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陆清则坐到床侧,有些无奈。

    明明在试图减少和宁倦的各种意外接触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遭。

    他只能默念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爹教儿子天经地义”,伸手探进被子里,犹豫了一下,隔着柔软的丝绸布料,教宁倦正确的方法。

    他的手伸过来的瞬间,宁倦的呼吸都更沉了几分,埋首进陆清则怀里,深深嗅了嗅清冷馥郁的梅香。

    一瞬间的满足与更深的贪婪同时席卷了心头,他从来不知道,这种事的感觉,原来如此奇妙。

    尤其是陆清则在帮他。

    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在用手……

    宁倦突然拽紧了陆清则的衣角,闷哼了声。

    陆清则已经尴尬得连脸庞都在发热了,才没推开宁倦的脸,怕他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脸。

    听到宁倦的哼声,他果断收手,闭了闭眼:“就是这样,你自己……弄弄,我把握不好力道,弄疼你就不好了。”

    宁倦带着点撒娇的鼻音:“我想老师帮我……”

    陆清则冷漠地推开他,他现在只想尽快洗个手,换个房间睡觉,一觉睡醒,忘掉这一切:“说好了教你,不是帮你,教完了。”

    知道今晚最过分只能到这一步了,宁倦只能压抑下胸口燥热的热意,眼睁睁看着陆清则迅速背过身去,准备离开。

    他冷不丁开口:“老师平日里也会这样吗?”

    陆清则虽然背过身去了,耳尖尖却泛着红,像晶莹剔透的红血玛瑙。

    他抿了抿唇,有些发窘:“……嗯。”

    “也会这么的,”宁倦盯着他的耳朵尖,深黑的眼底露出浓浓笑意,吐出三个字,“舒服吗?”

    陆清则:“……还好。”

    宁倦低低地“哦”了声,又问:“经常吗?”

    提的都是些什么破问题。

    但以前大学室友之间,几个关系好的,确实也会交流交流这种问题,甚至还有一群人会互帮互助,虽然陆清则从不参与,不过宁倦好奇这种事,身边又只有他,问他……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男人之间就是这样。

    陆清则脑子还有点乱,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尽量耐心地回答:“我很少接触这种事,果果,你也……不要沉溺。”

    再问下去,陆清则该翻脸了,宁倦收起自己的求知若渴,看陆清则往外走去。

    就在陆清则快走出寝殿时,听到身后又传来少年轻飘飘的声音:“老师。”

    陆清则的脚步一顿。

    “……不要丢下我。”

    陆清则侧了侧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怎么会,你早点休息。”

    话罢,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缕梅香也随着陆清则的离开,渐渐消失在鼻端。

    宁倦满头热汗,模仿着陆清则教他的,紧咬着齿列,一片昏沉的甜梦间,意识仿佛腾飞着。

    他头脑发白,无意识地轻轻叫了声:“怀雪。”

    你要信守诺言。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清则:感觉身体被掏空。

    宁果果:?

    青少年教育罢辽,我什么都没写,别锁我!!!

    注:文选清吏司掌考文官品级,以及选补升调之事和月选的政令。——来自百度百科

    第五十六章

    长顺听陆清则的话,回去安心睡了一觉,第二天一醒来,就听说陆清则半夜离开了陛下的寝宫,换了间暖阁独自睡的消息。

    消息传入耳中的瞬间,长顺只感觉“啪”地一下,自己的小金碗碎了。

    陆清则这几日帮着宁倦主持大局,一早就去了文渊阁。

    长顺急匆匆赶来时,只看到轿辇离去的影子。

    问话是来不及了,长顺战战兢兢地守在少年天子的寝殿外,一脸如丧考妣。

    陛下昨晚不会真因为那碗药,控制不住,对陆大人用强了吧?

    陆大人不高兴,陛下就不高兴,陛下不高兴,其他人也别想高兴啊。

    他的小金碗,不会被陛下收回去吧?

    长顺正哀叹着自己刚拿到没两天的小金碗,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

    长顺心脏狠狠一跳,胆战心惊地扭过头:“陛、陛下……”

    宁倦穿着浅黄色的寝衣,长发未束,看上去有些松懒,没有平日里的尊贵冷漠,反而像头才用过餐的某种凶兽,散发着一种懒懒的气质。

    虽然从脸色上看不出心情如何,但以长顺对宁倦的熟悉,估摸着……像是还不错?

