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的理想始终没有完成,而是成为了旁人用于争斗的工具。”

    系统那一刻忽然察觉到了一点轻微的能量波动。可它看向宁明昧,却发现对方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数千年前,天门因各族的贪欲有三次塌陷。第三次塌陷,几乎导致六界覆灭。直到神女用神族祖传的上古神器莲灯,拯救六界于水火。”齐免成说,“那座莲灯盛开于上古混沌界中,需要五行精华以作灯芯,拥有七枚莲子。神女用自己的灵魂与六枚莲子,润泽了万物——最终剩下了一颗。这座莲灯,被世间视作神灯。不过在神女逝世后,那座神灯也被遗失了。”

    “直到后来,世间出现了一盏‘恶灯’。它之所以为恶灯,是因为它归星火岛岛主翁行云所有。传说那恶灯以人血为燃料,处处比照从前的神灯制造。世人于是怒不可遏,大骂星火岛岛主为妖女。”齐免成说,“其实无人知晓,翁行云手中的‘恶灯’也正是从前的‘神灯’。”

    那个女高中生,在这里叫“行云”啊。

    宁明昧说:“真的无人知晓么?”

    齐免成说:“师弟怎么看?”

    “部分愚昧的世人,的确是什么也不知晓的。”宁明昧说,“不过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他们是不能让旁人知晓,这枚神灯如今是归翁行云所有的。”

    曾经能驱使神灯的人,是拯救苍生的神女。在拯救苍生后,她即刻死亡。她死了,因此能做天下六界永远的“神”。

    可翁行云不一样。她也能驱使这份法宝,可她是个活着的人。

    而且是个……口口声声地说着要让天下人都能修行法术的“狂妄”之人。

    所以,无论这“神灯”是否有自主认主的能力,只要拥有这盏神灯的是一个活着的、“独立”的人。她拥有的,就绝不是“真正”的神灯。

    宁明昧:“原来老十三他们说的‘善灯’和‘恶灯’是这样的。”

    到底都是灯,只是驱使它的人不同,生活的时代不同,要给驱使神灯的人分配的利益不同,仅此而已。

    可翁行云当真十恶不赦吗?神女当真至高无上吗?她们所做的善事的区别又在哪里,下场又为何如此不同?

    至于以人血为燃料……也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

    宁明昧问:“所以那莲子也在她的手中……你过来拿的,是她曾拥有的那枚莲子?”

    星火岛覆灭后,莲灯被那名大能带走了,如今落入了宁明昧的手中。

    而那枚莲子,当年是连同那份改良的功法一起被连家隐秘地夺走了。

    齐免成道:“不过,它如今未必是莲子了。师弟知道么?正如莲灯本身是神器,那枚玉制莲子,也是神物——据说,它可以实现自己认可的拥有者的一个愿望。当然,每个人一生只能许一个。作为代价,他的灵魂会被永远囚禁在莲子之中。”

    ……真不愧是被用来作补天神器的莲灯的莲子。

    宁明昧皱了皱眉。他觉察到什么:“师兄的意思是……?”

    “曾有人怀疑,翁行云的魂魄就在这枚莲子中。”齐免成淡淡地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星火岛覆灭,翁行云身死道消。妖妃之乱那时,曾有人疯狂地举起引魂阵,要唤回她的魂魄——他们坚信,妖女翁行云如传言里般残暴邪恶,能为祸人间。只要有她复生,他们就能一扫六合,使得这场叛乱成功。”

    好消息:曾有人想要复活翁行云。

    坏消息:竟然是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

    宁明昧闻言,居然笑了,只是他的双眼没笑:“那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是。从那之后,师尊无为真人就猜测,翁行云或许在死前对着这枚莲子许下过她的某个愿望,因此她的魂魄,被永远地困在了这枚莲子里。而且这枚莲子毕竟是神器。师尊说,不能让它落到人间的随便某处。莲灯莲子现世,不是大喜,就是大难。”齐免成道,“可惜师尊苦寻不得。而我通过连家功法的端倪,发现了这枚莲子的存在……看起来,他们从未成功使用过它。”

    第一次,宁明昧看见了这枚莲子。

    莹莹如玉,看起来清润,内在却是一片混沌。

    可只是一眼……宁明昧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牵扯着他的精神,使他更多地探入其中。

    齐免成合上盒子。他说:“从今天起,我会将它带回清极宗禁地,使它被封印起来。”

    宁明昧道:“师兄不打算用么?”

