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越是寄人篱下的孩子,越是不敢沾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虽然生活在老宅,但吃穿用度都?尽量节俭,尤其是上了大学后,一有实习机会就努力攒钱,尽可能不花贺爷爷的钱。而?且初中时期就算好了一笔账,打算将来自力后,把自己?从小?到大花的钱都?返还回去?。

    贺砚庭同意结婚已经是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心里感恩,怎么可能有别的妄想?。

    可是她这样的身份……最是容易被人误解。

    尤其是长大后,旁人看到她这张脸,又听说她是养女,好像就理?所当然觉得她生来便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资本,自然会侵占贺家的某些东西。

    -

    三点一刻,贺玺集团。

    数百平的大会议室以?商务风为主调,全景落地窗光线极佳,茶色玻璃星空顶搭配深色水波纹地毯,伫立中间的超大黑色岩板桌面具有哑光质感,每一位与会者手边都?备有精致的下午茶点心。

    分明是舒适惬意的会议环境,但此刻偌大的会议桌却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其中一位高管的述职报告出了一些坎坷,连带着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贺董自回国来,全权接管亚太?区总部,众人对他的严苛早有耳闻,何况前几日就有某高层工作?上出了纰漏,被贺董在例会上当场解聘的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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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居于主位的男人面色如常,清俊的面庞分明没有一丝怒意,可光是那凛冽的气场也?足以?令人无?尽脑补。

    这位一贯如此,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是清冷沉稳,八风不动的模样。

    即便大发雷霆,也?不过冷冰冰丢出几个字眼。

    外表分明是一位清雅绅士,但却偏偏给人匪气危险的感觉。

    没有人会愿意得罪他。

    真是宁愿得罪阎王,都?万万不敢得罪他。

    就在这落针可闻时分,杜秘书突然双手递来一部手机。

    那纯黑的机身崭新,看起来不常用,大约是贺董的私人机。

    贺砚庭伸手接了过来,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滑动,倏然,像是看到了某则信息。

    凛然森冷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柔和?了稍许。

    继而?,他指骨分明的长指轻敲着屏幕,看上去?竟像是在回复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惊奇不已。

    贺董非但没有发落方才述职的那位高管,甚至连会议都?陷入了中止状态。

    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贺董中止会议回复消息的人?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趴在电脑前的施婳很快收到了回复。

    [H:不必]

    她看着这过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眼睫眨了眨,整个人愣住,半晌才继续打字:

    [这不合适吧,一般稍有资产的男女结婚都?会有财产协议,何况您是上市集团的董事长,您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施婳越想?越觉得不妥。

    贺砚庭富可敌国,她却只有爸爸和?爷爷奶奶过世时给她留下的一些积蓄。

    那些钱,恐怕不够买贺砚庭的一只手表。

    如果不签协议,贺砚庭就不怕她离婚时按照婚姻法分走他一半身家吗?

    就算婚前的部分她拿不到,可是婚后每一天,包括今天在内,贺玺集团运行的盈利几乎是可以?以?秒计算的。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更是为了警醒他。

    施婳甚至直接把方才刷到的那则离婚新闻转发给了他。

    很快,对方就回复了。

    间隔时间很短,短到她忍不住怀疑贺砚庭究竟有没有点开那条链接。

    看着他的回复,她不禁陷入了深思。

    [H:我相信律师团的办事能力]

    施婳忽然觉得这一层似乎涉及到了她认知?以?外的领域。

    不由得在搜索框敲下关键字,试图了解贺砚庭私人律师团的成员信息。

    很快,她便被这些声名赫赫的律师名字洗涤了认知?。

    这是一个百人顶级律师团。各成员来自于不同国家顶级律所的资深合伙人,他们各自专精不同的方向?,但同样各有千秋。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律师团简直占据了不同法系顶级律师的半壁江山。

    ……对不起冒犯了,原来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她带着窘意回复:[抱歉,是我浅薄了。]

