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较之下反倒是段奎的表情最为平静。却见他学着蔡吉的样子拨弄了一下翻车,又用水壶浇了浇水,跟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问道:“小蔡府君这盆景可是城西赛鲁班所制?”

    第四十四节

    送汝横财

    “小蔡府君这盆景可是城西赛鲁班所制?”

    段奎问话的语气虽云淡风轻,然蔡吉又怎会猜不透这老儿的花花肠子。不外乎是即想要水车,又怕人坐地起价而已。不过蔡吉打从一开始就没想亲自上阵与段奎等人讨价还价。只见她故作惊讶地颔首作答道:“段老好眼力。此物确由赛鲁班所制。”

    管统听蔡吉与段奎谈起了水车的制作者,连忙上前求证道:“赛鲁班?可是那城西工匠头人?”

    “因是此次人。据悉其本姓马,只因木匠手艺巧夺天工,故被人传颂为赛鲁班。如今看来这赛鲁班之名,确实是名至实归。”同样听过赛鲁班大名的黄珍点头解释道。

    “手艺是不错,就是人太傲气。”吃过一次闭门羹的段奎酸溜溜地说道。

    不过管统对此却持不同意见,只见他捻着山羊须摇头晃脑道:“堪比鲁班的巧匠,持才傲物些也无妨。”

    蔡吉眼见三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将赛鲁班夸了个遍,倒也不言明自己才是水车的真正设计者,反倒是趁热打铁地提议道,“水车的诸多妙处诸君皆已见识。正如黄功曹先前所言,眼下距冬麦播种尚差两个月,只须加紧赶制水车,今秋各县便可投入使用。”

    哪知蔡吉的话音刚落,先前还在对水车赞不绝口的管统、段奎等人立即就露出了为难之色。段奎甚至还偷偷瞪了黄珍一眼,后者连忙出面改口澄清道:“小府君见谅,老夫等人也想多造水车造福乡里。只是眼下蝗灾刚过,郡府为安置饥民花费颇多,恐无力再在全郡推广水车。不若先在黄县郊外修上一两架水车以观成效如何?”

    面对黄珍一个劲的哭穷,蔡吉也知经过此番救灾之后,再想从这只铁公鸡身上拔毛恐怕不容易。不过郡府没钱不代表东莱的富户们也没钱。须知通过此次“以工代赈”段奎等东莱豪绅名义上是向官府捐了不少钱粮,但私下里兼并自耕农、收纳丁口可没做过赔本买卖。所以蔡吉自然而然地又将目光投向了段奎。

    然而段奎对蔡吉投来的目光却恍若未睹,依旧在那里摆弄着水车默不作声。至于一向与其抬杠的管统,不知为何也没有提出让段奎等豪绅捐钱的提议。当然如果此时蔡吉直接开口的话,应该也能说服段奎等人多少掏出点钱来。但她最终却并没有开这个口。

    你们几个以为捂着钱袋子不放,本姑娘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行!咱们骑驴唱本走着瞧。蔡吉在内心一边如此冷笑着,一边则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叹息道:“罢了,民生多艰,此时再议吧。”

    许是没料到蔡吉会如此轻言放弃,段奎略带诧异地抬起了头,却一时间也看不出蔡吉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不过老狐狸终究还是老狐狸,眼瞅着蔡吉以退为进,段奎反倒是故作大方地宣布道:“小府君莫要灰心。正如黄功曹所言,吾等可先在黄县造起一两架水车以观其效。若是郡府缺钱,老夫愿出资为黄县造第一架水车。”

    一架水车?真是好大方呐。蔡吉在心中暗自嘲笑段奎一毛不拔的同时,表面上依旧还得向其躬身致谢道:“吉在此先代黄县百姓谢过段老高义。”

    总之这一次的商讨对蔡吉来说似乎是一无所获。她既没有说服管统等人向朝廷上贡,也没说服段奎等人支持她向全郡推广水车。但蔡吉本人对此却并不在意。在她看来只要让管统、段奎二人对水车产生浓厚的兴趣,那她今日开会的目的就算是初步达成了。至于向朝廷上贡以及捐助造水车等事那是通过了最好,不通过也无妨。而她眼下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一个字等。

    事实上,蔡吉也没等太久。翌日下午,当她正爬在书案上编写数学教材之时,却见张清风风火火赶到了后院。而他一跨进书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竖起大拇指冲着蔡吉夸赞道:“小主公,真神人也。”

    蔡吉听张清如此一说心头不由一动。不过她表面上还是不懂声色地吹了吹尚未干涸的墨迹,然后抬头朝着一脸兴奋的张清反问道:“张大哥何出此言?”

    张清见蔡吉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以为她还不清楚外边所发生的事。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蔡吉面前兴致勃勃地问道:“小主公可还记得曾说过要送那赛鲁班一笔横财?”

    “确有此事。”蔡吉搁下毛笔点头应道。

    “哈!小主公,汝知否?此事成真了!”张清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从今早起,就陆续有富户豪绅驾车前往城西求见赛鲁班,说是要他出面帮他们的庄子造水车。而今那些牛车、马车早已将西城堵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人说段奎昨天夜里就已亲自找过赛鲁班。当然也是为了水车之事。”

    大鱼终于上钩啦!听罢张清的这番介绍,蔡吉心头悬着的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没错,她当初之所以会一边在段奎等人面前演示水车的功用,一边却又并不坚持以郡府的名义向东莱全郡推广水车,要的正是眼前这般的轰动效果。

    须知东汉末年流行的是豪族地主田庄经济。而这种田庄经济是一种典型的自给自足经济形式。田庄内有农业、手工业生产,还进行一定的商业和高利贷活动。崔实的《四民月令》记载了当时典型的田庄:田庄土地面积广,种植着粟、粳、稻、麦、豆等各类粮食作物,以及胡麻、苴麻、蓝、地黄等经济作物,还有瓜、韭、葱、蒜、姜、芋等蔬菜,田庄内广植松、柏、桐、梓、漆、枣、桑、竹等林木,有养蚕、纺织、染色、制鞋、制药、制蜡、裁缝等手工业生产,并有许多酿酒、醋、酱、饴糖等产品加工和制造农具、兵器的作坊。从《四民月令》的记述可知,这种进行多种经营的地主田庄,各类生活资料基本上都可自给自足,一般不需要通过交换。

    故像段奎这样的豪族地主一般都不怎么关心自耕农的死活。因为哪怕庄外饿殍遍野,只要庄内丰衣足食,那豪族地主们照样可以过得有滋有味。甚至可以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期盼着农民破产,如此一来便可兼并其土地,并将其收纳为田庄中的徒附,或是干脆使其沦落为奴隶。指望豪族地主出资为官田兴修水利,无疑是在期盼狼为羊看家护院。所以蔡吉一早就已料到段奎等人不会心甘情愿地出资帮助百姓兴造水车。

    不过连年的旱灾在逼迫自耕农破产的同时,也在影响着田庄的粮食产量。故豪族地主们不可能真反对水车的应用。相反水车作为一项可促进农业生产的新兴发明理应会被地主们追捧才对。这从段奎、黄珍、管统三人最初见到水车时的反应就可以看出,他们其实还是十分眼热这一农业利器的。

    所以蔡吉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将水车高价卖给那些豪族地主,而非像上次救灾那样只求他们捐钱。为此她特地让赛鲁班做了那个精致的水车盆景,以期勾起段奎等人的兴趣。另一边蔡吉又故意隐瞒自己是水车设计人的事实。而是将赛鲁班推为自己的代理商,让段奎等人去找赛鲁班洽谈置购水车之事。

    就眼下城西人头攒动的架势来看,大鱼小鱼皆已咬钩。至于这场计划最终能否成功,还得看赛鲁班本人的表现。说起来这也算是蔡吉对赛鲁班的一次试探。试探其是否真适合做自己的合作伙伴。

    想到这儿,蔡吉又向张清问道,“那赛鲁班答应了?”

    “答应。怎么不答应。清听人说那赛鲁班也不报价,只让那些人自己报价。说是出价高者先造。虽说离秋播尚有些时日,但谁家不想。眼下一架水车已叫价千贯。”张清咂舌道。

    拍卖?!哈,这赛鲁班还真有点做生意的天赋。就不知他人品是否真靠得住了。毕竟在飞来横财面前能把持得住的人并不多。不过蔡吉在心里虽然如此思虑着,可她表面上还是同张清半开玩笑道:“千贯并非天价。现下一石谷子早已买到了五十万钱,甚至在一些郡县还是有价无市。折算下来这一架水车不过值两石谷子而已。要吉说是那些豪绅占便宜了呢。”

    张清听蔡吉说两石谷子换辆水车还是豪绅占便宜,不禁暗自感慨自家小主公可比那赛鲁班还会漫天要价。

    而就在两人闲聊之时,铃兰忽然来报说是赛鲁班此刻正在太守府门口求见。张清一听赛鲁班来了,不禁一头惊讶道:“赛鲁班这时候不在城西做生意,来太守府做什么?”

    但此时的蔡吉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冲着铃兰点头道:“有请。”

    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铃兰便领着赛鲁班来到了蔡吉的书房。只见这老儿依旧是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但手里却捧着一只颇为精致的漆器盒子。在看到蔡吉之后,赛鲁班先是恭敬地向她叩拜行礼,跟着又抬起头用颇为复杂的眼神打量了蔡吉一番,然后将手里的那个漆器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蔡吉见赛鲁班一来就向自己献上一个盒子,而且还不做任何解释,不由好奇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却发现里头赫然躺着两根闪闪发亮的金条。一旁的张清在瞥了一眼之后立马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毕竟以赛鲁班这幅尊荣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金子的模样。至于蔡吉则当场将盖子一合抬头问道,“马伯,这是何意?”

    “不瞒府君。昨日管郡承来找老夫说什么都要买下府君的那两张图样。这便是卖图钱。”赛鲁班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用黄金换图纸?想不到管统还有如此手笔。不过这也可能是袁绍给他的活动经费。反正不拿白不拿。就不知这赛鲁班有没有露我老底。想道这里,蔡吉赶紧追问道,“哦?管统来找汝买图样?那汝可向其提及此图为本府所画?”

