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哑着嗓子：“我说。”
叶瑟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答案。
“我烧了特纳大区所有除了美貌与财富之神之外的神殿。包括那位万物之神的主神殿。”安德森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嘶哑的疯狂，他边说，边像是想起了自己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的画面，低低地笑了起来：“当然，是连着里面所有的神职人员一起烧死的。”
从他垂头的这个角度看去，他脖颈上的蛇纹更加明显，虽然看不到吞吐着舌头的蛇头，但叶瑟薇也可以想象出那个烙印的幽冷模样。
她没有质疑安德森的话语，在真正亲眼见到了一次神魔之门的开启条件后，再不可置信的事情她也能接受了。只是安德森似乎故意要刺激他，描述得非常详细。
“……那些大主教和大祭司都在火焰里被烧死，侥幸不在神殿的也都被我抓了回来。”他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这是我信奉的那位主交与我的任务。”
“第二个问题。”叶瑟薇的眼前已经因为他的话语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但她依然语气淡淡道。
安德森显然没有想到叶瑟薇居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因为牵动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了一瞬：“那扇门打开以后，通往的是希西底彻金色大殿的偏殿。”
希西底彻既然被称为神都，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座金色大殿。所谓金色大殿，指的自然是最恢宏最宏丽的那一座，但同时，也是指位于希西底彻中心的那些神殿群。
五神的神殿将万物之神的那一座金色大殿簇拥其中，虽然塔尖并不如正中央的那一座高耸，但却依然庄严而奢华。神殿之间的地面上尽数铺着洁白到光可鉴人的地砖，将这一整片土地都变成了宛如神国一般的存在。
这里安德森所说的“偏殿”，便是包围着金色神殿中，属于美貌与财富之神的那一座了。
说到这里，安德森的眼底又闪过了那道优雅圣洁的身影，他深呼吸了一口，压下所有涌上来的情绪：“条件就是促成学院比试，仅此而已。”
叶瑟薇还在等着他说开门以后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却不料他直接跳到了结果。她有些好奇，却也并不是那么好奇。
安德森等了片刻，不见叶瑟薇追问，也有点诧异，但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跳到了第三个问题：“美丽的神女又有谁不想得到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重新抬头看向了叶瑟薇，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头也有斗大的汗珠流了下来，他看着叶瑟薇，却更像是在看着透过叶瑟薇看别人。
叶瑟薇得到了所有答案，她握着手里的长枪，沉默不语地看着安德森。
她有点犹豫。
她是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安德森。
这个人太讨厌了，她看到他就有一种吃苍蝇的感觉。而且她非常明白，如果现在输的人是她，安德森对她也一定不会客气的。只是确实如同安德森所说，决斗的时候倘若一方认输，另一方……确实按照决斗规则来说，是不应该赶尽杀绝的。
但对于叶瑟薇来说，这并不是关键，正如她刚才回应安德森的话一样，她从来都没有过名声这个东西，自然也不会在乎。更关键的点在于，安德森对叶蒂丝的这一份肖想。
这份肖想很恶心，她被恶心到了，没道理叶蒂丝能独善其身。
她经历过的，叶蒂丝也应该经历一遍。
虽然到现在为止，叶蒂丝与她还没有过什么正面直接的冲突，她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原书里的情节到底萦绕在她的心头。况且，她们天然的身份对立，就注定了她们势必水火不容。
距离那场学院比试转眼间也并不多远了，叶瑟薇这样想着，手中的魔法长枪终于碎裂开来。
安德森失去了支撑，险些栽倒在地，他伸出手在地上按了一下，稳住身形，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手印。
之前所有的裁决魔法和其他的光辉都已经逐渐散去了，两个人的身形露了出来，所有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场中的人终于看清了局势，不由得都愣在了原地。
本以为应当遍体鳞伤的叶瑟薇虽然算不上毫发无损，身上也有血迹，但却施施然站在那里，而在那一式骇人的裁决魔法后，所有人都觉得势必赢定了的安德森，却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他的身躯被贯穿，血滴落在地面，很快就变成了一小滩，全靠着治愈魔法吊着一条命。
医疗组很快就位，将安德森抬了下去。叶瑟薇注视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并没有从擂台上跳下来离开。
此时此刻，来看热闹的人都还没有散去，甚至闻讯赶来后到的人都在，她收了魔法长弓，重新伸手将那柄大魔法师的法杖握在了手里，随即环顾了一圈四周，扬声道：“还有人要来和我决斗吗？”
没有了隔音魔法，这道声音于是响亮地扩散了出去。
站在擂台上金发飞扬的少女面容精致，神色飞扬，虽然身上的校服已经因为刚才的决斗而有了裂口，她的脸上甚至还有几分血污。但阳光将驻守在她身后的巨大黑龙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比原本就已经巨大的黑龙影子还要更加可怖，而叶瑟薇就站在巨兽的影子中，眼中燃着熊熊战意和睥睨。
这个时候，所有人看着她的时候，都已经收敛了之前的轻慢和不服之色。
刚才安德森的裁决魔法他们也都看到了，能够从自己的大区被筛选到阿加曼德中心学院，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就算是嘴上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其实也还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场上每一分秒的变化的。
如果让他们去面对安德森的那一击，他们能做到吗？
不能。
叶瑟薇做到了，她不仅做到了，还重伤了安德森。
且不论那一击，就算是战院骑士分院的人，在看到乖巧安静的黑龙的时候，也不由得心底一憷。学过御兽的人才知道有多难，他们为了狼崽尚且费尽心思，当时还有不少人暗自嘲笑叶瑟薇这么久了都没有自己的坐骑，结果转眼，她不仅有了坐骑，居然还是一条龙！
一条显然被她收付得服服帖帖的黑龙！
是以现在所有人在看着她的时候，都不仅仅是看着她这个人，而是看着一个真正的大魔法师。
叶瑟薇说完一遍后，并没有人回应，她也不着急，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后，重新扬声问了一遍，直到第三遍落音后，确认确实没有人了，她才扬眉一笑，抬头看向了一直静默地矗立在一旁的伽莱，说了一句什么，原本气势磅礴的巨大黑龙重新变成了原本的样子，从半空俯冲下来，重新落在了她的肩上。
叶瑟薇这才从擂台上跳了下来。
多萝西娅会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甬道里，脸上始终带着莫测的笑意，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开口道：“老头子啊，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竟然没有人发现，不知何时，最前排的位置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老爷子，霍尔院长打了个哈欠，否认道：“我什么时候藏了？我正大光明地坐在这里，怎么到了你这个疯女人嘴里，就变成了藏？”
多萝西娅会长显然对霍尔院长对她的称呼并不在意，她挑挑眉：“你收了个好学生。”
“还行吧。”霍尔院长随口应道，语气随意地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挺好，他慢慢站起身来：“只是明明在战院，却已经是大魔法师了，这可真是不像样啊。”
多萝西娅会长看着他伸懒腰的背影，突然道：“已经两扇门了，剩下的三扇门想必也不久了。”
很显然，发生在拉图大区的事情并瞒不过所有人，至少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或多或少地意识到了一些隐藏在表象之后，最隐秘的真相。
霍尔院长却好似并不在意，他摆了摆手：“人老了，不掺和这些事，老头子还要去教学生，先走一步。”
多萝西娅会长并没有阻止他，她看着霍尔院长无声无息地消失，也不动身，就那样坐在那里。
竞技场的所有人都在因为叶瑟薇刚才的表现而议论纷纷，嘈杂不止，但这样的嘈杂也并没有持续非常久，大家一边讨论一边走出了竞技场的大门，或许有人看到了这位会长大人还独身一人坐在贵宾席上，但却没有人敢去惊扰她。
叶瑟薇出了竞技场后，就被霍尔院长拦住了路。
这位许久不见的老头子精神奕奕地看着她，明明眼神里写满了满意，但脸上却偏偏要露出几分嫌弃出来：“我来看看我们的六级战士。”
叶瑟薇刚才在安德森身上出了气，虽然还在思考安德森那些话的意思，但看到霍尔院长的这个吹胡子瞪眼又口是心非的样子，也还是笑出了声，大方行礼道：“老师！”
霍尔院长“嗯”了一声，背着手往外走：“去拉图大区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啊？”
叶瑟薇跟在他身后，本以为霍尔院长是来履行开学的时候所说的“六级战士考试通过后再亲自来教她”的约定的，不料对方劈头盖脸就是这句话。
她瞠目结舌，一是从没见过这样大方问学生要礼物的老师，另一方面则是她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
霍尔院长冷哼一声，继续暗示：“不是拉图大区的也行，我宽宏大量，不介意。”
叶瑟薇听了这话以后，更心虚了，她悄悄摸了摸鼻子，心道这个时候看起来自己不送个礼物是下不了台了，但是她也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送什么。她甚至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手里大魔法师的魔法杖，苦恼地想着，不然把这个送出去？
霍尔院长等了半天，身后却没有什么声音，他悄悄放慢脚步，往后瞄了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那儿愁眉苦眼的叶瑟薇，而后者的眼神正忧伤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魔法杖。
那个魔法杖不错，但也还入不了霍尔院长的眼，最关键的时候，到了他这个层次，难道还需要这种外物吗？
霍尔院长气呼呼的，心想平时觉得这个小徒弟挺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就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呢？他翻了个白眼：“留着你的魔杖吧，我要那个干吗？没点儿新意。”
他脸上的不满和失望都有点明晃晃的，完全没有掩饰，就好像生怕她看不懂一样。叶瑟薇也终于在地听到了“新意”这个词后，顿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
她啼笑皆非地看着霍尔院长的背影，只觉得对方可爱又好笑。
