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裴极少在她面前摆出这般脸色,端着都官宦大家的架子,威仪骇人,脸色沉沉。

    她今日穿了身云罗朱红窄袖锦袍,外罩深色狐裘轻斗篷,玉冠高高束起少年乌黑的长发,上头嵌着颗颗精致玲珑的白玉翡翠珠。

    她的眉眼生得本来就是极好的。

    平日多是穿着浅色的衣裳,难得穿这么艳的颜色,反而将她的肤色衬得格外雪白,端看着五官也浓艳了三分。

    是一种干净利落的漂亮。

    似那高高枝头上独秀的一盏雪梅。

    灼灼绽开,白梅花瓣似玉漂亮,却又透出几分凛然的傲气来。

    李裴上前,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半分力道都没有收敛,连着他的眉眼看起来都多了些许惯常的飞扬跋扈来,他问:“你昨日去哪儿了?”

    竺玉心里一惊,差点以为李裴昨天认出她来了。

    但是看他深沉的目光,看起来也不像是已经认出她来。

    何况以李裴的性子,若是认出她来,肯定当场就揭开了她的面纱,不会忍到今日再来发问。

    竺玉怔忪片刻,她如今虽然也能面不改色的扯谎,但是心脏好像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其实还是很心虚的。

    “我哪里都没去,你怎么这么问?”

    李裴盯着她的脸:“没怎么。原本想找你去吃酒来着。”

    竺玉松了口气,信了他的话,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我不胜酒力,下回你尽情去找旁人。”

    李裴不爱听这话,搁在从前也就忍了。

    可他忍了这么多年,再忍下去就是天生的王八,忒没出息。

    李裴问:“旁人?”

    他扯起笑,“我可不像殿下,有那么多能一同出去喝酒的知交好友。”

    竺玉感觉得出来他的语气挺冲的。

    这小霸王动不动就生气,她已经习惯了。

    李裴虽然爱生气,但是往往也能把自己哄好。

    于是,竺玉就敷衍似的嗯了声,没再多说。

    李裴这会儿也不打算和他计较这句话,咬文嚼字,抓着不放。他盯着她的眼睛,还是觉得昨日在积善寺那个小姑娘很像他。

    竺玉却没注意到他暗下去的眼神,当自己已经糊弄了过去。

    李裴又闻到了昨日那阵梨花香,极其的淡,恐怕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身上蕴着淡淡的浅香。

    他的目光顺着少年的衣领寸寸往下,雪白细腻的脖颈,想一株刚出水的濯枝,再往下就是若隐若现的锁骨。

    李裴说不清楚内心是什么滋味,他倒是没想到瞧着懦弱的太子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

    男扮女装进了香积像见不得人一样。

    难道他知道昨日他们去香积寺是要去拿账本的吗?

    他想打探消息,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况且论这些手段,他根本不是周淮景那个人精的对手。

    最后还不是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还无端被陆绥给轻薄了!

    李裴有些坏心眼的想,陆绥平日里可不怎么待见他,远远见到都要绕道走,半点都不想多扯上关系。

    若是陆绥知道自己轻薄的人是太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恶心呢。

    回过神来,李裴跟在少年身后,同他一起去了思学堂。

    抄手游廊两边透着穿堂风,走到廊下尽头,再经过一道出垂花门,便到了思学堂。

    李裴静静望着少年的背影,薄薄瘦瘦的,挺直的背好似青竹的枝干,蕴着凛然的骨气。

    眼前的身影逐渐同昨天那道曼妙娇媚的身姿逐渐重合。

    李裴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太子即便穿着女子的薄裙,容姿也远胜旁人几分。

    太子穿着裙子很漂亮。

    想来他应当是不排斥的,李裴心头微动,忽然想看太子再穿几回裙子,给他瞧瞧。

    竺玉进了思学堂,就解开了斗篷。

    她扫了眼,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只有陆绥不知去向。

    位置在她身后的秦衡看起来心情好像很好,春光明媚的,像是有了什么好事。

    男人这辈子值得春风得意的事只有那么几件。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离来年的秋闱还早着,考取功名自然也远着。

    竺玉好奇地问了句:“秦兄遇到什么好事了?”