    陆大人半夜都跑了,心情还不错哇?

    宁倦没搭理长顺,抱臂靠在门边,注视着陆清则车驾离开的方向,半晌,勾了勾唇角,收回视线:“听说你看上了一座四进大宅院?”

    长顺心里又是猛地一激灵。

    宫里的太监攒了积蓄,去外头买宅院买铺子买庄子的都有,都是为了未来能有个容身处。

    他跟在宁倦身边,除了俸禄外,赏赐也不少,就忍不住动了点心思,想买个宅院,前几日才借着出宫的机会,去看过一次。

    没想到这就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陛下不会以为他有什么小心思吧?

    长顺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回:“是、是,奴婢只是想着……”

    “今日那宅子就是你的了,自己去找孙二拿地契。”

    宁倦的嗓音偏冷感,还夹带着点少年独有的清朗气,不高不低地钻入耳中,叫长顺愣了几瞬,才猛地反应过来,忙不迭谢恩:“谢陛下,谢陛下!”

    宁倦又朝着陆清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转身合上了门。

    看陛下的表现,昨晚的进展应当还不错?

    那陆大人为何要半夜忽然离开呢?

    长顺喜滋滋地琢磨着,琢磨了一通之后,也不再多想,高高兴兴地去领自己的大宅院。

    谁说陛下可怕了?

    知道他去看宅院后,陛下居然提前就让人买了那座宅子,等着找机会送他呢!

    这一整日,杂七杂八的消息传来不少。

    比如皇帝陛下的身体又好了一点,没有再昏睡不起了。

    陆清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在文渊阁加班到了大半夜。

    并不是很想知道宁倦的消息。

    他今天一整日握着笔,总感觉手心里的触感不太对劲。

    ……虽然昨晚隔了层布料,没直接接触,但夏日轻薄的寝衣,能阻隔得了什么!

    该感受到的,不该感受到的,都感受到了。

    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的热情、炙热、勃勃生机。

    陆清则枯朽而平和,如同冷寂的冬日冰河,近乎有种被灼伤到的错觉。

    以至于他今日有事没事就洗洗手,试图摆脱那种怪异的感觉。

    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昨夜他也真是昏了头,在那种混乱的炙热里,还当真教了下宁倦。

    有那么几瞬,仿佛师生的关系都错了位,被抹平化淡了。

    陆清则的心湖被无端的石子打乱,干脆便抛却所有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务之中。

    天色渐晚,几位阁老大多上了年纪,实在卷不过年轻人,先后离开了。

    卫鹤荣是最早离开的,大概是心系卫樵,冯阁老是最后走的,为了和陆清则这个同为保皇党的队友,进行点秘密的队内语音交流,询问询问皇帝陛下的情况。

    待人都走光了,陆清则也翻完了面前两堆小山似的奏本,提笔写了张小纸条,递给侍立在旁的侍卫:“帮我找一找这些卷宗,全部带来。”

    侍卫领了命,揣着小纸条,转身离去。

    等待的空隙,陆清则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犹疑片刻,还是转头问:“陛下今日怎么样?”

    现在还在文渊阁里候着的都是宁倦的人,否则宁倦也不会放他在这儿待着。

    听陆清则问起,侍卫立刻肃然道:“陛下头疼无力,卧床了一日,希望您能尽快回去。”

    “……”陆清则又不傻,轻描淡写地回了声,“哦。”

    就不再做声。

    侍卫:“……”

    陛下吩咐他这么说,他说了。

    但似乎没什么用,陆大人的反应好冷淡啊!