嗨呀，新奇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呢？想要叶米尔枪就直说嘛！干吗还绕这么大一个弯，搞得她怪紧张的。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之前压根没想到要给他准备礼物，只赶了两步上去，带了点可怜巴巴：“礼物当然是有的，我有委托维吉妮娅学姐定制一柄专门送给老师您的叶米尔枪，本来想要当做惊喜送给您的……”
霍尔院长刚才还不怎么舒爽的心情终于被抚平了。他高傲地“嗯”了一声，嘴硬道：“既然你这么想送给我，那我也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今晚的课不在演武场上，你在中央图书馆门口等我。”
第113章
事不宜迟，
叶瑟薇和霍尔院长辞别后，就一溜烟地跑去了蒸汽工坊，心想赶工一下说不定还是能在晚上拿到定制实物的。
然而去蒸汽工坊的路上气氛却有些许的奇怪。
和魔药部那边门可罗雀，
人人避之不及的情况不一样，
平时蒸汽工坊这边其实还是挺多人来的。比如修一下内嵌的铠甲片，
亦或者生活中也时常会有东西破损，总之叶瑟薇来过这么多趟，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一路上竟然没有看到人影。
道路的两侧都是密林，她下意识环顾，
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沉吟片刻，叶瑟薇还是没有将魔法意识铺散开来，不是怕别人发现，而是下意识觉得不应该。
大魔法师的魔法直觉是很强的，既然她觉得不应该，那就不能逆着自己的魔法直觉去做，否则很容易产生不想见到的后果。
叶瑟薇深知这个道理，
她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只是稍微放慢了速度地向前继续走去。
这种魔法直觉回馈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她微微敛眉，看着茂林之后开始显露出来的魔法工坊的塔尖，
已经明白这里肯定是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别人也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的事情。
一出演武场就被取走的那柄叶米尔枪、她回来了以后也一直都没有和她联系的维吉妮娅、刚才突然意有所指地表示自己想要礼物的霍尔院长……所有这些串联到一起，叶瑟薇的心底慢慢浮现出来了一个猜测。
霍尔院长并不是真的想要礼物，他只是在用一种非常委婉的方式，
告诉她应该来这里看一眼。
……不过仔细想想，
按照霍尔院长的性格，大约其实礼物也是想要的，让她来看看也是真的。
两边的树林太安静了，
连鸟雀叫声都没有，虽然让人些许不安，但这里到底是学院里，是不会真的出什么事的，所以这样的安静反而有助于叶瑟薇思考。
答案并不复杂。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叶米尔枪的强大和颠覆性，想来现在的这一切的根源，其实都出于那柄枪。但她并没有什么心虚，也没有任何自己推动了这柄枪的问世、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而紧张抑或后悔的情绪。
就算没有她，距离这柄枪的出现也并不会太久了。更何况，魔法世界的人均寿命都很长，这一代人之内，是一定可以见到甚至触摸到这柄枪的。
她并不是无中生有地造出了这柄枪，叶米尔枪是产生是时代的必然，是蒸汽工坊的科技技术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她只是伸手稍微拨了拨，并且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但这个世界是有因果的，既然她握住了这个因，那么所造成的后果，自然也要由她来承担。她当然可以在这里驻足再后退，但她不会。不仅仅是因为维吉妮娅或许还在里面，更因为，这件事情是她必须去面对的。
想通了这一节后，叶瑟薇也已经站在了蒸汽工坊的门口。
工坊的门依然是开启的，热浪从里面翻涌而出，显然是蒸汽机并未停止运转。
叶瑟薇脸上没露出什么异常，径直走进去，看到大厅也并非空无一人，毕竟还有蒸汽机械要守着，但大家看着她的神色显然都有几分欲言又止。她佯作不知，直奔向了维吉妮娅的小角落，然后悄悄松了口气。
短红发的学姐虽然看起来略显萎靡不振，但至少全须全尾地坐在那边，听到身后风风火火的动静后，她转过头来，本来只是下意识地看一眼，结果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叶瑟薇。
她吓了一跳，明显带了些惊慌之色，似乎有点想要装作不认识叶瑟薇，但又觉得自己这个年头很傻，索性大方地迎了上来：“你怎么来了？”
“我昨晚任务回来了。”叶瑟薇一边说，一边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维吉妮娅的小隔间里。
原本放满了叶米尔枪试验品的墙壁上空空如也，甚至连她昔日积攒的那些配件都散落了一地，分类的盒子只有底部有浅浅的一层，明显是这几天才收拾出来的。
叶瑟薇扫了一圈，心微微沉了下去。事情和她想象的一样，甚至比她想的要还要更加糟糕。
维吉妮娅很怕她问什么，但叶瑟薇却仿若未觉般，从杂乱中抽出了一把椅子，施施然坐了上去，眼带兴奋：“猜猜我通过考试了没有？”
维吉妮娅虽说是走了知识与智慧这一系，平时经历的战斗很少，但境界其实并不低，她见到叶瑟薇沉着的样子，原本微微慌乱的心也稳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废话，你肯定考过了，当我看不出来吗？”
然后她的目光就不可抑制地停在了叶瑟薇的肩头：“这是……？”
再不受宠，维吉妮娅也是纳米尔大区的公爵之女，自然见识多广，她虽然不可置信，但依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条黑龙。
“它叫伽莱。”叶瑟薇短暂介绍了一下，然后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不，我失败了。”
维吉妮娅的注意力瞬间从黑龙身上被拉回来，她直接跳了起来：“不可能！”
“虽然我没有成为六级魔法师，但我……”叶瑟薇没有收回晃了晃的食指，而是又伸出了大拇指，随即将手向前翻转了九十度，做了一个用手指开枪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看着维吉妮娅：“但我已经是大魔法师啦！”
维吉妮娅瞬间明白了她手势的意思。
她们之前没有用魔法意识交流过，现在明显又有许多人在明里暗里看着维吉妮娅这边，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尝试点亮沟通的意识塔，所以只能用这样委婉的方式交流现在的情况。
叶瑟薇没有谈拉图大区的事情，而是将刚才在竞技场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你没有去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不是认输得快，那个特纳大区的小少爷差点就要被我杀了，希望他以后识相一点，最好见我的时候也绕着走。”
她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问道：“怎么了？是枪的事情被禁止了吗？”
维吉妮娅被叶瑟薇讲的事情逗笑，手下却不停：“整个蒸汽工坊都被监视起来了，所有的有关叶米尔枪的东西都被没收了。”
叶瑟薇微微拧眉：“是谁做的？”
刚才说话的时候，伽莱垂下来的龙翼一直将她胸前偏上位置的徽章遮住了，这会儿伽莱似乎是站得有点无聊，调整了一下翅膀的方向，于是露出了叶瑟薇胸前的大魔法师徽章。
维吉妮娅抬手隔空摸了摸徽章，眼神意有所指，嘴里却说：“真好看啊，总有一天我也会有的。”
叶瑟薇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居然是魔法协会动的手，她哈哈笑了一声：“对了！我刚刚见到多萝西娅会长了！是她亲手给我徽章的，还去看了我和安德森的决斗，哎呀！说起来，我走的时候都忘了和她告别了。”
维吉妮娅眼神闪烁：“我还没有见过她呢，有机会我也想近距离看看这位会长大人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美丽。”
她们刚才一直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而就在维吉妮娅靠近她的时候，飞快地在她手里塞了什么。叶瑟薇根本没拿出来，顺手塞进了口袋里机械小人的嘴里。
之后两个人又扯了点别的，叶瑟薇也大致知道了，维吉妮娅现在吃住都被困在了蒸汽工坊，到哪里都有人在不远处跟着，然后礼貌劝回。她依然被允许制造各种小玩意儿玩，但无论是做出来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被拿走，然后再也不见踪迹。
总之，维吉妮娅等于是被严密监控了起来。
叶瑟薇也想不出什么让她脱困的好办法，只得在告别的时候说了一句：“今晚我就要去上霍尔老师的课了，也不知道他会给我教什么，我要先去准备一下了。”
——意思是她会去问问情况。
维吉妮娅会意点头，也不见对这个情况有多惊慌。她将叶瑟薇送到了楼梯口，就已经有人默不作声地擦身而过，低声说了什么，维吉妮娅顿了顿，随即冲叶瑟薇歉意一笑：“我还有一个东西要做，就不送你啦。”
叶瑟薇随意地和她挥了挥手：“不送，我走了。”
她下楼的时候走得极慢，她有很强的预感，自己会在蒸汽工坊的门口就被人拦住。
叶瑟薇垂眸慢慢向前走，暗里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仿若未觉，在心底呼唤道。
“墨菲斯，你在吗？”
三遍后，意识海深处的灯塔晃了晃，随即亮起了柔软的光芒。
男人低沉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
叶瑟薇飞快地讲了一遍关于叶米尔枪的事情，最后强调道：“就算你是……也暂时不要拿它出来用了，包括我的那一柄，一会儿肯定也要交出去了。我想说的是，维吉妮娅刚才给了我图纸，我要送去海加尔大区吗？”
维吉妮娅刚才塞给她的东西，她不用想都知道是图纸，为了保住这份图纸，她只能把那柄并非完全品的叶米尔枪交出去，这也是她刚才就已经想好了的事情。
她当然可以直接把图纸交给贝莱尔，并且足够信任对方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但她还是想先来问问墨菲斯的意见。
“这件事你来决定。”墨菲斯的声音依然非常平稳，似乎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又或者完全没有对她所说的事情感到吃惊，依然是惯常的漫不经心：“他们在害怕什么，防备什么，又或者说，恐惧什么……我想，你都明白。”
叶瑟薇原本还有点起伏的心情被他的声音抚平，她听着他的话，继续不疾不徐地向前走：“我明白。”
“不会有任何存在插手。这是人类自己的事情。”墨菲斯似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轻轻笑了起来：“科技与魔法并不是对立的，叶米尔枪再厉害，也不会威胁到信仰。”
叶瑟薇最隐秘的担心确实在这里。
她不怕魔法协会禁止，也不怕各个公爵想要封杀这样东西，人类的进步和发展从来都是时代的洪流，无论是谁想要阻止，都会被这样的洪流冲垮。
虽然这么说有点语气太大，但她确实担忧的……是神祇的反对。
被墨菲斯直接点破，叶瑟薇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墨菲斯是万物之神的眷者，她这样的担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点悄悄地质疑神祇的胸怀了，也不知道墨菲斯会不会生气。
不过听墨菲斯的语气，似乎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她松了口气，顿了顿，才岔开话题：“我今晚要去上霍尔老师的课，回来也许会晚，需要我提前来帮你开门吗？”
“不必，我等你。”
交谈间，叶瑟薇距离门口只剩下了几步的距离，她正准备切断意识塔的联系，墨菲斯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他似乎非常愉快，声音里也压了笑意：“对了。”