    “府君当初来取盆景时交代过不许向外人提及此图为府君所画。老夫自然也不会多言。”赛鲁班说到这里,又看了蔡吉一眼问道:“城西那些来订做水车的人都是府君安排的吧?”

    “没错。此事确由本府安排。”蔡吉点头承认道。其实倘若当时段奎等人肯出钱资助郡府造水车,那蔡吉自然也会令赛鲁班帮他们免费造水车,其花费远少于现下这般抢购。但人有时候一旦自私了,就会目光短浅,目光短浅了,就容易中圈套。所以这事怪不得蔡吉狡猾,赛鲁班刀快,要怨只能怨段奎等人太抠。

    但赛鲁班并不知道其中原委,所以他依旧不解地问道,“府君为何要如此行事?府君若想造水车,大可发张手令征召我等为官府制造水车。”

    面对赛鲁班的疑问,蔡吉倒是极为坦诚地两手一摊苦笑道:“因为这水车在马伯手中可以漫天要价,而在本府手中就只能白送。”

    赛鲁班虽不知蔡吉与管统、段奎之间微妙的关系,但眼见蔡吉年纪幼小,便多少理解了她的这番苦衷。于是赛鲁班当即拍板道,“那等造好水车,分完工钱之后,老夫再将剩下的钱送来。”

    “马伯且慢。此番汝等造水车所赚之钱,是汝等的辛苦钱,本府分文不取。”说着蔡吉将面前装有黄金的盒子在赛鲁班面前晃了晃道:“这才是本府的酬金。”

    赛鲁班钉是钉铆是铆地坚持道:“这可不成。虽说咱造了水车,可若非府君的图样,咱又怎知这天下间还有水车这东西。所以这钱府君一定要收下。”

    蔡吉见赛鲁班如此仗义,在感动之余,不由心生一计向赛鲁班“马伯若是觉得这钱太多,拿得不安心的话。大可分出一部分捐给官府用以修建更多的水车。”

    “捐给官府?这同分给府君有何区别?”赛鲁班一头雾水地问道。

    “有区别,当然有区别。”蔡吉板着手指向赛鲁班分析道,“马伯将钱分给本府那是私交,而将钱捐给官府则是功德。本府可凭此事发布榜文表彰汝之义举,并将汝任命为工匠行首。”

    第四十五节

    规与矩

    “任命老夫为工匠行首?”赛鲁班听罢蔡吉的分析,大笑着摆了摆手道,“咱是拿斧子锯子做手艺活的,又不是开铺子做买卖的,哪儿来啥行首。”

    可蔡吉却毫不罢休地反驳说,“马伯此言差矣。做手艺活是从别人手里赚钱,做买卖也是从别人手里赚钱。既然城里的商户就能有行首,那凭什么工匠就不能有行首?”

    哪知赛鲁班却脱口而出道:“那是因为人家是东家,咱是扛活的。”

    蔡吉见赛鲁班一番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不禁在心中苦笑,这老爷子既然敢用拍卖的法子狠敲豪绅一笔,怎么就想不到翻身农奴当主人呢。不过这也怪不得赛鲁班“胸无大志”。须知在这个时代,由于生产力低下,像赛鲁班这样的工匠大多尚处于半农半匠的状态。即平时在村寨中务农,空闲时帮人制作工具修造屋舍。哪怕有一部分工匠脱离土地,成为专职工匠,那也是受雇于城内的作坊,或是投身豪族地主田庄,绝少有人自立门户。因此也就形成不了行会意识。

    不过托此次蝗灾的福,眼下黄县城里聚集了一大批逃难而来的无主工匠。倘若没有蔡吉先前推行的以工代赈,这些人很可能会被迫投靠田庄甚至卖身为奴。但如今靠着以工代赈所得的口粮,城内多数工匠都保持了自由之身。如此众多的无主工匠集中在黄县,在蔡吉看来无疑是上天赐予的一次绝世良机。须知一两个工匠或许只能做做家具、农具之类的小器物。但几十个几百个工匠联合起来便能承接大的工程,甚至推动技术发展。

    想到这里,蔡吉便进一步向赛鲁班开导道:“那马伯现下是在为谁扛活?那些定制水车之人?还是本府?都不是。汝现下可是翻身做东家了啊。”

    “老夫是东家?”这一次赛鲁班总算是有些怦然心动。

    而蔡吉则乘热打铁地鼓动道:“没错。而今整个黄县只有汝会造水车。汝那些弟子就是伙计。而汝就是卖水车的掌柜。推而广之汝又如何不能做工匠行首?”

    赛鲁班摸着乱糟糟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城里都是几家铺子推行首。老夫这就独此一家,自家做自家的行首,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蔡吉听赛鲁班这么一说,心知他已进入了状态。所以她跟着便话锋一转问道:“马伯,汝与弟子造一架水车大约要花多少天?”

    “这个嘛……若是木料实现已备齐的话,也就七、八天的时间。”赛鲁班想了想回答道。

    “那现下有多少人要造水车?”蔡吉又问道。

    “老夫离开时已有七、八家大户来求购水车。”赛鲁班说到这儿,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见他一拍脑门皱眉道,“啊呀,这儿多活怕是两个月都做不完啊。”

    “没错。不仅如此,随着黄县水车的名气传播开来,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定制水车。马伯,汝和汝的弟子做得过来吗?”蔡吉故意加重了语气问道。

    “做不完。真到那时也只得推掉一些活了。毕竟人不可无信啊。”赛鲁班叹了口气道。

    蔡吉见赛鲁班情愿少赚钱也不肯失信于顾客,不禁在心中更加认同其为自己的合作伙伴。因此蔡吉跟着便笑着向赛鲁班开导道,“马伯不必如此唉声叹气。汝大可再找些工匠来帮忙造水车。”

    “老夫也知活多了要加人手。可是现下老夫所收的定金,刨去备料花费,尚不足以招纳更多的人手啊。”赛鲁班两手一摊无奈道。

    赛鲁班的这番诉苦,让蔡吉意识到这个时代尚未诞生“转包”这一概念。大多数人都像赛鲁班一样淳朴地认为一旦接下了活,就得亲力亲为地去完成。不过“层层转包”在后世虽已成了偷工减料的代名词。不过为了提高水车的推广效率,蔡吉还是决定向赛鲁班讲解一下转包之法,“此事不难解决。汝可将手头上做不完的活连同水车的造法传给那些工匠。如此一来汝非但不用向那些工匠支付工钱,还能扣下一部分钱款作为教授水车造法的学费以及介绍生意的转包费。加之本府会封汝做行首,谅其他工匠也不敢赖账。”

    “转包费?此计甚妙!”蔡吉一席话直说得赛鲁班茅塞顿开。然而他在惊叹蔡吉妙招连连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地问道:“恕老夫直言。府君既有样图,又有转包之法。府君为何不亲自主持此事?反倒是将这样一笔横财送与老夫?”

    “不瞒马伯,这一来,是因为本府身为太守公务繁忙,无暇亲自主持造水车一事。”蔡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而冲着赛鲁班语重心长道,“二来,本府相信汝是可托付重任之人。故本府才会将此事转包给汝。”

    赛鲁班见蔡吉如此信任自己,不禁感动得霍然叩首道:“府君放心,老夫定将此事办妥,绝不让府君失望!”

    蔡吉扶起赛鲁班颔首道:“有马伯这句话。本府就放心了。”

    不过赛鲁班起身后却又现学现卖地向蔡吉说道:“那府君可得收下转包费才成。”

    蔡吉见赛鲁班依旧想要分钱给她,不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来日方长,这次算是本府投石问路。话说本府这里可有得是好点子,就怕马伯到时候来不及做啊。”

    “行!只要是府君画的样图老夫就是不眠不休也要将它做出来。”赛鲁班爽朗地点头笑道。

    “马伯既然如此干脆。那本府就厚颜一次向汝定制一个小物件。”蔡吉说着转身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张样图递给了赛鲁班。

    赛鲁班接过样图看了一眼后问道,“这是何物?”

    “此乃折扇。此扇以竹木做扇骨,绫绢做扇面,用时许撒开,成半规形,聚头散尾。”蔡吉指着图样解释道。

    一旁一直没有插话的张清眼见蔡吉如变戏法似地随手就拿出一样世人从未见过的物件,忍不住啧啧称奇道:“小主公真乃女中鲁班。如此精巧之物清可从未见过。”

    “本府只是觉得天气渐热,蒲扇携带不方便,想要做一把能随身携带的扇子而已。哪儿有张大哥说得那么厉害。”蔡吉笑着摆了摆手,跟着她又向赛鲁班正色道,“马伯,眼下造水车才是正务,至于这小物件可稍后再做。”

    赛鲁班则收起图样笑道,“此事老夫自有分寸。”

    眼瞅着赛鲁班将图纸塞入怀中,蔡吉突然想到对方既然是木匠那对数学多少应该有些了解。于是心血来潮之下,蔡吉连忙拿出自己先前编写的教材递给了赛鲁班道:“马伯是木匠,平日里应该算过不少圆吧。本府这里有一从西方大秦国传来的算法,还请马伯一观。”

    “哦,外国算法?老夫瞅瞅。”赛鲁班说着接过竹简扫了一眼之后,指着上面的公式问道:“这些是啥鬼画符?”

    “这是从天竺国传来的数字。即一到十。”蔡吉指着阿拉伯数字向赛鲁班解释道。

    “那这呢?”赛鲁班又指着另一个符号问道。

    “此字名为π。乃西方大秦国之字。用以表示圆形之周长与直径之比。例如一圆筒周长为四寸,其半径为……”蔡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小棍在沙盘上写起了公式。

    然而还未等蔡吉算出结果,对面的赛鲁班却已报出答案道:“六寸四。”

    “马伯何以算得如此之很快?”蔡吉搁下小棍惊讶道。

    赛鲁班得意地笑道:“就六个字:尺变寸,加六成。”

    “尺变寸,加六成?”蔡吉低头默念了一遍赛鲁班的口诀之后,又不甘心地追问道:“如圆周长为三尺呢?”