    齐免成笑了:“一个愿望,若是自己都没有能力实现,又要如何去期待别的力量能帮自己实现它?而且,若是被某物抓住了自己的欲望,便是被某物抓住了自己的软肋。正如齐家所有人,都知道连听雨是家主的软肋。而连家,也仗着我和我父亲是我母亲的软肋,在我母亲去世之前,试图登堂入室——而且差一点,他们就成功了。”

    又是极凉的一句话。

    “成功?”

    “那是我一百岁之前的事了。”齐免成皱皱眉,像是不是很想提起这些事一样,“连家人时常来找我,言及自己的不容易,言及母亲的误会。于是我天真地以为,若是让母亲能够宽容、重修旧好,一切就是最好的。因此,我常常劝说母亲,还去替她尽孝。而且我说,连家只是个二流家族,即使原谅了,对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真有意思,我那时怎么被养成这么个性子?”

    宁明昧倒是眸光闪了闪。

    齐免成口中“那时”的他的性子,倒更像是在那样的家族中会长成的少主的性子。

    “然后呢?”

    “后来我做了不少夸张的事。父亲在我母亲临终前,发现是我改了信件,因此对我发怒。”齐免成道,“不过我的母亲,却在那时说了一句话——这也是她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干得好,这才是我的儿子。”

    这也是齐家家主听见结发妻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依然相爱,齐家老家主始终愿意为了妻子付出一切,只是他们的认知,实在是太不同了。

    因此,齐家老家主后来迅速地沉默下去。他除了继续替家族经营事务,再无他话。

    “……”宁明昧道,“节哀。”

    他依旧在想那枚莲子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觉得那莲子里有股声音,在幽幽地呼唤他。

    而齐免成则看着他。

    曾经的宁明昧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他不碰宁明昧的原因是什么?

    当真是因为要做正人君子么?

    当然不是。

    得知自己的特殊体质,需要一个“双修”的炉鼎后,齐免成对此是厌恶并抗拒的。即使无为真人说过——他特殊的体质,使得他不会对双修对象产生任何伤害。

    可他还是厌恶。

    原因却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第85章

    齐掌门和连城月

    齐免成从不接受自己需要宁明昧这枚炉鼎的这件事。

    一是因为,他不相信、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修行需要被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掣肘。必须依赖一个外物,于他而言,与其说是助力,不如说是把柄。他厌憎这种必须为人所控的感觉。

    二是,宁明昧实在是太过普通,平平无奇。齐免成并不认为他会与自己般配。

    而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说每个人都曾为自己的人生幻想过一条规划的道路,那么于齐免成而言,这条隐隐根植在他心中的道路便是做一个光风霁月的掌门,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君子,做修仙界最光明正大的天下第一人——哪怕代价是以身殉道。

    不是为道,而是为名。因此,他会做到克己复礼的极限。

    于这样的光辉履历而言,宁明昧会是一个污点——若是光风霁月的天下第一人需要自己如此普通的炉鼎师弟才能维持自己的修为,那他还怎么做“天下第一人”?

    齐免成绝不允许自己一手打造的完美人生出现一点差错。

    尽管如此,齐免成不得不承认,闭关出来的宁明昧比起过去的宁明昧来说,实在是要引人注目多了。若非他数次检查宁明昧的神魂,都没有发现夺舍的印记,齐免成早就确信,宁明昧如今已经换了个芯子。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如今自己对宁明昧的这份兴趣。这点小小的偏离,还不足以影响到他的各种决定,和他理智体面的人生大道。

    至少这时,他是这样想的。

    “师弟,我们回去吧。如今是三更,五更夜犹余两更,师弟回去后,还能再歇息两更。”齐免成将匣子放入怀中,“明日带走母亲遗物,后日再启程。连家要发现莲子失窃,得等到一个月之后了。”

    他礼貌地让宁明昧先走,宁明昧却没动。

    宁明昧抱着手道:“连昭用别的孩子当药渣,用得可真挺费的。”

    齐免成说:“这也难免,毕竟连城很难找到第二个如连昭一般天资卓绝、却又无权无势的孩子了。”

    宁明昧说:“师兄打算把连昭收下?”