叶瑟薇下意识顿住脚步：“嗯？”
“我很高兴你愿意先来问我。”墨菲斯慢慢掐断灯塔的光线：“想必你还有事情要忙，不打扰你了。”
……明明是她在打扰他，她甚至都没有问他是不是在忙，就直接说了这么一大堆。结果到头来，反而是对方这样说。
叶瑟薇微微脸红，觉得自己还是太没有礼貌了，下次一定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但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么多了。
她才刚刚从蒸汽工坊向外踏出了一步，就非常意料之中地在门口被人拦住了去路。
“叶瑟薇学妹，又见面了。”
第114章
来人有点面熟，
足足高出了叶瑟薇两个头的高大学长脸上带笑，眼中却殊无笑意，他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了叶瑟薇肩头的黑龙上，
随即又在她胸前的勋章上浅尝辄止地点了一下，
这才看向她的眼睛。
叶瑟薇看着对方的红袖标才想起来，
这正是在开学那天、她和伊芙琳一起用石头砸那个忘了名字的黑暗精灵的时候，出现的风纪小队的队长芬恩。
而他最后呈队形散开的，自然也就是整个风纪小组了。
看来这次针对蒸汽工坊的事情，
并不是魔法协会直接出手，而是由风纪小队全权负责了。
也是，
魔法协会派遣协会的人来的话，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协会插手校园失误，会打破两者之间的平衡。而派遣出风纪小队的结果，肯定是两方博弈后的结果。换句话说，这件事的背后，哈里斯校长肯定是知情的，
不仅知情，他也站在了魔法协会一方。
与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不同，芬恩队长对待叶瑟薇明显客气了许多，
他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带了一抹不怎么习惯的和煦。这份客气，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黑龙的存在，另一方面当然是来自对一位大魔法师的尊重。
叶瑟薇心知肚明，
却佯装不认识，
她知道对方的目的，却不想他们这么简单地如愿。是以她只微笑着看着对方，一脸的“有事吗，
你挡住我路了”的表情。
芬恩队长也不生气，他依然非常客气：“我是风纪队的队长芬恩，开学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一面的。”
叶瑟薇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得你。是又要来给我开罚单了吗？又或者是来催账的？”
她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错，也不记得学院有规定必须什么时候还多少钱，不过反正一切都是学长您说了算。”
这是在旁敲侧击地冷嘲热讽他们在这里只手遮天，说什么就是什么，风纪小队的人当然听懂了，定力差一些的人脸上难免露出了愤愤。
叶瑟薇一眼看过去，风纪小队在学校里横着走习惯了，虽然并非真的会恣意肆事，但也早已习惯了其他人在见到他们以后下意识退避三分的样子，见到叶瑟薇这个刺头的样子，忍不住就露出了几分凶样。
叶瑟薇顿时倒退两步，捂住心口做惊吓状：“天哪，我真的又违反什么了吗？是蒸汽工坊已经不让人进了吗？我才这么几天没回来，学院已经变成这样了吗！是时代变了吗？”
她的演技有些浮夸，眼中明明是惊恐的，但更多的是促狭，大家看在眼里，有人沉不住气，站出来了一步：“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在那里装！”
“我装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你们迎面拦下，结果到头来又是我装？”叶瑟薇生怕没有人来怼她，在芬恩队长皱眉之前就出声道：“我又知道什么了？我只知道你们拦住了我的路，如果没事的话，麻烦让让，如果要开罚单，就赶快开，债多不压身。”
她的脸上已经写了显而易见的厌烦，芬恩队长侧头怒目一眼，让沉不住的队员退下，这才开口道：“我知道你这里还有一柄叶米尔枪。”
叶瑟薇果然愣了愣。
之前她只是想要为难一下风纪小队而已，但是这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应对方式。
芬恩队长心想果然如此，上前半步，压低身子，轻声道：“也不是我们要为难你，你拿出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
叶瑟薇心底冷笑，脸上却慢慢露出了愤怒之色：“你们拿走了我一柄，还要连我剩下的一柄也要没收吗？不对……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她语速极快：“我在魔法协会领取的六级魔法师任务明明是严格保密的，包括考试协议上也是这样写的。我从拿到枪的第一天到现在，就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用到了这柄枪，你们……你们违反了保密协议！”
芬恩队长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甚至没有掩盖音量，少女的愤怒溢于言表，不似作伪。他其实也只是执行命令者而已，并不知道消息的真正来源，所以在听到叶瑟薇的话语后，显而易见地怔忡了片刻。
叶瑟薇这么说一方面是试探，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以防万一真的有人在现场看到她和墨菲斯用了叶米尔枪，也可以抵赖说是自己现在这一柄。
她要失去自己的枪，但她也不愿意对方拿到的太轻易。尤其是多萝西娅会长明明刚才才见过她，却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所以就算她知道这个决定多半并非单纯是魔法协会下达的，却也要率先将脏水泼给魔法协会！
“你满口胡言！”有人勃然大怒道：“协会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还有一柄枪的！”叶瑟薇理直气壮道：“六级考试的那一柄我还没出演武场就被库克院长拿走了，至今没有归还，看起来也像是不准备还了。你们是强盗吗？！”
“你——！”对方还想说什么，芬恩队长却依旧转过头去：“闭嘴！”
再转回头的时候，芬恩队长的脸上挂回了谦和的微笑，他并不回答叶瑟薇的任何问题，只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叶瑟薇把东西拿出来：“还请学妹不要为难我们。”
“如果我说不呢？”叶瑟薇看着他的眼睛。
芬恩学长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就请学妹不要怪学长出手了。”
叶瑟薇拉长音调地“哦”了一声，然后眯眼笑了笑，毫无惧意：“确定吗？你们一起上吗？”
芬恩学长这才突然想起，面前的学妹已经不是任自己小队拿捏的软柿子了，开学的时候她飞快“伏诛”，是因为她确实做了违反校规的事情。但是现在，一定要按照规定来说的话，不讲道理的其实是他们。
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上面交代的任务是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风纪小队之所以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去，就是因为从风纪小队出来的人，很容易通过这笔简历而进入魔法协会，而倘若有任务没有完成，也会被计入档案之中。
更何况，这一次，据说是魔法协会亲自交代下来的。
关乎前程，没有人会不慎重地对待。
叶瑟薇话音才落，芬恩队长背后的队员们已经自发地将叶瑟薇围住，并且摆出了预备进攻的姿势。
“这样真的好吗？”叶瑟薇环顾一周，她抬手放进口袋里，而所有人都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而顿时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在大家看到叶瑟薇居然就这样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柄让人恐惧的叶米尔枪的时候！
甚至有人的手心已经溢出了魔法的色彩！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过叶瑟薇六级战士和魔法师考试的影像，对于这个武器的印象尤为深刻，同时还伴有恐惧，是以此时此刻，风纪小队全队都颤抖战栗，却又不得不决意面对。
芬恩学长却依然伸着手。
不到叶瑟薇主动出手，他是绝对不会先发起攻击的，而只要她以任何形式对风纪小队动手，便是违反了学院的校规，到时候，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占据道德层面的上风。
芬恩学长这样想着，手心却倏然一沉。
叶瑟薇在所有人剑拔弩张却震惊的眼神中，施施然把叶米尔枪放在了芬恩学长的手心，脸上却依然是愤怒的：“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
言罢，她就怒气冲冲地与芬恩学长擦身而过。
走了几步，她又定住了脚步，回头看向还兀自在愣神的几个人，用手比了个枪的手势，指尖上扬，比了个击中的样子，然后冷笑一声：“既然你们这样逼迫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言罢，她径直扬长而去。
风纪小队的人很好奇她要怎么不客气，但也只是片刻的好奇罢了，有人觉得叶瑟薇也就是嘴硬而已，就算是大魔法师也不敢对风纪小队动手。
既然拿到了枪，一行人自然要去魔法塔处交任务，他们顺着路走过来，却看到魔法塔前围了一大堆人。
“天哪不会吧？魔法协会也会做这种事情吗？这以后还谁敢去考试啊。”有擦身而过的人惊疑不定地小声讨论着。
“我靠……我当年也是暗杀任务啊，别不是已经上了黑名单了吧？我都不敢出校门了好吗？”
“信息泄露要不得啊，魔法协会怎么想的？这个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吧？”
“嘶，大魔法师也要被这样欺负的吗？风纪小队未免嚣张过头了吧？”
“还有人不知道风纪小队就是魔法协会的走狗了吗？挤破头进去不就是为了进协会，啧。”
风纪小队的人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芬恩队长更是紧张地向前，看到风纪小队的红袖标，不少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地让开了路，芬恩队长也正好看清了前方的盛况。
刚才飞快离开的少女不知为何速度如此之快，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竟然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白色大牌子，并且用黑色的笔在上面声泪俱下又简洁地写了自己刚才的遭遇，重点的“六级考试任务内容疑似被泄露”词句还换了红笔！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丢脸与否，就这么将牌子挂在胸前，直挺挺地站在魔法塔面前，还不忘直接把自己大魔法师的徽章露出来，任凭来去的人参观。
她刚刚晋升的事情也是才传遍了学院，自然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这会儿听说这位新晋大魔法师又在魔法塔门口做出了惊人之举，自然大家翘课都想要来看看。错过了上次的热闹，这次不能再错过了！就算没有热闹，看看传说中的小黑龙崽子也是值的！
是以人群越聚越多，叶瑟薇甚至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哭诉和不满没人看到，尤其是她写出来的内容足够涉及所有魔法师的根本利益和隐私权，只要看到的人够多，引起的惶恐就越大，也越能逼得魔法学院给她一个说法。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去换一身衣服，就这样穿着还沾染着血迹的校服，鬓发微乱，完全是一幅被欺负过后还努力坚强的样子。
