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最后池青在别人看不见的方向,握着刀柄的手忽地用力,在解临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做出了行动——

    那天晚上河水很急。

    在池青向后倒下之后,那一片河水被鲜血染得更深了,不多时,浪花卷着暗红色的鲜血往更深的地方去。

    -

    池青很谨慎地在局长为解临安排的新住处前一公里下的车,他撑着伞,穿过狭长的老式弄堂,在某栋楼面前停下,然后收了那把还在滴水的黑色雨伞,一步一步走上楼。

    在一层层不断往上旋转的楼道里,他听到一楼有小孩因为没写作业正在被父母教训,这栋楼的楼梯台阶是水泥台阶,粗糙不堪,再往上,经商失败的男人正在大白天酗酒。

    他走到六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谁也不会发现,这栋楼里住着两个身份可疑的人。

    解临本来睡得很实,直到迷迷糊糊往身侧探了探,发现身侧人不见之后就再也没睡着。

    池青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抽烟,怕他闻到烟味,解临把烟掐灭了。

    池青有点排斥烟味,在门口站了会儿等烟味消散才进屋:“怎么没继续睡?被吵醒了么。”

    解临没有回答,眯着眼问:“跑出去干什么?疼不疼?”

    “想看看葬礼,”池青的喜好依旧这么阴晴不定,“不疼。”

    “……”

    解临对这个人看葬礼的喜好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看什么葬礼。”

    池青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毕竟真的死了是看不到的。”

    这话说得倒也没毛病。

    解临仔细检查过池青身上的伤口,确认刀伤没有裂开后才没有多说什么。

    池青认为两人之间还是应该多一些交流和沟通,当然主要是因为自己偷偷跑出去没有跟他说,心里还是有点虚,于是主动分享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那口棺材不错。”

    “……”

    “遗照也还行,虽然我没记错的话那张照片应该是我大学时候拍的证件照,不过没事,我不介意它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灵堂。”

    “…………”

    “花圈挺好看的,就是来的人少点就更好了,”池青说着说着开始点评自己的葬礼,“这么多跟我不熟的人过来干什么?”

    解临叹口气,避开池青的伤口,把他揽进怀里:“你观察这么仔细是打算回头写份葬礼调查报告吗。”

    池青不光能写份葬礼调查报告,他还能切身感受到被人掉念是种什么感觉。

    池青的生活用品包括手机都有总局专门负责人送过来,相比前一次,这回他们的居住环境好了很多,池青手机开机之后,原本悄无声息的社交账号消息通知里跳出来醒目的99

    字样。

    给他发消息的人各式各样。

    有躺尸多年早已经忘记对方是谁的:

    -你的音容笑貌,永远在我心里长存。

    解临刚好看到这句:“这谁啊,你对着他笑过?”

    池青也记不起得这人是谁了,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不可能。”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却已经死了。池助理,我们永远记得你。

    解临在边上垂眸又看了一眼,感慨:“预言家。”

    这个人倒是误打误撞,引用名言的时候恰好撞上了真相。

    池青面无表情地划过这些不熟的人,往下翻划好几页,才终于找到几个眼熟的。

    还在庙里的吴志:人生原来这么的瞬息万变……还记得第一次在酒吧见面,虽然那时候就觉得你这个人看着挺不像个活人的,但没想到人生无常啊,哎,一下痛失两位好友,走好。

    “……”

    这些人发的都是三两句话。

    发来消息最多的是季鸣锐。

    他发的第一条消息是:

    -我是在做梦吧?

    第二条,时间在半个小时后。

    -等我睡醒,你一定要回我。

    寥寥两句,没有缅怀的话,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池青却对着这两句话愣了很久。

    他回想起很多年之前。

    他和季鸣锐认识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并不想多个朋友,只觉得他聒噪。但是这个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正义感,班里有什么事都要跟他说一嘴。

    闹哄哄的午休时间,季鸣锐凑在他课桌旁边跟他讲话:“哎,你知道咱班的飞毛腿今天干了一件什么事儿吗?”

