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邓环娘笑道:“傻话!娘养你一辈子自都不会着烦的,只是姑娘家,亲事还是早些定下的好,倒时也有的选啊!”

    明玥思维还在想方才的事,正觉郑泽昭恐也没那般听话,只是日后如何,现今也不说,遂赶紧转移话题问:“母亲见过四哥了么?”

    邓环娘好看柳眉扬了扬,说:“见着了,瑞哥儿到了这便来问安,还给娘送了件东西”,说着招手叫丫头捧了两个盒子来,里头各有一粗一细两条镶了红蓝宝石的鎏金项链,邓环娘指着那条细一点镶海蓝色的宝石的说:“这条是给你的,娘瞧着倒是很配,这宝石不是咱们这的东西,也算稀罕,戴上试试?”

    明玥左右无事,便站在邓环娘身前当移动的珠宝架子,邓环娘给她带完项链,端详一阵,觉得和衣裳不配,遂叫丫头去另给她取了身衣裳换上,换完衣裳,又觉手钏也得换,之后觉得头发也该重新梳……是以,因着一条项链,明玥从上到下都换了一遭,晚上请安时郑泽瑞见了她直乐,拍着巴掌打趣道:“这位姑娘是打哪儿来呀?瞧着不像咱们中土人士么!哈哈哈”。

    明玥:“……”——这都是因为你送了一条奇形怪状的链子你知道吗?

    郑泽瑞显然不知道,他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

    如此过了十一、二日,郑泽昭便要启程往长安去了,临走前一日跟着郑泽瑞到明玥的院子里坐了坐,明玥想着郑泽瑞送了郑泽昭进京后自己怕是又要顺道走了,因而前两天与邓环娘往大昭寺上香给十哥儿求平安符时,顺便给郑泽瑞也求了一个,编了红绳细细挂了,如今便叮嘱道:“二哥在外面,纵是艺高人胆大,也要顾念家里些个,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应的兄弟姊妹,哪个不挂心呢?二哥做事前,须得多想想才是。”

    郑泽瑞将平安符带了,拍着胸脯笑道:“走了姐姐,如今做妹妹的大了,也来叨叨了,等四哥回头给你置办几件嫁妆,让父亲早早将你嫁出去。”

    明玥努着嘴,郑泽瑞便拍拍她的头闷声笑了。

    郑泽昭在一旁默默坐着,面上和往日一样冷淡,心里实则隐隐有些矛盾,他有丝忐忑地想着明玥把平安符给他时,他是不是也该像郑泽瑞一样大大方方收着?还是如从前一般,防备的打量明玥一眼,回去再随手弃之?

    明明是件颇小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丝紧张起来,只端着茶盏一遍遍蔽着浮上来的叶子。

    然等了许久,郑泽瑞一套剑法耍完,明玥拍着手叫了半晌的好了,也还是没想起来要给他送平安符。

    郑泽瑞一套剑法行云流水的武完,便觉浑身畅快,瞅着时候差不多了,便道:“行了,我与二哥明儿一早儿就走了,我走了再没人欺负你,可劲子的高兴吧,啊?走啦,二哥。”

    郑泽昭垂眸站起身,袖口不慎扫翻了茶盏,红兰见他一蹙眉,便在明玥身后咧了咧嘴,也不敢叫人帮他擦,忙过来问:“二少爷可没烫着吧?”

    郑泽昭瞥一眼袖口的水渍,——烫什么呢?一盏茶被他吹来吹去,早凉透了。

    便也不答话,只面无表情的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听见明玥在身后道:“二哥,等一等。”

    郑泽昭几乎是立即停住了脚步,转身便见明玥拿了个同方才一样的锦袋过来,他心里一时只道,罢了罢了,瑞哥儿都那般大方,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即宽厚一回吧。

    他僵着声问:“……还有何事?”

    明玥灿灿一笑,却是打锦袋里取了一对用素色丝绳穿着的寻常的双卯出来,道:

    “二哥此次是入京为官,进的又是满地清贵的翰林院,明玥想其他东西二哥佩着大多都不大合适,遂选了一对世家男儿皆都佩戴的双卯,不求显意,无过便好。还祝二哥此后能青云直上,一展抱负。”

    郑泽昭瞅着一对双卯,一时不知自己是何心情,似有些些安慰,又带着抹失望,在他想来,平安符是特意求得,定比这寻常的双卯费了心思。

    然万般情绪,化在他面上,也只是轻微点了点头,道:“谢过妹妹吉言。”

    郑泽瑞自不觉得有甚不同,将双卯接过来掂在手里看了看,扬眉道:“我喜欢玄黑刻字的,下次见了,小七给四哥也留一对。”

    明玥笑着应了,郑泽瑞便同郑泽昭大咧咧的离开了。

    郑泽昭一走,两日后便有随从回来报了信,说是两位少爷都已平安进了京中,眼下正在世伯的府上拜见。郑佑诚听了,便放下心来,一时只余了他们一家四口,倒是其乐融融。

    她们来时是五月中旬,原本要待足两个月,到七月底在回燕州,然王氏却派人带信来,崔家二房里的老太爷没了,要郑佑诚带着邓环娘启程前去吊唁。

    ☆、第71章

    ——崔家二房的老太爷,便正是崔煜的祖父。

    郑佑诚得了王氏的信,赶紧去告了假,带着邓环娘几个匆匆忙忙赶回燕州,离开雍州之前,邓环娘还记挂着给毅郡王备下谢礼,她原想着徐璟在这其间可能会到府上,所以跟郑佑诚商量后特寻了柄弓箭备做谢礼,不想徐璟再未露面,郑佑诚便道:“毅郡王这些日子似是不在雍州,东西自备在这里,我记着就是。”

    回了郑家,邓环娘便打起精神,王氏因郑泽昭受伤一事自然没甚好脸色,只是眼下郑家老太爷也在,顾不得,先说崔家的事。

    郑佑诚道:“怎的这般突然?之前倒没听闻崔家老爷子患有何疾,便是明珠前一阵的来信也未曾提过啊。”

    郑老太爷用手指一抹自己的长寿眉,道:“这倒不清楚,咱们府上也是方得的报,赶着紧的就叫人去知会你们。一应的东西府里都备下了,你明日一早便与邓氏还有老二一并往清河去吧。”

    郑佑诚答应着便听王氏淡淡道:“崔家的老爷子也是有福的,临了上面下旨,追封了世袭的侯爵。”

    郑佑诚“哟”了一声,说:“那确实是皇恩浩荡”,想了想又道:“儿子没记错的话……崔家房里的大老爷早几年就故去了吧?”