叶瑟薇一脸怒气地站在那边，有人在看完牌子上的来龙去脉后，好奇地问了几句，她也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述着事情经过，情绪是显而易见的激动。
随即，少女似乎感受到了风纪小队的出现，她突然哑然地转过头来，与芬恩队长对视，随即眼眶倏然微红。
刚才还在听叶瑟薇讲故事经过的人听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正好看到了风纪小队。
大家的情绪早就被调动起来了，这会儿看到这群风纪小队的人，更是目露嫌弃和厌恶。
虽然平时接收到这样的目光也不少，毕竟风纪小队做的事确实很容易得罪人，但也从来没有一刻如同此刻这样赤裸裸而不加掩饰。铺天盖地的嫌弃和恶感从人群中直接砸在了风纪小队身上，以为自己心脏已经足够强大的队员们也还是有一瞬间的猝不及防。
而就在这个时候，眼眶微红、愤怒得无法自已的少女看着芬恩队长的眼神却悄悄变了。
趁着所有人都对着风纪小队怒目相视的时候，叶瑟薇看着芬恩队长的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
再仔细去看，却又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芬恩队长：……
第115章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魔法协会当然不可能再装作不知道了。
按照他们过去类似事物的经验来说，所有人都默认一般知道不应该与魔法协会对着干，而他们也会因此明里暗里给当事人一些补偿，比如毕业后放在魔法协会里担任个闲职之类的，
同时还能看住当事人的嘴，
不要乱说去抹黑魔法协会。
叶瑟薇这种似是无知无觉，
上来正面就是怼的人，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最关键是，她没有跑到魔法协会的办公室里大吵大闹，如果那样的话，事情其实反而好办得多，
管她是大魔法师还是什么，魔法协会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
甚至永远闭嘴。
但偏偏叶瑟薇没有，
她甚至没有想过要问一下原委、亦或是和魔法协会谈判一下，
而是直接让事情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魔法塔上，
协会办公室里，
有人冷冷地看着塔下，
人群越聚越多，
他们在塔上办公了这么多年，
印象里似乎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塔外像是此刻这般的喧嚣和嘈杂声。
坐在办公室里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就没有人去管一管吗？这还怎么办公！”
“怎么管？管就等于坐实了她写在上面的事情。”有人叹了口气，
有点唏嘘地收回视线。事情超出魔法协会这么多年来的行事默认准则，
大家在觉得些许新鲜的同时，倒也依然觉得叶瑟薇的行为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这也不是我们办公室该管的，那边学院的风纪小队不是来了吗？和他们对接的部门才是负责这件事的。”
如他所说，
就在芬恩队长和叶瑟薇对视了一眼后，芬恩队长就已经果断判断了事态发展的不可控制，并且向着魔法协会内部发出了联络信号。
叶瑟薇看着魔法塔的门被推开，几个穿着魔法协会特制魔法袍的办公人员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的脸上明显挂着些强自压下去的怒火，冷冰冰地站在了叶瑟薇面前：“这位同学，往魔法协会泼污水，你考虑过后果吗？”
“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污水？”叶瑟薇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既然知道，又何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来者是魔法协会对外办公室的负责人阿诺德先生，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他甚至连压低声音的必要性都没有了：“你使用了新式武器，魔法协会本着对所有人负责的原则，当然希望你交出来，由我们先确定了这种武器的危险性，再交还给你。如果有什么不满，完全可以直接来找我们沟通，又何必直接在这里哗众取宠？”
他边说，那边的芬恩队长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顺着他话中的意思，直接向阿诺德先生递出了叶瑟薇刚才给他的枪支。
刚才时间紧迫，芬恩在传讯的时候，只说了叶瑟薇在这里举牌子闹事，却并没有说她牌子上的内容。所以阿诺德先入为主地以为叶瑟薇是拒绝交出叶米尔枪、拒绝配合。
是以在见到芬恩队长拿出了这柄叶米尔枪后，阿诺德很是愣了一下。但他处理事务的经验到底非常充足，他很快就从芬恩手上拿过了叶米尔枪。
“我已经交出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叶瑟薇看着阿诺德低头检查和把玩着手中那柄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只的叶米尔枪，心底有冷笑，脸上却带着恰如其分的愤怒：“让我愤怒的，是你们从何得知我有这柄枪的。维吉妮娅没有告诉你们，她刚才已经和我说过这件事了。而我只在做六级魔法师任务的时候用到了它，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怀疑你们对我的任务进行了泄密甚至监视！”
她边说，边愤怒地拍打着自己身上挂着的板子：“我执行的是暗杀任务，泄密极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不仅仅是我——”
她一挥手，而她的背后是许多魔院的吃瓜同学，这些人中有的人因为她所披露出来的事情而暗自心惊，有的人还没考六级魔法师考试，却面色沉重，显然是已经在忧心自己的六级考试项目被泄露的问题了。
阿诺德这次是真的愣了片刻，这才正眼将叶瑟薇胸前挂着的牌子快速浏览完。他心道他也不知道叶瑟薇还有一柄枪的事情是从何而来的，但却也知道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露了怯，很快就也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魔法协会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你的任务地点那么远，谁有空去监视你……”
阿诺德先生突然收声。
“是吗？我也很想相信魔法协会，所以还请这位先生对为什么知道我的任务地点很远，以及我的遭遇做出一个恰当的解释。”叶瑟薇收敛了怒容，甚至还后退半步，向着阿诺德行了一礼：“无论是六级考试还是之后的高级魔法师考试，都是有魔法协会指定的秘密任务的。其中不乏有一些很容易引起后续恩怨与仇杀的事情。如果魔法协会一开始与我们签订的协议中，没有保密条款这一项也就算了，但协议上分明写得清清楚楚……”
后面的话都不用她来说了。
她的语速故意压得很慢，又非常抑扬顿挫。毕竟是利益相关，周围人的情绪顿时被调动了起来，还有人直接倒背如流出了协议保密条款的原文。无数人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喊着要魔法协会给个说法。
阿诺德终于收起了心底的轻视之心，他眸色沉沉地看着面前这个能进能退、轻而易举地利用了他一开始的不屑一顾，顺利地将他拖入了现在这个局面的叶瑟薇。
“我不是负责这个部门的人。”阿诺德几次在心里深呼吸，然后才开口颇为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魔法协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针对这件事我们会展开调查，请各位同学给我们一点时间。”
“拖一拖，事情就过去了。”叶瑟薇不知何时将板子收了起来，她明目张胆地鼓了鼓掌：“这位先生，真是好计谋。”
“你到底想怎么样？！”阿诺德先生也不是没有被人为难过，但那都是来自位高权重者，就算是为难人也是非常委婉，又哪有叶瑟薇这样毫无顾虑地在这么多人面前冷嘲热讽来得过分。
“我不想怎么样，是魔法协会想把我怎么样。”叶瑟薇意味深长地看着阿诺德。
魔法协会没有蠢人，她一语双关，阿诺德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魔法协会拿走了她的叶米尔枪，是想要干什么呢？他们这样变相地囚禁维吉妮娅，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果然是有目的地来闹的！而她来闹这一出，也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诺德怒目看着叶瑟薇，却见少女根本不在意她的怒火，毕竟她这个举动等于给整个魔法协会添了堵，四舍五入此后肯定就是魔法协会的眼中钉了，又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小小的办公人员的意见呢？
“你就不怕之后的考试——”阿诺德怒极，忍不住压低声音想要威胁一句。
“之后的考试？”叶瑟薇轻笑一声；“我却不知道大魔法师之后还有什么考试？”
眼见阿诺德都已经出来处理了，外面的喧嚣还不退反增，魔法协会的魔法护卫小队终于一字排开地从魔法塔里鱼贯而出，沉默地守卫在了魔法塔的门口。
人群的嘈杂越来越大，叶瑟薇冲着阿诺德微微一笑，她无声地退入了人群之中。本就是战院出来的，又上过那么多刺客院的课程，叶瑟薇对于如何降低气息和存在感这件事掌握得实在是游刃有余。因为这件触及了绝大数人根本利益的事情而愤怒的大家，甚至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惹了这么多麻烦以后，叶瑟薇满意地叹了口气，她远远地站在树荫下，看着那边的嘈杂，唇边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真的不怕和魔法协会为敌？”一道冷冽的女声响了起来，树荫里有身姿纤巧的黑暗精灵出现，伊芙琳站在树侧面，神色复杂地看向叶瑟薇。
叶瑟薇显然是知道她在这里的，站在这片阴影里自然也是这个原因，她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只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伊芙琳沉默片刻：“那柄枪，真的这么好用？”
“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以用叶米尔枪杀人。”叶瑟薇声音淡淡：“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很好用。”
伊芙琳眸色渐深。
这段时间里，魔法协会和学院都有意压制下去了关于叶米尔枪的事情，但大家私下当然不可能真的就不讨论了，伊芙琳也听到了许多关于这柄枪的说法。那日她也是亲眼见证了的，但是诸多猜测下来，都比不过叶瑟薇的这一句话对她的震动更大。
“你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伊芙琳盯着叶瑟薇，甚至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叶瑟薇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黑暗精灵少女：“但这是时代的必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可以运用的魔法元素从来都是这些，科技却是一直都在进步的。魔法与科技本质其实并不冲突。只是这样的冲击下，找到究竟应该怎样共存的过程，也势必引起动荡。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的人来做这件事。”