    这条之后,贺砚庭果然没有再?回。

    他这样随意寡淡的态度,让施婳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过虑了。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置自己?的身家利益于不顾。

    心里莫名闷闷的,她托着腮,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

    施婳并不知?晓的是,此刻贺玺集团大会议室的高层们人人倒吸凉气。

    只见坐在主位上那年轻的上位者搁下手机后,深邃的眸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怎么,还有别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云里雾里,根本拿不准这位活阎王的心思。

    空气僵持数秒,方才摊上事的那位才站起来颤声开口?:“没,没了……”

    其他几位胆子略大些的也?试着附和?:

    “没事没事,贺董您有事先忙。”

    “您忙,我们随时听您示下。”

    男人略蹙了眉,仿佛已经忘了述职的小?插曲,冷白的指骨把玩着一支黑色钢笔,冷淡的声线毫无?温度:“既然都?汇报完了,为何还不散会?”

    “……”

    “啊,是是是,该散会了。”

    “那我们先散了,贺董您忙。”

    高层们到底是懵了几秒,等回过神来便火速收拾好东西光速撤离。

    到了会议室门外,等电梯的间隙,一行人才忍不住窃窃声议论起来。

    “刚才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贺董居然没追究,还照常散会了。”

    “你?们有看清吗?贺董刚才好像是在回复消息。最近加班太?多了,睡眠不足,我严重怀疑自己?眼花。”

    “你?应该没眼花,那屏幕反光有白有绿,像是在回微信。”

    虽然这几位都?是分分钟经手上亿项目的高管,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能让贺董会议中途回复消息的人,不简单啊。”

    “……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变天的事吧?”

    “啊,前阵子就听闻贺董回国后要肃清管理?层!”

    “那咱们该不会被大换血吧?这消息靠谱吗,谁去?探探贺董的口?风,好让咱们有个心里预备?”

    “好主意,谁去???”

    “你?去?试试?”

    “……谢邀,我还没活腻。”

    -

    在书桌前沉浸工作?的施婳怕是没机会知?道?因为她的一条微信消息,竟扰得贺氏高层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明日就接到解聘通知?。

    经过百人律师团一事,她意识到自己?对新婚丈夫的了解未免太?过欠缺。

    既然她夸下海口?,允诺了要尽力扮演贺太?太?一职。

    那么该补上的功课,自然是刻不容缓。

    今晚上播前,她将新闻稿流利背诵后,趁着化妆时间,便用手机检索有关贺砚庭的信息。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与贺砚庭初遇时她才六岁。

    算起来两人也?算相识十五年了。

    可实际上,从她十岁那年离开莲岛后,与他分明同住在贺家,却好像隔了一层屏障,生活的距离拉近了,身份的距离却拉得很遥远。

    她当时大部分时间都?和?年纪相仿的贺珩在一起,一起上下学,一起做功课,周末一块玩。

    至于贺砚庭,她只知?道?他在读高中,而?不久之后,就被送去?了国外。

    此后便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偶尔碰面,她对他的了解,至此可谓彻底断层。

    想?到这里,她忽然拾起了某些模糊零星的记忆。

    记得她刚被寄养在老宅时,贺砚庭每次见到她的眼神都?格外冷漠,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

    施婳那时候虽然小?,但是自幼父母双亡,又刚刚失去?爷爷奶奶,性格极度敏感内向?。

    她本能地将贺砚庭的冷漠理?解为排斥。

    他明显不喜欢看见她,排斥老宅有她这么个人。

    十岁的她想?不出别的答案,只觉得是因为自己?和?他一样也?来自于香山澳那座小?城。

    那个潮湿、闷热、黏腻,部分人纸醉金迷,部分人贫困交织,那座PanPan充满矛盾的城市。

    因为那里有着他曾经贫穷、落魄、边缘的痕迹。

    他彼时已经是贺家家主亲自接回来的矜贵九少爷,自然不喜那些昔日的岁月。

    对他来说,香山澳的过去?是耻辱。

    可对她而?言,却是从小?到大所有的温暖记忆。

    施婳很久很久没有记起这些往事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一时没有察觉赵悦琳已经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

    直到赵悦琳字正腔圆的嗓音娓娓传来:“呦,小?施老师还真是敬业呢,上播前还不忘关注贺先生的最新动态,怎么,专访一直没落实,你?很着急吧?”

