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刺青男去而复返,将铁门踹开,吓了晴娘一跳,连邻居都吓到了。

    刺青男一手抓着晴娘往外拖,邻居纷纷出来围观想要报官,奈何刺青男来了句,“这是我家中逃妾,跟着方才画像上的男子跑了,找了多年没想到在这里,诸位就当看个戏。”

    左邻右舍闻言,面面相觑,想到晴娘每次蒙着脸还不爱出门,古怪得很,皆相信了刺青男子的话,任由男子将晴娘拖走。

    晴娘力气不敌,绝望喊道:“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喊也无用,晴娘被塞上了马车。

    接应的人问了句,“让你寻太子,你怎么找了个女人回来?这不会是太子妃吧?”

    “应该不是,太子没在这里,但是这女子很可疑。”刺青男说着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而去,晴娘被布条塞住了嘴,坐在车里听见他们的对话,瞪大了眼睛“唔唔唔”。

    “别唔了,等到了京城,自有法子叫你开口。”刺青男说完。

    “唔唔唔。”晴娘不停摇头。

    刺青男子哟了一声,“难不成现在愿意说了?”转而对接应的人道,“我现在十分确定这娘们知道不少。”

    说着,一把扯掉晴娘的封口布。

    晴娘发髻凌乱,发黄的眼睛盯着刺青男子,慌张的声音掩饰不住心绪之乱,“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太子?太子妃?我没听明白,你们究竟是来找谁的,为什么抓我?”

    刺青男子见她装傻,嗤笑一声,“你不是认识谢欢么,装什么傻?”

    晴娘连忙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你们说的谢欢是画像上的人吗?他究竟是谁?我没有见过他,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

    “他啊,”刺青男子再次将画像摊开,心想反正这女人也逃不掉,“他是本朝太子,失踪多年,根据朝廷里的消息,太子就住在你方才住的小屋,你行为可疑,还敢说你不认识他,我劝你早些说出他的行踪,否则等入了京……”

    刺青男子后面的警告,落在晴娘耳中,就像是两只苍蝇不停地嗡嗡嗡,她满脑子都只围绕着一件事——

    谢欢是太子。

    那晋欢是谁?

    谢欢,晋欢……大晋谢欢!

    晴娘双眸闪过不可思议的光芒,久久失神,再听不见刺青男子的话,也忘了呼救。

    如果眼前这伙人不是骗子,晋欢公子是大晋太子,那么……他为什么要用假身份骗人?当年为什么不以太子的身份提亲?被微生家祸害后,他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没能回去当太子,而今又为何蛰伏在小主子身边?

    她有太多太多疑问。

    刺青男子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加确定她认识太子,同时也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太子?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哪儿,你若能告知,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晴娘灵光一闪,既然谢欢是太子,那小主子岂不是……

    思及此,她在刺青男子的眼皮下,蓦然苦笑一声,除了苦涩还极尽讽刺,恐怕老爷与老夫人怎么也料不到,当初棒打鸳鸯,不仅害了亲闺女,还将大晋最具权势的人给打跑了,愚蠢地选择了一个落魄伯爵,奉献无数金银也没换来任何实质性的进步。

    殴打太子致其流落在外,失踪数年定然吃尽苦楚,这罪名一旦落下,微生家一辈子谋划奢望的权利便再无希望,不仅如此,恐怕连当下的富贵都难保。

    重,则九族诛灭。

    轻,则生不如死。

    晴娘因此生笑,越想越好笑,她不觉得微生家可怜,老爷与老夫人是咎由自取,可怜的一直都是主子与小主子,主子赔上一生,早就报答完了养育之恩!

    刺青男子看她魔怔般一直发笑,笑中应有深意,再配上她那双空洞的眼睛干瘪的脸蛋,直让人毛骨悚然。

    “你别笑了!”

    刺青男子皱眉,“你究竟在笑些什么?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晴娘戛然止笑,望向刺青男子,思忖着他的字里行间对谢欢并无敬意,晴娘虽不了解朝廷事,但也不傻,就算是普通人家都要争家产,何况皇室?