叶瑟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答案。
“我烧了特纳大区所有除了美貌与财富之神之外的神殿。包括那位万物之神的主神殿。”安德森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嘶哑的疯狂，他边说，边像是想起了自己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的画面，低低地笑了起来：“当然，是连着里面所有的神职人员一起烧死的。”
从他垂头的这个角度看去，他脖颈上的蛇纹更加明显，虽然看不到吞吐着舌头的蛇头，但叶瑟薇也可以想象出那个烙印的幽冷模样。
她没有质疑安德森的话语，在真正亲眼见到了一次神魔之门的开启条件后，再不可置信的事情她也能接受了。只是安德森似乎故意要刺激他，描述得非常详细。
“……那些大主教和大祭司都在火焰里被烧死，侥幸不在神殿的也都被我抓了回来。”他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这是我信奉的那位主交与我的任务。”
“第二个问题。”叶瑟薇的眼前已经因为他的话语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但她依然语气淡淡道。
安德森显然没有想到叶瑟薇居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因为牵动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了一瞬：“那扇门打开以后，通往的是希西底彻金色大殿的偏殿。”
希西底彻既然被称为神都，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座金色大殿。所谓金色大殿，指的自然是最恢宏最宏丽的那一座，但同时，也是指位于希西底彻中心的那些神殿群。
五神的神殿将万物之神的那一座金色大殿簇拥其中，虽然塔尖并不如正中央的那一座高耸，但却依然庄严而奢华。神殿之间的地面上尽数铺着洁白到光可鉴人的地砖，将这一整片土地都变成了宛如神国一般的存在。
这里安德森所说的“偏殿”，便是包围着金色神殿中，属于美貌与财富之神的那一座了。
说到这里，安德森的眼底又闪过了那道优雅圣洁的身影，他深呼吸了一口，压下所有涌上来的情绪：“条件就是促成学院比试，仅此而已。”
叶瑟薇还在等着他说开门以后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却不料他直接跳到了结果。她有些好奇，却也并不是那么好奇。
安德森等了片刻，不见叶瑟薇追问，也有点诧异，但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跳到了第三个问题：“美丽的神女又有谁不想得到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重新抬头看向了叶瑟薇，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头也有斗大的汗珠流了下来，他看着叶瑟薇，却更像是在看着透过叶瑟薇看别人。
叶瑟薇得到了所有答案，她握着手里的长枪，沉默不语地看着安德森。
她有点犹豫。
她是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安德森。
这个人太讨厌了，她看到他就有一种吃苍蝇的感觉。而且她非常明白，如果现在输的人是她，安德森对她也一定不会客气的。只是确实如同安德森所说，决斗的时候倘若一方认输，另一方……确实按照决斗规则来说，是不应该赶尽杀绝的。
但对于叶瑟薇来说，这并不是关键，正如她刚才回应安德森的话一样，她从来都没有过名声这个东西，自然也不会在乎。更关键的点在于，安德森对叶蒂丝的这一份肖想。
这份肖想很恶心，她被恶心到了，没道理叶蒂丝能独善其身。
她经历过的，叶蒂丝也应该经历一遍。
虽然到现在为止，叶蒂丝与她还没有过什么正面直接的冲突，她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原书里的情节到底萦绕在她的心头。况且，她们天然的身份对立，就注定了她们势必水火不容。
距离那场学院比试转眼间也并不多远了，叶瑟薇这样想着，手中的魔法长枪终于碎裂开来。
安德森失去了支撑，险些栽倒在地，他伸出手在地上按了一下，稳住身形，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手印。
之前所有的裁决魔法和其他的光辉都已经逐渐散去了，两个人的身形露了出来，所有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场中的人终于看清了局势，不由得都愣在了原地。
本以为应当遍体鳞伤的叶瑟薇虽然算不上毫发无损，身上也有血迹，但却施施然站在那里，而在那一式骇人的裁决魔法后，所有人都觉得势必赢定了的安德森，却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他的身躯被贯穿，血滴落在地面，很快就变成了一小滩，全靠着治愈魔法吊着一条命。
医疗组很快就位，将安德森抬了下去。叶瑟薇注视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并没有从擂台上跳下来离开。
此时此刻，来看热闹的人都还没有散去，甚至闻讯赶来后到的人都在，她收了魔法长弓，重新伸手将那柄大魔法师的法杖握在了手里，随即环顾了一圈四周，扬声道：“还有人要来和我决斗吗？”
没有了隔音魔法，这道声音于是响亮地扩散了出去。
站在擂台上金发飞扬的少女面容精致，神色飞扬，虽然身上的校服已经因为刚才的决斗而有了裂口，她的脸上甚至还有几分血污。但阳光将驻守在她身后的巨大黑龙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比原本就已经巨大的黑龙影子还要更加可怖，而叶瑟薇就站在巨兽的影子中，眼中燃着熊熊战意和睥睨。
这个时候，所有人看着她的时候，都已经收敛了之前的轻慢和不服之色。
刚才安德森的裁决魔法他们也都看到了，能够从自己的大区被筛选到阿加曼德中心学院，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就算是嘴上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其实也还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场上每一分秒的变化的。
如果让他们去面对安德森的那一击，他们能做到吗？
不能。
叶瑟薇做到了，她不仅做到了，还重伤了安德森。
且不论那一击，就算是战院骑士分院的人，在看到乖巧安静的黑龙的时候，也不由得心底一憷。学过御兽的人才知道有多难，他们为了狼崽尚且费尽心思，当时还有不少人暗自嘲笑叶瑟薇这么久了都没有自己的坐骑，结果转眼，她不仅有了坐骑，居然还是一条龙！
一条显然被她收付得服服帖帖的黑龙！
是以现在所有人在看着她的时候，都不仅仅是看着她这个人，而是看着一个真正的大魔法师。
叶瑟薇说完一遍后，并没有人回应，她也不着急，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后，重新扬声问了一遍，直到第三遍落音后，确认确实没有人了，她才扬眉一笑，抬头看向了一直静默地矗立在一旁的伽莱，说了一句什么，原本气势磅礴的巨大黑龙重新变成了原本的样子，从半空俯冲下来，重新落在了她的肩上。
叶瑟薇这才从擂台上跳了下来。
多萝西娅会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甬道里，脸上始终带着莫测的笑意，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开口道：“老头子啊，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竟然没有人发现，不知何时，最前排的位置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老爷子，霍尔院长打了个哈欠，否认道：“我什么时候藏了？我正大光明地坐在这里，怎么到了你这个疯女人嘴里，就变成了藏？”
多萝西娅会长显然对霍尔院长对她的称呼并不在意，她挑挑眉：“你收了个好学生。”
“还行吧。”霍尔院长随口应道，语气随意地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挺好，他慢慢站起身来：“只是明明在战院，却已经是大魔法师了，这可真是不像样啊。”
多萝西娅会长看着他伸懒腰的背影，突然道：“已经两扇门了，剩下的三扇门想必也不久了。”
很显然，发生在拉图大区的事情并瞒不过所有人，至少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或多或少地意识到了一些隐藏在表象之后，最隐秘的真相。
霍尔院长却好似并不在意，他摆了摆手：“人老了，不掺和这些事，老头子还要去教学生，先走一步。”
多萝西娅会长并没有阻止他，她看着霍尔院长无声无息地消失，也不动身，就那样坐在那里。
竞技场的所有人都在因为叶瑟薇刚才的表现而议论纷纷，嘈杂不止，但这样的嘈杂也并没有持续非常久，大家一边讨论一边走出了竞技场的大门，或许有人看到了这位会长大人还独身一人坐在贵宾席上，但却没有人敢去惊扰她。
叶瑟薇出了竞技场后，就被霍尔院长拦住了路。
这位许久不见的老头子精神奕奕地看着她，明明眼神里写满了满意，但脸上却偏偏要露出几分嫌弃出来：“我来看看我们的六级战士。”
叶瑟薇刚才在安德森身上出了气，虽然还在思考安德森那些话的意思，但看到霍尔院长的这个吹胡子瞪眼又口是心非的样子，也还是笑出了声，大方行礼道：“老师！”
霍尔院长“嗯”了一声，背着手往外走：“去拉图大区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礼物啊？”
叶瑟薇跟在他身后，本以为霍尔院长是来履行开学的时候所说的“六级战士考试通过后再亲自来教她”的约定的，不料对方劈头盖脸就是这句话。
她瞠目结舌，一是从没见过这样大方问学生要礼物的老师，另一方面则是她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
霍尔院长冷哼一声，继续暗示：“不是拉图大区的也行，我宽宏大量，不介意。”
叶瑟薇听了这话以后，更心虚了，她悄悄摸了摸鼻子，心道这个时候看起来自己不送个礼物是下不了台了，但是她也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送什么。她甚至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手里大魔法师的魔法杖，苦恼地想着，不然把这个送出去？
霍尔院长等了半天，身后却没有什么声音，他悄悄放慢脚步，往后瞄了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那儿愁眉苦眼的叶瑟薇，而后者的眼神正忧伤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魔法杖。
那个魔法杖不错，但也还入不了霍尔院长的眼，最关键的时候，到了他这个层次，难道还需要这种外物吗？
霍尔院长气呼呼的，心想平时觉得这个小徒弟挺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就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呢？他翻了个白眼：“留着你的魔杖吧，我要那个干吗？没点儿新意。”
他脸上的不满和失望都有点明晃晃的，完全没有掩饰，就好像生怕她看不懂一样。叶瑟薇也终于在地听到了“新意”这个词后，顿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
她啼笑皆非地看着霍尔院长的背影，只觉得对方可爱又好笑。
嗨呀，新奇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呢？想要叶米尔枪就直说嘛！干吗还绕这么大一个弯，搞得她怪紧张的。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之前压根没想到要给他准备礼物，只赶了两步上去，带了点可怜巴巴：“礼物当然是有的，我有委托维吉妮娅学姐定制一柄专门送给老师您的叶米尔枪，本来想要当做惊喜送给您的……”
