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因为……”把折纸无力地放到桌面上,他脱掉拖鞋,踩着椅面环抱双膝,下巴抵膝盖,眼皮没抬起来过,轻喃,“我需要,见你的?理由?。”

    每周六在“星星之家”见一次太少?了。

    他想每天都见到她。

    “每天就两小时,也不可以吗?”下巴缓缓下滑,他的?脸快要埋进腿弯,“其他时间,我不打扰你。”

    *

    那天,夏初浅给了秋末染模棱两可的?答案:“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在我联系你之前,你不要联系我哦。”

    小区没有停车场,方朋将车停在附近商场的?地下车库,秋末染等他过来接。

    少?年背着包,手插卫衣口袋,垂头丧气往马路走,做失败的?银杏折纸捏在手心。

    他讲不出绘声绘色的?笑话,他被毛刺难倒,他看人脸表情险些无法?收场,他做志愿者帮不上什么忙,他应该一上公交车就让浅浅站角落安全的?位子,他没有第一时间带她去吃饭,作文他仍旧一窍不通……

    他今天好差劲。

    所以浅浅犹豫还要不要他。

    路边一伙小流氓聚众抽烟,呛鼻烟味缭蹿,他走路分心,和一个挑染红色非主流发型的?青年撞肩而过。

    “对不起。”

    撞了人自然要道歉,青年比他矮,出于礼貌,秋末染微微欠身跟青年点头。

    “啧——”

    舌尖抵牙齿发出不爽的?气音,青年两指捻烟,几人自不待言地交换眼神。

    混社会的?,秋末染身上不识险恶的?纯味浓酽,模样太乖,属于那种呵一声“把钱交出来”,他就乖乖把衣裤口袋翻得比脸还干净的?好宝宝。

    不从他身上赚点烟酒钱说不过去。

    “你,跟我过来。”红毛青年流气十?足,勾手指引秋末染往小巷子里走,“你们,跟上。”

    其他混混满脸横笑装亲近,和秋末染勾肩搭背把他强制押进黑暗的?小巷。

    夜幕漆漆,街边的?灯坏了好几个,余下的?玻璃罩日晒雨淋沾满灰尘,落进巷子的?光稀少?。

    “你,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红毛不多逼逼,背靠秋末染对面的?水泥墙,懒散地吞云吐雾。

    “兜里没钱。”秋末染手从口袋拿出来,十?分诚恳地说,“我不用?现金。”

    闻言,小混混们被逗笑,抢过装傻装老实的?,没抢过真这么实诚的?。

    “懂。现在谁还用?现金?都刷手机付款,所以……”红毛使眼色让小弟出示二维码,“看你是学生,哥哥心疼你,就两千,不多不少?,当哥几个和你交个朋友。”

    公交两块钱,他们要两千块钱。

    两块和两千,在对金钱没有概念的?秋末染眼里并无区别?,仅是个数字。

    他扫码转给他们两千块,问:“我可以走了吗?”

    如?此彬彬有礼的?受害者,让小混混们大开眼界,这头肥羊脑子有问题。

    “可以,走吧。”红毛作浑不吝叼着烟,在秋末染转身时弹舌,巷口的?小弟突然伸脚绊倒了秋末染。

    猝不及防地,少?年踉跄单膝跪地,双手撑地染上脏污,攥手心里的?折纸泡进坑洼积淤。

    不怀好意的?讥笑四起。

    有人蹲他旁边讥讽:“嘁,多大的?人了还折纸。”

    秋末染眉头浮起淡褶,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立马撒开,他慌乱站起,想逃出巷子。

    他不怕暴力和威胁,怕食言。

    他答应浅浅,除打拳击以外,他都不能打人。

    “你往哪跑?”一个混混拦住秋末染的?去路,把他堵巷口,斜眼歪眉笑着邀功,“大哥,这小子一声不吭就给两千,嘁,还挺有钱的?,咱再要多少??”

    “看他有……”

    “让开。”

    秋末染皱眉打断红毛的?话。

    他挤了一下拦他的?混混,想插空跑走,却被那混混反手抓住蛮横地按在墙上!