    秦衡勾唇笑了笑,既不是虚情假意的笑,也不是阴阳怪气的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高兴。

    秦衡也不介意告诉他,还装得淡然:“不过是遇到了命定的佳人。”

    原来是动了春心。

    竺玉对秦衡的印象就是狡猾,很能算计人心。

    这样的人,也会真心喜欢上什么人?还真是稀奇。

    竺玉本来以为秦衡这样的人是要抱着算盘过一辈子的。

    不过这怎么说都是好事。

    她微微一笑:“看来秦兄好事将近了。”

    秦衡已经派人去查昨日积善寺那个小哑巴是谁家的姑娘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点了点头,连带看太子都没有从前那么烦心。

    “届时还请殿下赏脸。”

    “自然。”

    客套过后,各自都及时止住了声。

    并不打算深谈。

    正在此时,陆绥也进了思学堂内,一身浸透了黑色的圆领锦袍,眉目锋利,缀着落霜,眸色极淡。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绯红的衣裳,白腻的皮肤,好似落在皑皑白雪的那朵潋滟的红梅。

    娇嫩、生香。

    若是以指腹轻拢慢捻,花瓣颤颤犹如春雨打浮萍。

    绯红色的衣衫很衬她的肤色。

    若是…

    那绯红的绸裙,松松垮垮挽在她娇嫩柔软的身躯,便是关不住的满园春色。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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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兴许是快要过年。

    先生都比平日里要宽容几分。

    竺玉听课认真,起码态度认真。

    先生瞧着也欣慰不少,做学问就得沉稳,耐得住寂寞,受得了枯燥乏味的文字。

    若是心浮气躁,是读不进去书的。

    课后,先生布置下来的课业也不多。

    竺玉拿着先生批阅过的文章,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看过去,有些字词不是很明白。

    她拿着文章,抬起脸来,转头看向右手边的陆绥。

    他背脊挺直,一派端正冷肃,手里捧着本书,垂着眸,静静的看着。

    一页一页的翻阅,几乎没什么声音。

    竺玉抬眼看着,愣了须臾,金光落在他的身后,映着男人清辉明月般的五官,颇有几分冷厉的美感。

    她随即回过神来,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刹那间竟然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陆绥淡道:“殿下有何指教?”

    竺玉原本忘记了昨日的事情,对上这张脸就又想了起来,毕竟不是多愉快的记忆。

    血腥的铁锈味,仿佛再度蔓延在她的唇齿。

    那种被剥夺了呼吸,好似断了气的感觉,想起来都后怕。

    竺玉合起文章,避开了他的目光:“没什么事。”

    陆绥扫了眼她手里捏着的书折,忽然抬起手,从她的掌心抽出书折,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男人的指腹有意无意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

    指腹温热,摩挲了两下,好似被羽毛轻轻扫过,娇嫩的皮肤,哪怕轻轻的蹭了两下也觉得发痒。

    竺玉头皮一阵发麻。

    她张了张嘴,“这是先生给我批阅过的文章。”

    言下之意虽然委婉,但他应该明白的才对。

    不是他的东西,他怎么能随便拿走?

    陆绥好像没察觉到她的不满,垂眸扫了两眼:“中规中矩,没有锋芒。”

    便是提出的观点,也都软绵绵的,留有余地。

    从古至今,哪一位稳坐江山的皇帝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帝王天生就该断情绝爱,摈弃多余的怜惜之情。

    她的文字,很是温和。

    半分字字珠玑的锋芒都看不见。

    竺玉被他这八个字说的有点不高兴,他虽是再普通不过的评价,可是在她耳里,就是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

    竺玉一把攥回他手里纸折,压下胸腔里的那点气,她什么都没说。

    陆绥看她背过身,似乎有点气鼓鼓的样子。

    说句实话,她就受不了。

    说她软弱不堪,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就她这般懦弱的性情,怕是将来也不敢对他们痛下杀手,顾念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少时求学的同窗之情。

    陆绥盯着她的后脑勺,沉默的看了半晌。

    她的脑袋圆鼓鼓的,以前没觉得,这会儿看起来竟觉得圆的有几分可爱。

    若是往常,他是懒得同蠢货多费唇舌的人,白白浪费他的时辰和精力。

    陆绥抿唇:“我无意针对殿下,不过就事论事。”

    竺玉装聋作哑,怕被陆绥说的话活生生气死,干脆就闭紧嘴巴,免得同他起了争执,这样对谁都好。

    陆绥见她依旧用后脑勺对着他,不仅如此,还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握紧拳头,表面风平浪静,眉目已经是黑沉沉的压了下来,分明不悦至极,自己却还并未察觉到这份不虞:“我也并非是在贬低殿下,先生在旁的批注也是这个意思。”

    若是要当皇帝。

    她的心首先就得够狠才行。

    默了默。

    陆绥看了眼她的脸色,忍了半晌,才缓缓开腔:“殿下,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才不利于成事。”