霍尔院长刚才还不怎么舒爽的心情终于被抚平了。他高傲地“嗯”了一声，嘴硬道：“既然你这么想送给我，那我也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今晚的课不在演武场上，你在中央图书馆门口等我。”
第113章
事不宜迟，
叶瑟薇和霍尔院长辞别后，就一溜烟地跑去了蒸汽工坊，心想赶工一下说不定还是能在晚上拿到定制实物的。
然而去蒸汽工坊的路上气氛却有些许的奇怪。
和魔药部那边门可罗雀，
人人避之不及的情况不一样，
平时蒸汽工坊这边其实还是挺多人来的。比如修一下内嵌的铠甲片，
亦或者生活中也时常会有东西破损，总之叶瑟薇来过这么多趟，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一路上竟然没有看到人影。
道路的两侧都是密林，她下意识环顾，
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沉吟片刻，叶瑟薇还是没有将魔法意识铺散开来，不是怕别人发现，而是下意识觉得不应该。
大魔法师的魔法直觉是很强的，既然她觉得不应该，那就不能逆着自己的魔法直觉去做，否则很容易产生不想见到的后果。
叶瑟薇深知这个道理，
她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只是稍微放慢了速度地向前继续走去。
这种魔法直觉回馈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她微微敛眉，看着茂林之后开始显露出来的魔法工坊的塔尖，
已经明白这里肯定是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别人也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的事情。
一出演武场就被取走的那柄叶米尔枪、她回来了以后也一直都没有和她联系的维吉妮娅、刚才突然意有所指地表示自己想要礼物的霍尔院长……所有这些串联到一起，叶瑟薇的心底慢慢浮现出来了一个猜测。
霍尔院长并不是真的想要礼物，他只是在用一种非常委婉的方式，
告诉她应该来这里看一眼。
……不过仔细想想，
按照霍尔院长的性格，大约其实礼物也是想要的，让她来看看也是真的。
两边的树林太安静了，
连鸟雀叫声都没有，虽然让人些许不安，但这里到底是学院里，是不会真的出什么事的，所以这样的安静反而有助于叶瑟薇思考。
答案并不复杂。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叶米尔枪的强大和颠覆性，想来现在的这一切的根源，其实都出于那柄枪。但她并没有什么心虚，也没有任何自己推动了这柄枪的问世、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而紧张抑或后悔的情绪。
就算没有她，距离这柄枪的出现也并不会太久了。更何况，魔法世界的人均寿命都很长，这一代人之内，是一定可以见到甚至触摸到这柄枪的。
她并不是无中生有地造出了这柄枪，叶米尔枪是产生是时代的必然，是蒸汽工坊的科技技术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她只是伸手稍微拨了拨，并且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但这个世界是有因果的，既然她握住了这个因，那么所造成的后果，自然也要由她来承担。她当然可以在这里驻足再后退，但她不会。不仅仅是因为维吉妮娅或许还在里面，更因为，这件事情是她必须去面对的。
想通了这一节后，叶瑟薇也已经站在了蒸汽工坊的门口。
工坊的门依然是开启的，热浪从里面翻涌而出，显然是蒸汽机并未停止运转。
叶瑟薇脸上没露出什么异常，径直走进去，看到大厅也并非空无一人，毕竟还有蒸汽机械要守着，但大家看着她的神色显然都有几分欲言又止。她佯作不知，直奔向了维吉妮娅的小角落，然后悄悄松了口气。
短红发的学姐虽然看起来略显萎靡不振，但至少全须全尾地坐在那边，听到身后风风火火的动静后，她转过头来，本来只是下意识地看一眼，结果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叶瑟薇。
她吓了一跳，明显带了些惊慌之色，似乎有点想要装作不认识叶瑟薇，但又觉得自己这个年头很傻，索性大方地迎了上来：“你怎么来了？”
“我昨晚任务回来了。”叶瑟薇一边说，一边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维吉妮娅的小隔间里。
原本放满了叶米尔枪试验品的墙壁上空空如也，甚至连她昔日积攒的那些配件都散落了一地，分类的盒子只有底部有浅浅的一层，明显是这几天才收拾出来的。
叶瑟薇扫了一圈，心微微沉了下去。事情和她想象的一样，甚至比她想的要还要更加糟糕。
维吉妮娅很怕她问什么，但叶瑟薇却仿若未觉般，从杂乱中抽出了一把椅子，施施然坐了上去，眼带兴奋：“猜猜我通过考试了没有？”
维吉妮娅虽说是走了知识与智慧这一系，平时经历的战斗很少，但境界其实并不低，她见到叶瑟薇沉着的样子，原本微微慌乱的心也稳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废话，你肯定考过了，当我看不出来吗？”
然后她的目光就不可抑制地停在了叶瑟薇的肩头：“这是……？”
再不受宠，维吉妮娅也是纳米尔大区的公爵之女，自然见识多广，她虽然不可置信，但依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条黑龙。
“它叫伽莱。”叶瑟薇短暂介绍了一下，然后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不，我失败了。”
维吉妮娅的注意力瞬间从黑龙身上被拉回来，她直接跳了起来：“不可能！”
“虽然我没有成为六级魔法师，但我……”叶瑟薇没有收回晃了晃的食指，而是又伸出了大拇指，随即将手向前翻转了九十度，做了一个用手指开枪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看着维吉妮娅：“但我已经是大魔法师啦！”
维吉妮娅瞬间明白了她手势的意思。
她们之前没有用魔法意识交流过，现在明显又有许多人在明里暗里看着维吉妮娅这边，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尝试点亮沟通的意识塔，所以只能用这样委婉的方式交流现在的情况。
叶瑟薇没有谈拉图大区的事情，而是将刚才在竞技场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你没有去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不是认输得快，那个特纳大区的小少爷差点就要被我杀了，希望他以后识相一点，最好见我的时候也绕着走。”
她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问道：“怎么了？是枪的事情被禁止了吗？”
维吉妮娅被叶瑟薇讲的事情逗笑，手下却不停：“整个蒸汽工坊都被监视起来了，所有的有关叶米尔枪的东西都被没收了。”
叶瑟薇微微拧眉：“是谁做的？”
刚才说话的时候，伽莱垂下来的龙翼一直将她胸前偏上位置的徽章遮住了，这会儿伽莱似乎是站得有点无聊，调整了一下翅膀的方向，于是露出了叶瑟薇胸前的大魔法师徽章。
维吉妮娅抬手隔空摸了摸徽章，眼神意有所指，嘴里却说：“真好看啊，总有一天我也会有的。”
叶瑟薇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居然是魔法协会动的手，她哈哈笑了一声：“对了！我刚刚见到多萝西娅会长了！是她亲手给我徽章的，还去看了我和安德森的决斗，哎呀！说起来，我走的时候都忘了和她告别了。”
维吉妮娅眼神闪烁：“我还没有见过她呢，有机会我也想近距离看看这位会长大人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美丽。”
她们刚才一直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而就在维吉妮娅靠近她的时候，飞快地在她手里塞了什么。叶瑟薇根本没拿出来，顺手塞进了口袋里机械小人的嘴里。
之后两个人又扯了点别的，叶瑟薇也大致知道了，维吉妮娅现在吃住都被困在了蒸汽工坊，到哪里都有人在不远处跟着，然后礼貌劝回。她依然被允许制造各种小玩意儿玩，但无论是做出来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被拿走，然后再也不见踪迹。
总之，维吉妮娅等于是被严密监控了起来。
叶瑟薇也想不出什么让她脱困的好办法，只得在告别的时候说了一句：“今晚我就要去上霍尔老师的课了，也不知道他会给我教什么，我要先去准备一下了。”
——意思是她会去问问情况。
维吉妮娅会意点头，也不见对这个情况有多惊慌。她将叶瑟薇送到了楼梯口，就已经有人默不作声地擦身而过，低声说了什么，维吉妮娅顿了顿，随即冲叶瑟薇歉意一笑：“我还有一个东西要做，就不送你啦。”
叶瑟薇随意地和她挥了挥手：“不送，我走了。”
她下楼的时候走得极慢，她有很强的预感，自己会在蒸汽工坊的门口就被人拦住。
叶瑟薇垂眸慢慢向前走，暗里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仿若未觉，在心底呼唤道。
“墨菲斯，你在吗？”
三遍后，意识海深处的灯塔晃了晃，随即亮起了柔软的光芒。
男人低沉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
叶瑟薇飞快地讲了一遍关于叶米尔枪的事情，最后强调道：“就算你是……也暂时不要拿它出来用了，包括我的那一柄，一会儿肯定也要交出去了。我想说的是，维吉妮娅刚才给了我图纸，我要送去海加尔大区吗？”
维吉妮娅刚才塞给她的东西，她不用想都知道是图纸，为了保住这份图纸，她只能把那柄并非完全品的叶米尔枪交出去，这也是她刚才就已经想好了的事情。
她当然可以直接把图纸交给贝莱尔，并且足够信任对方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但她还是想先来问问墨菲斯的意见。
“这件事你来决定。”墨菲斯的声音依然非常平稳，似乎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又或者完全没有对她所说的事情感到吃惊，依然是惯常的漫不经心：“他们在害怕什么，防备什么，又或者说，恐惧什么……我想，你都明白。”
叶瑟薇原本还有点起伏的心情被他的声音抚平，她听着他的话，继续不疾不徐地向前走：“我明白。”
“不会有任何存在插手。这是人类自己的事情。”墨菲斯似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轻轻笑了起来：“科技与魔法并不是对立的，叶米尔枪再厉害，也不会威胁到信仰。”
叶瑟薇最隐秘的担心确实在这里。
她不怕魔法协会禁止，也不怕各个公爵想要封杀这样东西，人类的进步和发展从来都是时代的洪流，无论是谁想要阻止，都会被这样的洪流冲垮。
虽然这么说有点语气太大，但她确实担忧的……是神祇的反对。
被墨菲斯直接点破，叶瑟薇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墨菲斯是万物之神的眷者，她这样的担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点悄悄地质疑神祇的胸怀了，也不知道墨菲斯会不会生气。
不过听墨菲斯的语气，似乎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她松了口气，顿了顿，才岔开话题：“我今晚要去上霍尔老师的课，回来也许会晚，需要我提前来帮你开门吗？”
“不必，我等你。”
交谈间，叶瑟薇距离门口只剩下了几步的距离，她正准备切断意识塔的联系，墨菲斯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他似乎非常愉快，声音里也压了笑意：“对了。”
叶瑟薇下意识顿住脚步：“嗯？”
“我很高兴你愿意先来问我。”墨菲斯慢慢掐断灯塔的光线：“想必你还有事情要忙，不打扰你了。”