    齐免成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他看着宁明昧,眼里难得地闪过几丝不明的意味:“师弟这是觉得,我应当清剿连家?”

    “连家是世家大族,又是剿灭星火岛的功臣。要不要剿灭他,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清极宗说了算,是修仙界几大掌权的世家说了算。”宁明昧说,“只是……”

    “不忍?”

    宁明昧:“只是觉得这些浪费的人力十分可惜。”

    一根天才韭菜再怎么割,也胜不过几十根普通韭菜啊。

    连昭这一个个花掉的,都是人力啊。

    齐免成盯着宁明昧的眼睛,像是想从他的眼里找出一点情绪来似的:“我倒是在来的路上听说,连家原本替连昭找好了一个药渣。是个孤儿,但天资卓绝,甚至胜于连昭。不过,他在来到连家一个月后,就跑掉了。若是一定要收一个弟子,比起背景复杂的连昭,我更倾向于那个无依无靠、却天资卓绝的孩子。”

    收连昭为徒,学术资源带来不了多少,消耗的培养资源反而很多。

    收连城月为徒,反正是个有才能的孤儿,可以随意压榨。

    宁明昧:……

    这算什么,该说不愧是男主吗。说来说去,命运兜兜转转,最后又拐回到了齐免成要把连城月提前带回清极宗这条路上。

    系统:“啊啊啊!我早就和你说过,早点把连城月带回清极宗。现在你看,齐免成要先出手了吧!等他把男主带回去,等他和男主培养师徒情之后,你看你要怎么办!”

    想了想那个场面,系统简直要昏过去。

    不得不说,青玉冠、光风霁月、白衣飘飘的齐免成,比起戴着眼镜,怪里怪气的宁明昧来说,看起来可更像是一个高岭之花师尊。

    而且他还是堂堂清极宗掌门。像连城月这样的自命不凡的慕强者,对齐免成这种温柔美好的高岭之花天下第一人产生好感,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系统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完了。”

    齐免成继续说:“因此,在过来时,我特意派了我的弟子去寻找那名孩子的下落。那名孩子也是挺可怜的,原本是孤儿,后来又流落在外。”

    宁明昧:……

    齐免成:“说起来,师弟这一趟下来,也是救了不少人。我方才在师弟院内时粗略地看了看,除了一名医女,好像还有两个孩子。我向来只知道师弟隐居山中,常年闭关,不善言辞。上回我替师弟把脉时,师弟也是极度推拒。”

    宁明昧:……

    “没想到这次师弟竟然亲自为那孩子喂药,实在是很温柔……超乎我的想象。”齐免成笑,“那孩子是师弟从哪里救来的?之前在烨地时,我就粗略地扫过一眼,没看清他的面容。他受伤极重,又是凡人,原本我以为,是救不活了,不过没想到竟然大难不死。如今天台峰还缺两名弟子。此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不若将他和那走失的孩子一起收为徒弟……师弟,那孩子叫什么?”

    ……

    该说这就是男主光环吗。怎么这也能被注意到。

    宁明昧:“不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如就叫他后福吧。”

    其实叫大难也可以。

    连大难。

    齐免成:“唔……后福,是个好名字啊!”

    齐免成脸上的惊喜装模作样的。宁明昧看得浑身不适,表情略微有点不爽。

    宁明昧对系统:“这头驴破坏了我的计划。”

    齐免成怎么变驴了。不过系统说:“那怎么办,你不如先一步把连城月记到名下。”

    宁明昧:“世上哪有教授抢校长的弟子的道理。”

    而且齐免成那说法,是心意已定。他看着宁明昧的表情,像是为了自己的势在必得在揣摩。

    夜色幽暗,宁明昧没看见的是,齐免成的脸色也是一暗。

    ……宁明昧看起来有些不悦。由于宁明昧惯常面无表情,这点不悦,已经十分明显了。

    对一个看起来无权无势,也没有任何背景的凡人孩子,宁明昧也如此在意?