    施婳这才回神,她从镜子里扫了这个女人一眼,语气冷淡:“赵老师多虑了,专访时间我早已敲定,就在下周。”

    她与贺砚庭早已谈妥了访谈的细节,但是这次专访要在京北台黄金时段直播,上面还要层层审核,包括演播厅的预备、摄影等部门的配合,台长非常重视,再?三强调要确保不出差池,所以?多部门联合作?业,下周才能落地。

    “噢?是么?”赵悦琳双手环胸,笑得不怀好意,语气更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希望你?别竹篮打水一场空,闹个大笑话才是,全台的人都?被你?惊动了,要是空欢喜一场,台长估计会气死吧。”

    施婳秀眉颦蹙,由衷觉得这个女人好吵。

    她甚至懒得再?接话,反正也?化完妆了,干脆直接起身,提前乘电梯上楼进演播厅,把赵悦琳一个人晾在原地。

    下播后,助理?小?阮迎上来:“小?施老师,这周日就是毕业典礼了,咱们正好轮休,我到时候去?给你?送花呀,你?喜欢什么花?”

    施婳顿住脚步,愣了下:“还好你?提醒我,差点忘了。”

    原来这么快就到毕业典礼的日子了,她很早就接到学校领导的通知?,要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演讲,稿子倒是一早就备好了,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险些把这茬给忘了。

    “你?居然忘记了!!”小?阮一脸吃惊,“你?可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要在礼堂演讲的!多大的光荣啊,小?施老师,你?不会也?忘记通知?你?家里人了吧?”

    施婳看着小?阮热情的模样,不由语塞了几秒,一时间陷入迷惘。

    举行毕业典礼那日,大部分学生都?会邀请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走遍学校各个角落拍照留念。

    毕竟过了那一天,大部分人就很少有机会踏回母校大门了。

    四年的青春很珍贵,现在的父母也?都?很重视孩子,就连外地生的父母也?多半会飞过来陪同。

    她的身世除了三个室友没人知?道?。

    从前没忧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从小?到大习惯了,她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有父母出席。

    可以?往贺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每次重要的场合,他都?会陪伴左右。

    再?者就是从前爷爷没生病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出席一些需要家长出面的场合。

    记得高中毕业那时,她是京北一中的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时,爷爷就坐在家长席里,满眼欣赏的注视着她。

    为她的优秀而?感到骄傲。

    就好像,她是爷爷的亲孙女一般。

    她很感恩过往的各个阶段都?有贺爷爷的存在,否则她这十年的路只会苦涩难捱。

    相应的,连对贺珩也?恨不起来,毕竟他是爷爷唯一的孙子,而?且也?确实从小?到大照拂过她。

    但感恩归感恩,感情归感情。

    她与贺珩已经彻底分割,感情上不会再?有一丝瓜葛。

    但是现在爷爷病重,让他折腾一趟肯定是不合适了。

    没有能够邀请的家人,那么……她也?就只能和?室友姐妹们拍拍照了。

    虽然能够平静地接纳事实,但想?象一下那日的画面。

    她作?为毕业生代表,肯定会备受关注,可是台下却没有一个亲人。

    没有人为她骄傲,没有人为她祝福。

    总会有人发现异常,场面一定会很尴尬。

    下到地下车库,施婳从包里翻出车钥匙,目光却猝不及防瞥见了结婚证的一角。

    心里某个很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一瞬。

    酸涩的,刺痛的,麻痹的。

    某个念头一闪而?逝。

    明知?是不合适的,但她还是没能忍住,给贺砚庭发了微信消息。

    [你?睡了吗?]