……明明是她在打扰他，她甚至都没有问他是不是在忙，就直接说了这么一大堆。结果到头来，反而是对方这样说。
叶瑟薇微微脸红，觉得自己还是太没有礼貌了，下次一定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但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么多了。
她才刚刚从蒸汽工坊向外踏出了一步，就非常意料之中地在门口被人拦住了去路。
“叶瑟薇学妹，又见面了。”
第114章
来人有点面熟，
足足高出了叶瑟薇两个头的高大学长脸上带笑，眼中却殊无笑意，他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了叶瑟薇肩头的黑龙上，
随即又在她胸前的勋章上浅尝辄止地点了一下，
这才看向她的眼睛。
叶瑟薇看着对方的红袖标才想起来，
这正是在开学那天、她和伊芙琳一起用石头砸那个忘了名字的黑暗精灵的时候，出现的风纪小队的队长芬恩。
而他最后呈队形散开的，自然也就是整个风纪小组了。
看来这次针对蒸汽工坊的事情，
并不是魔法协会直接出手，而是由风纪小队全权负责了。
也是，
魔法协会派遣协会的人来的话，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协会插手校园失误，会打破两者之间的平衡。而派遣出风纪小队的结果，肯定是两方博弈后的结果。换句话说，这件事的背后，哈里斯校长肯定是知情的，
不仅知情，他也站在了魔法协会一方。
与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不同，芬恩队长对待叶瑟薇明显客气了许多，
他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带了一抹不怎么习惯的和煦。这份客气，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黑龙的存在，另一方面当然是来自对一位大魔法师的尊重。
叶瑟薇心知肚明，
却佯装不认识，
她知道对方的目的，却不想他们这么简单地如愿。是以她只微笑着看着对方，一脸的“有事吗，
你挡住我路了”的表情。
芬恩队长也不生气，他依然非常客气：“我是风纪队的队长芬恩，开学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一面的。”
叶瑟薇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得你。是又要来给我开罚单了吗？又或者是来催账的？”
她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错，也不记得学院有规定必须什么时候还多少钱，不过反正一切都是学长您说了算。”
这是在旁敲侧击地冷嘲热讽他们在这里只手遮天，说什么就是什么，风纪小队的人当然听懂了，定力差一些的人脸上难免露出了愤愤。
叶瑟薇一眼看过去，风纪小队在学校里横着走习惯了，虽然并非真的会恣意肆事，但也早已习惯了其他人在见到他们以后下意识退避三分的样子，见到叶瑟薇这个刺头的样子，忍不住就露出了几分凶样。
叶瑟薇顿时倒退两步，捂住心口做惊吓状：“天哪，我真的又违反什么了吗？是蒸汽工坊已经不让人进了吗？我才这么几天没回来，学院已经变成这样了吗！是时代变了吗？”
她的演技有些浮夸，眼中明明是惊恐的，但更多的是促狭，大家看在眼里，有人沉不住气，站出来了一步：“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在那里装！”
“我装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你们迎面拦下，结果到头来又是我装？”叶瑟薇生怕没有人来怼她，在芬恩队长皱眉之前就出声道：“我又知道什么了？我只知道你们拦住了我的路，如果没事的话，麻烦让让，如果要开罚单，就赶快开，债多不压身。”
她的脸上已经写了显而易见的厌烦，芬恩队长侧头怒目一眼，让沉不住的队员退下，这才开口道：“我知道你这里还有一柄叶米尔枪。”
叶瑟薇果然愣了愣。
之前她只是想要为难一下风纪小队而已，但是这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应对方式。
芬恩队长心想果然如此，上前半步，压低身子，轻声道：“也不是我们要为难你，你拿出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
叶瑟薇心底冷笑，脸上却慢慢露出了愤怒之色：“你们拿走了我一柄，还要连我剩下的一柄也要没收吗？不对……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她语速极快：“我在魔法协会领取的六级魔法师任务明明是严格保密的，包括考试协议上也是这样写的。我从拿到枪的第一天到现在，就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用到了这柄枪，你们……你们违反了保密协议！”
芬恩队长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甚至没有掩盖音量，少女的愤怒溢于言表，不似作伪。他其实也只是执行命令者而已，并不知道消息的真正来源，所以在听到叶瑟薇的话语后，显而易见地怔忡了片刻。
叶瑟薇这么说一方面是试探，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以防万一真的有人在现场看到她和墨菲斯用了叶米尔枪，也可以抵赖说是自己现在这一柄。
她要失去自己的枪，但她也不愿意对方拿到的太轻易。尤其是多萝西娅会长明明刚才才见过她，却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所以就算她知道这个决定多半并非单纯是魔法协会下达的，却也要率先将脏水泼给魔法协会！
“你满口胡言！”有人勃然大怒道：“协会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还有一柄枪的！”叶瑟薇理直气壮道：“六级考试的那一柄我还没出演武场就被库克院长拿走了，至今没有归还，看起来也像是不准备还了。你们是强盗吗？！”
“你——！”对方还想说什么，芬恩队长却依旧转过头去：“闭嘴！”
再转回头的时候，芬恩队长的脸上挂回了谦和的微笑，他并不回答叶瑟薇的任何问题，只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叶瑟薇把东西拿出来：“还请学妹不要为难我们。”
“如果我说不呢？”叶瑟薇看着他的眼睛。
芬恩学长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就请学妹不要怪学长出手了。”
叶瑟薇拉长音调地“哦”了一声，然后眯眼笑了笑，毫无惧意：“确定吗？你们一起上吗？”
芬恩学长这才突然想起，面前的学妹已经不是任自己小队拿捏的软柿子了，开学的时候她飞快“伏诛”，是因为她确实做了违反校规的事情。但是现在，一定要按照规定来说的话，不讲道理的其实是他们。
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上面交代的任务是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风纪小队之所以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去，就是因为从风纪小队出来的人，很容易通过这笔简历而进入魔法协会，而倘若有任务没有完成，也会被计入档案之中。
更何况，这一次，据说是魔法协会亲自交代下来的。
关乎前程，没有人会不慎重地对待。
叶瑟薇话音才落，芬恩队长背后的队员们已经自发地将叶瑟薇围住，并且摆出了预备进攻的姿势。
“这样真的好吗？”叶瑟薇环顾一周，她抬手放进口袋里，而所有人都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而顿时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在大家看到叶瑟薇居然就这样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柄让人恐惧的叶米尔枪的时候！
甚至有人的手心已经溢出了魔法的色彩！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过叶瑟薇六级战士和魔法师考试的影像，对于这个武器的印象尤为深刻，同时还伴有恐惧，是以此时此刻，风纪小队全队都颤抖战栗，却又不得不决意面对。
芬恩学长却依然伸着手。
不到叶瑟薇主动出手，他是绝对不会先发起攻击的，而只要她以任何形式对风纪小队动手，便是违反了学院的校规，到时候，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占据道德层面的上风。
芬恩学长这样想着，手心却倏然一沉。
叶瑟薇在所有人剑拔弩张却震惊的眼神中，施施然把叶米尔枪放在了芬恩学长的手心，脸上却依然是愤怒的：“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
言罢，她就怒气冲冲地与芬恩学长擦身而过。
走了几步，她又定住了脚步，回头看向还兀自在愣神的几个人，用手比了个枪的手势，指尖上扬，比了个击中的样子，然后冷笑一声：“既然你们这样逼迫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言罢，她径直扬长而去。
风纪小队的人很好奇她要怎么不客气，但也只是片刻的好奇罢了，有人觉得叶瑟薇也就是嘴硬而已，就算是大魔法师也不敢对风纪小队动手。
既然拿到了枪，一行人自然要去魔法塔处交任务，他们顺着路走过来，却看到魔法塔前围了一大堆人。
“天哪不会吧？魔法协会也会做这种事情吗？这以后还谁敢去考试啊。”有擦身而过的人惊疑不定地小声讨论着。
“我靠……我当年也是暗杀任务啊，别不是已经上了黑名单了吧？我都不敢出校门了好吗？”
“信息泄露要不得啊，魔法协会怎么想的？这个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吧？”
“嘶，大魔法师也要被这样欺负的吗？风纪小队未免嚣张过头了吧？”
“还有人不知道风纪小队就是魔法协会的走狗了吗？挤破头进去不就是为了进协会，啧。”
风纪小队的人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芬恩队长更是紧张地向前，看到风纪小队的红袖标，不少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地让开了路，芬恩队长也正好看清了前方的盛况。
刚才飞快离开的少女不知为何速度如此之快，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竟然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白色大牌子，并且用黑色的笔在上面声泪俱下又简洁地写了自己刚才的遭遇，重点的“六级考试任务内容疑似被泄露”词句还换了红笔！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丢脸与否，就这么将牌子挂在胸前，直挺挺地站在魔法塔面前，还不忘直接把自己大魔法师的徽章露出来，任凭来去的人参观。
她刚刚晋升的事情也是才传遍了学院，自然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这会儿听说这位新晋大魔法师又在魔法塔门口做出了惊人之举，自然大家翘课都想要来看看。错过了上次的热闹，这次不能再错过了！就算没有热闹，看看传说中的小黑龙崽子也是值的！
是以人群越聚越多，叶瑟薇甚至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哭诉和不满没人看到，尤其是她写出来的内容足够涉及所有魔法师的根本利益和隐私权，只要看到的人够多，引起的惶恐就越大，也越能逼得魔法学院给她一个说法。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去换一身衣服，就这样穿着还沾染着血迹的校服，鬓发微乱，完全是一幅被欺负过后还努力坚强的样子。