    王氏点头:“正是,早在三、五年前崔家老大便病的没救,听说也没拖多少日子,走时房里连个嫡出的儿子都没留下。”

    王氏说完这话,邓环娘在底下就大抵弄明白为何王氏今儿没跟她多做计较了。

    ——崔家的几大房系里,如今在清河的便是二房和三房,两相相较又属二房更强些。

    如今没了的这位就是二房的老太爷崔幍,这位老爷子曾做过太子太傅,官拜礼部侍郎,后升任左丞相,但脾气十分暴躁,且眼高于顶,只因着一言不合,便在大殿之上将所有入朝为官却出身寒门的官员厉骂一同,最后因耻与这些人同站在一处金殿中,竟弃官而去,得了众多阀门世族的赞扬。

    眼下闭眼一去,皇帝听闻十分心伤,追封了昌平候,如今一切下葬礼制均按侯爵承办。

    崔老爷子共有四个嫡子,长子早年病故,只留有两个女儿和一个痴痴傻傻的庶子,而次子便是如今郑明珠的公爹,崔煜的父亲崔弘嗣,论长幼有序,如今长子没了,袭爵一事自然就落到了二老爷身上。

    再往远了说,二房里如今就只有崔煜这一个嫡子,只要他不走在自个老爹前头,往后这爵位是跑不了的,到时郑明珠便是正经八本的诰命夫人,既是名门又是权贵,王氏心里头直乐,不禁暗道还好是将郑明珠早几个月嫁了过去,否则出了这事一等一拖,怕还不知会生多少变故。

    邓环娘瞧明白了王氏的想法,便直接道:“只要这三年的守孝期里亲家公不叫人挑了错处,三年期满后自然就会按礼袭爵。煜哥儿和明珠这些孙儿辈分的也是要守足一年,明年的正月里怕是就不能回府里来给老太爷和老太太拜年请安,母亲可有什么话要媳妇交代给明珠的?”

    王氏吊着眼梢说:“只要素衣素服,不参加礼宴,不食荤腥,也是可以回来拜年问安的”,随即想了想却又道:“罢了罢了,礼上是这般说,但守孝是大事,你且嘱咐明珠,叫她到时莫要惦记着回来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与旁人不同,更得重礼制才是。”

    邓环娘道:“是,媳妇定会将母亲的话原样嘱咐给明珠的。”

    王氏斜着瞥她一眼,是个懒懒的不爱搭理的样儿。

    他们不停歇的赶了一整日的路,明儿还要早起,老太爷又叮嘱几句遂让他们赶紧回去歇下了,第二日一大早,郑佑诚带着邓环娘、明玥、以及二老爷郑佑礼赶往清河。

    原本明玥是不用去的,但郑泽昭和郑泽瑞一时无法赶到,就须得有个明珠的姊妹去哭一场,因而这个任务便落到了明玥的身上。

    早上走之前邱养娘便叫明玥要多吃一些,说今日这可是个力气活儿,明玥倒是有这个心里准备,结果到了清河一看,仍旧吓了一跳。

    离着崔府尚有十余里地便可见沿路各家所设灵棚,恸哭之声不绝,等到了崔府,一下马车,明玥还没等打量崔家是何等清贵名门,在朱门之外当先就听了一嗓子惊天动地的哀哭!

    “父亲啊!呜呜呜……父亲!啊啊!父亲!”

    这恸哭声嘶力竭,悲天怆地,让闻者也不自禁想要伤心落泪,明玥吸了口气,扫一眼挂满白绫的宽大门楣,忙敛目跟在郑佑诚和邓环娘身后踏进府门。

    甫一进去,崔煜便迎了出来,他身上披着粗麻布缝制衣边稍显整齐的齐衰丧服,腰间和头上都以稍细些的麻布带子系着,眼圈发红,见了郑佑诚和邓环娘便行礼道:“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郑佑诚忙扶住他,声音也是哽咽起来:“贤婿,节哀!”

    崔煜抽咽着点头,又和明玥见过礼,便即引着他们往灵堂去,才走了几步,便有小厮跑过来报:“少爷,老爷哀伤之极,哭晕过去了!”

    明玥在后头听见被唬了一跳,却见崔煜抬胳膊拭了两下泪,要哭似地说:“快去让人喂两口清水吧,不饮不食,今日已是第三天了,父亲之悲痛,我等亦能同感,但不能哀毁了身子啊!”

    小厮听了,忙哭着又跑回去,让人给二老爷喂了几小勺清水。

    ——在这以孝治百官的时代,子为父之丧是最根本,不够哀伤不只受世人指责,更会贬官受罚;而过于哀伤而至重病不幸随先人而去,不能守满三年孝期,同样视为不孝之举,也是要受世人诟病的。

    崔煜领着郑佑诚一行来至灵堂时,崔家二老爷刚刚清醒,他旁边还跪着与他年纪相仿,同是穿着最粗制的、完全不修边幅的斩衰丧服、形容憔悴的两人,应是崔家的三老爷和四老爷。

    郑佑诚带着邓环娘和明玥见过礼,几人哭不绝声,见了跟没见一样,只顾着哀痛,郑佑诚自知道这个礼,自带着邓环娘到下面磕头,设灵堂的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郑佑诚和邓环娘在前边停了,崔煜则带着明玥往人群后面走,后面先是崔煜的堂兄弟们,再往后就是各房的姑娘、媳妇。

    崔煜带她寻到郑明珠身边,郑明珠一身孝服,边哭边抬头看了明玥一眼,继而“嘤”的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满院子都是哀声,明玥不敢怠慢,忙也拿出邱养娘早用姜汁给她浸过的帕子,挨着郑明珠跪下,呜呜地哭起来。

    她们是午时到的清河,这一气直接哭到了太阳快下山,期间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明玥觉得眼泪都快要被呛的流干了时,才终于有人上前扶起了她们。

    明玥刚刚见邓环娘已和崔夫人一并走了,这会子便只得跟着郑明珠先回她的院子。

    郑明珠在路上拭干了眼泪,勉强的搭着明玥胳膊,哑着嗓子问:“祖父、祖母可好?昭哥儿到京里了吧,瑞哥儿呢?”

    明玥道:“祖父、祖母都好,二哥一切顺利,四哥是一并跟着入京的,眼下恐是从京中走了。”

    郑明珠听了,便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看了明玥一眼,带着些微的轻视。——如今郑泽昭成才,郑泽瑞已长大,她自己也已嫁进大周朝最有声望的名门世家,再也不需日日防着继母、继妹过日子了。

    郑明珠觉得自己真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明玥坦坦然的任她看着,然后淡淡道:“大姐姐纵然再瞧不上我,面上也还是将就些的好,否则叫这崔府上下的丫鬟婆子瞧见,说你我姐妹不和到还好,若是生出些你与母亲不和的风言风语……”

    郑明珠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一紧,冷声道:“几个月而已,你倒愈发牙尖嘴利了,难道不懂要敬爱长姐?”

    明玥并不看她,只道:“有句话叫兄友弟恭,兄友在前,弟恭在后,放在姊妹间亦然。”

    郑明珠稍稍停了步子:“你是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友爱了?”

    明玥四下看了一眼,叹气似轻声道:“大姐姐心里有数,莫怪我不提醒你,眼下虽说论长幼应是二老爷袭爵,可如今连百日卒哭都还没过,更遑论说三年的孝期,若是被人在二房里挑出点错处,那……后头又不是没有兄弟。”

    郑明珠一惊,倒不成想明玥一个只知道吃、玩的小丫头片子竟还懂这个,一时短了底气,拽着她道:“你胡乱说甚!你平日里只爱打算盘的如今又是听谁胡言乱语的这话?”