    “三尺变三寸,三六一寸八,两者相加得四寸八。”赛鲁班翻了翻眼皮,迅速报出了答案。

    蔡吉听罢连忙用小木棍在沙盘上计算起来。结果与赛鲁班的结果只相差那么一点点,但赛鲁班的计算方法是那么的快,又是那么的准。这让蔡吉多少有些诧异。于是她又用代数式将赛鲁班的算法演算了一遍,这才发现赛鲁班将圆周率π当作3.125,尽管有误差,但算法简便,在估计半径时很实用。

    本想在赛鲁班面前显摆一把后世几何学的蔡吉,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轻易地就被一个东汉的木匠所打败。这让蔡吉不得不联想起后世有关共济会的传闻。共济会是欧洲赫赫有名的社团社团。曾涌现过歌德、马克.吐温、莫扎特、孟德斯鸠、歌德、海顿、萨德侯爵、莫扎特、菲特烈大帝、马克吐温、柯南道尔、加里波第等诸多名人。而在美国建国时,签署《独立宣言》的56位美国开国元勋中有53位是共济会会员。历任美国总统中从华盛顿开始,只有被暗杀了的林肯和肯尼迪不是共济会会员。英国王室中像乔治三、四、六世,爱德华七、八世等等亦是共济会会员。而如此星光灿烂的组织,其前身却是欧洲中世纪的石匠帮。故共济会的字面意思就是“自由石匠”。据说正是这些石匠在黑暗的中世纪中保存下了自然科学与几何学,并开启了之后的文艺复兴。

    不管这一传闻是否属实,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工匠一直都是数学等自然科学的传承者。哪怕经历过焚书坑儒,异端审判,工匠们亦能靠口口相传将人类智慧的结晶一代代地传承下去。由于西方的建筑大多为石制建筑,故掌握科学技术的是石匠。那中国的建筑多为木质结构,传承科学技术的就应该是木匠。可像赛鲁班这样的木匠真能建立起类似共济会那样的组织吗?

    答案是能。早在春秋时期鲁国工匠墨翟就已建立了以工匠为基础的学术团体墨家。墨者大多是有知识的劳动者。而这种知识有别于儒家的诗书礼乐。墨家的知识指的是认识论、逻辑学以及自然科学。同时墨者也是有政治主张的,他们将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按墨家的规定﹐被派往各国做官的墨者,必须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行不通时宁可辞职。另外﹐做官的墨者要向团体捐献俸禄﹐做到“有财相分”。当首领的要以身作则。可以说墨者比欧洲的共济会早二千年实现了由的“实践性工匠”向“思想性工匠”的转变。

    然而墨家在后期分裂为注重学术研究“墨家后学”,以及坚持行侠仗义的游侠。使得墨家在秦汉大统一时代逐渐式微。而汉武帝独尊儒术,打击游侠的政策,更是让墨家在西汉之后基本消失。但正所谓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眼下的汉帝国已然呈现出春秋争霸的趋势。或许正是让墨家重返历史舞台的大好时机。

    于是由木匠联想到墨家的蔡吉试探着向赛鲁班问道:“马伯可知墨子?”

    “不认识。”赛鲁班干脆地摇头道。

    蔡吉心想现在不认识不要紧,日后你总会认识的。须知此刻蔡吉的脑中已然萌生出了要重建墨家的念头。虽然要这个念头现下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框架,但可以先打下基础再说。所以蔡吉跟着又问道:“马伯,汝与汝弟子可有幼童?”

    “幼童?有。”赛鲁班掐指算道:“老夫有一孙儿刚满六岁。大徒弟长子十二岁,么子七岁。二徒弟亦有一十岁幼子。”

    “本府现下在府里开设一间学堂,马伯若是不嫌弃的话,可让工匠们将自家孩童送来太守府念书。”蔡吉诚心邀请道。在她看来让工匠子弟学习文化知识,就是在培养未来的墨者。

    赛鲁班一听小太守要教自家子弟念书,哪会有拒绝的道理。只见受宠若惊地他连忙匐拜叩谢道:“送来,一定送来。能在府君府里念书是那些娃福气。老夫在此替娃儿们谢过府君大恩。”

    第四十六节

    业有专攻

    “听说了吗?黄县城外的田庄造起了三人多高的大水轮!”

    “那物件不叫水轮,叫水车。”

    “对,对,对,水车,叫水车。说是能将河水打上数丈高,真是好不神奇。”

    “将水打上数丈高!乖乖!那得花多大的力气啊!”

    “我听人说那水车是靠水打水,不需耗费人力畜力。”

    “靠水打水?那不是妖法吗?”

    “这我也不知。不过此物乃黄县巧匠赛鲁班所造。此人既然叫赛鲁班,那一定有匠神鲁班的本事。”

    “啊呀,咋们村啥时候也能造此物。”

    “我前几日见城东姜家庄的少东家驱车赶去黄县。莫不就是去请赛鲁班来造水车的吧?”

    汉兴平元年的整个六月,黄县水车成了东莱最热门的话题。人们争相议论着那高耸于田间的新机械,称奇于其以水打水的精妙,更期盼着这一新发明能帮他们度过眼下遥遥无期的旱灾。因此自打段家田庄树立起第一座水车之后,黄县便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订购者。作为水车第一制造人的赛鲁班和他的徒弟们自然是忙得天天脚不沾地。

    眼瞅着手上积压的活越来越多,赛鲁班最终还是按照蔡吉的建议将一部分活分包给了城里其他的木匠。而此举一经实施就立即在整个东莱工匠中间引起了轰动。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在这个尚未出现知识产权的时代,工匠一般不会轻易将自家的拿手绝技传授他人。更毋庸说是可以赚大钱的技术了。而赛鲁班将水车制造之法传授给其他工匠的做法,在许多人看来乃是了不得的义举。因此眼下不仅没有人眼红赛鲁班靠水车一夜暴富,甚至还对其大为推崇。

    对于外界种种夸赞赛鲁班本人倒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须知水车的真正发明者是蔡吉。既然蔡吉都不介意将样图出售,并竭力主张要将水车推广开来,赛鲁班自然也就没有立场再将水车的制作之法藏着掖着。加之蔡吉之前一再叮嘱不能将她发明水车一事透露出去,赛鲁班也只好继续顶着黄县第一巧匠的头衔接受四方工匠的推崇。

    另一边身为始作俑者的蔡吉面对郡内热火朝天的水车风潮却显得颇为淡定。她不仅没有再出面指点水车制作,甚至在赛鲁班实行转包后也没有再向其提任何建议。在蔡吉看来自己既然已将推广水车一事交予赛鲁班负责,那具体如何操作就是赛鲁班自己的事了。只要赛鲁班不触犯律法,不闯大祸,她就不会出面干涉。正所谓“业有专攻,术有专长”。蔡吉深知自己不懂木工技艺,也不知工匠之间约定俗成,贸然出手只会徒增笑柄而已。

    事实上不仅是这一次水车的推广,蔡吉在军务、政务上也是秉承着相“业有专攻,术有专长”的原则,只提计划不插手具体的操作。故蔡吉在抗击蝗灾时虽提出“以工代赈”的政策,但具体实施却是由管统、段奎、黄珍三人完成。在长广征讨水贼之时,蔡吉同样也只是提出诱敌深入的计划,而让文锐、唐蓥两人完成指挥作战。

    不过蔡吉虽心安理得的将计划交由专业人士来完成。可她身边的人却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起来。这不,这一日清晨,铃兰一边服侍蔡吉穿上正装,一边絮叨着说道:“主公,外头的百姓现下都在夸赞赛鲁班,说他是鲁班转世。”

    “嗯,赛鲁班的手艺本确实不错。”蔡吉整了整衣襟随口应道。

    “可是水车乃主公发明,那赛鲁班怎能抢主公的功劳!”铃兰停下手鼓着腮帮子不满道。

    蔡吉见铃兰为自己抱起了不平,不禁回头笑道,“傻丫头,赛鲁班所为都是吾授意的。哪儿有抢功劳之说。”

    “就算如此那赛鲁班也太厚颜了。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受下了原本该属于主公的夸赞。”铃兰撅着嘴说道,“更何况主公还让那些匠人子弟来府里念书。可那赛鲁班又拿啥来报答主公。”

    “这就是赛鲁班对吾的报答。”蔡吉说着拿起了案几上的一卷锦帛朝着铃兰晃了晃道,“要知道,此番赛鲁班不仅向郡里捐助了三千贯钱,还领着城内的工匠为贫苦百姓免费造水车。吾今日就是要去城外的官田为第一架免费水车揭幕。”

    “可他赚了也不少呀。出这点小财又算得了什么。”铃兰嗤之以鼻道。在她看来赛鲁班为蔡吉所做的事及不上自家主公对他的恩惠。

    蔡吉眼见铃兰一直抓着赛鲁班不放,心知她这也是关心自己才会如此。但铃兰终究是自己身边的心腹,如此不逊之言传出去恐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这会儿的蔡吉当即神色一凌,对着铃兰郑重其事的道:“铃兰,汝设想一下,倘若什么事都要吾这太守亲历亲为,那吾岂不是要被累死。再说兴修水利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吾身为太守又怎能与民争利。汝这番话若是传到赛鲁班等匠人耳中,对方又会怎样想?”