    陆清则背着手,缓缓转了两圈,舒展了下身体,没等太久,需要的东西就送上来了。

    卷宗上是江右派系的官员生平、家中情况,以及吏部各官的生平,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陆清则坐下来,眯着眼耐心翻着,果然找到了几条有所交汇的线索。

    鲁威曾在江右洪都府当过几年知府,那时候的江右布政使焦焕,还只是个小小的县令。

    焦焕此人,极为弱气,被抓到后,一被提审,就两眼一白,当场吓晕,弄得郑垚气得恨不得刮他两层皮,着实懦弱无能,完全依附潘敬民而存在。

    先前锦衣卫调查了焦焕,没查出什么,便以为他是潘敬民的人。

    现在翻了翻时间交汇线,陆清则方才发现,焦焕有个异母弟弟。

    这个异母弟弟的亡妻,也有个弟弟,与彼时还是洪都府知府的鲁威有过……不正当关系。

    陆清则静默了一下,为本朝盛行不衰的南风感到费解了一秒,循着那个日期,继续查下去。

    潘敬民的账册上,有关卫鹤荣的记录,八成早在他们下江南时,就被知晓他们目的的卫鹤荣抹消了痕迹,陆清则和宁倦离开京城数月,他甚至可以十分从容。

    但循着这一笔笔记录,以及账册上曾有过交汇的关系,就算抓不住卫鹤荣,也能根据一重重的关系,抓到其他人。

    鲁威调任回京城后不久,将看似与他毫无关系的焦焕调到了山东知府。

    又几年后,在吏部的助推之下,焦焕升官发财,擢为江右布政使。

    这期间,与他有过关系的那个男子的名字,出现在了潘敬民和焦焕的账册上,只是这个名字看起来微不起眼,且人在几年前就病死了,才没被注意过。

    翻完这厚厚的卷宗,陆清则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又写了张纸条,递给侍卫:“劳烦交给郑指挥使,让他直接派人,去拿到这几人的账本。”

    确定好人选范围了,直接开干吧。

    盯着卫府的人来报,昨日夜里,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进入了卫府,想必里面的人就是徐恕。

    徐恕一个人待在卫府内院,难免危险重重。

    他在外面一点点拔掉卫鹤荣羽翼上的羽毛,让卫鹤荣吃痛的同时,将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这样徐恕也能安全些。

    至于卫鹤荣的关键性证据,就看徐恕的了。

    低着头坐了太久,陆清则起身时,眼前猛然一黑,差点跌倒回座上,面具下露出的唇瓣都有些苍白起来。

    周围几个侍卫吓了一跳,冲上来想扶,陆清则按着桌子,摆了摆手,闭上眸子缓了两瞬,慢慢走出了文渊阁。

    等着接陆清则回乾清宫的轿辇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宁倦成天黏黏糊糊的,能忍着不派人来催他回去,已经算不错了。

    但是陆清则目前并不想见到宁倦。

    出宫是不好出宫的,现在无论朝堂内外,都盛传他和宁倦的师生情深,皇帝陛下甚至都让他暂代大权。

    他近几日一直住在乾清宫也无人不晓,眼下宁倦“身体还没好”呢,他要是离开了,必然会多余引来底下人无数揣测。

    别人怎么想无所谓,卫鹤荣不能多想。

    陆清则静默了下,吩咐道:“去鹰房。”

    几个侍卫傻眼:“啊?”

    陆清则姿态从容优雅地钻进轿辇中,薄唇动了动,冷静地吐出四个字:“我去遛鸟。”

    等轿辇去往鹰房时,宁倦也收到了侍卫的传话:“回陛下,陆大人说,让您先休息,不必等他,他去鹰房,遛、遛鸟。”

    宁倦:“……”

    行吧,遛吧。

    害羞的老师真可爱。

    看在昨晚的份上,宁倦唇角带了点笑,决定再多一点耐心与贴心,由着陆清则去鹰房看鸟,准备等会儿再和陆清则坐下来,好好就昨晚的事说说。

    然而左等右等,陆清则仿佛被那只破鸟迷了心智,一直没回来。

    宁倦额角青筋直跳,忍气吞声等了许久,冷声叫:“顺子。”

    长顺偷摸瞅了眼宁倦的脸色,开始担忧宅子和金碗一块儿飞了:“……奴婢在。”

    “去鹰房告诉老师,朕已经睡下了,他可以回来了。”

    宁倦冷冷说完,甩袖回了房。

    长顺:“……”