    又是亲手喂药,又是面露不悦。

    方无隅的事可以算了,那两个符修也可以算了。可那孩子呢?那孩子就连仙都没开始修。

    宁明昧却依旧对他表露出了很高的关注度。

    一种不悦涌上齐免成的心头。这种不悦里有被忽视,也有傲慢。

    齐免成原本就未必是真想要收下这孩子。不过,现在看来,把他从宁明昧眼前带走也是不错的。一路上,他见宁明昧在沉思,这种想要当着他的面带走孩子的感觉就更浓了。

    难道还要继续看宁明昧和一个凡人小孩亲亲密密?

    那凡人小孩有什么特别?

    不过区区一个凡人小孩,若是进了清极宗,也很容易泯然众人,再也翻不出风浪来。

    齐免成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远远地看见轩窗里的那小孩后,他心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正如他每日坐在掌门峰内打坐,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面容和三把剑时,也总有种奇异的感觉。

    还有眼前这个表现古怪,却让他移不开眼的师弟。这一切,构成了他要当着宁明昧的面收徒的理由。

    系统此时问宁明昧:“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宁明昧:“我在想,没事,齐免成早晚会死。到时候我继承他的弟子和房子在内的所有遗产。”

    系统:……

    不过也没关系。一个连城月而已。就是提前去了掌门峰,宁明昧也有办法改变计划。

    但。驭盐兀

    这可真麻烦。

    宁明昧说:“那这也是那连大难那孩子的运气,师兄打算何时收徒?”

    齐免成见宁明昧竟然回答自然,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可他语调温和:“明日吧。”

    两人到达宁明昧的小院时,一阵风正好吹开了遮蔽明月的乌云。

    院里按理来说是没有人,可宁明昧发现,树下有一个身影。

    一个孩子坐在树下,脑袋一点一点的。

    ……竟然是连城月。

    宁明昧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来人的声音,原本困倦的孩子抬起头来。

    连城月皮肤本来就白,随着再度重伤,如今他的脸颊更瘦,苍白得像是一片将化的雪。

    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他还没反应过来似的:“我在等仙尊回来……”

    宁明昧:“等我干什么?”

    像个看门狗一样。

    连城月软软地说:“我今天刚醒过来。我听姐姐说了,多谢仙尊照顾我。所以想着在仙尊门口等仙尊,特地道谢。”

    这话说得还挺乖挺忠诚的。要不是宁明昧知道这孩子是个坏种,都快要信了。

    连城月等他,表达感谢估计就只有个五分吧。剩下五分就是在他宁明昧眼前挣表现。

    毕竟如今他手腕脚踝瘦骨嶙峋的,任何一个有同情心的正常人看了,都会觉得可怜。

    宁明昧说:“行。知道了。你回房间去睡吧,对了……”

    差点忘了,齐免成还在旁边呢。

    宁明昧转头,即刻发现了古怪。他挑了挑眉,看向齐免成的眼神。

    齐免成原本估计是在看他,有点心不在焉的。不过方才,随着谈话结束,他也同宁明昧一起看向月光下那孩子,对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宁明昧很关注的那孩子?

    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然后就在看清那孩子面容的一瞬间,齐免成的表情有了微微的僵。

    “在下……连城月。”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涌动,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似的。

    第86章

    招生办画饼

    月影拂过树梢,四周屋子里有了人逐个起身的声音。

    宁明昧估计是他们在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两边睡觉的弟子了。他抱着手,淡淡对连城月道:“我旁边这位,是我师兄,清极宗的掌门齐免成,我与他师兄弟情深。你和他打个招呼,有什么事我们早上再……”

    再……

    宁明昧很难得在坏小孩那张小脸上看见这样讶异的表情。小孩睁大了眼,茫然惊讶得像是个真正的孩子。

    ?

    小孩:“他……”

    鼻间忽然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宁明昧转头。

    并震惊。

    月光流泻在齐免成身上,霁月光风的掌门捂着嘴唇,鲜血如流水,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溢出。

    血溅在白衣上,星星点点,如碎红。

    宁明昧:“齐……”

    这是什么,这又是你脆弱的一面吗。

    不至于吧。

    可这回齐免成没有说那句他往日常说的那句话。他双眸黯淡,有如死星,死星的最后一点光辉,落在宁明昧的身上。

    “明……”他轻声道。

    明,怎么突然就明了。现在好像不该是什么生离死别、交代遗言的时刻吧。

    可齐免成下一刻就重重地倒下了,且直直倒在宁明昧的身上。宁明昧怔怔地看了他三秒,然后才反应道:

    “我的衣服……”

    衣服,今天才换上的、穿了一次的衣服,沾上齐免成的血了!