    “打算盘?”明玥瞥着她:“打算盘又如何了?大姐姐管家不也学了打算盘?同样的事,何以你做起来就是闲趣儿,我做起来就不是了呢?咱们都是姓郑的。”

    郑明珠被她气得只想冷笑,凭她也能与自己这正正经经士族嫡女相比么?

    遂也不说话,只先往院子里去,明玥却拍了拍她,说:“大姐姐瞧,大约咱们在这站的时间太久,有瞧热闹的人来了呢。”

    郑明珠皱着眉,抬眼一看,正是崔煜的几个堂兄妹打这边过来了。

    ☆、第72章

    来的有五人,其中一个年纪与明玥相仿的小姑娘看见她们老远就喊道:“五嫂嫂好啊。”

    郑明珠停下步子,见出声的正是崔家三老爷一房里的幺女崔贞,旁边站的是她的庶姐崔蔓和同母的嫡出哥哥崔同,另外的两人是崔四老爷院里的三姑娘崔舒和她的嫂嫂卢氏。

    崔贞喊完,便当先小跑几步过来,崔蔓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跟着,虽是姐姐,却不敢在崔贞之前开口。

    郑明珠脸色一整,既遇着了便只好同明玥介绍到:“这位是三叔院子里的贞妹妹,与你同年,只生辰比你小了两个月;这位是蔓姐姐。”

    明玥福了福,依着郑明珠的话叫道:“贞妹妹好,蔓姐姐好。”

    二人还了礼,崔贞便肆无忌惮的仰头将明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挑眉朝郑明珠道:“早知道五嫂有个妹妹,听闻其外祖一门出身商贾,富甲燕州呢,呵呵呵,这便是么?”

    郑明珠脸色微微一变,还没等说话,就听见刚到跟前的崔舒嗔道:“就说贞妹妹还小,听的也是旧话,我倒听闻燕州的邓家自称也是书香门第呢。”

    与她挽着手的卢氏闻言便道:“书香世家,哟哟哟,如今的书香世家都须得出身商贾了么?那咱们日后可万万不敢如此自称了。”

    ——范阳卢氏也是五姓望族之一,但如今也排在崔家的后面。

    明玥眯眼瞧着她们他们这几个“名门贵女”,心道若不是因着热孝没过,这姐儿几个怕是得笑出声来。

    郑明珠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先前搭着明玥胳膊的手已收了回去,微抬着下巴与明玥道:“这几位是你舒姐姐,崔六哥和八嫂嫂。”

    明玥瞧了瞧,微一福身道:“崔家哥哥姐姐们见谅,小妹不怎么爱出府门,见识有限,不知府上有尚未见礼便可随意与人顽笑的礼数,是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请几位勿怪。”

    说话的几人脸上狠狠一讪,忙不大情愿的先回了礼,崔贞哼了一声便又续道:

    “五嫂嫂,我听闻你母亲娘家生意颇广,便是咱们清河也可见邓家的酒楼、首饰铺子等,那日后咱们姊妹想买些小玩意是否可直接来寻了嫂嫂?况我知道嫂嫂的嫁妆里头有好几个铺子呢,如今个个生意红火,看来五嫂出阁前没少学着如何操持这些贱……呵呵,怪不得咱们瞧五嫂弹琴时手指忒的灵活,原是拨算盘珠子拨的?”

    崔贞这话简直就是吃鱼不吐骨头,——处处带刺儿,且正正扎到郑明珠的痛处。

    郑明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的胸口起伏,指着崔贞道:“贞妹妹,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崔贞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齐衰丧服,撇嘴道:“我不过是见着这位妹妹一时想起便随口问问么,问问也不成的?”

    崔舒也在一旁道:“贞妹妹也没说甚,五嫂何必动气,再者……她说的也不差么。”

    郑明珠差点儿没一口气噎过去,她嫁过来方四个月,如今却也晓得崔家这几房之间并不亲厚,这几个堂妹更是个个自恃身份,对崔家以外的士族俱是冷眼相待,今儿见着邓氏和明玥来了,这是成心找她的不痛快!

    郑明珠连着跪了这三日,又未敢暗中偷懒,遂真是累得很,这会子不由被几人气得身子发抖,微微拔高了声儿道:

    “我念着两位妹妹年纪小,不想多做计较,可妹妹们刚刚说的那是甚混账话!甚叫做我未出阁前没少学着如何操持贱业?妹妹们金贵玉贵的养着,郑氏同样是世家大族,难道还能养出两样来不成?今儿妹妹们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了,回头咱们倒要找人评评理去,我好端端的,又是你们的嫂嫂,便要受你们这般的羞辱么!”

    崔贞咬着嘴唇,拿帕子拭了拭眼睛,“嘤”一声便哭了出来,说:“五嫂这话是怎生说的,好似我们姊妹几个欺负了你似的!现明玥妹妹也在这里,我可不敢担这个恶名!五嫂要找人评理也不必等到赶明儿,现下要找谁说道我都陪着,也叫人听听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说着便嘤嘤的哭开了,一把拉住郑明珠的胳膊便要去找人评理,郑明珠冷眼瞧着她,只见崔贞摁着帕子哗哗的流眼泪,——她们的帕子上多少都是有些猫腻儿的,郑明珠清楚的很,大家都只心照不宣罢了。

    她原就被崔贞戳了痛处气的不行,这会子一听崔贞将话一颠倒,反倒成了她欺负了崔贞几个一样,不由恨出一口血来,冷言道:“贞妹妹这是要与我去寻谁评理?”

    崔贞哭道:“你是嫂嫂,我又不曾敢欺你半分,寻谁我自都是不怕的!”

    郑明珠本是不欲真去,可被崔贞这么一闹,崔舒几个也在一旁抹泪搭腔,她不去倒真成了隔着院子欺负小姑子,遂也不搭言,铁青着脸,抬脚便要走,方迈了一步,明玥便在后头拉住她道:“都是一家人,置什么气呢,姐姐快回来!”

    郑明珠蓦地回头看她一眼,不由想到崔贞的话皆是因邓环娘和明玥而起,心中当真又是恨又难是过,生生忍着方没落下泪来,只这会子对着崔贞几人,她与明玥毕竟是娘家姊妹,总不能在外人前太难看,遂只使劲儿瞪着明玥不说话。

    明玥瞅着她,心里头也有些微难受,她倒不知郑明珠在崔家还因着这个叫人轻视,不过……这几个堂妹偏偏要选这个时候激怒郑明珠,是不是巧了点儿?

    郑明珠一时被激得愤愤然,明玥却当看戏似的毫不动怒,她头脑冷静着,瞧着她们几人这架势,转了个弯便即想到一件事:居丧期间禁止兄弟争祸、族亲不和。

    虽然崔煜、郑明珠他们小了一辈,但是挑唆事端,引得兄弟或姑嫂间不和这样的帽子一旦在丧期扣到郑明珠身上,莫说郑明珠自己,崔家整个二房都要跟着受罚!

    明玥方才看戏,冷眼瞧着崔贞和其他几人唱作俱佳的模样,一上来就使劲儿的想激怒郑明珠,这会子又闹着要去评理,明显就是有后手在,即便没有,就凭着崔家姊妹刚刚那颠倒正反的一张嘴,等郑明珠去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崔贞怎么一面哭嚎一面控诉郑家姊妹怎么挑弄是非、怎么欺负她!到时单凭郑明珠一张嘴,能说的清楚才怪!