    可能是他的错觉,他竟然从陛下身上看到了一丝委曲求全。

    长顺跑来传话后,陆清则又拖了会儿,才施施然与小雪道别,回到乾清宫。

    旋即径直走向昨晚暂歇的暖阁,没打算去宁倦的寝殿。

    长顺就是再蠢,也看出来不对了,这俩位气氛实在太怪异了,他绞尽脑汁,跟在陆清则身后,想帮皇帝陛下多说两句话,却又感觉插不进去。

    陛下和陆大人间的氛围,着实让人无法落足。

    宁倦靠在窗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陆清则趁着月色回到乾清宫,绕着他的寝殿走。

    他吸了口气:再忍忍。

    结果隔日,陆清则天未完全亮便去了文渊阁,又到了大半夜也未归。

    来传话的侍卫低着头,感受着皇帝陛下冰凉的视线,大气不敢喘:“陆大人说,他玩鸟丧志,让您不要等他。”

    宁倦咔地捏断了手里的笔。

    没趁陆清则不注意,宰了那只破鸟,果然是个错误。

    是他那晚上的表现太过明显了?

    还是做得太过分了?

    可是他都没把陆清则按在床上剥光了,怎么就算过分了?

    这才哪到哪。

    第三日,陆清则依旧一大早离开,天黑了也不回来。

    宁倦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刚好他也到了御医诊断的可以“下地走路”的时候了,换了身常服,就准备亲自去文渊阁逮人,看陆清则还怎么去鹰房玩鸟。

    结果他还没踏出乾清宫,就在门口和没事人一样的陆清则撞上了。

    俩人的目光相触,同时停顿了几瞬。

    陆清则刻意避开了宁倦两日,除了自己略感尴尬,不太想和宁倦面对面相处外,便是想让宁倦自个儿也清醒清醒。

    宁倦对他的情感依赖有点太过头了,他不想让宁倦有任何误会。

    他会如约陪着宁倦到真正登临天下那一日,但也得让宁倦习惯一下没有他的日子。

    毕竟他也没准备一直待在这个权力的漩涡中心,当权臣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两天的时间,也能让这小崽子冷静下来了吧?

    陆清则估摸着,手上抱着几本册子,也不看宁倦的表情如何,淡定自若道:“巧了,正好想找陛下,来书房吧。”

    和陆清则预料的相反,两天的时间,消耗了宁倦所剩不多的耐心,让他的怒意愈发磅礴了。

    不过忍了两天的气,在见到陆清则的脸的那一瞬间,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皇帝陛下在心里唾弃了一番自己的不争气,乖乖跟在陆清则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了书房。

    这两日气氛紧绷,做啥都格外小心的侍卫和宫人们:“……”

    陆大人能回来真好!

    感谢陆大人!

    进了书房,见陆清则还是不理自己,宁倦拉了拉他的袖子,委屈地小声叫:“老师。”

    “撒什么娇,看这个。”

    陆清则瞥他一眼,侧身坐下来,点了点椅子,示意宁倦也坐,才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两指推了过去。

    显而易见的,不想有什么多余的肢体接触。

    宁倦眸色一冷,没有露出异色,翻开看了看那几本东西。

    看完了,又抬起头,直勾勾盯着陆清则。

    “抓到鲁威的把柄了,还有点关于吏部侍郎张栋的线索,不致命,不过拉人下马,暂时停职也够了。”

    陆清则神色沉静,权当没注意到宁倦的目光,清清淡淡道:“鲁威是卫鹤荣的得力干将,他折了,卫鹤荣也不会好受。卫鹤荣前有维护潘敬民、隐瞒江右疫情之嫌,此番我们对鲁威动刀,他不好、也不能再出手,趁机插人进吏部吧。”

    宁倦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点头:“好。”

    这件事其实不用陆清则特地来说的。

    陆清则用的都是宁倦的人,做什么都会上报给宁倦,他对陆清则这几日在调查的事清清楚楚。

    那目光太有存在感,陆清则就是想忽视也忽视不了,被盯得有点受不了了,猛然抬头撞上宁倦的视线:“看什么?”

    宁倦斟酌了一下,眼底多了丝笑意:“老师,你是不是很在意那晚的事?”

    陆清则眼睫颤了一下,冷静地抄过旁边凉着的一盏茶,抿了一口:“没有。”

    “那就好,我看老师避而不见,还以为老师在介意这件事,”宁倦狭长的眼眸垂下来,攻击性便被削弱了许多,显得很无辜,“我都快忘掉了。”

    陆清则无言半晌,感觉自己仿佛被反将了一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小崽子,怎么莫名其妙有股子茶里茶气的味道?