    竺玉不需要他提醒,也知道自己心软的性子。

    她是做不到像他们那般冷血无情,也做不到他们那般狠绝果断,人说杀就杀。

    凡事都要把人逼到绝境。

    让人恨,让人畏。

    竺玉本就无意帝位,她连太子都不想当,更不想当皇帝。

    天下人的性命都捏在她手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日夜都备受煎熬,若是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她也夜夜难眠,反复拷问自我。

    只是他们个个都以为她很想当这个皇帝罢了。

    以为她想要断人生死的权柄。

    诚然,陆绥可能真的没有贬低她的意思。

    但其实,他心中是觉得她不适合当太子的。

    竺玉转过身,定定看着他,她便是气狠了也不会说难听的话,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很冷淡:“陆兄,我有些累。”

    陆绥望着她眼中的淡漠,心尖无端被刺了一下,像软绵绵的针扎进肉里,却也是很疼的。

    他绷紧了下颌,沉默不语。

    一整天,竺玉都没有再同陆绥再说半句话。

    陆绥在课上倒是帮她了几回,好几次帮她解围,甚至在先生面前特意夸了她所作的策论。

    同先前在她跟前指出的问题,截然不同。

    “殿下心怀大义,处处留有余地。凡事以百姓为重,内心仁善,是为民之福。”

    竺玉都被他面不改色认真吐出的这番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上午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先生也没再抓着她优柔寡断的坏毛病,看了眼陆绥,又看了看她:“你说的也对,施政者心怀仁善,是百姓的福气。”

    先生走后。

    竺玉偏过脸看着陆绥,到了嘴边的谢谢终究是没说出口。

    保不准陆绥是在讨好先生,而不是替她解释。

    傍晚快到了下学的时辰,李裴似乎忍无可忍,迫不及待抓着她的手就往思学堂外走。

    大步流星,圈着她的腕骨也极其用力。

    竺玉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了两步,撞上李裴硬邦邦的后背,她有些焦急:“先生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李裴紧握着她不放:“无妨。我同监学说了我们出来解手。”

    竺玉颇为无语:“你怎么解手还要我陪你?我不去。”

    她说完迟迟没有等到李裴松手,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竺玉抬头,发觉李裴在用一种无比深沉的目光盯着她,过分昳丽的脸添了几分幽冷,讳莫如深般的神情,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竺玉直觉不安。

    李裴忽然扔出几个字:“我昨日在积善寺看见你了。”

    这句话就像是平地扔出来的惊雷。

    猝不及防从她的头顶劈了下来。

    竺玉的脸唰得一下就白了,握紧的掌心不受控制冒着冷汗,后背一阵发凉。

    她磕磕绊绊不知如何解释,硬着头皮回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昨日一直在宫里,都没出门。”

    李裴冷哼了声,忽然往前两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我又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

    李裴望着她的眉眼,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上手碰了碰她的眉心,他问:“不过你昨日为何要打扮成那样?”

    竺玉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她也听懂了,李裴还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只是费解她为什么要装成女子。

    竺玉心惊肉跳的回了他的话:“我…我…反正事出有因。”

    她咬了咬牙,轻轻扯了扯李裴的袖口,知道他就吃这套,有意讨好他:“你…你不要同别人说,不然我真没脸见人了。”

    李裴本来就打算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就让秦衡和陆绥满大街去找他们要娶的小姑娘吧。

    太子低垂眉眼站在他面前,轻轻扯着他的袖口,乖巧柔软。

    李裴偏就吃这套,也理所当然的觉得太子对他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他心中窃喜,当不成契兄弟,也不是不能当殿下的肱股之臣。

    李裴得寸进尺,紧紧攥住他的小手,咳嗽了两声说:“殿下那样穿还挺漂亮的。”

    耳朵尖偷偷跑出一点点红。

    李裴厚着脸皮道:“我甚是喜欢。”

    竺玉手臂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她深吸了口气:“李裴,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就当昨日你在积善寺里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李裴见他眉眼都是抗拒,爽快的点了头。

    但他这般好说话,也是有条件的。

    李裴咽了咽喉结,静悄悄看着她:“你不喜欢我提,那不提也罢。”

    停顿稍许,他说:“可你得许诺我一点好处。你大可放心,不会太过分。”

    李裴也不想威胁他别的什么。

    他心里想的也不过是让她去他的家中,在他的屋子里,轮着换几套衣裙给他瞧一瞧。

    而且……

    李裴实在好奇,盯着他平坦的胸口,差点就上手了:“殿下,昨日你的胸前鼓鼓囊囊的,着实逼真。”