    胸口撞击冷硬的?水泥,霎时,少?年视线虚浮。

    脑子里啪一声,低沉的?心情烟消云散,腐朽一整天的?精气在这一刻得到释放,他意识恍惚。

    蛰伏已久的?兽性伺机而动?。

    “同?学,既然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哥哥我想做个新发型,找你赞助点不过分吧?”红毛把燃半截的?香烟丢地上用?脚捻灭,凸嘴叼着新一根,点火猛吸,边吐白气边说,“搜他手机,看看他有多少?钱。”

    “遵命!”

    压制秋末染的?那个小混混开始掏他裤兜,松开一只?手,等于力道卸一半,死期将近。

    霍然,少?年钳住小混混的?手腕猝不及防转身,扭痛让小混混叫唤着扭成蛆虫。

    其他人来不及作反应,秋末染网一样的?大手便覆盖上小混混的?侧脸,他手臂青筋暴起,压着小混混的?脸以头抢墙,仅一招,小混混滑落在地。

    墙面一条竖状血印。

    猩红烟灰抖落,红毛吓一跳:嚯,深藏不露,可他们人多,以五敌一,怕个屁!

    “上!”

    “TM的?叫他跳蹦子!”

    “狠狠揍!看他还敢不敢还手!”

    第43章

    暴雷

    星幕启,

    夜行动物基因里的野性开始活跃,纯良温顺在?巢穴内休眠,少年背光站在?巷口,

    面色晦暗不清。

    混混们一拥而上,

    秋末染耳尖翕动,

    练习拳击让他的反应能力更加灵敏,拳拳到肉。

    精准,

    狠戾,直击命脉。

    气若游丝的哀嚎绵延不绝,还有被痛击腹部发出的干呕声,少年的浅色卫衣被血溅成斑点画。

    被别人的血。

    云雾遮月,从天穹俯瞰大地,

    窄巷像一口加长的棺材。

    嗜血凶残,他才是真正?的狩猎者。

    转瞬之间,

    残兵败卒横七竖八倒地不起。

    红毛算这些?混混里最耐打?的,他抱头瑟缩,

    屁股蹭着脏兮兮的地面往巷子深处退。

    俯身?,

    秋末染捡起红毛掉落的烟蒂,火星子红亮,

    他往时澄亮的眸光此刻暗不见底。

    夹着烟的手垂落身?侧,

    他脚步无声,

    犹如野狼伏击。

    “对不起……不敢了……”红毛求饶。

    秋末染跪骑在?他身?上,

    双膝压死他的双臂,

    捏住他的下巴,

    声声吃痛中,

    依稀掺杂骨头咔咔裂开的弥音。

    “钱还你……放过我?……”

    置若罔闻,沉默的少年此刻只捍卫杀戮,

    他扒开红毛的眼皮,对准,将火烫的烟头按下去。

    濒死的鱼儿?般,红毛负隅顽抗,狂甩脑袋,腿脚抽搐一下一下与地面撞击,鼻涕眼泪糊一脸。

    “咚——”

    破石似的沉重一拳。

    红毛的鼻梁软塌塌歪向一边,鼻腔报废,他惊恐地张大嘴巴汲取氧气,眼皮再次被粗暴撬开。

    猛兽睥睨,瞳眸幽深。

    少年的眼像吃人吐骨的血口,暴虐仿佛刻进基因,面部皮肉有种塑料感,惊悚不可名状。

    红毛抽搐如被拍个半死的飞虫,□□湿漉骚臭,眼睁睁看着烟芯离他的眼球越来越近……

    “求你……嗬……求……”

    *

    “哔哔——”

    汽车鸣笛响彻夜空。

    烟头霎时停滞不前。

    连带着压身?上的重量也轻了许多。

    逮准逃命的机会?,红毛推开发怔的秋末染,连滚带爬。

    小弟们你搀我?扶,一瘸一拐地逃窜,俨然战败的群狗。

    “老板,你车走不走啊?”

    “帅哥,我?家孩子去老师家补习,马上就出来了,再等?等?,快了快了!抱歉啊,抱歉啊,堵路了!要不……我?再挪挪?你技术不好我?给你开过去呗!”

    “谁技术不好?有钱了不起啊!”

    “嘿嘿,瞧我?这嘴!”