    “此事就交予你了,偷懒了这么些日子,该起来干活儿了。”陆清则决定略过这茬,淡定地又抿了口茶,“我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也不太好,人言可畏,一会儿便回府了,过来送账本,也是为了道个别,免得你多想。”

    宁倦忽然感觉那日五内俱焚的燥热仿佛又攀了上来,眼底深处藏着丝冷意,缓缓点头:“我自然,不会多想。”

    陆清则又在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分明那一晚才有了一点进展。

    气氛略有些冷掉,陆清则也能隐约感觉到宁倦的不满。

    是在不满他要回府?

    但他也确实该回去了,因为宁倦醒来,这两日已经有言官开始上谏,对他夜宿皇宫多日发表牢骚不满了。

    陆清则摩挲了下茶盏,习惯性地想哄哄孩子:“果果……”

    宁倦陡然觉得这声乳名说不尽的刺耳,象征着他与陆清则之间的身份距离,他倏地起身,沉着脸打断:“老师要走,就趁早吧,再过会儿,宫门该落锁了。”

    话罢,少年皇帝噌地起身,直接走出了南书房。

    外头守着的宫人和侍卫:“……”

    又怎么了?

    陆大人,陆大人呢?!

    陆清则坐在原处,也有些愕然。

    这孩子,气性怎么忽然这么大?

    他犹豫了下,还是跟了出去,左右看看:“陛下去哪儿了?”

    长顺摸出小帕子狂擦冷汗:“陛下把自己关进暖阁里不出来了,陆大人,您和陛下这是……”

    陆清则摇摇头,走到暖阁前,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闩上了,只能敲敲门:“果果?”

    宁倦背着身坐在暖阁里,闻声耳尖动了动,身子侧了一下,又抿着唇按下冲动,没像平日里那般,陆清则叫一声,他就冲过去开门。

    陆清则轻轻叹了口气,回头挥挥手,示意长顺带人离远点,方才轻声道:“我没有多想,亦不想让你多想,影响到我们的师生情分,果果,我希望你记得……”

    略微一顿,他道:“老师永远是你的老师。”

    说完,他又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将那晚险些模糊掉的师生线,又擦得明晰了些,安静地伫立了良久,里面都静悄悄的。

    眼瞅着宫门快落锁了,陆清则无奈,离开了暖阁前,和长顺吩咐了一句:“记得盯着陛下用饭喝药,我先走了。”

    长顺越来越看不懂他们俩的关系了,擦着汗应声:“哎,咱家知道。”

    直到陆清则离开时,暖阁的门也没打开。

    陆清则还以为宁倦还在生闷气,不想见自己。

    殊不知宁倦站在门边,眼底蕴含着阴鸷的风暴,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按住了没有打开那扇门。

    那声“老师永远是你的老师”钻进耳中,淬了毒般,叫他脑子嗡地一下。

    若是方才打开这扇门看到陆清则,他不太确定自己会做什么。

    但肯定能让陆清则明白“老师不止是老师”的道理。

    乾清宫的宫人都是被吩咐过的,不会在外面乱嚼舌根。

    所以陆清则出宫的时候,也没有伴随着“陛下拂袖而去,师生二人不和”的流言蜚语。

    陈小刀听话地闭门不见客,和林溪俩人在陆府巴巴儿地等了陆清则好几日,听着宫内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担忧不已,见陆清则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陛下居然肯放您回来?”陈小刀围着陆清则叭叭,“我还以为陛下会以身体虚弱为由,多再留您几日呢。”

    林溪也默默跟在陆清则身边,担忧打了个手语:徐大夫,真的给陛下下毒了吗?

    两个问题都不好答,毕竟牵涉到机要,陆清则随口道:“不小心惹陛下生气了,这几日应当都不会再进宫了。”顿了顿,他看向林溪,“徐大夫的事,毕竟涉及皇室,往后再与你们详说,好吗?”

    林溪默默点点头。

    回京那段时日,徐恕也有给他检查过哑症,虽然徐恕此人说话非常讨打,但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他进京后为数不多熟识的人。

    陈小刀在一旁嘀嘀咕咕:“这几日都不会再进宫?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陈小刀这个乌鸦嘴一向押得很准。

    次日清晨,一群穿着青绿便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兵分两路,一半在指挥使郑垚的统领之下,悍匪似的踹开了吏部郎中鲁威家的宅门,在仆妇的惊叫声里,郑垚巡视一圈,手一挥:“全部带走!”