    竺玉面红耳赤,缓过来之后,她蹙着眉:“说好了不提。”

    李裴嗯了声,他捏着她的手指头不放,过了会儿,忽然同她剖心置腹:“往后我就是殿下最忠心的臣子,尽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

    话藏了半句。

    只是他得是上面的那个。

    不会屈居人下。

    殿下性子好,八成愿意成全他。

    到时候殿下只需要舒舒服服的躺着享受,就行了。

    不过,那档子事,李裴心里这关还未完全过去,届时再说。

    旁人绝对不行,即便是殿下,他也得好生再劝劝自己。

    李裴望着她的脸,心中遗憾的想,若殿下是名女子就好了。

    他也能八抬大轿,把她明媒正娶,抬着回府。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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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竺玉以为李裴讨好的好处可能就是她屋子里那些精致的小玩意,或是陪他出去吃酒。

    哪能想得到他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她胡乱点点头,干脆又爽快:“这件事你只要不同第二个人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我都给你。”

    李裴轻轻扬起了眉梢,只当两人已经心意相通,心下当即如春风拂面、阳光灿烂的很。

    他这会儿瞧着她这张脸都忍不住心旌神摇,越看越喜欢。难怪这么些年都忍不住眼巴巴往她跟前凑。

    不止喜欢这张脸,还有这软乎乎又温和的性子。

    心意相通后,李裴难得多出几分难为情,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过了会儿,待从容了下来,他低声同她说:“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你?”

    竺玉想了想,好像也是如此。

    李裴就是粘人了一些,什么事都要叫上她一起干,离不得人似的。有些时候难缠了些,她费些心思也能应付过去。

    于是,她点点头,郑重其事:“多谢。”

    李裴笑得摇曳:“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话虽如此,竺玉心里却还是记着他今日这份情的。

    今日但凡换成旁人,不论是陆绥还是秦衡,又或者是周淮安,她都没那么好糊弄了事,那两个人眼尖心细,怕是当场就要她验明正身。

    若是让那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保不齐暗地里都要以此来要挟她,少不得一番威逼利诱。

    *

    年三十前几天,国子监才给一众学子放了春假。

    外院的贡生早已归心似箭,但也有宿在监舍过年的学子,回乡路途遥远,路上的路费也不少,舍不得花银子的、家中还未娶妻生子的情愿留下。

    京城繁华,过年也热闹。

    留下的时日,也能沉下心来巩固课业。

    比起前些日子的兆雪,这小半个月一直很暖和。

    竺玉每日早起也没有往常那般艰难,不会再卷着被子闷起头来把自己往檀木架子床里面蜷,掩耳盗铃般的赖床。

    不仅没有迟到过,还早早就到了。

    如此坚持了三天,叫思学堂一众学子刮目相看。

    看来这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还真是转了性,变得如此勤奋刻苦,从前他可是没少迟到的。

    遇到教学严厉的老师,叫他出去罚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大烨朝格外看重师道,便是太子,也得遵守规矩。

    春假前几天,国子监里的学生多少也有沉不住气,心浮气躁盼着放假的。

    先生不在的时候,也静不下心来看书。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忍不住往外看去。

    其实院子里也没什么。

    只有一株长青的广玉兰,可能是这两日天气暖和起来,扶光晒透了花苞,繁茂的枝头竟绽了几朵花。

    竺玉也忍不住频频往院中那树广玉兰看了过去,直到听见先生的咳嗽声,众人才收敛了目光。

    如此这般,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离春假又近了两日。

    竺玉做什么事都很慢,总是要落人一步。

    她这慢性子,叫李裴看得都着急,他催了几声,眼见催不动,索性自个儿上前来帮她收拾东西。

    几本书,几支用惯了的笔。

    偏偏她这人又很讲究,还得将案桌和椅子都摆得整整齐齐,瞧见才舒坦。

    李裴一把用力将椅子推进了桌底,扯着她的胳膊:“走了。”

    竺玉慢吞吞醒过神,不仅做事温吞,说话也温吞:“你不要着急。”

    李裴还想带她回李府,怎么能不着急。

    那天一会去,李裴鬼使神差之下就去买了一大堆的裙子,目测都是用太子的身量去买的。

    那么多裙子,都不好让家里人知道。

    付了银子后,让掌柜送到李府的后门,再叫心腹鬼鬼祟祟的去拿了衣裳。

    怕被母亲的人发现,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会儿,李裴只能耐着性子陪着她,三催四请也不好使。