    听罢蔡吉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铃兰也意识到自己今天有些嚼舌根了。于是她当即冲着蔡吉叩首道,“铃兰错了。请主公降罪。”

    “吾知汝这是为吾谋不平。”蔡吉说罢搀扶起了铃兰叮嘱道:“不过只次一次,下不为例。”

    “喏。”铃兰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过蔡吉倒是将话题一转道:“吾这就要出城办事,恐会晚归。今日就由汝来教幼童们识字吧。”

    “主公放心,铃兰一定敦促幼童们好好念书。”铃兰拱手作揖道。

    蔡吉见铃兰又恢复了往日稳重,不由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便出门搭车与张清等人一起出了城。原来赛鲁班应蔡吉的提议,不仅向官府捐助了一笔钱款,还主动提出要帮官田免费造水车。凭借着这两项义举,蔡吉便顺理成章地提议推举赛鲁班做城内工匠的行首。起先管统等人对此事还持保留意见。但当赛鲁班真带着手下弟子为黄县城外的官田造起第一架水车后,便再也没有人反对让这个不修边幅的老木匠做行首了。

    时值六月,正是夏日炎炎,绿意盎然的大好时节。当蔡吉一行人驱车赶到城外官田时已是晌午时分。包括段奎、管统、太史慈在内的黄县首脑们亦都已到场。如此场面在这几年的黄县还真不多见。而蔡吉一下马车便被一干官吏豪绅簇拥着走上了高台。跟着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用深情并茂的语调宣读了对赛鲁班等人义举的褒奖,以及任命赛鲁班为黄县工匠行首的决议。

    当然这篇文章作者其实是功曹黄珍,而蔡吉只是负责将其当众念出来而已。不过这时节可不会有人去追究文章究竟是谁写的。因此蔡吉在宣读完任命书之后,现场立即就响起了一片喧闹的锣鼓声以示庆贺。跟着身缠彩带的赛鲁班则在众人的注视下极其自豪地举锤砸开闸门放出河水,让硕大的水车缓缓转动了起来。

    不过对蔡吉来说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嘉奖赛鲁班,而是特地借着这次为水车剪彩的机会来视察官田的。东汉官田的种类繁多,有官府直接管辖的田,有封赐高爵和官宦人家的田,有牧场,有屯田。其中屯田又分民屯与兵屯。蔡吉今日所到的这处官田就属于民屯。不仅如此,在这里屯田的百姓正是通过以工代赈之策招来的外乡饥民。

    由于招募饥民屯田一事乃是由黄珍负责的。故今天这老儿一改往日推诿扯皮的老油条形象,反倒是极其积极地向蔡吉等人介绍起屯田成果来。究其原因这其中固然有黄珍想表功的意思,但也与眼下各州郡流行屯田有关。

    须知,东汉王朝在经济制度方面并没有什么重大建树。其基本上是沿袭西汉时期的制度。而西汉经济制度是在高祖、文帝、景帝时期,在自耕农经济为主体的条件下形成的,是一种以小土地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但东汉在中后期无论是人口还是技术都已超越了西汉。大批豪强地主兼并土地建立起了规模庞大的田庄。如此一来东汉以小土地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便与“田庄”这种大土地占有制产生了矛盾。

    与后世明清等朝代土地兼并造成“人多地少”的情况不同,东汉末年土地兼并造成的结果是“地广人稀”。其实道理很简单,东汉的人口相较明清两代要稀少得多。豪强地主在兼并土地的同时也在吸纳大量的丁口充实自家的田庄。毕竟相比做自耕农向朝廷缴纳沉重的税赋,投靠田庄所受的盘剥反倒是更轻一些。结果造成官府手握大批闲置的荒地,却招不到人去开垦。没有人开垦官田东汉王朝的税收自然就会受到影响。故而随着田庄经济逐渐壮大这种矛盾也随之日益尖锐起来,并最终导致东汉王朝财政困难。

    面对这种窘境,东汉政论家们开始意识到土地兼并对王朝统治的危害,提出要严禁豪强地主任意兼并土地,并且反对汉朝轻土地税的政策。不过政论家们的理论看上去虽理想。可现实却是残酷的。一来,经过百年的恶性循环土地兼并已成不可遏制之势。二来,面对掌握大量土地和资源的世家豪强,想要提高土地税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既然动不了世家豪强,那诸侯们就只能在斗升小民身上打主意。而他们不约而同想到的主意都是屯田。屯田顾名思义就是指利用士兵和农民垦种荒地,以取得军队供养和税粮。恰好连年的征战与灾荒,造就了大批流民,为各地屯田提供了人力基础。所以陶谦屯过田,曹操屯过田,往后的东吴、西蜀也都屯过田。而这其中又以曹操屯田规模最大,故后世提到三国屯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曹操。

    东莱虽只是一个偏远小郡,但身为东汉王朝的一个缩影,汉廷的顽疾东莱郡府多多少少也都有一些,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田庄经济对郡府税收的严重打击。东莱的上层心里都清楚,郡府固然在百姓眼中是朝南坐的衙门,实质上却是连开仓放粮救济灾民都会捉襟见肘的花架子。以至于每每出现险情,郡府都地得求助本地豪强富户出手资助。

    其实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蔡吉觉得憋屈,身为郡功曹的黄珍同样也过得不舒坦。只不过黄珍不似蔡吉那般有魄力招安海贼出海掠夺,更不敢向段奎等豪强富户开刀。所以和这个时代许多官僚一样,黄珍最终选择还是选择用屯田来保证郡府的税收与军粮。

    但见此时的黄珍一路领着蔡吉等人视察新开垦的田地,一边则向众人热忱地介绍说:“此番东莱各县共收纳饥民两万余人,以五十人为一屯,设屯司马,其上置典农都尉,直属郡府。用官牛者,官六私四;不用官牛者,官私对分。”

    管统听罢黄珍的讲解瞥了一眼身旁的段奎,不咸不淡地说道,“两万余人?才这点?”

    黄珍心知管统这是在讥讽自己坐视豪绅强抢丁口。须知依照各县上报的数据,此番蝗灾东莱共接纳了将近七万多饥民入境。其中有一半的饥民都被各府县的豪绅地主所强占。对此黄珍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以工代赈的粮食是段奎等豪绅出的,他没有立场对这些人说不。因此面对管统指责,黄珍心中虽有不快,却还是和稀泥道:“东莱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故一时间尚未有大批灾民涌入。不过诸君放心,只要郡府坚持以工代赈之策,往后自会有更多的饥民来东莱屯垦。”

    然而黄珍的话音刚落,段奎却一摆手摇头道,“以工代赈乃非常时期非常之策。怎能变为常例。须知城内富户为救蝗灾已是倾囊相助,若再让其出资,那便是在杀鸡取卵。”

    黄珍被段奎如此一驳,那张老脸立马就尴尬地僵了下来。但他最终还是假意捻了捻胡须,平复了一下心情,拱手唯诺道,“段老说得是。此事是黄某急功近利了。”

    第四十七节

    府军屯军

    虽说黄珍同往常一样附和了段奎的决定,但他那番微妙的表情变化却被蔡吉看得一清二楚。再联想到上次介绍水车时,黄珍关于两个月内在东莱推广水车的提议,以及之后段奎瞪他的那一眼。蔡吉不禁暗自揣测黄、段二人的关系,可能远没她之前想象中的那般牢固。

    于是为了求证自己的判断蔡吉旁敲侧击地问道,“黄功曹,招募流民屯田需耗费大笔钱粮吗?”

    黄珍听蔡吉如此一问,便挂起职业化的笑容拱手作答道:“小蔡府君有所不知。招募流民屯田不只是给予土地如此简单。官府还需为流民提供种粮、农具、耕牛,如此种种皆需耗费钱粮。而眼下东莱所缺正是钱粮,否则官府也无须大肆招募流民屯田。”

    说到这时黄珍脸上的笑意已全然被惆怅所代替。其实屯田制是一种变向的农奴制度。参与屯田制的百姓不仅要无条件分出一半收成给官府,而且还会因此被官府强制束缚在屯田上不得迁徙。若非眼下正逢“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老百姓是打死都不会卖身给官府参与这种敲骨吸髓的不平等制度。因此倘若官府在屯田之初不给于流民足够的好处,就算仗着乱世的契机也很难招募到流民屯田。

    远的不说就以兖州的曹操为例。曹军起初招募流民屯田时,由于实惠少,又有军事编制束缚,因此就算流民被强制屯田,也多有逃亡之举。曹军真正大规模将屯田制推广开来,是在袁涣向曹操进言改进屯田制之后。当然眼下这些事都尚未发生,而曹操也还正窝在鄄城里盘算着如何从吕布手中夺回兖州。相较之下,蔡吉不仅熟知屯田制的优劣,还有后世诸多屯田之法为参考。倘若推行得当蔡吉完全可以先曹操一步成为屯田制的创始人。

    因此就以招募流民屯田一事来说,蔡吉与黄珍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正所谓求同存异,多一个盟友就多一份助力。特别是对眼下的蔡吉而言,拉拢黄珍有助于她日后插手东莱政务。抱着这样的想法,蔡吉在假意低头思虑了一会儿后,便向黄珍提议道:“黄功曹,可否先调拨一部分军粮用以招募流民屯田?”

    哪知蔡吉话音刚落,身旁的太史慈赶忙上前劝阻道:“万万不可!小府君明鉴,军粮乃军心之本,不可擅动!”

    黄珍跟着点头附和道,“太史将军言之有理。老夫也以为值此乱世不可擅动军粮。”

    蔡吉熟知历史又怎会不知军粮的重要性。此刻面对太史慈与黄珍的齐声反对,她在赞赏两人时时为东莱着想的同时,亦微笑着向众人进一步解释道:“两位误会了。吉的意思是,以军粮招募流民编制成军屯田于各府县。命其忙时务农,闲时操练。须知,兵无室家,则情不固,有室家,则为行伍之累。而以屯田安置兵卒家室,使其出而战,归而息,一来可安军心,二来一旦有敌犯境,为保家眷兵卒定会以死守之心固之。如此这般便可做到,战不废耕,耕不废守,守不废战。”

    “好一个战不废耕,耕不废守,守不废战!此法甚妙!”听罢蔡吉的一番解释,管统头一个拍手称赞起来。至于一旁的段奎则对此事表示缄默。因为照他的经验来看,眼前这女娃儿要么不开口,一开口总会闹出大动静来。与其跟着起哄,还不如先站在一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可正当蔡吉打算进一步讲解下去之时,太史慈却不无担忧地说道:“小府君此法确实可行。然兵丁若忙于屯田,势必会疏于操练。慈恐长此以往东莱之兵难成精兵。”

    对于太史慈的忧虑,蔡吉十分能理解。确实,历史上屯田的军队战斗力大多都不强。但这些军队用来守备却是绰绰有余。特别是对土地的留恋往往会让这些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因此蔡吉跟着便向太史慈解释道:“子义兄所虑不无道理。故吉以为可先挑选出健硕之士编为府军,备以甲胄器仗,发以军饷,使其只需操练无需务农。另将筛选下来的老弱之兵编为屯军,将其安置于各府县屯垦。如此这般岂不是即有精兵,又不误屯田。”

    “府军、屯军。真乃妙策。”太史慈听罢茅塞顿开地向蔡吉竖起了大拇指。事实上他之前还在为如何处理前任都统留下的那帮老爷兵而伤脑筋。如今正可谓瞌睡有人送枕头,太史慈大可以编制屯军为名将那些战斗力低下的老爷兵送去屯田。

    而蔡吉则在太史慈的夸赞声中,回头向黄珍问道,“黄功曹,汝看此策可行否?”

