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你没进去过?”

    “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那你就别进去。”

    合体期到底是艺高人胆大。宁明昧挥手将自己隐蔽,进入新月教的工厂。

    普通人看不见那股黑色的恶意,如十三般的修行者能感觉到,但在他们眼中,那只是一种如黑白雪花般的东西。可宁明昧与浑沦在星火岛上相处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东西的性质——无论它将自己装扮成什么,宁明昧都能第一眼看清这份恶意。

    处理厂在一座挖空了的山里。那大大小小的机关根本无法阻止宁明昧。宁明昧步入,看见今日那对母子的麻袋已经在顺着传送带向内部运输。再往深处走,相似的麻袋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张又一张小床上。或许是因为深夜了,没人处理它们。留下值班的人也只是为了安保考虑,拿着长长的探照灯,一边巡逻,一边向四周扫来扫去。

    值班的好似不止四个人……宁明昧打算继续往深处走,就在此刻,他听见有人道:“常大人。”

    原来是五个人……嗯?

    灰衣的、同样身着防护的少年对那人点头。他道:“有异常吗?”

    “没有。”

    巡视的人走了。少年却站在原地。他皱了皱眉,来回走了几圈,像是觉得此地有异常,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宁明昧发现周围的监控死角,在常非常经过此地时,向他伸出一只手。

    “是我。”在常非常反抗前,他说。

    常非常顺从地和他一起遁入虚空之中。在看清宁明昧后,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宁明昧道:“来看看新月教在搞什么鬼……你怎么在这里?”

    “和你的目的一样。”常非常说。

    但常非常的渠道要多一点。他再如何也是乌合众的高层,于是也能混入乌合众的核心机关。很快二人便知晓彼此的核心意愿。常非常用法术遮蔽监控,带着宁明昧往里面走:“这个地方在新月教中,叫‘黑山’。那些死难者的尸体,就在这里被处理。”

    “他们是怎么处理这些身体的?”

    “跟我来。”

    常非常带着宁明昧来到那片像“手术区”一样的地方。有一具尸体正躺在其中一个密封室里。常非常拿起一把小刀,在尸体上切开一个大口。

    “你看。”

    当啷当啷。

    多种颜色的晶体从尸体的身体里掉出。宁明昧盯着那如黑色面口袋一样的尸体残骸,道:“这就是所谓的‘轮’吧。”

    常非常意外地看了宁明昧一眼,复又慢吞吞道:“算了,你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这些尸体会被他们放到哪里处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常非常说,“继续和我来。”

    他领着宁明昧,顺着长长的楼梯往下走,越往下,宁明昧就越能感觉到那如有实感一般的恐怖气息。

    终于,他看到了那有如一只漆黑之眼一般的,位于京城之下的庞然大物。

    “黑池。”常非常说。

    那是怎样诡异又荒诞的景象。

    漆黑如眼的巨大池水静静地沉淀在黑山之内,池水的岸边却是闪耀夺目,密密麻麻的光华璀璨的晶体包围、簇拥着池水,其中不乏白色或透明的珍贵晶体。那是从人体里析出来的、残余的、最后的晶体。

    最纯白的地上天国之下,竟然是最漆黑的恶意。

    “每天会定时有人从这里拿走晶体。”常非常说,“它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会被拿去京城衙门,向普通人发放。”

    诡异暗红的石壁,漆黑无波的眼睛,簇拥眼睛的美丽晶体……宁明昧自言自语道:“真是恶心啊。”

    他注意到附近岩壁上有一些小门:“这些门是用来干什么的?”

    “有的人被送到这里时已经被转换完成了。但有的人被送到这里时,还没有完全转化。他们能坚持很久。”常非常道,“大部分的这类人会被放在另一处监牢里。这里关押的,是较为顽固的少类人。新月教的人不会对他们直接出手。他们会等他们完成转化、死亡后,再把他们投入池水之中。”

    放在这里坐视他们去死,和谋杀又有什么区别吗。

    宁明昧看着一处空荡荡的石窟,里面的人已经消失,地上还残留着漆黑的痕迹。可宁明昧极好的视力让他看见了地上的、或许是用指甲留下的、带着血的划痕。

    划痕说:

    “可以愤怒,不要麻木。”

    “我绝不忘记。”

    天快亮了。宁明昧跟着常非常又往上走。常非常说:“天快亮了。再过一个时辰,新月教的人就要回来了。在那之前,你还有什么想看的吗?”

    宁明昧平复了心情,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他将今晚的所见所闻告诉常非常,并最终提出了关于那名继父的提问。常非常思考了一会儿,道:“在记录档案时,我看见过类似的案例。”

    “什么案例?”