    陛下身体才见好,恢复了早朝,得知消息,满朝哗然。

    还在病中的少年天子脸色淡淡的,抬手便将几封检举密信与账本丢了下去,盯着卫鹤荣:“卫卿,你的一把好手啊。”

    吏部郎中鲁威,收受江右布政使焦焕贿赂数百万两,证据确凿。

    大齐的开国皇帝无比憎恶贪污受贿行为,贪污受贿六十两便要处斩,即使后面的几代皇帝放宽了不少,按大齐的律法,数百万两也够把他挫骨扬灰无数回了。

    卫鹤荣几乎瞬间就猜到了这是谁做的好事,没有去看摔落在地的账册,果断跪地叩首请罪:“微臣治下不力,请陛下责罚。”

    鲁威已经保不住了,果断斩掉才是上策。

    宁倦居高临下望着底下面色各异的大臣。

    先是刑部尚书向志明被重罚,再是吏部郎中鲁威,这些都是卫鹤荣的拥趸,在卫党中地位颇高,接二连三地出了问题,卫鹤荣却都不保他们——这难免让部分卫党望着卫鹤荣的眼神开始变得微妙。

    宁倦心里冷笑一声:“鲁威一案,还牵涉到了吏部侍郎张栋,朕看卫首辅身兼多职,吏部之责过于繁冗,再加个人来助力吧。”

    这一番光明正大地塞人,还是塞的吏部!

    当即就有人有意见了:“陛下,吏部之责确实繁冗,一时之间恐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谁说找不到了,”宁倦淡淡道,“朕瞧着太傅陆清则很适合,诸位有意见吗。”

    底下的声音凝滞了一瞬。

    冯阁老第一个跳出来赞成:“前些时日,陆太傅代行大权,处理事务耐心细致,品性廉洁,老臣赞同。”

    保皇党也跟着纷纷附和起来,将卫党反对的声音压了下去。

    一时朝廷上一向卫党声势大、保皇党声势弱的局面居然倒了过来。

    等朝廷上这一架吵完,晌午,还在陆府花园里悠哉哉浇着花的陆清则就接到了宫里来的圣旨,莫名其妙升了个职。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清则:他不开门,肯定是生气了不想见我。

    宁狗勾:忍住不开门扑人。

    侍卫:陆大人说他忙着玩鸟,不想理你(被拖下去)

    第五十七章

    “盛元五年秋八月十九乙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詹士府少詹士、太傅陆清则,才望高雅,玉洁松贞,朕甚嘉之,擢吏部左侍郎,直文渊阁。”

    来宣旨的是御前大总管长顺,一板一眼地宣了旨,便赶紧笑呵呵地扶着陆清则起了身:“恭喜陆侍郎,快快请起。”

    陆清则顺着起了身,揉揉太阳穴,决定明日进宫去问问这小兔崽子发什么疯,居然把这差事丢给他来干。

    六部之中,吏部贵,户部富,吏部侍郎仅次于尚书,位置之重可见一斑。

    比起他先前顶着的太傅这样的虚衔,三品吏部侍郎,算不上品级高,但手握实权。

    他前些日子才掌了大权,现在又坐上这样的重位,不知道朝廷多少人会嫉恨死他。

    长顺最会察言观色,见陆清则虽然嘴角牵着,眼底的笑意却很平淡,心下纳闷之余,赶紧补充:“陛下说,您身子不好,依旧可免于早朝,只是往后都得进宫,在阁内一起商议政事,到吏部办办差。”

    圣旨都下来了,陆清则也接旨了,还能怎么办。

    陆清则朝长顺颔首:“嗯,晓得了,去复命吧。”

    送长顺回去交差了,陈小刀溜溜达达跑回来,感叹道:“我就说吧,公子,陛下哪儿会不让您进宫呢?”

    陆清则两指一屈,在他脑袋上来了下。

    力道也不重,陈小刀抱着头,假模假样地哎哟了声,眉开眼笑:“公子,您升官了,咱要不要庆祝一下?”