    况且今儿郑佑诚和邓环娘也在,郑明珠若将崔贞方才说的话再复述一遍,那真是折郑家的脸面,倘再因此叫崔煜以及崔二老爷、崔夫人与郑明珠生了嫌隙,那二房里的日子往后也甭想安生了。

    ——因而,眼下只要郑明珠跟着去,并据理力争的争辩起来,那对崔家三房和四房就真是一举几得的好法子。

    明玥脑子急转,心道父亲一去,三个儿子同样丁忧,然三年孝期一满,二老爷尽可舒舒服服等着袭爵,而三老爷和四老爷往后仕途还是未知,放在哪个能不眼红?

    一想明白,她自然紧拽住郑明珠不撒手,也不绕弯了,直接道:“老太爷的头三日还没完,贞妹妹便硬要拉着我姐姐闹到崔家的长辈们面前去,存的是个甚么心?”

    崔贞先还呜呜的哭声,听到这话后立即停了,转过头来满脸委屈的看着明玥道:“怎的是我要去了?是五嫂嫂要去评这个理!”

    明玥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登时将郑明珠拉的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姐姐大人有大量,自不会与咱们这些个年纪小的计较,不去也罢了,只贞妹妹往后说话还得自持些才好,莫要失了贵女的身份。”

    明玥特将“贵女”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崔贞被她堵得一噎,瞪着发红的眼睛一时没有接上话,之前一直站在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的崔同却皱着眉说话了。

    “郑家妹妹怎么说也是客,自然不大知道这其中缘故,——贞儿妹妹说话是直爽些,之前也因此惹得五嫂不快,长辈们自也训斥过她,是以刚刚五嫂这话一说,贞妹十分害怕五嫂因这又对她生了误会,尤其郑妹妹又在这,回头倒叫人以为五嫂在崔家多受欺负似的,那可真真折了两家的情意!遂想要说个明白,日后大家都不心存芥蒂才好。”

    明玥看了他一眼,又是一福身,不大好意思似地道:“崔六哥,我年纪小不懂事,不过也知道……六哥还是少说两句的好,八嫂嫂也在这呢。”

    崔同脸上一热,他称郑明珠为五嫂,卢氏为弟媳,本就是该避讳些的,若不是恐崔贞几个办事不放心,他本就不该跟着来。

    如今被明玥一呛,登时脸上发烧,讪讪的哼了一声抿着嘴不说话了。

    崔贞几个原就是打好了算盘的,崔家二房里的几个孩子,崔煜滑不溜手,脑子里的弯弯比她们几个都多,自是没法子;崔煜的两个妹妹也都是崔家的种,跟崔舒、崔贞一样牙尖嘴利,她们同样讨不到甚么便宜,遂几人商量了一圈,就须得从郑明珠身上下手,她们方才远远就瞧着这姊妹俩不大相合,又没把看起来软软的明玥放在眼里,正还想着叫她们姊妹互相拆台呢!

    崔贞自不肯轻易罢休,遂抹泪道:“瞧瞧,还说不欺负人呢,连妹妹都帮手了!也罢了,你们都看着,回头老爷夫人问起来,都不准说,上门是客,我合该忍着些。”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听了,便即有人跑开要去报了三夫人和四夫人,明玥眨着大眼睛,却是过来挽了崔贞的手,说:“贞妹妹若当真要去找人评理?”

    崔贞喊道:“说了不是我要去!是五嫂要去!欺负了人还要倒打……”

    她话没说完边见明玥扯着她齐衰丧服里的一角诧声问:“咦?贞妹妹这穿的是甚么?啊,我识得,这是我外祖父铺子里极稀罕的单丝罗!贞妹妹,眼下正是热孝,你怎的……?”

    明玥边说边做了个吃惊捂嘴的动作,她声音不小,众人听得十分清楚,一时不由都朝崔贞看来,崔贞一惊,忙要闪开,然明玥死死扯着她的衣服,一下叫众人看的清清楚楚,——崔贞粗麻制的丧服里穿了件淡粉色的单丝罗短襦。

    七日孝内的丧服有着严格的规制,如崔贞等人外面披着粗麻的齐衰丧服,里面也只能着细麻的素衣,何敢穿有带颜色的绫罗?

    这是大不孝。

    崔贞脸色变了,她自己也只此事若被明玥揭发出去,三房都得遭殃,可她是金尊玉贵的名门娇女,娇贵的皮肤怎受得了那麻布衣裳?她这回不用帕子也是真哭了,求救似的看着崔同。

    崔同咬着唇,看一眼崔蔓,崔蔓便忙过来掰明玥的手,郑明珠这会子倒是明白过来上前厉喝了一声:“崔蔓!你做什么!”

    明玥也没等她真上来掰提前就松开了手,直直问道:“贞妹妹,还去不去?”

    崔贞抽泣着,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有点害怕的看着明玥,明玥拍拍手,道:“这路方走过一遍,我与姐姐也没力气再返回去了。”

    这便是两厢一抵,息事宁人了。

    崔贞咬着唇,看明玥的眼神有点儿发怯,郑明珠扯了下明玥的袖子,明玥却没没看她。

    一旁的崔舒便过来揽了崔贞的肩膀,幽幽叹了口气说:“定是贞妹妹早上起得匆忙,一时疏忽了的。”

    卢氏便转着眼珠也瞟崔贞。

    崔贞嘴里“嗯嗯”的答着,实际心里此刻对崔舒和卢氏的防备更胜明珠个明玥的。

    三房和四房本也就是在看二房眼红一事上有共识,一旦二房倒了霉,崔贞十分怀疑崔舒会不会拿此事跟她捅她一刀,遂她这时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堵上崔舒的嘴。

    明玥心里更是明白,是以也不理她们,只道:“说了这半天的话,我与姐姐也要先回去了,各位请便。”

    几人此刻神色各异,却绝对不敢再拦。

    明玥脸上淡淡的,还带着点点哀容,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和郑明珠转身欲走,一回眸却猛然见不远处站了两人,一男一女,大约也是兄妹的样子,身上穿的丧服是比崔贞等人更细一些的“小功”,大抵是崔家的族人。

    见了她们却并未上前,只在原地遥遥一礼,虽是麻衣加身,却自给人一种洒脱随性之感,与崔贞几人完全不是一格。

    郑明珠便带着明玥也在原处回了一礼,后面崔贞几人也是见了,好似都很尊崇二人,规规矩矩的行礼,明玥听见崔舒几人似喊了声:“容哥哥。”

    郑明珠略看了一眼,便带着明玥先行离开了,一路无话,回了郑明珠的院子她方又打量起明玥来,明玥漠然道:“大姐姐勿需看我,也不用想我是否又在打甚主意,今儿若不是殃及郑家和母亲的脸面,我自也不会帮你。你有琢磨我的功夫,倒不如寻思寻思那几个堂姊妹。”

    郑明珠脸上便露出个了然的神情,转而又道:“你方才便不该放了崔贞那丫头!”