    “那个继父,是酗酒打人,是么?”常非常道,“若他不认为自己是在作恶,又或者,他没有怀有恶意地去做这件事,反而将其视为理所当然。他反而不会被恶疾感染。”

    “做恶事而不心怀恶意?这算是什么道理。”宁明昧说完这句话,又抿了抿唇,“罢了,这世界上的这种道理,还挺多的。”

    别说是不心怀恶意去做恶事了,觉得自己心怀正义,去做恶事的人,也数不胜数。

    不过提到档案……宁明昧道:“新月教为所有遇难者,留下了详细的档案?”

    “他们当然没有留下详细的档案。那份档案,是我偷偷留下的。”常非常道,“所有死难者,他们的身份,遇难的原因……”

    宁明昧骤然抬眼看着常非常。常非常几句话,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凶险。

    常非常却很平静:“我要记录这一切,记下这一切。这是我回到乌合众的,为数不多的原因之一了。星火岛曾是一朵火苗,我不能坐视着诸多自私者以他们的各种目的,把这枚火苗彻底变成乌合之众。”

    “……搞出这样的东西,就是新月教的目的?”宁明昧道,“他们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在京城之外,继续传染一座座人界城邦?然后再到妖界?鬼界?魔界?”

    那漆黑的“眼睛”在宁明昧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总觉得,眼睛也有自己的目的。

    “在人界,他们已经在这样做了。但还不够。”常非常说,“他们想要继续借整个人界的气运,来做这件事。这也是他们扶持十八皇子的原因。”

    “借运?怎么借运?”

    常非常注视着他,吐出三个字:“火中火。”

    第331章

    心火

    “火中火,托起的是王朝的气运,延续了几千年的方家王朝。而如今新月教要用火中火托起新月教的气运……”

    “有人来了。”常非常敏锐道,“我送你出去。”

    宁明昧离开黑山的同时,碧色衣角与他的来去几乎是擦肩而过。常非常回到自己所属的位置,作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碧霄?”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道,“平时很少见你这个时候来。”

    “圣女吐了一晚上,我给她找点白轮来。”碧霄道。

    常非常刚吩咐弟子们去取白轮,便听见碧霄道:“而且,昨天我们的贵客到京城来了。我当然得来黑山看看。”

    “你说宁明昧么。”常非常淡淡道。

    “嗯。我是理解不了云烟教主对他的那份客气。她叫我们不要轻易对宁明昧动手,不过我总觉得宁明昧早晚会坏事。我从前在连家想要下的那步棋,不也被他轻而易举地拔除了么?”碧霄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红木桌上,“不过你啊,常非常……”

    她垂下脸来看常非常,长长的黑发从她的脸颊滑落,那双上挑的眼眸里却带上了几分兴味:“我同样理解不了的,还有你离开乌合众百年,却又回来的原因呢。”

    常非常不语,他只作正常模样,整理自己手里的东西:“我不需要你的理解。”

    碧霄前仰后合地笑起来:“宁明昧来过黑山了吗?”

    “他手段层出不穷。如果他真想来,我也拦不住。”常非常说。

    “你知道么?你有个习惯,当你说谎时,你的眼睛会往上看。”

    常非常面无表情地和碧霄对视。片刻后,碧霄耸肩道:“诈你的。看来你如今依旧是我们的好队友呢。”

    语毕,她从桌子上跳下来:“再过几日云烟就要去取火中火了。到时候,她需要你我做护法。你准备一下。”

    “嗯。”

    常非常始终平静。直到碧霄走后,他才皱着眉头,感受着自己背后的冷汗。

    ……

    宁明昧坐着十三的马车,一路回到京城的车水马龙里。路上,十三看着宁明昧的侧脸,犹犹豫豫道:“师尊,我在想……”

    “我不会妨碍你们,更没兴趣干涉人界的国运。”宁明昧道,“我来这里只为吊唁,吊唁完我就走。”

    十三不语。他看向窗外许久,像是说服自己一样道:“我知道的。师尊你对权力一向不热衷。既然这样,京城……就让它顺其自然好了。”

    权力,又是权力。宁明昧忽然又想到了当年的石泽骞,那个为了获得更多权力而倒向洞天福地的弟子。宁明昧没有保留他的编号,后来缥缈峰的老四十换了别人。他几乎以为自己都要把这个人忘了,可这一刻,面对着老十三,他又想起他来了。

    十三有哪里不好呢?他在缥缈峰时,看起来一直是个很好的弟子。吃苦耐劳,勤劳肯干,甚至从来没有石泽骞的那些小心思,更没有石泽骞的小动作。可宁明昧就在那一刻,火上心头。

    他单手支着脸颊,斜靠在马车上看十三:“十三,我看你,还有许多人,恨不得我对权力更热衷一些吧。”

    “师尊,我不……”十三猝不及防。

    “你们还想要我对权力更热衷到什么程度?不止做修仙界的资本家,还要做修仙界说一不二的皇帝?让你们一个个都身居高位,不因为你们的才华或者劳动,而是因为关系?”宁明昧吐着毒汁,“是不是只有这样,我才是你们的好师尊?是不是这样,我才符合你们所有人的期待?”