    “不想知道。”

    季鸣锐自顾自地说:“他听说今天食堂有鸡腿,但是是限量的,愣是把去食堂的路当成了500米速跑跑道,哪怕咱们迟几分钟下课,他也还是第一个到了食堂。”

    “哦,但是这关我……”什么事?

    “——但是今天食堂根本就没有鸡腿哈哈哈哈哈!”

    “……”

    池青当时在写题,差点被这个飞毛腿、鸡腿、和食堂的故事无聊到摁断笔头。

    这些当时觉得无聊的小事,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池青眼前的画面从教室一下闪回到葬礼现场,忽然感觉他站在路边看到的那片黑白色,似乎并不是冰凉的颜色,他“死”后,感觉到的不是寒冷,而是温度。

    池青继续翻动聊天记录。

    第二天,季鸣锐大概是睡醒了,他睡的时间不超过五小时,应该是睡得不太安稳。

    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病床上,这一切不是梦,只好面对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已经去世的消息。

    -你这个人吧,说实话,挺讨人厌的。

    -刚分班那会儿我就听很多人说你这个人多多少少有些问题,让我不要跟你走太近。

    -可谁让我妈是老师,谁让我知道了你家里那堆破事儿,我就觉得行吧,就这生存环境、有问题也情有可原。

    -后来发现你其实挺好的,你自己可能没发现,我说这话可不是因为你不在了啊,这真的是我心里话。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其实那次我们被老蒋叫过去问我俩是不是互抄作业了,我说没有,其实我抄了你的……然后我以为你有几道题写错了,还给你改了回来,结果我才是错的。

    -还有那次,你记不记得……

    ……

    他发了一条又一条,从两个人刚刚认识,一直往后追忆。

    但是这些消息注定得不到回应。

    解临:“发了这么多?都说了些什么。”

    “追忆过往,”池青一条条看完后说,“已经追忆到高二下半学期了。”

    葬礼已经结束了,痛失兄弟的季鸣锐请余下来帮忙的人手吃饭,自己一个人默默喝酒——他从工作后就很少喝酒了,就算喝也不会多喝,怕喝醉酒误事。

    但是今天他却控制不住一杯又一杯喝了下去。

    喝到半醉,他拿出手机,想给池青打一通电话,但是手指按在通话键上又移开。

    然后他点开两人的聊天框,一字一句地打下一句话,他很想说“解临是个疯子,他就是个杀人犯,是不是因为你找到了他所以他连你都要杀”,但是他最后还是不想污染这个聊天界面:那天,我看到你的尸体躺在太平间里,你之前就说喜欢太平间,现在你终于躺进了这个曾经向往的安静的地方。

    “……”

    池青心里那份罕见的名叫感动的情绪一时间梗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他是挺喜欢太平间没错。

    但也没那么想住在里面。

    “滴滴——”

    就在这时,狭小的客厅里,被放置在书桌上的一台电脑响了两声。

    提示音清晰地响起来。

    池青和解临都知道这个声音意味着什么。

    “他”发来消息了。

    Z:[图片]

    Z:你那位朋友的葬礼,你没去看看吗?

    刚刚拥有人生第一次葬礼的池青冷着脸站在电脑前。

    Z:哈哈,听说被礁石撞得血肉模糊,他可真不走运啊。

    解临看着屏幕,单手在键盘上敲下两个字:是吗。

    看起来漠不关心的样子。

    Z:你该去送送他的。

    L:我不方便现身。

    Z:那又什么难的,你知道我怎么见到他的吗?

    L:?

    Z:有一个方法,不被监控拍到,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Z:找一辆途径那条街的公交,坐在车里往街口望一眼不是什么难事,路上来来往往车辆那么多,谁能注意到我?

    解临和池青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几分诧异。

    ——公交车?