    远处,方朋的讪笑传入秋末染耳畔。

    他魂绪抽离跌坐在?地,眼珠子极慢地转动,红毛洒他脚边的血并非镌空妄实。

    猛地缩起双脚,他撑着墙壁才站起来,跌跌撞撞,双目空洞趿拉着往外挪步。

    巷口,光与暗的分割线,躺着两颗染血的新鲜牙齿。

    手指收力,死死地扣入泥墙裂缝,少年注视骨节上干涸的血,咬紧嘴唇。

    迷蒙中,他脑海里闪过的几个打?斗场面……

    是真的。

    他真的打?人了。

    而他无法控制自?己。

    *

    左等?右等?等?不来秋末染,打?电话也不接,不知道是课没上完还是出事了,方朋背着手在?街边踱步。

    路过一个无人在?意的巷口,方朋吓得打?寒颤:“哎呦妈呀我?的天呐吓死了……少爷?”

    清瘦高挑的身?影伫立于明暗交界,讳莫如深。

    瞪眼细看,那身?形和服装很像自?家的小少爷。

    蚊蝇围绕街灯转圈,夜风与他抖瑟的呼吸交织,一步,两步,不言不语地,秋末染走入光亮。

    他衣服不忍直视,糊满血污,分明大开杀戒一场惨烈,可他神色脆弱得像找不到家。

    “……少爷?!你咋了?咋了!”方朋惊叫,箭步上前,把?秋末染翻来覆去看个遍。

    “我?摔倒了,我?……”

    打?人了。

    后半句,随着喉结滚动咽进肚里。

    “摔倒?!”方朋诧愕,摔倒能摔成这样吗,可秋家所有人都知道自?闭症小少爷从不说谎,他急得直拍大腿,“哎呀!哎呀!我?咋就没看好你呢!”

    “方叔,我?没事……”秋末染声音艰涩,话没说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温软声线接踵而至:“小染?方叔?”

    顷刻,少年打?得火热的身?体冷至冰点。

    夏初浅站在?不远处,拎着一箱牛奶,她刚从小超市出来,疑惑他们怎么还没回去。

    这片老旧街区照明很差,灯泡坏了好些?都没人修,她看不清秋末染的表情,可他身?上的血迹显眼。

    以及,他错愕地向后退。

    那个一见到她,不是奔赴于她紧黏着她,就是跟在她身后甩不掉的少年。

    此时,脚步凌乱,同她拉开距离,卡宴停在?路边,他逃似的狂奔过去,狼狈地钻进后排。

    “怎么回事?方叔!”夏初浅一瞬揪心?。

    “少爷说他摔倒了,唉,我?也搞不清……”车子停路边挡道总归是缺德的,方朋赶忙上车,“小夏,我?带少爷上医院检查,你放心?回去吧,噢!”

    可是后排没坐人。

    “……少爷?”方朋抻脖子往后瞅。

    前后排的座椅之间,少年蜷缩于此,骨骼被挤得生疼,可在?这容膝之地他能讨得一丝丝安全感。

    嘴唇干裂,他面白如纸,头埋进臂弯,未知的恐惧碾碎他瞳眸中的光。

    ——浅浅知道他打?架了。

    ——浅浅不要他了。

    *

    五一假期,夏初浅和秋末染都没联系过。

    她从刘世培那边得知他没有受伤,之前那个厉害的家教继续给他上课,他有好好学习。

    ——“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这句话就和“改天约饭”一样遥遥无期,重点在?后半句,她这么说只想让他赶紧回家。

    客观上,她能力有限,真教不了他;主观上,她不想再沉湎于这段怪异的背德关?系。

    “星星之家”她也不打?算去了。

    小超市的老板娘爱唠嗑,认下了相貌姣好的夏初浅,总爱结账时聊上两句:“唉,美女,咱这小区越来越好了,前段时间加了安保,最近啊,路灯给修好了,晚上走路亮堂堂的。老来这里抽烟堵人的那群小流氓也不见了,听说被人打?了,嚯哟,这些?混子就是欠收拾!”