    走到外院,竺玉远远就瞧见了影壁下那道颀长又熟悉的身影,她没想到陆绥这会儿还没走。

    往常这个时候,早就不见这位的身影了。

    既碰到了人,也不好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竺玉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早晨陆绥说的话虽然刺耳,但也是实话。

    他以帝王的要求来看待她,达不到要求自是会颇有微词的。

    竺玉上前去,本想打个招呼。

    陆绥目光淡淡看着她,随即,黑沉沉的视线越过了她落在她身后的李裴身上,静静盯了半晌,什么都没说。

    不言不语,似乎也不想同他们多说。

    不知为何,李裴在他们面前,就忍不住要表现出自己同她关系是最亲近的一面。

    他抬起手,忽然揽着她的肩膀。

    陆绥的眼神在她的肩头停留了许久,眼皮都没怎么动,视若无睹,浑不在意。

    仿佛李裴的若干举动很是幼稚。

    树影匆匆。

    金灿灿的余晖落在男人的眼底,浮光跃金般闪着粼粼的光辉,折射的金光将男人漆黑的眼瞳映成漂亮的琉璃色,像那清透澄澈的琉璃珠。

    竺玉承认陆绥长得也是极好的。

    她有好几次看着这张脸,都愣了好一会儿,哪怕日日相对,看得久了,目光也时不时的、忍不住般为他的五官而停留。

    清清冷冷。

    高不可攀。

    是那枝头雀,水中月。

    望得见,碰不着。

    国子监的门口,陆绥的姐姐已经等了许久,身后的奴婢手里提着个精致的小食盒,里面装了她亲手做的点心。

    新鲜热乎,闻起来就香甜。

    陆绥看见他的二姐,也是一怔。

    不知道姐姐今日会来接他下学。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长得都不差。

    陆绥的姐姐看着就是极温柔的人,一身湖蓝色杭绸衫裙,罩着月白色纹绣斗篷,瞧着就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坏心的人。

    “我下午刚好出门去母亲的铺子里对账,顺便来接你。”她对弟弟笑了笑,接着就让丫鬟将备好的点心拿了出来,“没想到你今日这么早就下了学,原本还想让人送进去,怕你读书累了,给你送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知道弟弟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糕点。

    但是他不爱吃,总有人是爱吃的。

    她落落大方朝他身后的少年望了过去,上回见面,还是将军府的寿宴,她隔着亭台水榭,遥遥的瞥了眼。

    只一眼,就已满足。

    她自幼就是被母亲以高门贵女培养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也是样样都不差的。

    不论对谁,既不过于谦卑,也不过于刁蛮。

    落落大方,礼数周全。

    可唯独每次看见太子,心里不再是一潭死水,总是想多看他两眼。

    皇后试着拉拢陆家,试图以联姻冰释前嫌。

    可她也知道,父亲和母亲都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皇后的母家实在不堪。

    皇后的手段,也十足叫人恶心。

    种种厉害关系。

    她都明白。

    可她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念想。

    哪怕能多看他一眼,也心满意足,不能求更多了。

    她不会让父亲和母亲为难,她终究还是陆家女。

    “你若是不爱吃,就给你的同窗分了吧。”

    竺玉有些羡慕的看着陆绥,羡慕他有这样温柔还善解人意的姐姐。上学都特意来送糕点,怕他饿了冷了。

    还顾念着他们这些同窗。

    陆绥倒也不是小气的人,叫丫鬟将糕点给分了。

    旁人都不太爱吃甜腻的,只有竺玉没有推辞,接过了还热乎着的糕点。

    这个点,刚好肚子有些饿了。

    她忍不住尝了一块,味道比她从前在豫南糕点铺里买的还要好,甜而不腻,松软酥香。

    吃了一块忍不住还想再尝一块。

    她默默盘算着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再尝尝味道,眼前忽然探出一双瘦长的手,粗粝指腹蹭了蹭她的唇角。

    难以忽略的触感,叫她愣了神。

    罪魁祸首却已经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淡淡的解释:“殿下的嘴角有碎屑,这会儿才干净了。”

    竺玉抬手摸了摸脸,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反而是他身边的李裴不太高兴,好像被碰了脸的人是他自己,李裴护犊子似的:“你少碰他。”

    陆绥撩起眼皮看了眼李裴,又看了看仿佛找到倚靠的她,过了会儿,他忽然缓缓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也极少笑得这般无害。

    全无算计,仿佛是最干净不过的、一个单纯至极的笑。

    李裴日日与她朝夕相对,被她哄得团团转,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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