    太子多年未归,必然有人不想他回去,此刻若暴露了谢欢行踪或与小主子的关系,一定会给他们招祸。

    晴娘言语尽显随意,“我就是觉得命运真奇妙,我明明不认识你所说之人,却还平白被你掳来,你方才说要去京城?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换个地儿死也新鲜。”

    “你!”刺青男子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气得抬脚一踹。

    将晴娘踹倒后,另一伙伴上前再次用布条塞了晴娘的口。

    晴娘倒在地上,也不挣扎,既是皇族要抓她,她挣扎也无用,她本就没有后半生了,有何好害怕的。

    第456章

    年年和阿鱼(孩子乳名)

    马车缓缓驶出金陵城,买了糕点和糖果的谢欢才进了小巷,因为是以曾经晋欢的身份来见故人,谢欢将面具挂在了腰间。

    走到六十号房门外,却见铁门大开,里头空无一人。

    铁门有被破坏的痕迹,不像是忘了关门。

    谢欢皱眉,提着糕点糖果走到隔壁去问情况,“你好,请问隔壁的女子去了哪儿?”

    邻居看见谢欢的脸,不由想起方才刺青男子手上的画像,这起码有七成像啊。

    再加上此刻谢欢是在问隔壁的女子,邻居愈发相信刺青男的话,遂眼神变得古怪鄙夷,“你可算回来了,但你来晚了一步,人家正头丈夫把人抢回去喽!”

    谢欢听得云里雾里,“抢妾?”

    邻居点头,“我瞧那正头丈夫不是个好欺负的,还是京城口音,兄弟你也是厉害,给人从京城抢到金陵来,你这个居住条件,人还愿意跟你,可你呢,把人往这一放,自己数年不现身,现在不该现身的时候出来了,也就是我好心告诉你,你最好去躲一阵子,人家手里有你的画像,到处找你呢,若让他瞧见你,你俩坏鸳鸯一起玩完。”

    什么玩意。

    谢欢眉头越皱越紧,拼凑出几条有用信息。

    京城人士,拿着画像到处找他,还把晴娘抓走了。

    答案显而易见,是朝廷里有人来寻他了,谢欢只与父亲在纸条中说过此处地址,最多多了个平阳侯知晓。

    但不论是父亲还是平阳侯,都知道他不住在这里啊。

    那么只有……纸条让别人看见了。

    老家伙做事可真是不严谨!

    如今他身在金陵的消息已经暴露,那些寻他的人恐怕还会一波一波地来。

    晴娘是无妄之灾,今日来的这批人,不是好的就是坏的。

    要么是他自己部下那些人,若是,晴娘便无碍。

    若是老二或李相的人,晴娘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谢欢拧着眉,快步离开小巷,戴上面具朝微生家而去。

    至微生家门外就被门房挡在外面,说是微生家不欢迎他,他没有多做争执,调转脚步往边上走了些,路上不让走就往墙上走。

    谢欢再进陶园,主屋的门仍是关着,里面传来裴如衍与沈桑宁的声音。

    谢欢站在门外,正好听见他们俩取好了孩子的乳名。

    年年和阿鱼。

    里面没有齐行舟的声音,看来是夫妻二人与孩子单独相处。

    谢欢面具下的眉目未曾舒展,不合时宜地敲了敲门,打断这份温馨。

    里面声音一断,来开门的是裴如衍。

    谢欢想进去,将晴娘的事说一说,总不能站在门外传话,脚还没跨进,就被一堵人墙挡住。

    “云叔,当晚之事我已听阿舟阐述,多谢你及时赶来,这份恩情,我宁国公府谨记。”裴如衍站在门槛内,与他道谢。

    谢欢现在没工夫提这个,囫囵地嗯了声,往旁边站了站右脚就要跨进去,奈何又被挡住。

    “云叔,这糕点交由我吧,”裴如衍温和的语气说着不容置疑的话,“夫人的卧房,还是要注意些。”

    谢欢顿在原地,好像真的在思考分寸。

    沈桑宁将年年和阿鱼放在被褥上,两个孩子一个眼神向左,一个眼神向右,像是对视上了一般,看着就喜人。

    她扭头道:“云叔,你进来吧,没事。”

    再见裴如衍似还有反驳之意,她立马道:“总不能让我起身出去与云叔说话吧?”