    “可行,可行。小蔡府君之策,真乃神来之笔。”黄珍抚摸山羊须眉开眼笑道。不可否认,蔡吉这一招确实帮他解了燃眉之急。须知招流民屯田只需付一笔安置费就成,其成本远低于招兵。故照目前郡府所存军粮的数目来看,拨出一部分军粮再招一两万人来屯田是没问题的。加上眼下已招纳的二万余人,预期东莱郡民屯人数将达四万。如此规模虽不及当年曹操收纳百万青州黄巾屯田来得壮观,却也足以保证来年郡府粮仓充裕了。正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一旦有了粮,他黄珍又何须再看段奎等豪绅的脸色。

    想到这里黄珍不由自主地偷偷瞄了蔡吉一眼。说实话,当初若非段奎信誓旦旦地声称日后会请刘备来坐镇东莱,黄珍是不会同意让蔡吉这个样一个女娃儿来做太守的。哪怕她是蔡太守的女儿,哪怕她曾上城头抗击过曹军,哪怕她能得太史慈这等猛将的赏识。可谁曾想段奎从徐州回来之后,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仅没有按照诺言请刘备来东莱主事,甚至还表示将继续扶持蔡吉做太守。而段奎的理由竟是蔡吉拥有鬼才。一个女娃儿能有啥鬼才。就算她猜到曹操会后院起火又怎样。士林皆知曹操因杀边让之事与兖州世家心生间隙,祸起萧墙只是时间问题。在黄珍看来段奎这土财的目光太过短浅,才会被一女娃儿所玩弄。经过这两件事之后黄珍开始觉得段奎这人不靠谱。只是碍于段奎统领黄县豪绅,黄珍这才对其隐忍至今。

    而之后蔡吉虽在灭蝗救灾一事上表现突出,但黄珍也只是觉得她是一个见多识广且心思缜密的神童而已。毕竟无论是灭蝗,还是以工代赈,具体操办者都是黄珍与管统。真正让黄珍体会出蔡吉有些门道的是这一次水车的推广。须知黄珍一直以来都没放松过对蔡吉的监视。无论是她去城西找赛鲁班,还是之后赛鲁班来太守府,都没逃过黄珍的眼睛。虽说黄珍不知二人之间有过什么约定。但就从赛鲁班高价买水车以及现下高调捐资之举来看,此事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段奎知道此事是个圈套吗?事到如今他当然也应该看出了其中的道道。只是这老儿眼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让他当初不肯捐钱修水车,现在又怎么有脸指责赛鲁班漫天要价。不过黄珍在对段奎幸灾乐祸之余,却也有些心有余悸。因为他思前想后发现,赛鲁班背后的高人似乎只有蔡吉一人而已。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女娃儿就不是神童,而是多智近乎妖!

    须知撇开年龄、性别而言,就算是成人男子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是凤毛麟角。至少黄珍自己就没本事如此敲诈段奎这等豪绅。而通过眼前屯田一事,黄珍再一次领教了小蔡府君的不同凡响。黄珍清楚军屯这个点子不是蔡吉第一个想出来的。早在元狩四年,武帝击败匈奴后,就曾在国土西陲进行大规模屯田,以给养边军。而周边的陶谦、曹操、袁绍等人亦早已将流民编制成军屯田。否则黄珍也不会想到自封典农都尉掌管屯田一事。但像蔡吉这般能将屯田的分析得如此透彻的人还真不多见。更何况她还想到了将军队分为府军与屯军来解决精兵与屯垦之间的矛盾。

    难道说眼前这女娃儿真是鬼才?黄珍想到这儿,不禁有些迷茫了起来。倘若蔡吉只是一个聪慧的神童,那黄珍大可暂时奉其为傀儡,直到有朝一日遇上明主再献城献人。但蔡吉的表现却已超出了神童的范围。黄珍可以断定以段奎水准的根本无法驾驭这等奇才。更何况以蔡吉这两个月的表现来看,此女非但不会甘于充当傀儡,相反她还是个极有抱负之人。问题就在这儿,难道自己真要奉一个女娃为主公吗?

    蔡吉并不知晓此刻的黄珍笑容可掬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怎样一颗纠结的心。但她却清楚用军粮招募流民是在拆东墙补西墙。这种做法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要想使东莱郡在短时间里实现快速发展,就必须先为其注入一大笔资金。故而此刻的蔡吉打从心底里憧憬着东莱水军的初战战果。

    而就在蔡吉暗自盘算东莱水军何时能满载而归之时,位于东莱郡东南方向的黄海上,一艘满载着货品的帆船正乘风破浪驶向大汉带方郡。只见那张被海风吹得鼓鼓的白色风帆上赫然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水鸟。熟知三韩风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此船乃是弁韩伽倻国的贡船。

    伽倻位于朝鲜半岛富庶的洛东江流域,与大海相连并有丰富的铁矿资源。伽倻人主要以农业,渔业,铸铁和贸易为生。伽倻人的记述,说是天地之初,有六个载有天子的大蛋从天而降。六个男孩破壳而出,十二天后长大成人。其中一个叫首露,成了金官伽倻的国王。另外五人分别建立了大伽倻,星山伽倻,阿罗伽倻,古宁伽倻和小伽倻。故伽倻国以水禽为图腾,奉金官伽倻为盟主,而其国主则自称首露王。

    同这个时代诸多东亚小国一样,伽倻国也是通过朝贡体系每年定期与汉朝进行贸易。其主要是用铁器、稻米等物资来与辽东半岛的汉人交换各种奢侈品。不过相比三韩其他城邦,伽倻国人一直以来都颇为高傲。因为按照伽倻国人的说法他们的国主首露王曾娶天竺阿逾陀公主许黄玉为妻。对天竺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天竺公主不可能会有许黄玉如此典型的汉名。事实上根据后世的考古证实,这位自称为天竺公主的许姓女子,其实是光武帝时一个随家人逃亡海外的四川姑娘。而她和她兄长许宝玉带去伽倻国的也并非来自天竺的舶来品佛教,而是中原土产的道教。不过且不论许氏兄妹的谎言有多么地漏洞百出。至少伽倻国人坚信他们是高贵的首露王与天竺公主的子孙。故每一次伽倻国都会带上大批贡品前往带方郡交易,用以彰显其国力强盛。

    然而正当伽倻国使节站在船头憧憬着这一次能从汉地换取大量奢侈品之时,船上的水手却突然骚动了起来。原来不远处的海平面上骤然冒出了两个小黑点,并占着有利风势急速朝贡船驶来。

    “有海贼!”

    “快,快,快!”

    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吼,贡船上的伽倻水手快速拿起武器列于船舷两侧严阵以待。须知黄海上的船只虽不多,但每年这个时节总会有不怕死的刁民聚众打劫。由于伽倻国出产铁器,故对于海贼来犯并不躲闪,反倒是调整风帆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艘海盗船直冲上去。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两艘海船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船上列队的伽倻水手一个踉跄纷纷东倒西歪。而等他们好不容易恢复平衡之时,只听嗖嗖嗖地一阵怪响,从对面的海盗船上突然喷出了数道烈焰。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伽倻水当即就被吓得目瞪口呆。一些水手甚至干脆丢弃了武器大叫“怪物”!而对他们来说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八节

    第一桶金

    许多年后黄海上流传起了一个骇人的传说,说是每年六七月都会有火龙自海底冒出吞噬海船,所遇之人无一幸免。不过既然说是无人幸免,人们又如何知道吞噬海船的是火龙,而非风龙、水龙、雷龙。对此众人的说法各有不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传说最初是从山东半岛沿海流传而出的。

    兴平元年七月,传说中的“火龙”首战告捷,为捉襟见肘的东莱郡府带来了满满一船战利品。由于打劫贡船一事尚需保密,因此管承等人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将战利品抬进太守府。而是由蔡吉亲自赶去龙口水寨与一干人等坐地分赃。

    “此番我部共掠得铠甲五百件,刀一千把,稻谷八百担,杂粮两百担、生丝五百担,貂皮五十张,另有海船一艘。”水寨大帐内管承得意洋洋地将向蔡吉与太史慈汇报着水军初战战果。

    蔡吉听罢管承的汇报欣然颔首道:“诸君辛苦了。此番征战可有损伤?”

    管承见蔡吉面对满地的战利品不为所动,反而先问及水军损伤,不禁动容地躬身抱拳道:“托主公洪福,我部此战仅损十一人,伤四十三人。”

    “嗯,死伤者的家眷可得好好安置。”蔡吉郑重其事地向管承叮嘱道。

    “喏。”管承抱拳领命后,又抬头冲着蔡吉嘿嘿一笑道:“主公给的火龙真厉害。那些土人水手一见火龙吐焰各个吓得跪地求饶。我军此次能以如此顺利拿下贡船,正是仗了这火龙的福。不知主公手上还有此物否?”

    “火龙?汝是说那烟花?此物真有那么厉害?”蔡吉惊讶得问道。

    “不瞒主公,我部尚有十来个人一不留神被火龙吓得跌跤蹭伤。更毋庸说是那些个没见过市面的土人了。”管承不好意思地坦言道。

    虽说用烟花吓唬三韩贡船的主意是蔡吉最先想出来的。但此刻听罢管承自曝乌龙,蔡吉还是觉得此事夸张得像个笑话。可她又转念一想,在后世的大航海时代在美洲、非洲大陆,这等残酷的笑话可没少上演。与其说后世的那些土著是被殖民者的火枪所打败,不如说他们是毁于自身的迷信。不过蔡吉自付自己没义务为土著破除迷信,故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将烟花战术进行到底。

    这不,面对跃跃欲试的管承,蔡吉当即便拍板点头道:“子奉放心,待到下次出海本府自会为汝等配齐火龙。不仅如此,本府日后还会让人造出更厉害的火器供汝等使用。”

    管承一听蔡吉日后会为水军提供更厉害的火器,不由高兴地眉开眼笑跟在后面连连称谢。而此时的蔡吉则已然将目光投向了堆放在大帐中央的战利品。虽然蔡吉早先已知三韩是用土特产来换朝鲜半岛北部汉四郡的奢侈品。可眼前这批三韩土产还是让蔡吉多少有些惊讶。

    首先是稻谷。须知蔡吉前一世是南方人,吃惯了大米,眼下在东汉的山东半岛却是天天吃面食。故而蔡吉一见稻谷顿时就有一种见到亲人的冲动。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朝鲜半岛再怎么说都比山东半岛偏北,怎么三韩能种水稻,而山东这片儿却还是在种小麦呢。要知道水稻的产量比小麦高,成长周期也比小麦来得短。要是能在东莱种植水稻,那解决粮荒还不是指日可待。

    于是蔡吉抓起一把谷子在手里捻了捻之后向管承与太史慈问道:“这三韩都能种稻子,怎么东莱就没见人种过水稻?”