    “师尊……”

    够了。宁明昧心想,真是够了。自己光做资本家还不够,那些人还要他做皇帝,还要他做神,做一个信仰,否则就是他没能安排好自己的信徒,否则就是他还不够强大,不能满足这个世界对他胃口越来越大的贪欲。

    他做的脏事……明明已经够多了啊!

    宁明昧脑海里又闪过许多脸。可这回他想到的不是善良的白若如或项无形,而是两张脸,一个是石泽骞,一个是模糊不清的翁行云。

    就像是如今似神似魔的翁行云,宁明昧清楚地知道她并非定论中的那种“邪恶”,可她又难道有云烟等人口中的那么高尚?无外乎是一个人做的事,符合拿去传播的某种标准,所以又被造神了罢了。宁明昧明明从没做过好事,可他偏偏又想到翁行云。

    “我会成为翁行云吗?”

    “哈?你在说什么?”

    宁明昧回过神来,发现桂若雪正拧着眉头看他。原来他已经回到了歇息的宫殿里。其余人等在远处看着他,只有桂若雪和百面在他身边,在等他说昨晚的发现。

    “翁行云?你在想什么,你怎么突然说起那个名字。”桂若雪说,“你想多了,宁明昧。你和她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宁明昧突然追问这种精神上的问题,这可让桂若雪无所适从。他慢慢想了一下道:“她是个空想家,而你利欲熏心许多了……不谈这个了,我们来谈谈计划吧。”

    而百面咳着嗽,不赞同地看着桂若雪:“明昧不是利欲熏心,他是真正的崇高的实干家……”

    宁明昧拧着眉头,终于,他道:“别跟着我,我有事。”

    说完,他起身就走。

    “喂!”

    “说了别跟着我!”

    宁明昧给出了难得听起来有些暴躁的回答,这让两个人都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另一边黄竹桃也在小声说:“从来没见过宁仙尊这样过……”

    我不是宁仙尊,宁仙尊是另一个人,他是将明,我是将昧。我是宁教授,宁博士,不是宁仙尊。

    宁明昧想要说出这句话,可最终他没有出口,而是转为脚步匆匆。

    他在后院里听见有弟子们在练剑。在外出差也要勤练不辍,这是他给清极宗带来的卷。为首的连城月在看见他来后收剑,恭恭敬敬地唤道:“师尊。”

    “过来。”宁明昧说。

    有人迟疑地抓了下连城月的衣角。很显然,他们都看出宁明昧此刻脸色不虞。但连城月依旧老实跟来了。

    宁明昧带着他,到了一片荷花池旁。他在石头上坐下,用衣角用力擦眼镜,平心静气。

    在他看起来气呼呼的这段时间里,连城月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最终,宁明昧把眼镜推上自己的鼻梁。他斜眼看着连城月:“手伸出来。”

    连城月将手伸出来。然后他的手心里被放了一把……东北大花色的莲灯。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连城月看着他,平静道。

    宁明昧反手握住他的手,让他握住莲灯:“试试看,看现在的你能不能使用这把莲灯。”

    连城月曾经说过自己没办法使用莲灯。可这回他什么反驳也没有,安静地看着宁明昧对他示范。宁明昧道:“你说,你的心是空的。”

    连城月点头。宁明昧想了想说:“在使用莲灯时,你想想,你这一世最快乐的回忆。”

    “有想追逐的目标么?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么?有……”

    莲灯终于燃起了微弱的光芒。宁明昧不好的脸色也在那一刻如被照亮了般。他嘴唇翕动了片刻,像是在自言自语什么,最后,他道:“那就没有问题了。连城月,你能使用莲灯。”

    “是的,师尊,我能使用莲灯。然后呢。”

    “等火中火拿到,我把完整的莲灯交给你。你藏了很多底牌是吧?等到那时候,你揭露新月教,你揭露方家王朝,你洗清星火岛,你恢复神剑,你打开天门、借助天门破开那一瞬间的灵气渗透压驱动莲灯,消灭浑沦怪物,我在星火岛上做了几十年研究,已经可以通过黑雾浓度算到浑沦怪物的核心点在哪里,那里就是它的命门,在决战前我会把算法交给你,这一切都是你可以做到的。等到那时候,你和齐免成都是这个世界的英雄,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吧?”

    宁明昧语速很快,毫不打磕,将一切都交代清楚。很显然,用灵气压差驱动莲灯这件事宁明昧已经构思很久了,如今只是把事情彻底地说出来。

    连城月低头看着手中的莲灯。轻微的光彩照亮他的脸。他就在那一刻道:“好的,事情流程如此,那师尊你呢?”

    “你不用管我去哪里。”宁明昧冷冷道。

    “你要回你那个世界去,这是你的想法,是么?”