    见她如此,裴如衍便没话说了,侧身让云叔走进来,他将房门带上。

    谢欢坐在了刚才阿舟的位置上,亲自将糕点与糖果摆在床头,随后沉声道:“我去晚了一步。”

    本想说晴娘让京中的人给带走了,可是看见她刚生完孩子虚弱的模样,他的话到口边又止住了。

    此时若叫她知晓晴娘遇到危险,恐怕她难以控制情绪,当下才刚生产完不到三天,若月子做不好,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他思考之际,沈桑宁疑惑地催促,“什么叫去晚了一步?”

    谢欢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决定先瞒着,“她走了,好像是回了京城,我准备先去寻她,你在这儿养好身体,阿昭和小宋都留在这里。”

    沈桑宁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的,“哎,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云叔就起身出去了。

    她都没想明白,晴娘怎么会突然回京?

    难道是想在生命的尽头,回去祭奠娘亲?

    沈桑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都还没出想问的答案,难道晴娘真的打定主意不想说,所以躲着她?

    床榻边,裴如衍坐了下来,“你若不想他走,我让人将他拦下。”

    闻言,她抬眸,果断道:“云叔想去哪儿,无人能拦得住,我只是觉得不对劲,方才云叔话语也有停顿,我担心其中还有隐情。

    “我让人去查。”裴如衍倾身,将她身上盖着的被褥提了提,提的时候,被褥上的两个襁褓也跟着往前挪动。

    沈桑宁忽然抬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阿衍,我想早些回京。”

    虽然还在月子中,可是近来这些困扰着她的事,一日没有结果,她连睡觉的时候都一直梦着。

    何况,阿衍不能一直待在金陵,若要等她月子坐完了,只怕朝中都要有人弹劾他。

    看着裴如衍不赞同的神态,她再一次道:“可以不是今日,我再休息一两日,我带着孩子回京,你呢,就回扬州办差,你总不能一直在金陵待着。”

    裴如衍摇头,“差办完了,我只需要陪着你。”

    一听,沈桑宁的神色慎重起来,“什么叫办完了?那姜璃和谢霖呢?办完了,我怎么没见他们出现?”她顿了顿,接着问道,“莫不是他们回京了,你单独来的金陵?”

    第457章

    云叔是岳父?世子悔(加更章,投票继续)

    她情绪一波动,盖上去的被子又往下滑。

    裴如衍低着头,没与她对视,伸手将被子再往上提,“不用担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把身子养好再走。”

    “我如何能不担心?”她语气加重,满脸都写着忧虑,“办完了差,你就该回京了,若是皇上怪罪怎么办,阿衍,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行,天寒地冻,还未开春。”

    “你还想等开春啊,开春黄花菜都凉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沈桑宁强行抓住他一直拎被子的手,“走水路少些颠簸,拢共就几天路程,我不出去受风,不会有事的,你真不怕惹了陛下不喜,将来仕途困难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政敌巴不得你出错。”

    裴如衍将床头的糕点袋子拿起来,在这事上不退让,“大不了官降一级,明年重新攒政绩,你生孩子就一次,往后又不生了,这次得养好。”

    夫妻俩各有各的倔,各有各的执着。

    沈桑宁见他这般,重重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糕点袋子上,“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去找晴娘,我要去找我爹。”

    “你要去沈家吗?”裴如衍只是询问,或许刚生产完的女子是会想回娘家的,他没有质疑。

    沈桑宁一把接过袋子,扬扬手里袋子,眼中有忐忑也有坚决,“我那日激动到早产的原因,就是——”

    忽然停住,她压低些声音,“晴娘知道我的身世,却不愿告诉我,阿衍,我有可能不是沈家的孩子。”

    此事非同小可,语罢,裴如衍果然眉心紧锁,表情沉重。

    连他都觉得难以置信。

    在他还没消化的时候,沈桑宁轻声继续道:“云叔有可能是我爹。”

    还补充,“很有可能。”

    裴如衍的瞳孔微微放大,对上她一双毫不躲闪的眼睛,“你……那他知道吗?”

    沈桑宁摇头,“他不知道,所以我让他去找晴娘问。”

    说话时,她注视着裴如衍的表情,直言过后,也担心他会有所顾虑。

    毕竟她若是母亲与云叔的女儿,这层身份注定要世俗所不容,她自己不在意,但没办法让所有人接受。

    “阿衍,你会不会觉得……”她这会儿倒是欲言又止了。

    裴如衍看透了她的犹豫,直接问道:“你希望他是你爹吗?”