叶瑟薇一脸怒气地站在那边，有人在看完牌子上的来龙去脉后，好奇地问了几句，她也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述着事情经过，情绪是显而易见的激动。
随即，少女似乎感受到了风纪小队的出现，她突然哑然地转过头来，与芬恩队长对视，随即眼眶倏然微红。
刚才还在听叶瑟薇讲故事经过的人听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正好看到了风纪小队。
大家的情绪早就被调动起来了，这会儿看到这群风纪小队的人，更是目露嫌弃和厌恶。
虽然平时接收到这样的目光也不少，毕竟风纪小队做的事确实很容易得罪人，但也从来没有一刻如同此刻这样赤裸裸而不加掩饰。铺天盖地的嫌弃和恶感从人群中直接砸在了风纪小队身上，以为自己心脏已经足够强大的队员们也还是有一瞬间的猝不及防。
而就在这个时候，眼眶微红、愤怒得无法自已的少女看着芬恩队长的眼神却悄悄变了。
趁着所有人都对着风纪小队怒目相视的时候，叶瑟薇看着芬恩队长的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
再仔细去看，却又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芬恩队长：……
第115章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魔法协会当然不可能再装作不知道了。
按照他们过去类似事物的经验来说，所有人都默认一般知道不应该与魔法协会对着干，而他们也会因此明里暗里给当事人一些补偿，比如毕业后放在魔法协会里担任个闲职之类的，
同时还能看住当事人的嘴，
不要乱说去抹黑魔法协会。
叶瑟薇这种似是无知无觉，
上来正面就是怼的人，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最关键是，她没有跑到魔法协会的办公室里大吵大闹，如果那样的话，事情其实反而好办得多，
管她是大魔法师还是什么，魔法协会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
甚至永远闭嘴。
但偏偏叶瑟薇没有，
她甚至没有想过要问一下原委、亦或是和魔法协会谈判一下，
而是直接让事情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魔法塔上，
协会办公室里，
有人冷冷地看着塔下，
人群越聚越多，
他们在塔上办公了这么多年，
印象里似乎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塔外像是此刻这般的喧嚣和嘈杂声。
坐在办公室里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就没有人去管一管吗？这还怎么办公！”
“怎么管？管就等于坐实了她写在上面的事情。”有人叹了口气，
有点唏嘘地收回视线。事情超出魔法协会这么多年来的行事默认准则，
大家在觉得些许新鲜的同时，倒也依然觉得叶瑟薇的行为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这也不是我们办公室该管的，那边学院的风纪小队不是来了吗？和他们对接的部门才是负责这件事的。”
如他所说，
就在芬恩队长和叶瑟薇对视了一眼后，芬恩队长就已经果断判断了事态发展的不可控制，并且向着魔法协会内部发出了联络信号。
叶瑟薇看着魔法塔的门被推开，几个穿着魔法协会特制魔法袍的办公人员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的脸上明显挂着些强自压下去的怒火，冷冰冰地站在了叶瑟薇面前：“这位同学，往魔法协会泼污水，你考虑过后果吗？”
“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污水？”叶瑟薇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既然知道，又何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来者是魔法协会对外办公室的负责人阿诺德先生，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他甚至连压低声音的必要性都没有了：“你使用了新式武器，魔法协会本着对所有人负责的原则，当然希望你交出来，由我们先确定了这种武器的危险性，再交还给你。如果有什么不满，完全可以直接来找我们沟通，又何必直接在这里哗众取宠？”
他边说，那边的芬恩队长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顺着他话中的意思，直接向阿诺德先生递出了叶瑟薇刚才给他的枪支。
刚才时间紧迫，芬恩在传讯的时候，只说了叶瑟薇在这里举牌子闹事，却并没有说她牌子上的内容。所以阿诺德先入为主地以为叶瑟薇是拒绝交出叶米尔枪、拒绝配合。
是以在见到芬恩队长拿出了这柄叶米尔枪后，阿诺德很是愣了一下。但他处理事务的经验到底非常充足，他很快就从芬恩手上拿过了叶米尔枪。
“我已经交出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叶瑟薇看着阿诺德低头检查和把玩着手中那柄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只的叶米尔枪，心底有冷笑，脸上却带着恰如其分的愤怒：“让我愤怒的，是你们从何得知我有这柄枪的。维吉妮娅没有告诉你们，她刚才已经和我说过这件事了。而我只在做六级魔法师任务的时候用到了它，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怀疑你们对我的任务进行了泄密甚至监视！”
她边说，边愤怒地拍打着自己身上挂着的板子：“我执行的是暗杀任务，泄密极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不仅仅是我——”
她一挥手，而她的背后是许多魔院的吃瓜同学，这些人中有的人因为她所披露出来的事情而暗自心惊，有的人还没考六级魔法师考试，却面色沉重，显然是已经在忧心自己的六级考试项目被泄露的问题了。
阿诺德这次是真的愣了片刻，这才正眼将叶瑟薇胸前挂着的牌子快速浏览完。他心道他也不知道叶瑟薇还有一柄枪的事情是从何而来的，但却也知道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露了怯，很快就也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魔法协会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你的任务地点那么远，谁有空去监视你……”
阿诺德先生突然收声。
“是吗？我也很想相信魔法协会，所以还请这位先生对为什么知道我的任务地点很远，以及我的遭遇做出一个恰当的解释。”叶瑟薇收敛了怒容，甚至还后退半步，向着阿诺德行了一礼：“无论是六级考试还是之后的高级魔法师考试，都是有魔法协会指定的秘密任务的。其中不乏有一些很容易引起后续恩怨与仇杀的事情。如果魔法协会一开始与我们签订的协议中，没有保密条款这一项也就算了，但协议上分明写得清清楚楚……”
后面的话都不用她来说了。
她的语速故意压得很慢，又非常抑扬顿挫。毕竟是利益相关，周围人的情绪顿时被调动了起来，还有人直接倒背如流出了协议保密条款的原文。无数人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喊着要魔法协会给个说法。
阿诺德终于收起了心底的轻视之心，他眸色沉沉地看着面前这个能进能退、轻而易举地利用了他一开始的不屑一顾，顺利地将他拖入了现在这个局面的叶瑟薇。
“我不是负责这个部门的人。”阿诺德几次在心里深呼吸，然后才开口颇为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魔法协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针对这件事我们会展开调查，请各位同学给我们一点时间。”
“拖一拖，事情就过去了。”叶瑟薇不知何时将板子收了起来，她明目张胆地鼓了鼓掌：“这位先生，真是好计谋。”
“你到底想怎么样？！”阿诺德先生也不是没有被人为难过，但那都是来自位高权重者，就算是为难人也是非常委婉，又哪有叶瑟薇这样毫无顾虑地在这么多人面前冷嘲热讽来得过分。
“我不想怎么样，是魔法协会想把我怎么样。”叶瑟薇意味深长地看着阿诺德。
魔法协会没有蠢人，她一语双关，阿诺德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魔法协会拿走了她的叶米尔枪，是想要干什么呢？他们这样变相地囚禁维吉妮娅，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果然是有目的地来闹的！而她来闹这一出，也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诺德怒目看着叶瑟薇，却见少女根本不在意她的怒火，毕竟她这个举动等于给整个魔法协会添了堵，四舍五入此后肯定就是魔法协会的眼中钉了，又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小小的办公人员的意见呢？
“你就不怕之后的考试——”阿诺德怒极，忍不住压低声音想要威胁一句。
“之后的考试？”叶瑟薇轻笑一声；“我却不知道大魔法师之后还有什么考试？”
眼见阿诺德都已经出来处理了，外面的喧嚣还不退反增，魔法协会的魔法护卫小队终于一字排开地从魔法塔里鱼贯而出，沉默地守卫在了魔法塔的门口。
人群的嘈杂越来越大，叶瑟薇冲着阿诺德微微一笑，她无声地退入了人群之中。本就是战院出来的，又上过那么多刺客院的课程，叶瑟薇对于如何降低气息和存在感这件事掌握得实在是游刃有余。因为这件触及了绝大数人根本利益的事情而愤怒的大家，甚至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惹了这么多麻烦以后，叶瑟薇满意地叹了口气，她远远地站在树荫下，看着那边的嘈杂，唇边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真的不怕和魔法协会为敌？”一道冷冽的女声响了起来，树荫里有身姿纤巧的黑暗精灵出现，伊芙琳站在树侧面，神色复杂地看向叶瑟薇。
叶瑟薇显然是知道她在这里的，站在这片阴影里自然也是这个原因，她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只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伊芙琳沉默片刻：“那柄枪，真的这么好用？”
“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以用叶米尔枪杀人。”叶瑟薇声音淡淡：“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很好用。”
伊芙琳眸色渐深。
这段时间里，魔法协会和学院都有意压制下去了关于叶米尔枪的事情，但大家私下当然不可能真的就不讨论了，伊芙琳也听到了许多关于这柄枪的说法。那日她也是亲眼见证了的，但是诸多猜测下来，都比不过叶瑟薇的这一句话对她的震动更大。
“你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伊芙琳盯着叶瑟薇，甚至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叶瑟薇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黑暗精灵少女：“但这是时代的必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可以运用的魔法元素从来都是这些，科技却是一直都在进步的。魔法与科技本质其实并不冲突。只是这样的冲击下，找到究竟应该怎样共存的过程，也势必引起动荡。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的人来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