    另一边,季鸣锐喝多了酒走出去吹风,他倚在门口,低头点了根烟,等他再抬头的时候,看到正对着灵堂大门的那条街道对面有一个公交车车站,714公交车缓缓驶入站,不多时,车门打开后“哗啦”下来许多人。

    季鸣锐吐出去一口烟,公交车离他有一段距离,隐约可以看到车上有一半空位,还有很多人仍坐在车位上,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模糊的侧影,他看了会儿便移开了眼。

    等下车的人陆续下车后,车门很快关上。

    公交车载着剩下的乘客向前继续驶去。

    Z只上线了那么一小会儿,头像又灰了下去。

    他下线前说:我们见面吧。

    还没等解临说怎么见,Z又发过来一句话。

    Z:你能找到我吗?

    第148章

    时间

    “公交车?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查公交车。”

    次日,季鸣锐坐在办公室里按着太阳穴问。

    昨天喝了太多酒,他早上起来整个脑袋都是晕的,刚进派出所大门就看到所有同事忙得热火朝天,苏晓兰二话不说把一个u盘扔到他面前:“这部分监控你负责,重点查路过这个车站站点的公交车里的乘客,看看有没有一个戴帽子、遮遮掩掩、行迹可疑的人在车里出现。”

    季鸣锐犯嘀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忽然要查车站监控。”

    苏晓兰回忆了一下上午总局颁发任务时斌哥的说辞:“好像说有一个抢银行的……可能会乘坐公交车在市内逃窜。”

    抢银行的?

    没接到过报案啊。

    季鸣锐带着些许疑问,点开u盘。

    u盘里面有好几百段视频,工作量不小,他先是一段一段仔细看过去,进行第一遍筛选。

    然而季鸣锐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点开下一段监控视频,在黑白色调的监控画面里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公交车——714公交。

    714公交很快往前继续行驶,车头上那个“714”字样一晃而过。

    他把画面紧急暂停,想起昨晚他站在灵堂门口抽烟的时候见过这辆公交。

    季鸣锐目前看监控看到现在为止已经查了数不清多少辆公交车,这些公交车重复率高,只是班次不同,每辆公交从早上开始运营,一天下来光是一辆公交就跑了数趟。

    苏晓兰仰头滴了几滴眼药水,准备休息一下,滴完眼药水看到季鸣锐呆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的样子,问:“怎么了,看傻了?”

    季鸣锐刚才记下这些公交车的名字,把监控页面缩小后点开华南市交通规划地图,他盯着那几张并列在一起的公交车路线图,很快发现包括714在内的所有公交车的路线都有一个共同点。

    这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经过灵堂。

    -

    深夜。

    两名目前身份没办法见光的戴着口罩拉上帽子出门去附近便利店买东西。

    这种小店没有监控,夜已经深了,便利店店员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所以哪怕他们两个遮得严严实实,刚进去的时候也没引起收银员注意。

    “……”女收银员打着哈切说,“欢迎光临。”

    解临不方便说话,他来到零食货架前,用手指点点货架上的糖果,无声询问:吃不吃?

    池青只戴了一只手套,另一只手露在外面,一直紧抓着解临的手不放。

    解临:“怎么这几天这么黏人。”

    池青的声音隔着口罩听起来闷闷的:“因为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从两个人再见面之后池青就特别黏他。

    有时候他半夜起身,池青都会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问:“你去哪儿。”

    解临耐着性子哄他:“我马上就回来。”

    池青:“我跟你一起去。”

    解临:“我去洗手间你也去?”

    池青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以后每天都能见到我,”解临把那袋糖从货架上拿下来,想到两个人之前刚认识那会儿,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刚开始连碰都碰不得。”

    池青:“那会儿跟你不熟。”

    最后两人拎着东西回到住所,解临放东西的时候发现池青的手还是没松开。

    “我要去洗澡了。”

    解临晃了晃两个人交握的手:“还是你要跟我进去一起洗?”