    宁明昧的脸只扭曲了片刻,这一点扭曲,没有逃过旁边的小孩的眼。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指挥闻讯而来的弟子们把齐免成抬回房间里,嘱托众人不可把此事外传,又吩咐桂若雪去给齐免成把脉。

    ……再次被叫作“假发”的桂若雪臭着脸进去了。

    人人兵荒马乱,唯有宁明昧坐在树下,长舒一口气。

    系统见他看着衣角皱眉,本想安慰他。

    宁明昧:“没事,我还有很多弟子,连家也有很多人,他们都可以帮我洗衣服。”

    系统:……

    “齐免成吐血昏过去了,你就没有一点担心吗?!”系统难以置信地道。

    另一边,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小孩抿紧了唇。

    今夜醒来后,他支着孱弱病体,在月下等了半日。直到夜风入体,他才终于等回了宁明昧。

    在这里等他是为了什么呢?小孩想。

    若等在此间的心意有十分。其中九分,都只是为了向他表现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这一点。

    他渴望让他认可自己的更多价值。

    于是他就可以说服自己——一切看似不理性的等候都是值得的,这会成为他进入仙门的门票,成为他上升的阶梯。

    只是剩下那一分心意实在是晦涩难言。小孩原本以为,那一分不过为着,他想再看这仙人一眼而已。

    直到他看见两个人向他走来。

    在小孩面前,宁明昧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施恩者。他端着茶杯,坐在雕花木椅上神色散漫不经。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能掌握旁人的生杀大权。

    ——可他不做,也不屑。装点皇冠的只能是珍珠与宝石。高高在上者的荣誉无需平凡的孩子的臣服来装点。

    于是宁明昧与那人之间却是并驾齐驱的。宁明昧称呼他为师兄,称与他师兄弟情深,又在那人昏倒时露出了那样慌张的表情。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于是小孩忽然意识到,他出生得太晚,在那之前,宁明昧人生中的花开花落已有三百余年。在他尚未出生时,宁明昧和那被他称为师兄的齐免成之间,已经有许多故事早已发生。

    这是很合理的。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不甘心。

    刻入骨髓的不甘心。

    ……

    齐免成这一晕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更诡异的是,就连号称神医的桂若雪在给他号完脉后,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没查出什么问题,或许几天后就醒了。”桂若雪抱手臂说。

    宁明昧:“哦。”

    反应居然那么淡定。

    桂若雪又问他:“你和他大半夜的一起回来,是去做什么了?”

    宁明昧:“我半夜睡不着,师兄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桂若雪:……

    “我信你才有鬼。”他咬牙,“你打算怎么办?”

    桂若雪说这话当然不是因为担心齐免成的安危。作为一个道德感飘忽的邪修,若是齐免成真的出事,他反而会幸灾乐祸。

    他只担心另一件事:“你答应要带我回缥缈峰的,他这一晕,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吧?”

    ……桂若雪这话说的,倒越来越像是害怕被宁明昧始乱终弃的民间情缘了。

    宁明昧说:“我们等三日,若师兄始终不醒,我们再回宗门。”

    桂若雪:“为何要等三日?”

    心思七窍玲珑如桂若雪,也算不出宁明昧这样做的原因。

    宁明昧:“一是因为,连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师兄昏过去了,恐怕会节外生枝。”

    桂若雪深以为然:“善。”

    宁明昧:“而是因为,我看了一眼,还有十八张条子没做。”

    桂若雪:……

    宁明昧:“如今我们自己有十个弟子。齐免成有两个,饮冰阁还有两个。十四个弟子,三天做完十八张条子,不算十分夸张。”

    ……不要趁着别人昏迷了就开始奴役别人的弟子啊!

    还有,饮冰阁的劳动力怎么也被你算上了?