    明玥看了她一眼,郑明珠正叫巧格儿烫了帕子给她敷腿,她本身穿的粗麻衣,连着跪了两天的青石地,大约也是知道刚嫁进崔府丝毫不敢耍滑,因而实打实的拿膝盖跪,整个青紫了一片。

    郑明珠抽了口气,便听明玥凉凉道:“不放她如何?你扯着她闹到几位老爷夫人面前,她急了,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到时二房、三房遭殃,郑家没脸,四房捡了便宜,大姐姐就高兴了?”

    郑明珠一顿,没好气道:“那我有甚高兴的!”说罢,又颇觉今日被明玥瞧见这般脸上无光的很,遂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只片刻,崔夫人与邓环娘也来了。

    ☆、第73章

    二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比明玥大些的小姑娘,瞧着应是崔煜的两个妹妹。

    她们一行人进来时,巧格儿刚给郑明珠膝盖处涂完药,郑明珠屈膝行礼,动作难免有微微的迟缓,崔夫人便忙拉住了她和明玥,一脸心疼的道:“你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老太爷没白疼了你和煜儿。”

    郑明珠轻声说:“这都是做孙儿的本分。”

    崔夫人便转头对邓环娘道:“亲家夫人瞧瞧,孩子这般懂事,我这个做婆婆的,怎能不多疼些个。”

    邓环娘道:“那是夫人对小辈们慈爱,明珠这孩子性子有些倔,有不周全的地方,夫人日后还请多担待些呢。”

    崔夫人便客气了两句,邓环娘转而又对郑明珠道:“公公婆婆愈是疼你,你自己个便越发不能肆意了,更得用心侍奉才是。”

    郑明珠看了看邓环娘,福身说:“是,母亲的教导女儿都记下了。”

    几人便即坐了,崔夫人便拉着明玥上下打量一圈,说:“七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瞧瞧这稀罕人的模样儿,可比我房里这两个强多了。”

    她说的自是崔煜的两个妹妹崔妍和崔婧,这俩姑娘下午时就在郑明珠身后跪着,明玥对她们的相貌没大注意,倒是对她们“惨绝人寰”的哭声印象深刻,后来这姊妹二人其中一个还哭的抽过去来着,被救醒之后坚持不去歇息,得了不少族人的夸赞。

    这会子听了自己母亲这般说,两个姑娘便都上前,一人拉了明玥一只手,崔妍长得细眉细眼,薄薄的唇形使得她在不笑的时候颇有几分清冷,这时便先开口道:“母亲说的极是,我原先见着嫂嫂时以为是天仙下凡了,不成想这还有更胜的。”

    她的声音也是尖尖细细的,加之脸上没甚表情,虽是夸人的话,听着却叫人舒坦不起来。

    崔婧个子比她矮些,应是最小的,长相随了崔夫人,是杏核眼、樱桃口,闻言便端详着明玥道:“是呢,郑家妹妹这双眼睛乌黑乌黑的,笑起来跟月牙儿似的,比嫂嫂和姐姐的都好看。”

    明玥:“……”这姑娘是在夸人还是在帮她拉仇恨值啊?

    遂不着痕迹的抽手福了福,说:“两位姐姐可莫要夸我了,我是最禁不起夸的,哪里如两位姐姐出尘脱俗,气质出众,一颦一笑都是名门气度。”

    说这话时明玥使劲儿挠了挠自己的手心,好叫她的神情瞧着诚恳些。相对于容貌,这些所谓的贵女倒更喜人夸赞自己的气质,崔妍面上倒还是淡淡的,崔婧却亲热的拉着明玥和她坐到一处。

    郑明珠默默看了她们一眼,没搭腔。

    说话的功夫,崔煜和郑佑诚也打前院回来,——崔家二老爷是个孝子,这三日都是颗粒不进,只在实在支撑不住时抿几口清水,郑佑诚也不能劝,遂与崔家的一大众族人见过礼之后便同崔煜来看郑明珠。

    正也到了晚饭的时辰,崔夫人便吩咐人摆饭,自然也都只是些清粥和素淡小菜,这是礼制,自没有人多说什么。

    期间崔煜见过礼后就坐到了郑明珠身旁,时不时柔柔的瞧她一眼,是挺恩爱的模样。

    饭后崔夫人稍坐了坐便道:“一早就已将亲家的客房备下了,就在明珠这院子的隔壁,过去也不费功夫,因想着你们娘几个定有许多叙旧的话要说,我便也不在这碍着,哪里不妥帖的亲家就与明珠说,万莫客气。这孩子如今管着家,可帮我分了不少累。”

    邓环娘忙道:“夫人累了几日了,快回去稍歇歇,咱们两家勿需这般客气。”

    崔夫人也真是累了,故也没多留,又客气两句便带着崔妍和崔婧先行离开,剩了他们几人,崔煜便陪着郑佑诚在堂屋说话,邓环娘和明玥则跟着郑明珠去了里间。

    娘三个坐到一处,却没多少话要说,邓环娘便问了问郑明珠崔夫人带她可好、姑嫂间如何、夫妻间可相互敬重?

    郑明珠微垂着头,只矜持的道“都好”,邓环娘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郑明珠一向要强,尤其在她与明玥跟前更甚,就是有甚不顺心也万不会与她说,因而也不往十分仔细里问,好在她瞧着崔煜和崔夫人待郑明珠都不赖,刚进院子时,见里边的下人们也是恭敬顺从,也便放了心。

    问了几句又想起王氏交代的“叫郑明珠过年正月里暂不必回去拜年问安”的话说了,郑明珠有些黯然,成亲头一个新年就不能回去,她有好些话想与祖母说,可眼下这也是没法子,遂只能红着眼圈答应了。

    她们也没说太久,在里间坐了半晌便出来了,都折腾了一整日,乏得很,邓环娘出来又跟着郑佑诚与崔煜说了几句,大家便各自回去歇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因着要入葬,众人都起了个大早,郑佑诚一家因是外姓,不需跟着去,便即与崔家众人辞行,崔二老爷肿着眼泡,也不知看清楚是谁没有,只嗯嗯的应着,——为表孝道,这位老爷打今儿开始就要在自己父亲坟旁搭个草棚,然后枕砖盖席的守孝了,想来心情也很是戚戚然。

    郑佑诚一行走得早,两辆马车快驶离清河是太阳才挂起来,邓环娘在车里对郑佑诚道:“如今看过了明珠,老爷可放心了。”

    郑佑诚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闻言随随“嗯”了一声,邓环娘便叹说:“明珠嫁得了好人家,二郎、四郎的婚事老爷说先不着急,那不如在年前现将明玥的亲事定下来,日后也少了份惦记了。”

    郑佑诚仍旧闭着眼,说:“七丫头还小,急甚么。”

    邓环娘道:“哪里还小呢?再过了年就满十二岁了,按虚岁要十三了,这个年纪嫁人的都有。”

    郑佑诚身子随着马车晃了晃,微微睁眼问:“你想的是文祯那孩子?”