    以?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贺砚庭下班不会很早,又时常有应酬,这个点应该没睡。

    她心里乱乱的。

    明知?道?发这条消息没有任何意义,难道?要邀请他出席毕业典礼吗?

    以?什么身份呢,是她的叔叔,还是丈夫?

    传出去?该如何解释。

    说好了暂时隐婚的。

    实在是太?不合理?了,她坐在车里,不禁懊悔自己?的一时盲目。

    等了五分钟,对方并未回复,她反倒松了口?气,发动车子。

    开到半路上,电话却突然响了,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

    施婳用蓝牙耳机接听:“你?好,请问是哪位?”

    听筒的另一端,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即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八风不动沉稳凛然的气场。

    “是我。”

    私人候机厅万籁俱寂。

    施婳瞬间就辨别出这道?声线,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还在忙吗?”

    因为一时间没想?好要如何转变称呼,不叫好过叫错,干脆暂时忽略。

    他的音色一如既往绅士磁性,开口?的话却令施婳毫无?准备。

    “我临时出差,在机场,有事吗?”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住,柔软的指腹慌忙地摩挲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来他今晚就要出差,专门回电话来,想?必是因为她莫名其妙问他睡了没。

    她很少无?事叨扰,他恐怕还以?为她会有要紧事。

    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她声音清糯,缓缓道?:“也?没什么事,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听筒那端略显寂静,许久没有声音传来。

    施婳一边开着车,心里莫名有些焦躁,大概是想?快点憋出什么话缓解当下的过分安静的尴尬。

    倏忽脱口?道?:“这么晚还要飞,实在辛苦,您去?哪儿出差,需要去?很久么?”

    话音刚落,她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尖。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像是一不留神竟然把心里的腹诽嘀咕了出来,真是头疼……

    虽然领证了,但到底还没那么熟。

    直接过问出差的细节未免也?太?逾越了。

    听筒另一端果然依旧寂然无?声。

    就在施婳准备为自己?的嘴快而?道?歉时,对方忽然沉声答复了她:“纽约,不会很久,一周左右。”

    女孩的耳垂骤然温热,她根本没想?到贺砚庭会回答,而?且还是这样详细的答复。

    脸颊不知?不觉有些发胀,奶白的肌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绯色,声音也?愈发糯了,细声细气地应道?:“知?道?了,那我不打扰您了,更深露重,您注意休息。”

    温软的嗓音透着些许颤意。

    隔着手机,贺砚庭仿佛能看见她习惯性低垂脖颈,局促不安的模样。

    全景落地窗外。

    一望无?垠的停机坪,落地的庞巴迪环球7000私人飞机已然准备就绪。

    男人不疾不徐地起身,一双长腿闲庭信步,左手仍举着手机通话。

    身后三位随行秘书如常跟随在男人身后,虽然彼此没有眼神交流,但他们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老板的变化。

    这变化很微妙,无?法用言语描述。

    分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人。

    可就是有哪里不同了。

    他们默默竖着耳朵,佯装一切如常的平静样子。

    只听前方从容不迫走上舷梯的男人声线寡淡,但莫名透着几分宽纵:“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有事就打给我。”

    18

    从?舷梯上方荡来的一句话,

    声淡而不?露情绪,但足以击震人心。

    尾随其后的两名随行秘书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微妙的?波动。

    贺董素来注重私人空间,

    行踪诡秘,

    独清独醒。

    他确有一个私人号码,但极少用,

    使用频率甚至比私人微信更低。

    只透露给重要人士。

    而这段通话听起来,

    很像是同女性对话的?口吻。

    不?得不?使人惊奇。

    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秘书,且跟随贺董多年,仆从?随主,早已习惯了?不?露声色,所以仅仅半秒便收敛了?脸上的?异样。

    唯独杜秘书的?表情自始至终波澜未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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