    宁明昧又对桂若雪说:“帮我易个容。今天是齐免成继承他娘遗产的日子。既然齐免成已经晕过去了,我就为他帮个小忙,先帮他继承遗产去。”

    桂若雪一边替宁明昧易容,一边问:“你去继承遗产,那你们的掌门谁来照顾?”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躺床上吧。

    宁明昧推推眼镜:“不是还有你吗。”

    桂若雪这人皮面具做得还真好。宁明昧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就是一个完美的齐免成。

    ……恶毒美人终究是有点脾气的。给宁明昧做完人皮面具、和传授完变音技巧后,桂若雪就摔门而去了。

    只留宁明昧一个人坐着,琢磨照顾齐免成的事。

    如今剩下的几个劳动力里,巫云在抑郁,胡杨重伤未愈,任淼腿上的伤还没好。想来想去……

    宁明昧:“不如就让连城月来照顾齐免成吧。”

    系统惊了:“人家刚刚痊愈,你让他一个小孩来照顾另一个大人?资本家都没你狠。”

    宁明昧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后面忘了。这就是我为连大难准备的第一个锻炼。他大病初愈,我就给了他一个如此美妙的机会。连城月不仅能锻炼自己的能力,还能与国企大领导搭上线。这件事搁在任何人头上,都是相当幸运的。即使从的角度,也能算是一句‘相互救赎’。”

    相互救赎。

    宁明昧:“而且,齐免成不是对他很感兴趣么?要是齐免成收他为徒,连城月还得好好感谢一下我这个招生办主任。”

    系统:……

    系统十分无语。按理说,它认为宁明昧是不会让齐免成收下连城月的,毕竟这对宁明昧完成任务可没好处。

    但宁明昧此行此举,又有点让他捉摸不透了。

    宁明昧想好了计划,就叫人把连城月叫进来。他将自己的目的一说,却看见连城月有三分惊喜,七分沉默。

    这小孩不对劲。以连城月那野心勃勃的性子,难道不该是十分惊喜吗。

    宁明昧说:“对于这个项目,你有什么顾虑,现在就可以开口了。不过这个项目,对你未来的发展,是十分有利的。”

    小孩坐在宁明昧对面,手指紧紧抓着衣袍。半晌,他忽然道:“仙尊让我照顾您师兄……是因为信任我吗?”

    宁明昧道:“也是因为抽不出其他人手。你大可放心,我师兄极其强壮,即使没有你在,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仙尊说他的师兄极其强壮。

    可即使极其强壮,他到底还是对他的安危不够放心。

    小孩觉得自己的心口在燃烧,某种负面的情绪烧得他心里跳得慌,活像喉咙里被塞了只濒死的兔子。半晌,他笑了,眼眸弯弯:“好呀,我一定会帮仙尊做好这件事的。”

    宁明昧:“不妨事。你就当是对我的报恩。说起来……”

    “?”

    “这些日子,我在考虑,从游历所见的人中带几名弟子回去。”宁明昧手指轻轻敲着茶几,“只是尚未做出决定。”

    这一次,他清楚地听见了小孩呼吸加重的声音,和他骤然亮起的眼神。

    果然还是沉不住气啊。

    宁明昧道:“阿月,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简简单单两句话,已经画完一整个大饼。宁明昧看着小孩满身兴奋地从房间里离开,心知不用担心齐免成的照顾问题了。

    他戴上齐免成的面具,套上齐免成的衣服,离开小院。

    而此刻的阿月,已经来到了齐免成的榻前。

    掌门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比纸更白。他眉头皱着,像是正陷入某场噩梦之中。

    孩子低头看着他。

    能接近清极宗的掌门,本该是一件堪称一步登天的、会让从前的他想也不敢想到的好事。尤其是,他还受宁明昧所托,前来照顾他。

    若孩子还是从前的孩子,此刻的他一定在想,如果齐免成醒来时看见自己在照顾他,齐免成会不会被他的细心和才能打动?

    毕竟比起宁明昧来说,齐免成在修仙界的地位明显更高。

    更高的地位、更优越的条件,一直是小孩在追求的东西。以宁明昧的要求为跳板,最终进入齐免成的麾下,这才是小孩本来会做的事。

    可他此刻,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小孩的心跳跳得很快。可他明白,自己的心跳不是因为掌门,因为这唾手可得的远大前程。

    而是因宁明昧对他说的那番话。

    宁明昧……很看好他?

    宁明昧……想要收下他?