    邓环娘听他这口气便有点儿不乐意,酸道:“老爷可是也嫌弃邓家?可如今不同,自我哥哥那已为了官,虽无甚实职,但祯哥儿不同,他是进士出身,明年也是要派实官的。”

    郑佑诚看了她两眼,摆手道:“我自不是那个意思,我知晓你心里是想着咱们看着文祯长大,脾气、人品等最是清楚,她舅舅、舅母又疼小七儿,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这自有你的道理。我也自没说不好,只我觉着文祯那孩子面上温和,实里是个拗的,七丫头也是这么个性子……两人在一块未必就好,你又何必这么早定下,往后瞧着好的,岂不耽误了七丫头?”

    邓环娘挑眉道:“难道老爷瞧着哪家的儿郞了?倒说说。”

    ☆、第74章

    邓环娘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没真的认为郑佑诚是瞧好了哪家的儿郎,只道他自还是看不上邓家的出身。郑佑诚当年娶她时“娶媳娶低”尚可说得过去,但如今明玥是嫁女却要嫁高。

    邓环娘心里当然明白这个理,只是她觉得所谓“嫁女嫁高”,是那些本身门第低微,又或是家中贫苦,这才需得用女儿去攀附高门,好能沾一沾荣华,抬一抬身份。

    ——往不好听了说,她自己当年嫁进郑家,也是想给邓氏一门抬一抬身份的。

    可是如今明玥两厢都不缺,邓文祯又争气,邓环娘就不愿明玥也如她一般因着门第之差再受一星半点儿的窝囊气,不如嫁了祯哥儿,邓家定会对她捧着、疼着的过日子。

    只她对名门的怨气苦楚对郑佑诚说不得,遂想先瞧瞧郑佑诚能说出甚么花儿来。

    郑佑诚坐直身子,看看邓环娘欲怒还嗔的模样,张了张嘴,却只摇头说:“哪个当父亲的不想女儿多留些日子?我自不急着叫小七嫁人,今儿夫人既说起这事了,我往后便多留意些,文祯那……夫人还是多计较计较,我瞧着是不合适的。”

    郑佑诚一向是话说的温和,但主意极大,这话邓环娘一听就知道此事有的磨了,不禁心里头忽悠一下,往前探身抓住了郑佑诚的胳膊道:“老爷若是哪日瞧着了好的,可得先与我细说!旁的我都能随了老爷的意,可独独明玥的婚事,我是要做主的!”

    郑佑诚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那是自然。”

    一路上邓环娘都有些闷闷不乐,等回了燕州,送走了郑佑诚之后她便想与邱养娘商量商量如何才能使得郑佑诚同意,可邱养娘虽不是主子,却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她的看法与邓环娘完全不同,可又不好对邓家多说,遂也只是听着,一时帮邓环娘想不出甚么法子。

    邓环娘叹来叹去,正琢磨着过了年要怎生同游氏说,结果入了秋后,游氏倒是先带着邓文祯来了,除了她们娘仨,邓环娘的哥哥邓若谷也来了。

    正是金秋十月,他们来时带了许多的新鲜名贵瓜果,各房有份,倒叫二夫人和三夫人好生将邓环娘谢了一通。

    邓环娘一见游氏和邓文祯就想到明玥的婚事,本来她与游氏就是想在明年春将亲事先定下来的,如今,哎,一腔子的话都不知该从何说了。

    游氏似也有些心不在焉,她没同往日一般逗明玥,只跟邓环娘东拉西扯的说些子闲话,邓若谷在一旁听了半晌,便咳了两声皱眉道:“你便直接同小妹说吧,总是咱们对不住小妹和玥丫儿,文祯就在这,要打要骂都由小妹!。”

    说罢,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邓文祯坐在下面,闻言便站起身,朝邓环娘深深一躬后,撩袍子便笔直的跪在了地上。

    邓环娘微微一讶,看着邓若谷道:“哥哥,这是做甚,先叫祯哥儿起来。”

    邓若谷伸手指了指邓文祯,呼出一口气,显还有些余怒未消,恨恨道:“叫他跪着!这个逆子!”

    游氏闻言便是眼圈一红,看了丈夫两眼也没敢说什么,拿帕子边印眼角边对邓环娘道:“小姑,嫂嫂对你不住。”

    这个架势,邓环娘已经隐约猜到游氏要说什么了,只是想不明白其中因由,遂道:“嫂嫂有话,直说便是。”

    游氏攥着帕子,十分难以开口,看看邓环娘又看看一旁安静的明玥,一咬牙道:“祯哥儿……”

    “文祯辜负了姑母的厚爱”,邓文祯没等游氏说完,将话接了过去,“日后……恐无福好好照顾表妹。”

    这话已说的很是直接,尽管邓环娘心里已有了谱儿,仍不禁顿了顿,邓若谷便沉声道:“小妹,是哥哥没管教好这个逆子,今日便是带了他来与你赔罪,这门亲事虽是一直未订,但咱们心里早有默契,只等着文祯科举高中,也好叫妹妹脸上有光,如今万事齐备,可这逆子……哎!今儿叫他跪在这里,妹妹要打要骂尽管下手!”

    游氏终究是心疼,可看看丈夫阴沉的脸色,也只敢叹了一声扭过头去。

    要说邓环娘丁点儿不气那是假的,她这还正日思夜想的要怎生劝服郑佑诚呢,邓家这边倒自己掉链子了!

    邓环娘立时先看了看明玥,——游氏从前没少拿亲事逗弄明玥,她自己也与明玥说过,这会子她真怕明玥一时戳了心,难受。

    明玥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神情平静,既没有掩面奔出也没有伤心欲泣,可瞧在邓环娘眼里,更是一番隐忍不发的模样,不禁愈发的心疼了。

    事已至此,邓环娘便冷笑一记,睨着邓文祯问:“祯哥儿莫不是在长安城里瞧上哪家的贵女了?”

    邓文祯给邓环娘磕了个头,直起腰回道:“文祯实不敢对姑母扯谎,照实说,并无此事,只是……文祯眼下无心婚事。”

    邓环娘一听,心里头的火却“蹭”地拱上来,她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顿,怒道:“混话!甚叫无心婚事?你是邓家嫡长子,难道还想叫邓家无后不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这话细想将她哥哥也骂了,只也没人计较,邓文祯跪在下面,微微垂了头,却没吱声,邓环娘心里头一沉,不由抽了口气转脸去看游氏,游氏一个伤心,掉下两滴泪来。

    邓若谷盯着自己儿子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堪堪压下去的怒气一下子又被点着了,他随手将插在瓶里的鸡毛掸子拿了,过来对着邓文祯的背脊就狠抽了几下,将一旁坐着的明玥和邓素素也吓了一跳。

    游氏见丈夫打了几下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邓文祯只咬唇挨着,也不出声求饶认错,游氏心疼儿子,不由紧着声说:“老爷昨儿已打过一通了,祯哥儿的伤才上了药,老爷再这么打,是不叫他好了!”说着,又转向邓环娘,道:“小姑,是嫂嫂的不是,嫂嫂在这里给你赔罪!可你哥哥的脾气你是晓得的,再这般打下去,祯哥儿……”