    他说的“庆祝”,就是去买只真味馆的醉香鸡,骨香肉嫩,闻名京城。

    陈小刀从小吃到大,就没吃腻过,累了想来只鸡,沮丧了想来只鸡,高兴了想来只鸡,闲着没事也想来只鸡。

    非常朴实无华且好满足。

    陆清则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想吃拿我做什么借口?赶紧去吧,不然该售光了。”

    陈小刀美滋滋地哎了声,噔噔噔跑到假山后,把方才躲起来的林溪拽了出来:“走,哥哥带你吃鸡去!”

    林溪一脸惊恐,疯狂摇头。

    耐不住陈小刀热情似火,林溪又不敢出力怕伤着他,一脸绝望地被拖着从陆清则身边擦过。

    陆清则闷闷一笑,想起了他送去漠北的那封信。

    史大将军此仗若是顺利,应该也回漠北营地,看到那封信了,他虽没有明写,但看到信上所画的信物,史容风能明白所指何事。

    若是史容风有回信,肯定会送到宁倦手上,还得问问宁倦。

    翌日,过了早朝时间后,新官上任的陆清则进了宫。

    散朝后官员各自回自个儿的官署办公,路上便遇见不少,见到陆清则的车驾,纷纷上前,隔着马车向陆清则道贺。

    语气可比从前要热切多了。

    从前小皇帝未崭露头角,陆清则也没有实权,师生二人关系再好,大多数官员也只是不远不近瞅着,没有多热络。

    如今陆清则兼任吏部侍郎,官员的升降任免,考课调动,可都是由吏部来管理的,与他们的前途息息相关——这也是许多官员以前不敢结交陆清则的缘故,事关前途呢,要是得罪了卫鹤荣,一个不高兴把他们调任离京,丢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怎么办。

    陆清则坐在马车之中,平平淡淡地应声。

    帘子被风拂动,车外的人只能见到一角大红的朝服,包裹着车内人清瘦的身躯。

    待马车行去,后面都是片羡慕的目光。

    程文昂也驻足在侧,目光复杂地看着那辆马车。

    陆清则径直去了吏部的官署。

    前些年他和宁倦想要安插人手进吏部,卫鹤荣严防死守,并未成功,没想到最后倒是把他给插进来了。

    吏部官署里一片忙碌,见陆清则来了,众人诡异地对视了一眼,眼底皆有提防之色,乖乖冲陆清则行礼:“陆侍郎。”

    这是打入敌人内部了啊。

    陆清则心里感叹一声,淡淡应声:“今年京察推行得如何了?将各部列题文书与会核评语交过来。”

    众人心底登时颤了颤,当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这才刚来吏部,就要插手三年一度的京察事务了,这可是关系着升调任免的大事!

    他们一时也估摸不清陆清则的意图,但吏部尚书之下侍郎最大,再不情愿也只得去搬了文书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搬来的文书不止今年的京察记录,还有往年的,混在一起,密密麻麻的,一眼看过去就头皮发麻。

    陆清则本来也想看看往年的,也不介意,聚精会神地开始翻看,一目十行,看得极快。

    等这些文书全部被翻完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吏部的官员们从陆清则来的时候,屁股下面就跟有针扎似的,怎么都坐不稳,一直若有若无地窥视着那边,见陆清则从堆积如山的文书里抬起了头,顿时满头疑问。

    那么多文书,怎么可能一早上加半个下午就看完了?

    果然把文书调来,只是为了给他们施施压?

    也没见陆清则提笔记录什么。

    众人揣摩着,逐渐从惴惴不安到安心。

    陆清则闭了闭眼,在脑海里整理了一番看过的东西,指尖点了点桌面,慢慢开口道:“负责整理文书的是谁?”

    一个中年男子慢慢站了出来:“回大人,是下官。”

    “我让调来今年的考核文书,这里面却夹杂了盛元二年的文书,”没有人来倒茶,陆清则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吏部连文书管理都如此混乱,陛下恐怕会很失望。”

    ……

    那就是个下马威啊!

    中年男子张了张口,不经意间撞上陆清则的目光,登时憋得说不出话。

    坐在书案旁的青年十分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风般。

    但面具下的那双眼,却浅浅如冰河般,望来的目光里凝冻着三分冷意。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