    宁明昧顿了顿。

    “是又怎么样。”宁明昧冷冷道,“我从来都是宁教授,不是什么宁仙尊。在星火岛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回去的,只是当时钱没拿够,而且还欠几个弟子的毕业证没发。”

    “……”

    连城月低着头不说话了。这一刻他不ai,也不“哈哈”,更没有装可怜说什么挽留的话、又或是打什么机锋、变什么病娇之类的。可他这样的态度,让宁明昧忽然火大。

    他好像从来京城之后,就总是变得很愤怒。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这里太贪婪了,对我的要求太多了。要新的秩序,要新的目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贪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要求。一个没完还有第二个,而且动不动就表示失望……你在听我说话吗?”宁明昧说。

    连城月仍然握着那把莲灯。可他轻轻道:“师尊,不是这个世界对你太贪婪了。而是……”

    “你对这个世界,太愤怒了。”

    “……”

    就在那一刻,宁明昧听见了风吹过花园的声音。

    “师尊,你有过很多想要追求的东西。你想要成为最优秀的学者,你想要拥有十四岁的你求而不可得的研究的自由与崇高的地位,你想要不被前辈理论压制、不为生计发愁,做一个无人可拦的学者,做人上人,做一个获得最高分数的人生执行者、优秀毕业生、执行最优计划、精致地往上爬,做一个让十六岁时的你崇拜的人,建造属于你高塔。而且,你不敢承认,你还有一个希望——你想要姚教授不失望。但你认为,你如果让他不失望,就不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他所说的那种道德高尚的成功学者,只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虚无的尖碑。”

    “——高尚和成功,是一对反义词。”

    “……你在教我做事吗。”宁明昧最终说。

    “不是的,师尊。”连城月摇头,“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你建立怎样的丰功伟业,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你建设怎样的秩序,而你也没必要去建设这样的远大目标。我们不崇高,也不高尚。”

    “但你很愤怒,师尊。你非常、非常地愤怒。你为这个世界的倾轧愤怒,为自己只能用这样的手段达到那样的目的而愤怒。你为人人将其视作理所当然而愤怒。你更为新月教顶着星火岛之名,最终变成了这样而愤怒。”

    ——就像你曾为了图书馆下的那声“咚”,感受到烧入骨髓的愤怒。

    那年你二十岁。你站在公司代表的长桌对面,你站起来振臂疾呼。你质问他们,挺直了胸膛,想要迎接狂风暴雨,哪怕让他们在你的胸口开一枪——然后,你就可以让全世界看见,你的心脏在跳动。

    那年你二十二岁。你站在人人趋之若鹜的实验室你。你对老板发起质问,你要问他科学的殿堂为何成为牟利的工具,你要问他为何明知那人学术不端却还要与他们合作。

    那年你二十五岁。你从送别学妹的宴席上回来。你在唱完一首《送别》之后,又唱了一首《夜奔》。最终,你看着异国漆黑的夜色,忽然想起了二十二岁那一年的询问。

    其实你早就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也早已意识到,那样的询问,有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

    你还会往上爬。你会压抑着愤怒,往上爬,用他们的方式往上爬。可爬着爬着,你始终没有拥有足够多的力量。模仿他人的方式是最好的镇痛剂。而你怕你爬上去的那一年,你已经忘记了愤怒。

    那年你倒在学院的大草坪上,心脏停止跳动。那一刻,你忽然发现,你的心脏不痛了。

    而且你好像很久之前,已经忘记,什么是愤怒了。

    你忘了。无论是那年吹过“gratutions”的冷风,还是在用刀切开推荐信时,手指上留下的伤口。

    而你也骤然想起来。

    十九岁那年,你站在警戒线外,你没有看见那具尸体,没有立刻找到任何人质问。你压抑住了那时的愤怒。

    二十二岁那年,公司代表没有把子弹射向你,因为他知晓你的无能。你也没能将拳头挥向他,你低头站在走廊里,压住了自己的愤怒。

    二十四岁那年,你在所有人离开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挑灯夜战,想要依靠努力获得更高的成就。可你忘了,你在他的实验室里,你的一切成果,都最终顺着已有的秩序与逻辑,归他所有。

    所以——

    你没有成功发过火。

    你一次都没有。

    “你要怀着这样的怒火,回到那个世界吗。在那之后,你也会忘记此刻的愤怒,就像你忘记曾经的愤怒一样。或许你没有忘记那一刻,而是忘记了它的痛,被火烧过的痛。”

    那一刻,宁明昧看着连城月,也是在看着他自己。他将自己心里的话,假装用连城月的嘴说了出来。

    你回不去了,落下灰尘的走廊,公司代表面前的长桌,人来人往的实验室,属于毕业生的餐桌。即使你回到那个地方,当你向那些十年、二十年后的人发泄怒火,他们只会在多次提醒后,才想起十年、二十年前的事。

    然后他们“诶——”。

    你怎么还在愤怒?