    管承听蔡吉如此一问连忙回答道:“不瞒主公,稻子太费水,眼下又连年大旱,连地里的麦子都快枯死了,谁还敢种稻子。就算是三韩也只有弁韩境内的东津江与万顷江那片能种稻子。其他地界种的还是杂粮。”

    “是啊。若非如弁韩那般占据地利,想在北地开水田那是难于登天。”太史慈也跟着附和管承道。

    管承与太史慈都是东莱人,自然比蔡吉更了解东莱的气候与地理条件。故他二人都连连摇头表示东莱种不了水稻,蔡吉也只好暂时放弃在东莱试验种水稻的计划。不过她对东莱对面的辽东半岛以及再往北的那一大片黑土地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那里出产着后世赫赫有名的东北大米。只可惜眼下东莱实力尚弱,蔡吉也只能干瞪眼而已。

    既然自行种水稻暂时实现不了,蔡吉只好将手中的稻子朝筐里一丢,又打量起了另一件她感兴趣的战利品来。那是一柄四尺多长,手柄尾端铸有一龙雀纹样圆环的长刀。乍一看上去有点像后世的日本刀。但其刀身笔直又与这个时代的长剑有几分相似。不过此刀外观虽看着纤长挺直,可实际上却颇为沉重,以至于蔡吉得用两只手才能勉强将其捧起。加之蔡吉本身就对刀剑等冷兵器不甚了解,于是她只好求助于一旁的太史慈道:“子义兄,汝来看看此刀如何?”

    太史慈见蔡吉一副吃力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单手从她手里取过了长刀。跟着刷地一下拔出利刃,用指腹试了试刀刃,赞道:“好刀!不愧为伽倻国所制。”

    “子义兄,这伽倻刀很厉害吗?”蔡吉探这脑袋问道。话说刚才太史慈拔刀的模样可真帅!当然已经试过刀分量的蔡吉心知自己这辈子是无法如此帅气地单手拔刀的。

    “非也,此刀名为环首刀,乃由汉剑所化,是汉刀,而非伽倻刀。”太史慈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长刃,一边向蔡吉解释说,“由于汉剑双面开刃而不利于马上作战、不利于劈砍、易折断。我大汉将士为方便与匈奴骑兵近战,便将汉剑改为这种单面开刃、厚脊的环首刀。故此刀常配于骑兵,与强弩铁戟交相使用,乃扑杀匈奴骑兵之利器。”

    蔡吉听太史慈如此一解说,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刀是棒子的仿品。不过瞧太史慈对其爱不释手的模样,看来此棒子的锻造技术还是可圈可点的。不过她转念一想,眼下汉军骑兵一般都用长枪长槊,没见几人使用这环首刀。于是蔡吉又跟着不解地问道:“子义兄,既然这环首刀如此厉害。吉怎么没见人用过?”

    “小府君有所不知,打造这样一把利刃极费功夫。”太史慈说着将指着刀身上的一段铭文向蔡吉进一步解说道:“小府君请看这段,‘兴平元年五月丙午造卅湅大刀龙雀’。‘卅湅’之意乃三十炼,也就是此刀曾用百炼钢之术将钢材折迭锻打达三十次之多。且此刀全刀一体锻造,刀刃淬火,实乃当世宝刀。”

    “太史将军好眼力。”管承见太史慈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拍手称赞道:“我部此番得刀千把,唯有此刀最为精美。故将其取出特献于主公。”

    蔡吉听管承要把这样一把宝刀献给自己,不禁苦笑这还真是典型的明珠暗投。于是她连忙摆手摇头道:“子奉,汝将此刀献于本府那是在暴殄天物。正所谓宝刀赠英雄,此刀理应配给子义兄才是。”

    见过蔡吉刚才那番笨拙地拿刀方式,管承也知此刀不适合自家主公。因此他当即点头附和道,“主公言之有理。太史将军,汝就收下这柄龙雀吧。”

    太史慈本就对手中的这把宝刀爱不释手,此刻眼见蔡吉和管承都说要将刀送给自己。于是他也不扭捏推辞,而是爽快地还刀入鞘抱拳道,“那慈就恭敬不如从命。谢府君赠刀。”

    蔡吉见宝刀有了合适的主人,在欣喜之余,又回头向管承问道:“子奉,汝等所得之刀,可都是这等环首刀?”

    “是。不过除了太史将军手上那把龙雀是一体锻造之外,其余环首刀皆为环首另造、加热锤锻焊接于刀茎之上。”管承抱拳应道。

    “就算环首另造,那也是精品。整整一千把环首刀,这伽倻国还是真是大手笔。”太史慈抚须笑道。

    “吾看是公孙度大手笔吧。”蔡吉轻抚着生丝意味深长地呢喃道。

    太史慈听她如此一言也跟着点头称是道:“一千把环首刀,五百具铠甲,确实够建起一支铁骑。”

    “不过眼下这支铁骑归东莱了。”蔡吉回过头冲着太史慈等人挑眉道。

    “若再加上小府君改进的马镫,这支铁骑战力会更强!”太史慈自信地回应道。

    心照不宣之下蔡吉与太史慈同时露出了会心笑容。其实前一世蔡吉也没少在历史文献中看到过有关汉末三国造刀的记述。像是诸葛亮就曾命蒲元在斜谷造刀。蒲元为了造出好刀,特地指定要使用蜀江江水来为刀刃淬火,所造的三千口刀非常精良。蒲元还因此被称为神刀。但那时蔡吉还不清楚刀枪棍棒之间的工艺差距。直到此刻经过太史慈一番解释,她这才意识到史料中所记述的那些大刀数量代表的正是一个国家的国力。

    据史书记载,三国时司马炎就曾一次遣人造刀八千把;刘备曾令工匠造刀五千把;孙权则命人造刀一千把。这些还是在魏、蜀、吴三国定型之后的手笔。而眼下正值诸侯割据的混战时期,一千把刀对一方势力的意义不言而喻。倘若公孙度知道自己黑了他一票军火,他回有何反应?想到这里蔡吉不由收敛起了笑容,转身向管承问道:“子奉,汝等这次买卖做得干净否?此事会否让公孙度知晓?”

    “主公放心。船上的土人都被喂了鱼虾,至于贡船则被咱藏在了杜家岛。保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管承拍着胸脯保证道。

    虽然明知管承这番保证背后意味着上百条生命的陨灭,但蔡吉丝毫没有为此而感到愧疚,反倒是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颔首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子奉,那条三韩贡船汝等要好好改造。印有图腾的帆绝对不能用,最好直接改成蓆帆。另外船体也一并漆成黑色好了。”

    “喏。”管承一个抱拳领命道。其实不用蔡吉提醒管承也早就让将贡船那扎眼的风帆换了下来。只是他们没像蔡吉这般小心连船身都要改颜色。

    太史慈见蔡吉忙着指点管承毁尸灭迹,心想原来这小蔡府君还是知道什么叫害怕的。鉴于此次管承劫的贡品比较敏感,太史慈便也跟着二人提醒道:“光改船还不够。小府君,吾等还需考虑如何处理这些贡品。”

    “这些贡品当然是直接分了了事。主公,这屋子里的三成贡品归汝所有,另有四成贡品归官府,我等水寨只留三成便可。”管承依照海贼的分配方式将战利品分成了三大部分。

    然而蔡吉却摇了摇头道:“不,此事不可鲁莽为之。子义兄说得对。稻米、生丝、貂皮皆非东莱所产。稻米尚可配给军士当军粮。可这生丝、貂皮即不能吃,也不能充做军资。且若是处理不当,还会暴露吾等劫掠贡船一事。”

    “那就将生丝和貂皮卖了换钱。”管承想了想提议道。

    “哦?子奉,汝有可靠的销赃下家?”蔡吉抬头问道。

    “有。我等以前做完买卖后都将用不了的布匹、器皿卖给行脚商。有几个已同末将熟识,末将可以安排他们来黄县收货。”管承点头接口道。

    真是群淳朴的海盗啊。蔡吉在心中如此苦笑着。像生丝五百担,貂皮五十张这样的大买卖怎么能交给游商销赃。到时候不弄得满国皆知才怪呢。于是蔡吉连忙一摆手否定道:“这次的买卖较大,那些行脚商吃不了如此多的货。吾等得找个靠得住的人销赃才行。”

    管承听罢也觉得有道理。毕竟这一次是他做贼以来劫的最大一笔买卖,难免也想买个好价钱。所以管承赶紧向蔡吉问道:“主公,可有合适人选?”

    却见蔡吉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唔,人选倒是有一个。但还需稍作安排才行。”

    第五十节

    汝是个人才

    “喂,帮本府卖一批货如何?”

