝境,她愿意撕破自已的底线,只为兄长求一条生路。

    云清絮转身去自已的厢房内,从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块令牌。

    这是当初救了长春侯府的小少爷时,孙氏给的答谢礼。

    说往后但有难事,尽管去找侯府,侯府看在她救命之恩的份上,必会报答。

    她当时哂然一笑,并不在意。

    侯府门第太高,她和兄长并不想攀援,这令牌丢了也可惜,所以她便塞进了压箱底处,本以为永远用不到。

    谁曾想,有朝一日,她还要靠这令牌来给自已求一条出路。

    深吸一口气。

    云清絮眼底闪过坚定之色,捏着那令牌,迎着冷风,出了院子,而后敲响了隔壁院舍的门。

    她蒙着面,身形纤弱,小厮还以为是今天过来唱曲的戏伶,冲她摆了摆手。

    “有什么事等明儿爷醒过来再说吧,满京城都知道我们三爷的规矩,虽然喜爱这些戏曲名伶,惯去捧场作画,可从来不跟这等出身的女子有过多牵绊。”

    “这么晚了,您啊,就歇了这份心吧……”

    他话里的嘲讽和轻薄,让云清絮眼底滑过一抹难堪。

    她不是戏子,更不是名伶,也不是风月场所的卖笑女。

    可她此时此刻,所行所作,跟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买卖的筹码罢了……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燥热的愧意,将捂在手中捂了许久都没有热的令牌,借着朦胧的灯笼,递给了门房。

    “我是住在隔壁院子里的云氏,这是侯府赠我的令牌,若林三爷未睡的话,劳烦您通传一声,说有要事……求他相帮。”

    第六十章

    请自重

    昏昏欲睡的小厮听她自报家门,人瞬间精神起来。

    三爷可是说过,让他时刻观察着隔壁云氏兄妹的动向,若是平日里有什么跑腿困难的活计,让他有点儿眼力见,多过去帮个忙,多在云氏兄妹面前刷刷好感。

    同为男人,他怎会不知自家三爷对隔壁云姑娘的心思?

    如今半夜时分,云姑娘孤身一人上门求见,他若敢将云清絮拦着不进,只怕明日三爷知道,他小半条命都要呜呼!

    忙退后两步,躬身让出宽阔的路来,也不敢接那令牌,而是主动引着云清絮朝内院走去。

    带着她穿过那错落有致的回廊时,回廊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雁塔型、鸟雀形、花草型,各色各样,美轮美奂。

    凭空为这府邸增添出绚烂光彩来。

    林三爷在京中风流胜景的名声,果然不是白吹的。

    见云清絮看那些灯笼,小厮就知道自已表现的机会来了,急忙为林清絮介绍道。

    “这些灯笼的骨架是师傅们做的,但外面锦布上的画,都是咱们三爷一笔一画描绘出来的。”

    “三爷的画作别说京城了,就连整个云国,都一画难求。”

    “上回还有个漠北那边的羌国公主,不远千里跑过来求画,不仅爱慕三爷的笔法,还对他生了情愫,非要嫁过来做咱们夫人。”

    “可三爷说过,他一生一世只一双人,不愿跟自已不喜欢的女子有太多纠缠,婉拒了那位羌国公主的请求。”

    “别看咱三爷整日厮混在楚馆歌台,每日吟诗作画,可京城红楼里的姑娘皆知道,三爷向来不许女子伺候……”

    小厮絮絮叨叨,一边说,一边打量云清絮的神色。

    云清絮又岂会不知,小厮说这些,是在为他的主子说情。

    大概林三爷的心意,他身周之人人尽皆知吧。

    不然,今日林七小姐也不会在贡院门口骂的那么难听……

    但此刻,她有求于人,心乱如麻,根本没精力去仔细欣赏那灯笼上精工细雕的画作,只能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来。

    “林先生的人品和才华,满京皆知,这样巧夺天工的灯笼,也只有他能做出来。”

    小厮闻言,眼底一闪。

    有戏!

    起码云姑娘不讨厌自家三爷啊!