    但现在,你有个机会。你有个机会让这里,这些,那些操蛋的人,被你的火狠狠地烧一次……

    就在他们做出这些蠢事的此时此刻!

    而你,已经做了三百年的准备!

    即使怒火只会让人一败涂地。你依然不会成为最终的胜者,成为老教授说的……那名高尚的胜利者。

    高尚的失败者吗?

    “……我从来没有建造过高塔。”

    荷花池边,宁明昧轻轻说。

    连城月蹲下身。他认真地抓住宁明昧的手,这次他没有再ai发言了:“不,你有。”

    是说那些缥缈峰的弟子们为了讨好建造的、缥缈峰建立一百周年的金色高塔么?

    “那不是高塔,是康庄大道,是终南捷径。”宁明昧说着,睫毛微颤,“你说什么样的人,会在稳操胜券之时,去做一件冲动的事呢?”

    连城月握住他的手:“师尊,我都知道。因为我也一样愤怒。”

    片刻后,宁明昧道:“你说得对。”

    “是时候,去发发火了。”

    第332章

    火焰

    “这一处,是紫宸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

    “这里,是朝元门,是大臣觐见之地。”

    “这片是浮鹤亭。青水碧波,仙鹤来回。每到夏天,这里的景色可是美不胜收啊。”

    “这里,是寻梅园。踏雪寻梅,梅园后就是皇族子弟们修炼之地……”

    桂若雪跟在宁明昧身后,对他传音入密道:“三天了,活动一个接着一个。这些皇族的人倒是有雅兴,整天带着我们到处吃到处逛。”

    “或许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吧。”许窈说。

    唐莞也跟在他们的身后。她脸上戴着易容,从始至终努力维持平静。宁明昧瞥她一眼,希望她能借着这些场景想起点什么。

    前几日,在宁明昧下定决心,向众人制定自己的计划后,唐莞也下定决心,石破天惊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薛离和我说,永远不要逃避命运。我一直没有很好地做到这点,比起去其他地方,我总想跟在她的身后。”唐莞说,“但这次不行了。”

    “我记得我过去,应该是皇宫中的一名皇女。”

    宁明昧听见那句“应该”后,就觉得此事玄妙。什么叫“应该”?

    “因为,我不是很能记得清过去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唐莞说,她记得她的母亲是一个被皇宫中人视为“卑贱”的浣衣女,也记得自己枕在母亲的腿上,听她哼家乡的歌曲。她也记得母亲因一场风寒去世,她跑遍了皇宫,太医院的所有门户却都紧闭着。最开始那并不是一场足以夺去人的性命的风寒,可所有太医仿佛都长了同一双手一样,拒绝救治。也有人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就像是说——这是你母亲的命中注定。

    而她也记得,她跌跌撞撞跑回院子,去见母亲的最后一面时,她见到的,还有一名身穿红白服饰的少年。

    那样红白的服饰,不该是宫中之人会穿的服饰。唐莞骤然想起,那衣服她在后山曾见过。那是监天司的服饰!

    她看见其他下人被遣散,自己母亲苍白瘦弱的手捉着少年的手臂。这让她吓了一大跳……然后她听见母亲说:“求你,答应我……不看在当年那顿饭的份上,而是看在我替你试命的份上……我试过了,试着早半年、早一年去死,可我都失败了……我还是在今天……死掉……”

    她在说什么?唐莞脑袋一片空白。

    “我是个失败的实验品……但求你,用我的女儿再试一次……试试让她活下去……从皇宫里出去……”她听见母亲喃喃道,“进这里由不得我,出这里也由不得我……”

    母亲死了。

    她枯白的嘴唇再也吐不出好听的儿歌,瘦弱的手臂再也抱不起唐莞。少年用手合上她的眼,最终,他滴下一滴泪。

    “我没有叫你这样试过。但你的勇气震慑了我。用自己的性命去斩断皇家的锁链。我钦佩你的勇气。”少年说,“我会尝试的。”

    在那之后的回忆,都变得断断续续。

    最终的记忆断绝在荷花池之夜。唐莞落入了荷花池里,落入了许久,可她没有死。少年偷天换日般地把她换了出来。她苏醒在一家仙门里,不记得自己是谁。直到后来过了许久,她才慢慢想起那时的回忆。

    监天司的少年……宁明昧有了个联想。他说:“那名少年和吴旻长老长得像吗。”

    唐莞摇头。

    宁明昧正要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可唐莞接着说:“但我见过,他和另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年十分要好。那名少年,我觉得,长得很像吴旻长老。”

    这下事情可不就巧了。只是宁明昧一下子想到一个有点可怕的猜想。

    “你见过吴旻?怎么回事?”