    深埋情绪,夏初浅微笑:“嗯,挺好的。”

    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可五一小长假结束的第一天,某条新闻空降,轰动一时,一代传说就此锒铛入狱。

    ——秋许明在?国?外被捕。

    *

    偌大空间,冷清得只剩秋末染的呼吸。

    他缩在?卧室一角,怀抱双膝,眼神静如潭水,墙壁的冷意穿透外衫直达肌底。

    房门敞开着,耳畔响了一早上的行李箱的滚轮声,和离别的匆匆脚步,现下,无声无息。

    没有送食材的生鲜车,没有彭厨的早餐,没有王妈的大嗓门,没有方朋的插科打?诨,没有修剪枝叶的园丁,没有穿黑衣墨镜的保镖,没有刘叔……

    律师说,秋许明犯罪性质极其恶劣,根据当地法律,在?判无期徒刑的基础上,没收境内外个人全部财产,现已跟国?内的外联机关?进行对接。

    半山别墅落在?秋许明名下,即,意味着,这个秋末染生活了十年的家,将被法院强制没收。

    他日?后无家可归。

    树倒猢狲散。

    怕被牵连生事,佣人们在?得知消息后急三火四地收拾行囊,一个接一个离开。

    和九岁那年如出一辙,父亲自?顾不暇,所有人明哲保身?,他形单影只被丢进医院。

    *

    坐了一上午,秋末染徐徐起身?,午时的光温吞正?盛,透过玻璃窗折射出炫彩的光柱。

    光柱孤伶一道。

    他面容沉静,不哭不怕,不慌不闹,落脚融于光。

    他对秋许明没感情,不依恋也不憎恨,有没有钱于他而言也不重要。

    对这里唯一的不舍,它是美好回忆的缩影。

    B612号星球的小王子降落地球,打?破与外界隔绝的高墙,接轨扰攘喧嚣,可瞬息万变间,广袤宇宙,小王子再次远离星群独自?漂流。

    不知道能去哪里,少年走出卧室,二楼静闻针落,他毫无想法地迈下台阶,突然,听到一楼的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细碎的撞击轻碰。

    他来到厨房门口——

    围围裙的白发老人鼻梁架一副老花镜,他沉眉细瞅一页纸,看不清还要拉远点,读一行,默念一行,加深记忆,再检查一下自?己做对了没。

    煮锅沸腾,鸡汤味的白汽滚滚上升,老人家的老花镜上凝结了一层雾。

    他摘下眼镜,看到门口神色呆怔的少年,笑容一如既往和蔼:“少爷,吃饭了。”

    鸡汤松茸面,彭厨留下的菜谱里最简单的一道,都十年没碰过灶台了,刘世培厨艺些?微蹩脚。

    奢石桌前,秋末染面前面是面,汤是汤,他之前习惯干吃口面条再喝口汤这样的吃法,现在?,他把?面条捞进汤碗里,用?筷子搅一搅开始吃。

    面条煮久了,变得软烂,但?他吃得很香。

    “少爷,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人之常情,你别怨他们。”

    早上,刘世培一边和律师通话了解案件细节,一边遣散佣人交代他们对外别乱说话。

    这些?年,秋许明待他们不薄,该给的待遇一样不差。

    知道秋家现如今没了经济来源,财产清空,有些?人连最后一个月的薪水也没要。

    彭厨煲好鸡汤才走的,王妈把?小少爷昨天换下的衣裤洗净烘干叠好才道别,方朋抹着泪说小少爷想考驾照,就偷偷来找他学……

    “我?不怨他们。”

    秋末染发自?内心?。

    怨恨这种情绪有前因后果,潜藏在?心?中,隐忍不发,太复杂,他没有感受过。

    连汤都喝干净,他捧着碗轻语:“刘叔,请教我?洗碗。”

    *

    下午,刘世培一通接一通地接电话,又一通接一通地拨打?,太多秋末染未曾涉猎过的内容。

    一点钟,从不迟到的家教没登门。

    等?到了一点半,秋末染明白老师不会?再来了,他自?己翻开试卷静静做题。

    三点钟,徐庆河打?电话过来说手里有点事过不来。

    父亲被抓,家财净空,人际疏离,荡析离居,他情绪贫瘠,全然接受。

    只是心?里,有块空洞无法填补。

    日?头西?落时,秋末染坐在?白檀木门前的台阶上看日?落,太阳渐渐沉入山侧,他也一点点移动到了铁艺门。

    弓起背脊,他抱膝靠门,放空发呆。

    追逐落日?,似乎倔强地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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