    邓环娘虽说一时愤愤,但邓文祯毕竟也是自己的侄子,又从小看着长大,心下也有些不忍,况真要由着邓若谷把祯哥儿打出个好歹来,那日后两家的情分也就不在了。

    遂叹了口气,上前将邓若谷拦住了,“哥哥莫要在打了,咱们两家做不成亲家,却也还是亲人,祯哥儿这事……还是得找到根儿才好。”

    邓若谷掐着被他抽掉了两根毛的掸子,又敲了敲邓文祯的肩膀,方憋着一口气又坐回去。

    邓文祯紧咬的后牙一松,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来,轻声道:“小侄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表妹说,还请姑母应允。”

    邓环娘瞥他一眼,不悦道:“还有甚么好说的。”

    邓文祯抿着唇,他打进来,就未敢看过明玥一眼,显然心底里也是十分愧疚,邓环娘这么一说,他更是涨的满脸通红,再加上他不时流下的冷汗,让人不禁也是心头一软。

    邓环娘询问的看向明玥,明玥大大方方的起身道:“母亲,舅舅、舅母,明玥也正有几句话要问表哥。”

    邓若谷又遗憾又痛心的道:“玥丫儿,唉,舅舅对你不住……”

    明玥福了个身道:“舅舅快别这般说,无论如何,您总是明玥的亲舅舅,舅母也是明玥的亲舅母,这至亲的情分到何时都是断不了的。”

    游氏一听,便过来搂了明玥道:“好孩子!是舅母没福气啊!”

    邓环娘一偏头,指指旁侧:“有甚么话,你们表兄妹在隔间说清楚,邱养娘,你瞧着明玥些。”

    邓环娘还是怕明玥一时羞愤,有些不放心,邓素素之前一直没出声,当下也过来挽了明玥:“我陪着你。”

    明玥笑笑,便对邓文祯做了个“请”的手势,邓文祯强忍着背上火烧火燎的滋味,一脸愧疚的同邓素素和明玥到旁边的隔间说话。

    堂屋里,邓环娘思忖了一阵,说实话,她气归气,可初初那一会子过了,她没来由的也松了一口气,这是便蹙着眉低声同二人道:“祯哥这般……莫不是闹了甚么病?请大夫瞧过没有?”

    游氏有些心虚,说:“请大夫瞧了,也好好的,这孩子性子拗,也不知怎地就转不过弯儿来了!”

    邓若谷自当邓文祯这是在犯倔,若非游氏拿邓文祯的前程劝着,他大抵真要将他打出去,遂哼道:“给他褪一层皮便好了!”

    邓环娘叹口气,脸色稍缓下来些,又道:“这亲事做不成也便罢了,咱们两家是至亲,我也不至因着这个就真与哥哥嫂嫂翻脸,祯哥儿又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咱们自己人好说,可难不成日后真不成婚了?”

    邓文祯方才的话邓环娘自只信一半,但瞧着游氏的神情又像有难言之隐,只琢磨着是不是邓文祯身子有什么病了。

    游氏苦笑一声,哈哈着不说话了。

    ……………………………………………………………………………………………………………

    隔间里。

    邓文祯退后两步,先给明明深深作个长揖,明玥没有躲,受了他这一礼,只淡淡问:“表哥,这值当么?她已嫁了人,你既这么执意,之前为何不搏一搏?”

    邓文祯蓦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僵着身子,半晌没说上来话。

    邓素素也是愣了,有些结巴的问明玥:“你、你怎知道啦?何时知晓的?”

    明玥不甚在意的拉着她坐了,说:“那表姐又是甚时候知道的,怎不来与我分说?”

    一提这个邓素素便来气,她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扭脸道:“我也是前个儿才晓得!若不是母亲逼着……”说到这,恍觉说露了嘴,忙对明玥说:“你不会怪我吧?我也真是想不通了,那人有甚么好,倒叫哥哥这般死心眼儿!我真真是恨死啦!”

    明玥一挑眉,直直看向邓文祯,邓文祯回过神来,倒坦然了,他轻声道:“表妹竟瞧的这般明白,叫表哥真个无颜,幸而今日推了这桩亲,否则岂不是辱了表妹的剔透心肝。”

    明玥摇摇头,问:“舅母也知晓了?”

    邓文祯微闭着眼一点头,艰涩道:“母亲也是前日才晓得,那日提起你我的亲事,我之前想着表妹还小,晚些再说,如今看来无法了,便将不想结亲的话说了,母亲一再逼问,又是知子莫若母,自瞒不了,我伤了母亲的心,却不敢再伤父亲与姑母的心。”

    明玥猜着也是这般,游氏自清楚郑明珠与邓环娘的嫌隙,当然万不敢与丈夫和邓环娘透这个话,否则,非把邓环娘气炸了不可。

    明玥轻笑了一下,揶揄似的道:“那表哥还是可以将亲事应承下来的,左右旁人也不知,你日后待我好些就是了,难不成……?”

    明玥后半句没说,邓文祯却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面色微微一变,这话与游氏劝他的一模一样,他不禁顿了一下,随即又是一礼,苦涩却又郑重的道:“倘使真这般,就真是折辱了明玥妹妹!表妹若是有事,我自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于亲事上……外人我尚且不忍其受罪,更何况表妹你?”

    叫他娶了明玥,却还念着郑明珠,两人又是这样的姊妹关系,邓文祯自问就是死也做不出这等折辱人的事。

    明玥到笑了,她起身朝邓文祯福了福,说:“就冲表哥方才这话,先前的事便不提了,明玥谢谢表哥。”

    邓文祯一怔,却听明玥又道:“只是我也要劝表哥一句,当忘便忘吧,莫存着甚么希望了。”

    邓素素便在旁边狠狠白了邓文祯一眼:“没心肝!”

    邓文祯抿着唇沉默半晌,看向明玥时,神情却并不扭捏,他低低但清晰地说:“我从来,就没存过期望。日后……也不会。”

    ☆、第75章

    邓氏夫妇一走,邓环娘便问明玥:“祯哥儿同你说甚么了?”

    明玥道:“表哥说他明年春要到万县任县丞了。”

    “这事娘也晓得,才用不着单和你说。”

    明玥咬了咬嘴唇,垂下头:“其他的……表哥说他总对不住我,日后若有事用得上他,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邓环娘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身前,生怕她要哭似的哄道:“阿玥,娘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你要哭一阵闹一阵都使得,只不能钻了牛角尖,啊?”