    沈桑宁想了不到三瞬,点点头。

    他又问,“为何?”

    “云叔对我好,”沈桑宁又扬了扬手里油纸包,脑海中闪过些画面,眼眶发红,“他会给我买糕点,还会给我打铁花,还会在危难的时候救我,还会把鸡腿给我吃,那晚若是沈益在这里,肯定也是要保小的。”

    裴如衍抬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眼角,声音低沉温柔,“嗯,那我也希望他是岳父。”

    见她眼睛一亮,他抿嘴笑了笑,取出一颗糖果,拆了糖纸递到她嘴边。

    她张嘴含入口中。

    温馨不足片刻,裴如衍忽然回想起什么,面上闪过一丝懊恼之色,随即幽幽道:“早知方才,就不将云叔拦住了。”

    也不知云叔将来会不会记仇。

    想着,裴如衍止不住低叹一声。

    被褥上的年年和阿鱼在襁褓中翻不了身,两双大眼睛在床顶扫来扫去,视线中也瞧不见爹娘。

    裴如衍最终还是奈不住沈桑宁的劝说,种种理由之下,他只好答应早些回京。

    走水路,少些颠簸。

    遂,命人收拾衣物,准备于次日出发。

    微生槐这两日故意没出来见人,也是因为当晚保小的原因刻意躲着,想等沈桑宁稍微养好些身体,时间抚平了所有人的情绪,他再出来解释。

    岂料,这才几天功夫,就要回京。

    次日,陶园内还在收拾东西,沈桑宁衣裳整齐靠在贵妃榻上等待着。

    彼时微生家一家子急匆匆赶来,一家子都去看裴如衍了,唯樊氏与单氏往她这边跑,一进门就喊——

    “宁宁啊,这还没养好身子怎么就要走呢,万一落了病根可不好。”

    沈桑宁面上淡淡的,“这半年来多谢舅母关照了,离京太久,我们该回去了。”

    樊氏脸上的笑有几分尴尬,公公不愿舍了脸出面道歉,就要她来,“那晚的事,其实你外祖父也是无心的,他怎么能不心疼你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如今为人母,也当明白,你外祖父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单氏附和,“是啊是啊。”

    沈桑宁看她们难得统一战线,就知道这是外祖父交给她们的任务了。

    只是外祖父的选择,已经让她彻底看淡了与微生家的情分,“舅母,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人只能握得了手心,握不了手背,络络表弟是大舅母的手心肉,蓓蓓表妹是二舅母的手心肉,我也曾是我娘的手心肉,阿舟也是姨母的手心肉,我与阿舟丧了母,如今互为手心肉,我们没想做别人的手背。”

    樊氏听她话语冷淡至极,却又难掩心酸,一时无言以对。

    眼看单氏要接话茬,沈桑宁望向单氏,“二舅母,若未来有一日蓓蓓嫁了人,生产时被人选了保小,你当如何呢?你是不是会找上门去讨要说法,决不能善罢甘休?而我如今没有发任何脾气,你们还要我如何呢?不过是欺负我娘无法开口说话罢了。”

    一席话说得单氏也无言以对。

    单氏与樊氏对视一眼,皆从中看出无奈。

    “阿姐。”齐行舟迅速跑进来。

    与之一同进来的还有裴如衍,他面上化不开的冷意,唯有在见到她安稳坐着时,才稍微缓和些。

    后头,还跟着一脸焦急的微生槐微生澹父子。

    恐怕,刚才也是聊得不太愉快。

    “夫人,我们走吧。”裴如衍手臂上披着一件披风,走到她身边。

    微生槐急得跟上,“世子,都是一家人,我们与宁宁是血脉至亲,这是割舍不断的。”

    裴如衍将披风盖在沈桑宁的身上,“到底隔了一层,谈不上至亲。”

    微生槐涨红老脸,没办法了,看向沈桑宁,“宁宁啊,这些年,外祖父没少帮衬你啊,你不能这样不讲良心。”

    “就是太讲良心,岳母与二姨母才会落得个‘红颜薄命’的结局,”裴如衍直起身,冷峻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雪,双眸迸发刺骨寒芒,“我看根本不是她们薄命,是你微生家惯爱吃人,怪不得要与沈家结亲,本就是一丘之貉。”

    现在得知沈益大概不是岳父,裴如衍说话更没顾及了。

    但微生家不知道啊,只觉得他倚仗身份大逆不道。

    “你——”微生槐那日被气得吐血,休养了三日,而今想吐血的感觉又来了。

    第458章

    闹掰,回京

    “父亲!”微生澹扶住,故意强调,“大夫说你这身子骨可再经不得气了啊!”