    “我……在母亲死后,我就常常去后山周围观察,甚至试图混进监天司里。他们关系要好,我很容易就能看到的。”唐莞小声说。

    唐莞记得吴旻的脸,那吴旻是否也记得唐莞的脸?在唐莞坦白之前,宁明昧记得,他们两人大概有过两次同处一地的机会。一次是集体上飞舟时,一次是集体下飞舟时。吴旻不会早就发现了吧?

    宁明昧联想到吴旻在飞舟上突如其来的“荷花池里溺死的皇女”,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只怕是遭了狐狸了。”他心想。

    吴旻应该是在上飞舟前就看见唐莞了。在过去,唐莞被藏在后山里,他从来没见过,如今一见,他竟然如人脸识别系统一般识别出唐莞的容貌来,看来过去对唐莞是真的印象深刻。吴旻心思玲珑,一下就想到宁明昧在监天司和皇宫中另有所求,否则绝不会将好不容易逃出皇宫的皇女也带上。所以……

    “当时在飞舟上,即使我不向他提问监天司的事,他也会想办法对我说出‘荷花池的皇女’这段暗示。可惜,是我先开口了,反而失去了那时的主动权。”宁明昧在心里琢磨,“如今他按兵不动,看来是在等我主动去找他呢。”

    唐莞敏感地发现宁明昧的表情变化。她小声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宁明昧道:“不,收拾你的心情。之后要用到你的时候还很多。”

    能给唐莞母亲作出承诺的少年在监天司里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物。若没有点天资和能力,谁又能在少年意气下说出如此狂妄之语。此人曾和吴旻形影不离,吴旻后来离开监天司,说自己背叛了朋友……看来个中纠葛,已经不言而喻了。

    或许会有人因此觉得,带唐莞出来是个大麻烦。但宁明昧却觉得自己带她出来真是对了。要论对监天司内部的了解,谁能比得上吴旻?吴旻就好比那螃蟹,唐莞就是撬螃蟹的勺子,宁明昧早晚会让他给自己打工。

    想到这里,宁明昧在人群里去看吴旻。吴旻跟着为他们介绍风景的王爷,伸着脖子,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如今这情况下,还真是宁明昧要更心急一点。黄竹桃这两天找人探过,监天司的守卫极其森严。更关键的是,他们修行着一种别样的法门。这让黄竹桃的许多仙法手段在他们面前也不好施展。

    这倒是奇了怪了。黄竹桃的偷袭者小队里各个种族的手下都有——换做天下任何一个势力,也不能像宁明昧一样收集齐这样多种多样的手下。可所有的手下都表示,人界监天司的人深居浅出,极少与外人交手。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道这法门是什么。

    吴旻肯定知道其中关窍。宁明昧又看了吴旻一眼,琢磨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不花钱地从他的身上套出机密来。

    正在这时,连城月的声音传来:“师弟……”

    宁明昧假装没听见。

    连城月:“……师尊。”

    宁明昧:“嗯。齐免成躲哪儿去了?有阴谋?”

    从今天早上开始,齐免成就消失了。

    连城月:“在和师弟谈之后,我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现在,还不能把这个决定告诉师弟。但师弟暂且,先只和我在一起吧。”

    宁明昧:“受够你的人称代词了。”

    连城月:“好的,师尊。我在。”

    就无语。

    连城月:“师尊想知道监天司的特殊法门。可是师尊为什么不来问我呢?明明,我在人间也是耕耘多年。师尊应该第一时间,就想到我才对。”

    连城月这话里竟然还带了点抱怨的味道。宁明昧眉头一挑,总算在人群里看到连城月的方向:“还要我问,你自己不会主动说?”

    连城月:“是的,师尊,所以我正在找师尊主动说。师尊有所不知,人界皇室直系子弟,人界其他人,和人界的监天司,修行的是三种不同的法门。其中,人界最广为人知的修炼方式,是炼体,想必师尊也知道。”

    “嗯。”

    人界天资不足的人也可以靠炼体强化身体。至强的炼体者,甚至可以与一些修士对抗。能让他们变得如此强大的原因,不仅是强健的体魄,还有他们体内的“气”,与各种民间武功。

    也可以算是所谓的内功吧。至少在过去的研究里,宁明昧是这样理解的。

    连城月:“是的。这些气有各种颜色,以红、橙、黄色为主,也有绿色或粉色等。但唯独人界皇室的气,是不同的,甚至到了可以形成特殊法术的境界。他们的气,是一种蓝色的气。人界皇室将其称为皇室负天之命、天赋皇权的象征。与此同时,他们的气也十分强大。当年最初的人皇就是靠着这样的气一统人界。除此之外,监天司虽然声称自己使用的是特殊的法术,但我发现,他们使用的,也是与皇室极为相似的、一种纯白色的气。”

    宁明昧耐心听着。一会儿,连城月话锋一转:“然而,即使民间的炼体者众多。能够炼到有可视的‘气’出现的,也只有进过人界官方设置的学堂的人。师尊不觉得这很奇怪么?这就像是,他们不是接受了某种指导,而是被朝廷赋予了某种资格一样。我正是因为这微小的一点,才发现其中异常的。”

    “你还发现了什么?”