    他话更多起来。

    “今日是三爷的生辰,三爷生母早亡,侯府老夫人虽然待三爷宽厚,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三爷的生辰都是自已过。”3906

    “京中有名的戏班子和伶人,大都得过三爷的词作和本子,对三爷感激有加,所以每到生辰之时,都会一块过来为三爷庆生。”

    “三爷不是那等夜夜笙歌之人……”

    小厮一边为云清絮解释,一边将她引到最里层的院子中,院中灯火蔟簇,旷阔的大殿门庭盛开,香粉的味道伴着酒香,从殿中溢出,散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提步入殿,抬眸看向那在榻间已入睡的男子。

    他生的清玉秀美,一身蓝衣,散漫地顺着那锦玉做成的软榻垂落。

    双眸紧闭,醉酒后的霞光,浮上他的双颊。

    自是公子如玉,温雅无双。

    他一只手捻着一幅画,一只手端着一个空了的酒杯。

    画中女子一身白衣,背影萧肃,看不清正脸。

    而那酒杯原本不是空的,酒水已经全洒在榻上,濡,湿一片。

    小厮见状,急忙上前两步,先扶住林从鹤歪斜的身体,接着冲云清絮招手,“云姑娘,我们三爷今日喝醉了,您过来搭把手,先把他扶到内殿吧。”

    “也不知怎么了,伺候的人竟都不在!”

    “今日只怕要白来一场了。”

    云清絮见状,眉间微蹙,心里也叹了一声。

    今日,真不是个好日子。

    只能等明天再来了。

    她几步上前,伸手去搀扶林从鹤,可她自已本就有伤在身,这搀扶的动作刚举起来,后背便生起津冷刺骨的疼。

    “嘶——”

    牵扯住伤口,她没忍住,呼痛声溢出来。

    饮了薄酒浅眠的林从鹤,却被这呼痛声给惊醒,眸光微抬,落在云清絮近在咫尺的容颜上,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已在做梦。

    “清絮……”

    心心念念的女子出现在梦中,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额发,眼底尽是眷恋。

    “也只有在梦中,你才会离我这么近……”

    云清絮没料到他突然伸手。

    等那带着酒意的手掌,顺着她的额发往下,摸向她的侧脸时,她的脸唰地红成一片。

    猛地甩开搀扶他的肩膀,踉跄地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尽是羞恼。

    “男女授受不亲,林公子还请慎重!”

    女子的娇嗔又带着薄怒的声调,将林从鹤从迷迷糊糊的梦中惊醒过来。

    他扶着小厮的手臂站稳,环顾着满殿的狼藉,昏睡之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今日是他的生辰来着,伶人唱罢之后退场,他自顾自地喝起酒来,喝着喝着……

    林从鹤猛地抬头,看向几步之外披着黑色披风的云清絮。

    她黑衣寂冷,面白如雪,却又有一抹晕红萦绕在眉眼之间,单单站着,便似江南粉黛青瓦,让人心底生出无限的温柔和怜惜。

    他猛地掐向搀扶着自已的小厮的手臂——

    “疼疼疼!”

    小厮急忙叫饶。

    林从鹤终于真正的清醒过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清絮,一开口,声音沙哑无比,“清絮?”

    清絮两个字,在未出阁的男女之间,有些暧昧和唐突了。

    林从鹤反应过来后,

    急忙改口,眸光扫过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心底已有几分猜测

    。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他立刻从身后端来一盏冷茶,兜头给自已灌下去。

    这样,可以将身体里的酒气强行给逼散,让自已清醒过来。

    “你不必着急,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夜深殿凉——”

    他看向扶着自已的小厮,忙甩开他的胳膊,吩咐道:“快把人都叫过来,烧两笼炭盆,再去端些热茶,还有厨房里的点心和吃食,都热了捧过来。”

    小厮急忙应下,连连点头,转身出去照办。

    林从鹤看着脏乱的软榻,也不好意思让云清絮坐在此间,指着隔壁的会客室道:“云姑娘,我们去那边聊吧?”

    云清絮看着他。

    没有动。

    “云姑娘?”