    池青这才松开了手:“那你洗快点。”

    解临关上浴室门之后,正要脱衣服,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他忽然想:那天池青看完葬礼回来,进门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想起他那天睡醒抽的那根烟,也想起池青站在门口说的那句:

    ——“怎么没继续睡?被吵醒了么。”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雷电,在他耳边猛然劈了一下。

    那天居民楼里很安静,根本听不到任何动静。一楼有个正在上学的小孩,但是那天他似乎在安安静静写作业,二楼住着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平时神出鬼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没有任何声音吵他。

    所以池青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他为什么会觉得……吵?

    解临眼前晃过那天晚上酒吧里那杯被他砸落在地之后燃烧起来的酒——他不禁想,那杯酒在落地之前,杯子里的酒还是原先呈上来时的分量吗。

    解临想到这里,拉开了浴室门。

    半蜷着缩在客厅沙发里的池青一只手正盖着耳朵,那是一个很明显觉得很吵的姿势。

    他这次出来没带多少衣服,身上穿的还是解临刚洗干净的白色毛衣,白色穿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易碎透明的感觉。池青垂着眼,哪怕已经极力忍耐了,但看起来还是被吵得不行。

    池青听到动静想把手放下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看到解临的表情,罕见地像做错事一样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几分茫然和无措来。

    半晌,他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我……头疼。”

    解临差点气笑了。

    “头疼?”

    “那天落了水,”池青说,“体质不好。”

    解临忍住想把这个人拽过来打一顿的冲动,走过去把掌心盖在池青耳朵上,轻声问:“喝了多少?”

    池青抿了抿唇:“一口。”

    解临一眼看穿:“说实话。”

    池青:“挺多的。”

    解临没有继续追问他为什么喝,答案显而易见:那天“那个人”一定会在附近,所以没准能听到点什么,也许他会出现在池青能听到的范围内。

    解临没有问他为什么喝,但是问了一句:“不怕吵吗。”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池青有多讨厌这些声音。

    这些声音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像那晚的河水一样密不透气地裹挟住他,并且一刻不停歇。

    池青说:“怕,但是更怕你太久不能回来。你应该走在人群里,走在阳光底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

    解临愣了愣。

    解临不该像现在这样生活。

    所以那天晚上,在他和解临假装动手之前,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小半杯酒。

    他不知道这么多酒喝下去会有什么后果,那些声音又会源源不绝地在他耳边响几天,但他还是喝了。

    ……

    紧接着酒吧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无数失真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解临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干,他费力地说出另一件原本没有注意过的事情:“所以你去葬礼现场,也不是想看自己的葬礼,你是在猜那个人会不会也在,你想确认他的声音,是吗。”

    紧接着,解临又缓缓在沙发面前蹲下身,和蜷缩在沙发上的池青对视着,他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两只手捂住池青的耳朵问:“你那天听到什么了?”

    “很多声音,”池青回忆道,“酒吧人实在太多了。”

    “我不能确认,但是有一个很可疑的声音,那个声音在葬礼那天也出现过。”

    “‘他’说了什么?”

    “……”

    池青缓缓阖上眼。

    记忆被拉回到那天。

    在无数个不同的声音里,他听到一个异常沙哑的诡异声音,那个声音能被他捕捉到是因为边上所有人都在说话,而他在笑。

    ——【哈……】

    可能是异类间的敏锐直觉在作祟,池青听到这个笑声的时候,像是被藏在暗地里的毒蛇咬了一下似的浑身僵住了。

    然后他听到了下一句。

    ——【和……是……一样。】

    ——【我们都一样。】

    声音交杂在一起,太多了,也太乱了。

    池青最后听到的信息并不准确。

    他仍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想表达什么。

    也不知道该怎么凭借这两句话找到他。

    那天池青撑着黑伞,站在灵堂外,伞柄倾斜着,盖住了他的脸,他听到很多很多声音从灵堂里、从街上、从路过的车辆里飘出来。

    【这谁啊,年纪轻轻就死了。】

    【上回看到池助理还好好的,谁能想到,一条命就这样没了。】

    【……哎,节哀。】

    【……】

    这里面夹杂着一个和那天酒吧一样沙哑的声音。

    那个声音无所谓地说着:【真没意思。】

    【这样就死了,本来以为还可以和你多玩一会儿。】

    但这个声音出现地很短暂,似乎像路过一样。

    后来池青才想明白为什么——因为当时他在路过的公交车里。

    池青有些丧气:“除了这些没听到什么其他的。”