    面对蔡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问话,匍匐在地段融一脸脱线地抬起了头,张大着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然而蔡吉却全然不顾对方一头雾水的模样,直接抬手拉起了段融说道,“别傻跪着了。起来先看看货吧。”

    段融虽还闹不清蔡吉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不过既然把柄已在对方手中,且周围又站着太史慈等武将。便也由不得他对蔡吉说个“不”字。于是段融赶紧起身随着蔡吉来到了大帐中央。

    而一旁的管承则猛地将盖在战利品上的麻布一掀,冷哼道:“货都在这了。你可得给咱一个好价钱。否则,哼哼……”

    段融听罢管承的威胁,再定眼一瞧那堆所谓的货品,不由心头一痛。心想,坏了,坏了,这次果然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段融估摸着买下眼前这堆东西,光靠这次贩私盐赚的那笔钱还不够,需再倒贴一笔积蓄进去才行。如此一来莫说是为阿蕊赎身了,怕是自个儿也要元气大伤。不过相比将贩私盐之事闹大,破财消灾还是值得的。更何况生丝、貂皮虽不是紧俏货,但慢慢卖总能将其售完。想到这里,段融当即一咬牙冲着蔡吉答应道:“小蔡府君放心,融定会将这批货卖个好价钱。”

    蔡吉见段融答应得如此爽快,欣喜之余倒也谨慎地向其嘱咐道:“本府不想声张此事,不知段曹掾的下家可信得过?”

    段融心想哪儿来的下家啊。还不是老子一个人吃进。但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拱手道:“小蔡府君放心,融绝不会将此事声张开来。”

    “如此甚好!主公咱日后就不愁无处出货了啊。”管承见如此大的一笔生意轻而易举地就给谈成了,不由地开始盘算起下一笔生意来。

    可段融一听管承要他长期吃货却是连脸都变绿了。什么!还有下次!尔等真是帮土匪!情急之下段融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去向老爹求助。虽说这么做会被段奎骂个狗血淋头,但也总好过被蔡吉等人一直威胁下去。

    段融这番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过蔡吉的眼睛。意识到情况有变的她沉声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段融心想:罢了,头掉碗大个疤!与其被这帮土匪玩死。还不如挨一刀来得爽快!既然有了破罐子破摔的觉悟段融也就豁了出去。却见他先是抓起生丝不屑道:“不瞒小蔡府君,这批货物其实颇难脱手。以此生丝为例,眼下中原战乱不断,试问哪儿来清平之地能让织工安心织锦?故也就东吴、蜀中等地对生丝有需求。”

    段融说到这里又偷偷瞥了一眼蔡吉。待见对方一副说下去的表情,段融便壮着胆子拿起貂皮开涮道:“至于这貂皮,自是比生丝好卖些。然值此饿殍遍野之时节,节司隶等地的世家尚且忙着典卖家当换取口粮。可见肯话大价钱收买貂皮的豪客可不多。”

    管承眼见段融将自家打劫得来的战利品贬得一文不值,不由按刀怒视道,“此话何意?难道是说这货卖不出去!”

    段融原本正说得头头是道,这会儿被管承如此凶神恶煞般地一喝,连忙干咽了一口唾沫赔笑道,“卖得出,卖得出。只是需花些时日而已。”

    其实不用段融明说,蔡吉也知生丝和貂皮在眼下的中原没啥市场。否则她也不会想到找段融来销赃。须知相比管承所说的那些游商,黄县段家好歹也是大盐商,与当世豪门富户多少都会有生意往来。因此蔡吉相信以段家的人脉总有办法将这批棘手的赃物不动声色地销出去。但正如段融所言这等赃物一两批还能勉强卖卖。数量一多那就难办了。毕竟自己此刻所处的时代是,人口不足两百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汉末,而非人口上亿爆出资本主义萌芽的明末、清末。奢侈品在眼下这种吃饭都成问题的时代确实没多少销路。加之受交通与战乱的限制,东莱目前所面对的市场还是以青、徐、兖、豫、冀、并、幽、司隶等中原各州为主。可这些地区又偏偏是战乱与天灾并发的重灾区。故蔡吉深知要想以商兴东莱就必须开辟海上商路,将市场扩展到东吴、岭南、辽东、三韩乃至倭国等受战乱影响较小的地区。

    不过在开辟新市场之前,先解一下市场需求还是颇为重要的。省得像这次这般好不容易打劫来了战利品,却因不符合市场需求而差点滞销。想到这儿,蔡吉便心平气和地向段融问道:“那依段曹掾看来,眼下何物最为畅销?”

    段融见蔡吉没有像那些武夫那般冲着自己横眉瞪眼,心想这种时候还是女子好说话。在稍稍定了定神后,段融伸出四根手指道回答道,“小蔡府君明察,依融看来当今炙手之货有四。”

    “愿闻其详。”蔡吉极为配合地颔首道。

    须知段融虽已是而立之年且又官拜郡仓曹掾,可一直以来他都是只是其父亲段奎的应声虫而已。在父亲段奎面前,段融不敢有自己的主张,更不敢提自己的主张。他所能做的只是无条件地服从父亲的决断并全心全意地将其完成。可就算是如此段融依旧得不到父亲的肯定。如此这般唯唯诺诺地过了三十年,段融渐渐开始有了一种很多事情再不去做就稍纵即逝的急切感。于是他迷恋上了营妓薛蕊,壮起了胆子贩卖私盐。搁在后世这种症状叫“中年危机”或“中年叛逆期”。

    段融当然不懂后世的那些心理分析。他只知道今天自己算是栽到家了。最不济也就掉脑袋而已。所以他的胆气比平常大了不少。加之蔡吉又颇为客气地向他咨询他最为拿手的商道。于是这会儿的段融一改往日的唯喏,侃侃而谈道:“其一,为粮。正所谓民以食为天。金银珠宝再贵重也不能当食吃。值此乱世,粮才是一国之本。其二,为盐。盐虽不及粮食紧要。然人不吃盐就会四肢无力,头晕目弦。驮运辎重的马匹牲口亦需要食盐喂养。故各方势力要讨伐征战就必定少不了盐。其三,为兵甲。即是乱世,诸侯要招兵买马,豪门大户要结寨自保。如此种种皆需兵甲。其四,为钱……”

    “钱?”蔡吉蹙起了眉头打断道。对于粮、盐、兵甲这三样,蔡吉都没异议。乱世最好卖的当然是军需品。但听到段融将铜钱也列作了畅销品,蔡吉心中多少有些诧异。要知道东汉原本使用的是五铢钱,即一种外圆内方,上铸出“五铢”二字的小铜钱。然汉初平元年,董卓挟献帝迁都长安。为了搜括民间财富,他将秦以来的各种铜制品销毁作为铸钱原料。秦始皇时收天下兵器铸造了12个铜人,相传每个金人重24万斤,董卓用其中的9个来铸钱。汉武帝欲求长生,造了一个神明台,台上有承露盘,有铜仙人手捧铜盘、玉杯承接“云表之露”,搀和玉屑来吃。汉武帝时还铸有铜神兽、铜神禽、铜龙、铜马和铜柱等。这些铜制品也统统都被董卓拆毁用来铸钱。但这董胖子搜刮了如此多的铜器,铸出来的钱却是偷工减料。不仅钱质既差,又极轻薄,有些甚至连“五铢”二字都铸上。在蔡吉看来那东西根本不能叫铜钱,只能算是铜片、铜环。之后董卓虽在初平三年被杀,但其滥铸小钱的做法已然扰乱了汉朝的货币经济,加之诸侯割据令汉廷丧失了中央统筹功能,目前的大汉王朝其实早已退化成了物物交换或以谷帛为币的社会。

    因此面对段融将钱列为畅销品的说法,蔡吉谨慎地向其提醒道:“段曹掾,自董卓滥铸小钱,而今天下间,钱已不再为钱。如何称其为炙手之货?”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之前段融虽也听老父提起过蔡吉在徐州的惊人表现,但直到此刻蔡吉说“钱已不再为钱”,段融这才真正对其刮目相看。须知眼下这世道像董卓那般以为钱越多越好的傻子大有人在。甚至不客气点说蔡吉的父亲已故蔡太守也这种目光短浅之辈。一见乱世来临就死命地屯铜钱,意图用这些铜钱招兵买马。直至今日郡府仓库里还堆着一大堆小钱无人问津。殊不知铜钱说到底不过是交换物品的媒介而已。倘若市集上没有货物,那铸再多的铜钱又有何用。蔡吉能一眼看透这其中的奥妙,就说明这女娃儿比他爹要精明得多。若是当初坐镇的是眼前这位小蔡太守,那段家绝不可能用一箱箱小钱换得一担担粮食回来。

    不过段融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故伎重演他老爹耍过的把戏。更何况此刻既然已知对方也是这方面的行家,段融便不由自主地道出了一个他一直在琢磨,却又不敢提出的想法,“小蔡府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眼下中原确实钱已不再为钱。然在海外藩国,蛮夷却依旧对大汉的铜钱趋之若鹜。归根结底是因为其自身不铸钱,故才需依赖大汉所铸之钱买卖货物。小蔡府君既然已放眼海外,又如何能忽略这等大买卖。”

    蔡吉之前还在琢磨着段融的讲解,待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不由抬头不置可否地问道,“段曹掾此话何意?”