    下一刻,云清絮直直跪在地上。

    第六十一章

    他想她了

    云清絮笔直地跪在地上,眼底没有任何屈辱和为难之色。

    走到绝境之人,哪里还有脸面和骨气可言?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算把膝盖跪烂,把头磕烂,也要为兄长求一条活路出来。

    在林从鹤惊异的眼神中,云清絮从怀里掏出那枚令牌。

    她伸出的那一只手,手背上仍有血痕。

    这是在贡院门口,为了冲开那侍卫的长刀,为了护住兄长,而被刀缝划破的血痕。

    细瘦的手指,嫣,红的血色,递来的紫檀木做的侯府特有的令牌,林从鹤看着跪在自已面前的女子,一时失声。

    云清絮仰头看他,眼底尽是哀色。

    “三爷,这枚令牌是贵府的二夫人赠给小女子的,以偿还小女子对贵府小少爷的救命之恩。”

    “赠令牌时,孙夫人曾承诺,说但有难事,尽管向侯府求助。”

    “后头又送了衣衫首饰、金银宅院,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按照单子退给侯府。”

    “只求侯府能看在这令牌的面子上,救兄长一命……”

    冷风吹进殿中。

    看着自已心仪的姑娘跪在自已面前,怜声哀求,林从鹤最后一点醉意也消失殆尽。

    凉意从头灌到脚,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云清絮扶起来,语气难掩沉痛,“有事便说事,你跪我做什么?我哪里受得起?你快起来!”

    他伸手搀扶云清絮时,一时不察,按在了她后背受杖笞的地方。

    钻心的剧痛涌上来,云清絮忍不住惨叫一声——

    “啊!”

    林从鹤听她惨叫,面色巨变,连男女大妨都顾不得了,扯着她的衣领往下看去——

    后背,斑斑驳驳,密密麻麻,尽是纵横交错的淤青。

    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常人连趴在床上都要惨叫连连,她竟然冒着寒风,迎着三更,忍着那剧痛,跪在他面前求他相助……

    一阵阵心悸涌上来,接着,便是滔天的怒意。

    谁伤的她?

    怎敢伤她!

    “得罪了。”

    林从鹤知道,此时此刻,怒火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叫了一声得罪后,将云清絮横抱而起,让她趴在他身上,防止那些伤痕与衣服的接触。

    “三爷,茶……”

    捧了热茶进来的小厮,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三爷,这……

    林从鹤扫他一眼,桃花眸中再无从前的半分清贵漪涟。

    尽是冰冷的漠色。

    一开口,语气都变了。

    “愣着做什么,拿我的令牌,立刻去请上官神医过来,若敢耽搁……”

    林从鹤淡淡扫他一眼,解开腰间的腰牌,扔给小厮。

    直到林从鹤抱着云清絮离开厅殿去了暖阁,小仍厮呆愣地看着手中的腰牌,不知今夕何夕……

    ……

    暖阁内。

    湘黄色的蚕丝幔帐上,绣着江南细嫩的柳叶,随风摇摆,让这起了地龙的暖阁,也如同春日一般温暖。

    林从鹤将云清絮抱到贵妃榻上,用狐裘替她盖住身体后,才为自已的失态之举,向她道歉。

    “云姑娘,今日喝了些酒,言语动作有些唐突,还望姑娘莫怪。”

    “刚才你说云兄出事了,是什么情况?云兄不是正在贡院科考吗?”

    云清絮趴在柔,软的垫子上,热烘烘的暖意伴随着身上的狐裘,将她熏得面目发烫。

    兄长在她幼年时也曾背过她,可那是兄妹之间的照顾与亲情。

    两世以来,头回被人横抱而起,那一刻突生的羞愧和懊恼,让她恨不得永远不抬头。

    若在平日,她定,她定……

    可今时不同往日。

    兄长危在旦夕,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她厚着脸皮舍去尊严,来求林三爷相助,这点羞耻心,已经无足轻重了。

    按住狂跳的心脏,云清絮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尽是哀求。

    “今日是秋闱第三日,按照贡院的规矩,今夜兄长可以回来住一晚。”

    “我跟柳叶提前两个时辰去贡院门口等着,可……”37|

    ……

    云清絮三言两语,将贡院门口发生的事,一一告知林从鹤。

    已冷静下来的林从鹤,手指摩挲着案几上的一对大雁摆件,面色来回变幻。

    尤其是听到林婉如横插一脚,要废了云清川的右手时,他立刻反驳。

    “这不可能。”

    他语气笃定,“婉如的性格我清楚,虽有傲气,但鲜少有害人之心,身旁的丫鬟仆从犯了错,她都不忍心责罚,更别说面对一个两袖清风的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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