    听到这里,解临捂着池青耳朵的手忽然用了点力,男人的瞳孔陡然间变得更暗了:“不,你听到了。”

    “听到了?”

    他听到了什么?

    “是时间。”解临说。

    “他声音出现的时间。”

    解临继续说,“这可以锁定他当时在哪辆、哪一班次的公交车里,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间听到的声音吗?”

    池青猛地抬起眼。

    池青这段时间都被耳边这些声音折磨得头疼,思考问题的速度变慢,而且人总有思维误区,他因为能听到,所以更在意的是听到的内容。

    他总想着,他能听到点什么。

    “那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他到底是谁,他在哪里。

    ……

    但他忘了时间。

    那个声音出现的时间。

    “不一定要很精确,大概的区间也可以,”解临说,“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你站在路上听到他的时候,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池青强行把自己拽回那一天,那天阴雨连绵,雨滴砸在黑伞上,往来车笛不绝。

    第149章

    校车

    派出所内。

    季鸣锐看监控看到半路,忽然见办公室里的武志斌接了一通电话,然后很快变更了任务内容:“负责查监控的注意一下,你们几个,主要查下午2-3点间的监控,其他时间段的不用查了。”

    季鸣锐:“为什么忽然缩小范围?”

    武志斌一愣。

    他看向季鸣锐,发现季鸣锐看他的眼神格外认真。

    季鸣锐又重复一遍:“斌哥,为什么缩小范围?”

    “接到知情人举报,”武志斌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照着查就是了。”

    圈定时间范围之后,搜查监控这项任务变得轻松许多,季鸣锐很快找到符合条件的车次:“714公交,下午两点二十四分的车次,倒数最后一排有一个戴兜帽的男人——”

    说完,他见武志斌稀松平常的样子,冲他点点头,示意他把监控报告放下。

    “去做别的事吧,”武志斌说,“今天上午有人来报案说自己儿子失踪了,我交给姜宇跟进,你跟他一起对接去。”

    季鸣锐虽然平时心大,但在该注意的事情上从不含糊,他这个人做事也一根筋,表面上没说什么,从武志斌办公室出来之后,他背对着办公室门,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u盘,然后五指收紧,把u盘藏进掌心里。

    另一边。

    “找到了。”

    解临一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捏着池青细长的指尖,挂断电话后又重复一遍:“监控显示他乘坐的是714公交,他目前很可能就住在车站附近。”

    池青:“714公交?”

    解临打开城市交通地图,发现714从总站驶出来后途径经过天馨小区,然后一路向南,横跨整个老城区。这个车站一共有四辆路线不同的公交车经过,其中有一辆是小学校车。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小区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很近。

    “去看看吗。”池青问。

    解临很谨慎:“我们现在的身份不太好露面。”

    “可以不露面,”池青把指尖从解临手里抽出来,“只要把我藏起来,我就可以听到。”

    清晨,阳光穿破云层,照亮了这片老城区。

    “叮零零——”

    自行车车铃声响彻在大街小巷。

    季鸣锐坐在车里安静地抽着烟,他的手机被放置在支架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从监控里截取出来的画面——这是那名戴兜帽的男人最初上车的地方。昏暗的车站,公交车车里还没什么人,男人低着头,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将手搭在帽子上,宽大的兜帽被他往下压,几乎盖过了下巴。

    画面背景模模糊糊地显示出立在街边的车站站牌。

    这个站牌和他此刻坐在车里从车窗里望出去看到的站牌一样,最上面一行就写着714字样。

    距离他车不远处,“天馨小区”四个字在阳光下闪着陈旧的金属光泽。

    电话响了。

    姜宇在集合地等他半天,打算一块儿调查新案子,结果等半天没等来人:“你在哪儿呢?”