    段融见蔡吉还在装蒜,便抓起一块貂皮冲她笑道:“若段某没猜错,眼前这些货物均是三韩货。”

    哪知段融的话音才刚落,一刀白光从他的眼前骤然闪过。紧接着丝丝寒意便顺着管承手中的长刃传到了段融的脖子上,令他脖子上的皮肤不自觉地就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要知道管承或许听不太懂刚才蔡吉与段融之间的谈话,但他却知晓劫掠三韩贡船一事乃是不可外传的机密。此刻段融既然已看出破了他们的秘密,那只要蔡吉一个眼色,管承便会毫不犹豫地割下段融的脑袋。

    然而这会儿的蔡吉却并没有下令杀人灭口。只见她抬手格开了管承抵在段融脖子上的长刀,并对后者坦言道:“没错。眼前货物皆为东莱水军所劫之贡品。”

    段融原本以为蔡吉只是让人从三韩收购了些土产回来贩卖。可谁曾想眼前这位小蔡府君竟敢指使海贼劫掠三韩贡船!甚至还捉自己来此为他们销赃!乱了,乱了,这世道真是乱了!连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都做贼了。段融一边在心中诧异着蔡吉行事狠辣,一边看着那柄离脖子不远的长刃,深知自己这次是真上贼船了。倘若今天不给蔡吉等人一个满意交代的话,自己非人头落地不可。于是段融立马就将刚才卖弄的那番论调丢到了九霄云外,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蔡吉求饶道:“小蔡府君饶命。小的定会为汝等将这批货卖个好价钱,绝不会将此事外传。”

    蔡吉见段融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禁感叹这世道还是刀子最能说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段融那番关于铜钱的言论还真是让蔡吉茅塞顿开。要知道,一开始由于受上一世固定思维的影响,蔡吉一直都只将铜钱当做货币来看待。但经过段融一提点,蔡吉这才想起在中国古代的朝贡体系中,铜钱确实是可以作为货品来同周边藩属国交易的。像是宋、明两朝就曾因铜钱大量流失藩属国而造成国内钱荒。但反过来这种钱荒却又令明朝由铜币本位发展成了银本位。由此可见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由两面性的。正如眼下东汉王朝滥发铜钱造成了通货膨胀。但若是将这些多铸的铜钱输出到海外藩属国,却又成了一种别样的生财之道。祸与福的差异,有时就在人们看问题的角度上。

    段融无疑就是这么一个眼光独特的人。因此蔡吉当即欣喜地扶起段融道:“汝是个人才。本府现下求才若渴,又怎会伤害人才。”

    第五十一节

    敲山震虎

    段融活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听人夸自己是人才。虽说眼下的情形颇为凶险,但那句“汝是个人才”还是段融多少有些怦然心动。

    可一旁的管承却丝毫不给段融面子,直接指着他不屑道:“主公,这等孬货那是啥人才。”

    “子奉,话可不能这么说。”蔡吉说着将众人招到了一块儿,“有道是人各有长,正是段曹掾刚才那番高论,让本府想到了一条新财路。”

    “难道府君真打算将铜钱贩去三韩?”一直没怎么参与讨论的太史慈皱眉问道。曾在辽东待过一段时间的太史慈也知三韩人虽精于锻造,但因其缺铜故一直以来都使用大汉的五铢钱。倘若像段融之前提议的那般行事,倒也真能从三韩人那里购得大批物资。只是用缺分量的小钱来向夷人交换货品多少会有损大汉威仪。再联想到之前蔡吉让管承等人打劫三韩贡船,太史慈总觉得蔡吉有些故意针对三韩。

    而在蔡吉看来既然船都已经劫了,面子之类的事情也就不用太过纠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积累起财富才是她眼下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抱着这样的想法,蔡吉冲着太史慈欣然颔首道,“子义兄说得没错,本府确有此意。不仅如此,本府还打算第一笔生意就找伽倻国来做。”

    “啥!伽倻国!”

    听罢蔡吉的决断,这一次就连管承、张清二人都愕然惊呼。直接指挥打劫贡船的管承更是心虚地向蔡吉提醒道,“主公,咱才劫了伽倻国贡船。咋能再跑去伽倻国做生意?”

    “是啊。小主公,事关重大。切不可因蝇头小利,而鲁莽行事。”张清也跟着劝说起来。在张清看来蔡吉指使海贼打劫贡船已够剑走偏锋了。若是再跑去伽倻国做生意那可真是嚣张得近乎疯狂!

    然而面对众人的一致反对,蔡吉却并没有就此动摇。或许贩铜钱是段融刚才给的灵感,可挑伽倻国做头个海上交易对象,却是她早就盘算好的事。因此这会儿的蔡吉一个拱手向众人自信地分析道,“诸君明鉴,正因伽倻国贡船已被我军所劫,故伽倻国今年必换不到贡品。倘若东莱此刻派商船前去交易,岂不是恰恰解了伽倻国的燃眉之急。反观其他三韩城邦与汉四郡皆有朝贡之约,东莱贸然前去交易不一定能得对方认可。”

    “话虽如此,可咱毕竟是劫了伽倻国的船。现在跑去做生意,岂不是自投罗网。”张清皱眉摇头道。

    “非也,非也。眼下伽倻国并不知是咱劫了贡船,不,伽倻人甚至都不知船是被劫了。毕竟海路凶险,碰上大风大浪沉上一两艘海船也不足为奇。”蔡吉说到这儿,环视了一番在场的四人,微微一笑道:“当然,这只是本府的揣测而已。去伽倻国终究是要冒点风险的。就看诸君敢不敢赌这一把了。”

    “敢!能赚大钱有啥不敢。主公,就让末将领弟兄们去伽倻走一遭吧。”光棍一身轻的管承头一个抱拳请命道。在他看来东莱水军此次打劫收尾十分干净,根本不可能让伽倻国得到消息。再听罢蔡吉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管承便觉这确实是一笔有赚无赔的好买卖。

    相比跃跃欲试的管承,太史慈与张清则显得老成稳重得多。不过他二人虽没点头答应,却也没有继续表示反对。蔡吉见状,心知太史慈与张清其实已然有些心动,现在就缺一把火而已。想到这里,蔡吉当即便朝管承开涮道:“子奉,汝这模样看着可不像特使。若是由汝带队前往伽倻国,伽倻人非当海贼来袭不可。”

    管承本蔡吉这么一说,不由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尴尬地笑道,“呵呵,主公说得没错。末将本就是海贼。”

    “故本府得派一相貌堂堂,又深谙商道之人作为正使统领商队才行。”蔡吉说到这儿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段融。

    原本缩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段融见蔡吉的视线投向了自己不禁暗中叫苦。心想自己刚才干啥如此嘴贱,提啥去三韩贩铜钱的事。这下可好,看样子自己不仅要帮这女娃儿销赃,还得为其去伽倻国贩铜钱。且听那海贼所言东莱水军此番打劫的正是伽倻国的贡船。好嘛,前脚劫了人家的船,后脚就去人家的地界赚钱。这小蔡府君真是比土匪还土匪,比奸商还奸商。不过段融在心里也承认蔡吉刚才的那分析还是很精准的。除非伽倻国有铁板钉钉的证据证明打劫贡船的是东莱水军,否则对方还真不会拒绝与东莱通商。

    正所谓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马克思的这话虽晚说了一千六百多年,但人类的贪婪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因此就算明知去伽倻国有危险,可这会儿的段融竟也有些蠢蠢欲动。

    正当段融内心矛盾之际,蔡吉却先他一步开口问道:“段曹掾,这是笔大买卖,汝觉得何人可担此大任?”

    蔡吉这话一出口,管承、太史慈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了段融身上。果然武夫的视线可比蔡吉这等女娃儿的注视要给力得多,段融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与刀刃接触的皮肤,最终一咬牙抱拳答应道,“融愿一试。”

    “段曹掾,此事可颇为凶险啊。”蔡吉故作迟疑地提醒道。

    “府君也说了,伽倻国并不知晓是东莱水军打劫了贡船。就算伽倻人知道了又怎样。吾等大可不认账。”段融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段融这种我是天朝上国,尔等蛮夷能奈我何的架势,令蔡吉看着颇为满意。于是她又得寸进尺地向段融探问道,“不知段曹掾手头可有海船?毕竟东莱水军曾在海上打劫过,不方便再以商队的身份前往三韩。”

    段融见蔡吉既要人又要船,虽有一种被人往死里压榨的感觉,但转念一想用自己的船跑生意未尝不是件好事。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至少段融是不敢上东莱水军战船的。谁知道身旁那个一脸凶相的黑脸汉子会否一个不高兴就斩了自己的脑袋。因此段融十分爽快地答应道:“融恰有两艘海船可供调遣。不知够否?”

    “伽倻国小,一次也交易不了多少货物。两艘海船足矣。”蔡吉满意地点头道。

    眼瞅着蔡吉与段融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然敲定出海与伽倻国交易一事,太史慈依旧皱着眉头向蔡吉询问道:“府君可是打算用郡府库房中囤积的那些铜钱与伽倻国交易?”

    “没错。反正那些钱放在库房里也只是徒增锈斑而已。还不如运去三韩换点粮食回来。”蔡吉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段融。后者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

    “可慈听人说库房囤积的铜钱大多是劣质的小钱。伽倻国人真会收此小钱?”太史慈不放心地追问道。

    “子义兄多虑了。本府只是卖铜钱而已,并非是用这些铜钱依照面值购买伽倻的货品。至于伽倻国购下这些铜钱后是直接充做货币,还是回炉重造,那就不关本府的事了。”蔡吉一摊手一脸无辜地说道。当然她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三韩的那些城邦能直接使用汉朝货币的,这样有助于日后东莱控制其经济。

    不过太史慈听蔡吉表示不会用小钱欺骗三韩人,便放心地点了点头不再提出非议。其实身为郡都尉的太史慈也希望郡府能多屯粮草以便日后扩军。而低着头的段融在听罢蔡吉的一番解释之后,更是差点儿就要向蔡吉竖起大拇指。要知道用将铜钱当做货品交易的主意可是段融琢磨了好久才想出的生财之道。之前他也曾向父亲段奎旁敲侧击提起此事,却不曾想直接就被老父驳了回去。显然段奎也同已故的蔡太守一样有些舍不得库房里的那些铜钱。

    一想到父亲之前的反应,段融不由地又有些担忧地向蔡吉进言道,“府君,眼下船、人都不是问题。但要将大笔铜钱调出库房怕是不易。”

    “这有何难,直接下令组建商队出海不就成了。”蔡吉不以为然道。

    段融见蔡吉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便进一步点明道,“府君有所不知。家父与管郡承较为保守,融怕他们不肯拨出大笔铜钱让吾等前往三韩购货。”

    “原来如此。段曹掾放心,汝只需安排好海船和人手就成。至于其他的事,本府自有安排。”蔡吉自信地点头安抚段融道。

    倘若换在往日段融是断不会相信蔡吉能摆平他家那位固执的老爷子。但经过今晚这番经历,段融在心理上俨然已对蔡吉萌生了一种信任感。所以这会儿的他二话不说便拱手领命道:“喏。”

    蔡吉见段融总算是有了点合伙人的自觉,便又让其与管承等人商讨了一番日后出海护航的问题。如此这般,直至丑时才着人驾车护送段融回城。

    而段融出了水寨,坐上蔡吉事先为他准备的马车,这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在不经意间已然被汗水濡湿了大半。再一联想起先前在大帐中的种种经历,段融真是既后怕又激动。后怕的是自己刚才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人头落地。激动的是自己最后竟然不但全身而退还谈成了一笔想都没想过的大买卖。不过最让段融惊愕的还是今夜蔡吉的惊人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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