    明玥扭捏半晌,方恶作剧似的冲邓环娘一笑,爽利道:“我也只把文祯表哥当哥哥来着。”

    邓环娘神情一松,内里却犹自不放心,端详了她半晌,直过了半个多月,瞧着明玥真真一如往常,没将这事往心上搁,这才罢了。

    十月一过,眨眼便入了冬,虽明年春有战事,但因朝廷这几年粮仓满溢,存粮已达自前朝以来最高,遂不需征粮,百姓们依旧能过个富足年。

    早在八、九月时,朝廷就征发了江、淮以南的民夫与船只,已将南方各地粮仓的米运到涿郡,如今剩北方几处,因时间充裕,朝廷便下令征发小车夫六十余万人,令两人推三石米,往涿郡集合。

    然而道路险阻且长,这三石米还不够车夫们路上消耗,等到达距涿郡尚远的泸河、怀远二镇时,车夫们已经没有可以缴纳的粮食,大批的人畏罪逃亡,泸河、怀远周边一时大乱,中间有人趁势挑头做起了盗贼,并给自己起了好听的名字,作“知世郎”。

    进入腊月,这伙人以极快的速度越聚越多,粗粗算下来竟已有近三千人,成了一只不容小觑的队伍,且占据了长白山以西的山头,不但在齐郡、济北郡附近劫掠,并煽动百姓逃避征役,跟着他们造反,一时名声传遍北方各地。

    恰逢突厥新任的多吉可汗进长安朝见,虽说突厥之前被毅郡王徐璟大伤元气,如今还没缓过来,但因先帝在位时颇吃过突厥的亏,当今皇帝也不敢掉以轻心,因而北方大部分兵力一方守于长安,一方则悄悄压在突厥边境,短时内腾不出手攻打这伙贼人,遂朝廷发了万两黄金的悬赏,缉拿这伙贼人的三个头领。

    悬赏令一发,便有各小股的队伍打上山去,王氏在内宅里,消息却是不慢,一听到此事,立即想到了郑泽瑞,又因着上次在年县时郑泽瑞露了脸,不但保住了朝廷的面子,还同许令杰两个暗暗戏弄了那琉球使者一番,后得了朝廷的赏,给挂了个骑侍郎的名儿。

    但王氏打心底里并不高兴,在年县,方可说是在不知情时施以援手、济人利物,然此次朝廷是明明白白的挂了悬赏的,山野莽夫为财去也就罢了,郑泽瑞若是莽莽撞撞的也奔了去,于他世家公子的名声实在有损。

    因而王氏便急急地让刚回府的郑佑诚派人去寻郑泽瑞,无论如何也要让瑞哥儿先回燕州,然过了几日没丁点儿消息,王氏发了怒,将郑佑诚狠狠斥责了一通,直说他没个做父亲的样子。

    郑佑诚无奈,便派人给正要自京中回来的郑泽昭送了信,说王氏身子不适,若他有郑泽瑞的消息叫瑞哥儿赶紧回来,郑泽昭自应承了,可直到腊月二十郑泽昭进了家门,也没见郑泽瑞的影子。

    腊月二十二,朝廷毫无征兆的发了通报,——三个贼头尽数被杀!不过表功领赏之人中并无郑泽瑞之名,王氏这才稍稍放心。紧随着这伙贼寇被剿的消息也自齐郡,济北郡两地传开。

    腊月二十八,郑泽瑞回了府,——不仅他自己,身后尚跟了百余人。

    王氏得了外院的报,听闻与他一道的都是些粗衣寒庶,不禁窝了一肚子气,遂郑泽瑞方一进松菊堂便被当先挨了王氏一顿斥责。

    郑泽瑞跪在地上磕头请安,王氏也没叫起,点着他训道:“你如今是大了,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在外头疯了这么久,看看你都结交了些甚么市井庶民!再瞧瞧你自己个儿,哪还有点儿世家子弟的风度?先前是念着你不懂人心险恶,叫你出去见识见识,往后不许你再出府胡闹,给我好好留在府里涤一涤你在这些竖子身上沾染的市井气!”

    郑泽瑞微微蹙着眉头,闷声答道:“他们虽不是士族,但待人至诚,有的还救过孙儿。”

    王氏原是靠着一个长条枕侧坐着,闻言立即直起身,手里的佛珠差差扔出去,“你自还有脸跟祖母这辩驳!真真是被他们带坏了!打明儿起,不许你踏出府门半步,先给我静思三个月!”

    郑泽瑞胸口起伏,张了张嘴,终是不忍在年根儿前惹王氏生气,遂转了话问道:“祖母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王氏哼了一声:“你还记挂着有个祖母呢,那何以又不听祖母的话,跑到齐郡去凑甚么热闹?真当那贼寇个个都是个人?他们发起疯来都是畜生!“

    说到后面王氏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激动,连连咳嗽了几声,焦嬷嬷忙一面上前给王氏拍背一面对着郑泽瑞使眼色,郑泽瑞便咧嘴道:“是是,孙儿也不过就去看看,看看而已。”

    “我还不知道你?”王氏瞪他一眼,“定是去的晚了,没赶上趟,否则能这么好模好样的回来?你压根儿就不该动这个念头,那是朝廷明令悬赏的,那起子不要命的都是为财,你为的甚?为名?你一个世家的哥儿用的着么,这叫旁人都怎么说?”

    郑泽瑞本想说“旁人如何看与我何干?”然瞧瞧王氏一脸郁怒的模样到底没分辨,将话咽了下去。

    王氏心里这回是真憋着气,足足将他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白霜报说大夫人来了,王氏才顺了一口气对他道:“起来吧,且记住祖母今日这些话!”

    郑泽瑞忙正色答应着,心说救星可算到了。

    王氏训斥他的时候虽严厉,但从不在邓环娘面前发作他们姐弟几个,因而每次他挨斥责的时候,邓环娘倒成了救星。

    明玥和郑泽昭也跟着来了,不过这二人都猜想着郑泽瑞不可能空跑去看看热闹,遂都更操心他有没有受伤,一进屋子便先将他上下看了一溜,郑泽昭更是拍了他好几下,瞧着真没事才放心。

    郑泽瑞见过邓环娘,王氏也没叫他多坐,便打发他和郑泽昭先去见郑佑诚。

    郑泽瑞在王氏那能唬弄过去,到郑佑诚这里就不行了,遂也不打马虎眼,郑佑诚问了他便直接道:“不是儿子这一行人去的,还另有两拨,贡五百余人。”

    郑佑诚打量他一眼,屈起手指在檀木桌案上敲了敲,说:“他们虽说是一群乌合之众,可也有三千余人,若你真想凭你今儿领那一行百十余人就擒杀了贼首,那才是有些妄想了。但尽管如此,你们能破了这上千人,也属不易了。”

    郑泽瑞脸上并无一丝得意,他摇头道:“不瞒父亲,我们此次得手实在是有些侥幸的,因着在我们真正动手之前,便已有人杀了那自称是‘知世郎’的贼头头黄番。”

    郑佑诚一挑眉,郑泽昭也是意外,便听郑泽瑞续道:

    “那贼人甚是猖狂,因先前有几路人马扬言要取他首级,结果非但未成,反送了性命在这贼人手里,是以愈加狂妄起来,我等未敢贸然进攻,适逢长白山大雪,贼众要进山打猎,我们便在山上提前两日设伏,第三日傍晚,听得他们内里稍有骚动,遂一举而上,方剿了进山的贼寇。

    可等我寻到那黄番,却发现此人的人头已被砍下……后逼问了一小贼方知,已有人在我们前面先行动手,并且是孤身杀进去,直取黄番的狗头!我事后想来,那人应比我们在山上设伏的还久,甚至动手时是知晓我们在的,因而他直奔黄番,并不顾及其余贼人,最后,想来也是全身而退。”

    此话说完,三人一时沉默,郑佑诚道:“如何知晓那死的就是黄番?”

    “此人左手长有六指,且在手背上有一颗黑痣。”

    郑佑诚微一点头,道:“看来你们也是替人家做嫁衣啦,可知是表功中的哪一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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