    季鸣锐:“我有点事。”

    姜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事儿?”

    “被迫相亲,”季鸣锐随便找了个理由,一边说一边推开车门下车,“我也老大不小了,见相亲对象很奇怪吗?”

    “见相亲对象这事儿确实算不上奇怪……”

    姜宇话没说完,对面就挂了电话,他只能站在原地愣愣地继续说:“……但是一大清早相亲,还挺奇怪的吧,这是约好了一起去吃早饭?”

    季鸣锐没有留意到就在他那辆车的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私家车,这辆车型号极其普通,满大街随处可见,窗户上贴了防窥膜,从窗外看不到车内的景象。

    没有人知道车里坐着两个看起来比嫌犯更像嫌犯的人。

    池青两只手都露在外面,一只手捏着一瓶刚开的矿泉水瓶,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就像一个无差别接收器,接收着一定范围内的种种声音,以公交车车站为圆心,这些声音逐一散开——

    【每天都跑这段路,跑了快十年了,闭着眼都知道怎么开,真没意思。】

    这应该是名公交车司机。

    【要迟到了,又要被扣工资……】

    这或许是路上匆匆忙忙的行人里的一个。

    【……】

    还有着急出门买菜做饭的母亲,女人说话时有些咳嗽,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咳咳,今天儿子要回来。】

    【儿子要回来了。】

    【儿子要回来……】

    在匆匆忙忙的人群里,也有人默默跟在喜欢的人身边,把悄悄话藏在心里。

    【其实……我很喜欢你。】

    这些声音纷纷杂杂,说什么的都有,短短两三分钟池青已经捕捉到好几场骂战,跨度从婆媳关系一路跨到小学生吵架。

    【我等会儿到学校就告诉老师,你根本没写作业,你的作业都是抄的!让你欺负我!让你揪我妈妈给我扎的小辫子!】

    然而另一个年幼的小男孩的声音却在心里不太好意思地说:【……她的小辫子真可爱,我还想再碰一碰的。】

    【……】

    池青闭着眼听了将近十分钟,耳朵都快炸了,他努力地分辨、试图找寻那个在他耳边出现过的沙哑的声音。

    他不自知地皱起眉。

    解临的手就搁在他的手边上,几乎紧挨着,两人的手之间只隔着很细微的空隙。

    男人戴着戒指的手几次控制不住动了动,想去握他的手。

    想跟他说别听了。

    就在解临的手快搭上去的瞬间,池青忽然睁开了眼睛,黑得不太自然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天馨小区某方向:“我听到一个很耳熟的声音……季鸣锐怎么会在这里?”

    “季警官?”解临也无法理解,“他说什么?”

    池青吐出四个字:“他在呼救。”

    他刚刚听到的那个失真的声音像是被扼住喉咙似的,一个音节一个音节从喉咙里艰难地蹦出来。

    ——【c……ca……操!】

    ——【救、救命!】

    解临和池青飞快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做出一个举动,把垂在身后的帽子拉起来,然后又把口罩也戴上了,做好这些工作之后两人各自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小区13栋楼安全通道里。

    原本装着灭火器的玻璃橱窗已经被人砸碎,玻璃碎落一地。

    “砰!”

    季鸣锐额头狠狠抵在紧闭的通道大门上,他的后颈被身后的男人狠狠扼住,男人五指不断收紧,将他狠狠压着:“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季鸣锐面色涨红,根本说不出话。他想回过头看看男人长什么样,但是压根动不了。

    由于受到剧烈撞击,几秒后,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淌。

    “你不应该找到我。”

    男人歪着头,声音越凑越近:“算了,这都不重要,既然找来了,就先把你杀掉吧。”

    【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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