    “在师尊离开的那几百年里,我曾和巫云、巫雨一起做项目。在这个过程中我体会到一点:对于没有灵根、没有以灵力修行的普通人来说,想要拥有超自然的法术,是要付出代价的。譬如黎族人,他们或者通过祭祀,向天地借力,又或许以自己的魂魄、乃至寿命为祭品,来换取改变天地的法力。修士使用灵气,魔修使用魔气,鬼修使用阴气,等价交换,这是普通人和其他所有生灵的原则,世界上没有凭空产生的能量。”连城月说,“但人界的‘气师’在使用法术时,我注意到,他们和外界是没有能量交换的。”

    “能量不可能凭空产生或出现。所以,他们消耗的到底是什么呢?一开始,我以为是他们本身的寿命。然而,人界的气师,都很长寿。后来我想,或许等级越高的气师,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会更明显一些,不过,我始终也没有得到研究的机会。”连城月道,“但今天在皇宫内转悠时,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师尊在仙界呆惯了。仙界是很干净的。可人间不一样。尤其是深宅大院中,总是少不了残魄或冤魂的。可我发现皇宫,竟然完全不一样。这里面……”

    “一点残魂也没有。”

    “它们像是完全,被吃掉了一样。师尊,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宁明昧思索着,思索着,忽然他有了一个奇怪的、模糊的想法。

    红色的,橙色的,蓝色的,白色的……

    像是什么东西的颜色……

    “本尊对人界皇室的修炼法门很感兴趣。不知道可否进去看看。”宁明昧开口道。

    “可以,当然可以。”负责招待他们的王爷说。

    训练场里当然会留下打斗的痕迹。宁明昧看着墙和砖,专门去找那些陈年的痕迹。吴旻在旁边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到宁明昧来找他。他瞥了和许窈在另一边的黄竹桃一眼,来到宁明昧身边。

    “看来宁峰主,看起来不是很着急啊。”他笑眯眯道。

    “我着急?”宁明昧还在看地上的痕迹,“我看着急的,是吴峰主吧。”

    “我?”

    “吴峰主若是不着急,也不会频频在我面前晃悠来、晃悠去了。”宁明昧看也不看他,“吴峰主,你要拿到这个来人间的机会也不容易吧?难道不想借此机会做点什么么?还是说,面对曾经的友人的坟墓,你也可以无动于衷吗?”

    吴旻眼皮动了一下,却保持着冷静拊掌道:“宁峰主,你查东西比我想象中,还要查得快。虽然我已不再是他的朋友,不过他的在天之灵……”

    “在天之灵?你确定吗?他的魂魄,也早就被当做燃料烧掉了吧。”宁明昧说完,果然看见吴旻的脸色一变。

    他猜对了!

    猜想成真,宁明昧却没有感到轻松,甚至有点心惊肉跳。

    那些人身上的“气”竟然真的是火焰!烧人的灵魂,助长自己的火势,而且还能绑定在天下人的身上,这个火中火,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方峰主?宁峰主?还有吴峰主,好久不见啊。”

    清亮的女声响起。宁明昧回头,看见的竟是陆梦清一行人。原来烟云楼的人也已经到达此处。而随侍在陆梦清身边的人,是宋鸣珂。

    几百年过去,宋鸣珂已经成长成美丽青年模样。他跟在陆梦清身侧,谦和温柔,这对师徒如今倒像是和好如初了。宁明昧和他们两百年不见,如今又忙着自己的事,无从打探其中细节。

    “午夜子时,我来找你。”吴旻在宁明昧耳边说。

    宁明昧上前与陆梦清交谈。此刻他没有注意到,方无隅正在角落里,皱着眉头看着他。

    而宋鸣珂微笑着看着宁明昧与陆梦清,心里却想着出发前,他从乌合众那里得来的话。

    “你能再次坐稳亲传弟子的位置,离不开我们这些年来的帮助。现在,需要你做的事情非常简单……”

    “仙门百家到齐,皇位传承之时,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刻。监天司那些人防着我们如铜墙铁壁,所以需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

    宋鸣珂握紧了手指。

    “在今夜杀了官羽,将此事嫁祸给监天司!不需要犹豫,官羽她对你处处为难,抢你的首徒之位,她的父亲还是当年迫害星火岛的祸首之一,她早就该死了!”

    第333章

    “你是谁?”