    喜悦难以抑制,或许这就是计划即将完成的满足。小孩也很疑惑。明明眼前的这个青年才是清极宗的掌门,宁明昧不过是掌门手下的一名峰主……从地位上来说,齐免成是高于宁明昧的。

    而他期待的师尊,也该是齐免成这样的、真正最位高权重的强者。

    可他看着这掌门,心中却隐隐有着不喜。比起前往他的麾下,他居然更渴望成为宁明昧的弟子。

    “我怎么会想着这种事呢?”小孩自言自语道。

    小孩撩开袍子,坐在青年的对面。他托着下巴看着齐免成,皱眉,眼神一会儿阴郁,一会儿疑惑。

    而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躺在床上的齐免成的手掌中……

    正隐隐冒出一缕黑气。

    ‘醒来吧。’有声音在齐免成的梦中呓语,‘是时候想起你是谁了。’

    一滴血泪顺着齐免成的眼角,慢慢流下。

    拉长的红痕有如陨星之轨,长长地拖在他的脸颊埋在阴影里的一侧。

    妖冶,诡丽。

    又使人恐惧。

    ……

    齐免成的衣服上有一股木兰香气。这让宁明昧一开始有点接受不了。他一路走着,一路扯自己的衣角。

    宁明昧:“齐免成身材好像比我要稍微大一圈,啧。”

    齐免成外表看起来那么修长,其实非常有料啊。

    系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宁明昧不怕掉马吗。

    不过很快,宁明昧就与齐免成的表现无异了。

    两天过去,宁明昧以齐免成的身份应付饭局,还顺道继承了连听雨留下的所有财产——其实不多。

    让系统意外的是,宁明昧应付饭局的姿态,可谓是十分长袖善舞,不输任何一人。

    系统对此非常纳闷。你说宁明昧那么臭的嘴,怎么一上饭局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呢。

    宁明昧对此的回答:“我读了七年博。”

    当清极宗宗主的感觉确实不错。宁明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上座待遇。只是连家家主也在晚宴上问了一句,内容是宁明昧去哪儿了。

    第一天好说,第二天就有点不好说了。

    宁明昧喝着酒,最终的回应非常淡然:“师弟在我房里,受了点伤,暂时下不了床。”

    连家众人:…………

    系统:……

    懂了,以后绝对不能让宁明昧喝酒。

    除此之外的事情倒是都顺利。宁明昧还随众人一起去观赏了一番连昭的表演——从法术表演,资质测试,到晚宴上的才艺表演。可谓是花样频出,恨不得把“我要自主招生加分”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傍晚时没看清连昭的面貌。如今宁明昧在光下一看,连昭和男主长得居然还有五分相似。

    骄傲飞扬的连昭面对他时也是满面虚心。要是换了一个人,不说觉得连昭是个可造之材,也会觉得连昭是个可用的韭菜。

    可惜他们遇见的是宁明昧。

    宁明昧充分发挥了招生办的糊弄学精神:能不给出肯定的回答,就绝不肯定。能说需要努力的,就绝对说“还有希望”。连家家长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高考招生办糊弄学,一个个被糊弄得晕晕乎乎,高高兴兴,好酒好肉招待着,回去一想才发现宁明昧其实什么都没应承下来。

    反应过来后连家如油锅上的蚂蚁。无他,连家如今的地位,已经容不得再来一百年的失败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他们不敢提起的原因。

    因此,他们即使使用更加激进的改良法术,也要喂出一个天资卓绝的连昭来。只有连昭进了天下第一宗清极宗,成了掌门齐免成的亲传弟子,连家与清极宗搭上关系,才能获得庇佑、重振荣光。

    否则,正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坐不住的不止连家人,还有连昭本人。宁明昧听见连府里一些消息,连家人私底下怨声载道,都在埋怨当初,怎么就让那个叫阿月的小子跑了。

    他们相信连昭不能被齐免成看重的原因,一定是因为连昭如今没了药人,实力水平表现得不稳定。若是阿月还在,齐免成一定会惊为天人,收下连昭,完成他们的野望。

    其实在任何时代,不能获得加分,都不一定全是因为自己实力的问题。

    只是这让连昭恨透了那逃跑的小孩。宁明昧听说,连昭如今找人到处去追捕那个合适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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