    “而且,关于你身世的那份证据,已经从她在京城的线人手里到了她的手里。她如今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回烟云楼之后,再把证据公开!她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官羽该死,她的确该死。

    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是虚情假意。

    入夜,宋鸣珂在驿馆里,握住了自己的匕首。

    “如果我杀了官羽,你们能保证让我成为下一任丝岛岛主吗?”

    “当然,就像陆楼主再不愿意,如今你也已经是掌门首徒了。等到那时,无论是成为丝岛岛主,还是成为下一任楼主,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宋鸣珂,成为烟云楼楼主,才是你的真正目标吧。”

    “是又怎么样?他们忌惮我,却又利用我。这本就是我们应得的。他们不要我成为掌门首徒,我偏要成为掌门首徒。他们不要我成为丝岛岛主,我偏要成为丝岛岛主。等我成为岛主、楼主、乃至联合宗门的话事人……到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他们到底错得有多离谱。”

    “哈哈,鸣珂,你可不是孤军奋战。我们都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爬到更高的位置。就像当年,我们支持你成为陆楼主的首徒一样。不过她如今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陆梦清派人调查你当年竞选的事情还不够,甚至拜托官羽来调查当年被你杀掉的谭中行的事情。你说这师徒,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这师徒做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竞选的事我已经找人去善后了——就像过去许多桩桩件件一样。距离成为丝岛岛主只差一步,我不会让任何事情阻拦我。”

    宋鸣珂轻轻弹了一下匕首。这真是一把很好的匕首,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宋鸣珂便磨练出了它。那时的他本以为,他这样做只是害怕琴的攻击力实在太弱,不能承受住他身世曝光后,烟云楼众人可能对他发起的围攻。

    可如今的他回望过去,双手只沾琴弦的少年,最终还是握住了匕首。或许,他将匕首藏入古琴的那天,他的潜意识早就意识到,会有今日。

    可这又如何呢?

    为了他的目标,他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肯做。就像他知道,乌合众在他杀官羽这件事背后,一定也有其他的布局。

    但他并不在乎。这些年来乌合众对他的支持已经很明确:他们也需要宋鸣珂做他们在仙界的话事人。

    同为天下第一宗门的清极宗不好被突破,烟云楼便是唯一的选择,而在烟云楼中,宋鸣珂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在做首徒、做岛主这些事上,乌合众对他帮助良多。如今他们要宋鸣珂去亲手杀官羽,不仅是因为官羽手持宋鸣珂的把柄,更是因为,在为宋鸣珂提供更高地位的帮助前,他们需要宋鸣珂以杀死官羽的方式,向他们给出更多的、同阵营的诚意。

    而对于宋鸣珂本人而言,只要杀了官羽,他依旧是那名抚琴的白衣少年。人的形象,始终是被展示在旁人面前的那一面。

    万籁俱寂,与碧霄约定之时,宋鸣珂将匕首收进衣袖,准备带着匕首离开自己的房间。他将埋葬官羽的生命,亦如埋葬自己越来越多的秘密。天边稀疏地缀着几枚星子,这是无月之夜。京城一片死寂,却又像某种危机已经在暗中酝酿。

    就在此时,房间内的烛火闪了一闪。一个身影被映照在墙壁上。

    那人抱着手,看着他。

    宋鸣珂的眉头动了一下,在看清来人后,略微惊惧的情绪从眉头爬下去,不悦的情绪爬了上来。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

    “谁让你进我房间的?”他重复。

    “……”

    “你没听到话吗?不是让你在驿馆里等着吗?”

    那人沉沉地看着他,这百年以来,向来对宋鸣珂言听计从的大妖的眼里有了让宋鸣珂看不懂的情绪。他说:“宋鸣珂,你为什么这副打扮?”

    “……”

    “你要我帮你销毁的东西,我帮你销毁了。你要我做的事,我给你做了。今日本该是你来听我的回报的日子。你忽然爽约,是为了做什么?”

    “这和你无关。”宋鸣珂说。

    两百年时光过去,宋鸣珂变了一副模样,这对从来没有善始的人妖的关系,也变了一副模样。宋鸣珂有越来越多的秘密,有越来越多的东西需要被埋在水下。也就在此刻,他意识到,身为妖族的有苏拓,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有苏拓对他有所求、有所图。既然如此,他付出、换取他需要的,就是最划算不过的交易。从只能被挟制,到熟练地反过来利用对方,宋鸣珂想到这里,竟然有种扭曲的、复仇成功般的快意。

    尤其是当有苏拓受伤返回时。宋鸣珂看着有苏诀翻卷的伤口边缘,心里总想着,反正是你先开始的。

    是有苏拓先招惹的他。无论有苏拓变成什么样,都只怪他自己。

    只是这几年来,有苏拓的行为渐渐地也发生了改变。宋鸣珂注意到,随着有苏拓替他做的事越来越多,有苏拓看他的眼神里渐渐多了一些更深更沉的东西。他变得比从前沉默,甚至不再像一开始一样,热衷于和他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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