    裴如衍面无表情,不再理会,弯腰抱起沈桑宁,稳步朝外去。

    邢嬷嬷与乳娘各自抱着孩子,紫灵玉翡也跟着,前面主子不回头,她们亦不回头,走得很潇洒。

    微生槐还想追,却被齐行舟给挡住。

    众人不解,只见齐行舟将一个木盒子摆在地上——

    “这是我阿姐给你们的。”

    说着,扭头而去。

    微生槐将木盒打开,里面是银票与黄金,数额正与去年赠给沈桑宁的一致。

    她还回来了。

    难道真是要与微生家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宁宁——”

    窦云蔚追了出来,在门槛边止步。

    “宁宁,是宁宁吗?”

    看着远去的背影,窦云蔚断断续续的记忆涌上心头。

    懵懵懂懂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小老太太,在门房的眼皮子底下哭成泪人。

    “宁宁怎么了,宁宁以后还会来吗?”

    窝在裴如衍怀中的沈桑宁听着外祖母撕心裂肺的声音,搂着裴如衍脖颈的手紧了紧。

    她抬头深深望了眼外祖母,裴如衍脚步顿住,等她收回目光才继续走。

    待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前行,出发去码头,微生家还是要脸面,没再追上来。

    马车内,裴如衍的视线不离她半寸,见她一直情绪低落,不由道:“我方才对你外祖父,是不是语气重了?”

    她回过神,摇摇头,“你说得对,微生家就是吃人,吃了我娘和姨母,我不可再被她们吃了。”

    她的目光对着裴如衍关切的眸子,“阿衍,有你真好。”

    裴如衍唇瓣抿起,笑而未语。

    而此刻的微生家,窦云蔚靠在门旁,望着越来越远的队伍,她后知后觉地抓住了属于外孙女的记忆,却再也抓不住记忆中的小外孙女。

    窦云蔚抹着眼泪,抬起脚步朝车队追去,“宁宁,宁宁……”

    拄着拐杖,她跑不快,连队伍的尾巴都追不到。

    她不知道追上能说些什么,但她就是想追一追,来平息内心即将失去外孙女的恐慌。

    街道两侧让路的路人瞧见这小老太太追车,都备感疑惑,与身侧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微生家的老夫人么?他们家发生什么事了?”

    “听赵大娘说,他们家看着有钱,但去接生不给结银子。”

    “我也听说了,赵大娘还说他们家要保小,产生了分歧,我估计啊就是因为这件事闹翻了。”

    “咦,我听人讲,他们家的外孙女不就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么,他们是疯了吗要保小?就算小的将来有出息,可是没了亲娘,将来指定跟后母娘家亲些,谁还跟不曾谋面的生母的外祖家亲?都隔了两层了,我要是微生家,肯定保大。”

    “她外孙女不就是没了娘么。”

    “诶,这样一想,微生家两个女儿都短命。”

    窦云蔚忘了自己跑出家门多远,宁国公府的车队已经见不着尾了。

    看着周围投来的眼神,她蓦然停住脚步,大脑一片空白。

    她为什么会在街上站着?

    她不知道,但她想回家。

    扭回头是一望无际的街道,她来回扭头,分不清哪边是来时的路,也找不到归途。

    心中害怕极了,腿脚直哆嗦。

    不知为何,周围人的目光从隐晦,到惊讶,直到鄙夷。

    “我要回家。”窦云蔚念叨着,低着头朝着某个方向小步子行走。

    可是很不舒服,明明没有下雨呀,为什么身上湿哒哒的,好冷。

    慢慢地,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觉得丢脸,无法接受,步子迈得快了些,一心想逃离这里,远离周围人鄙夷的目光。

    殊不知,越走,离家越远。

    就在她战战兢兢,满心只往前走的时候,身后不知何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蔚姐?”

    窦云蔚蓦然止步,却没有回头,她想不起是哪里熟悉,遂满脑子回想,努力地想要想起这个称呼。

    她未动,来人走上了前,来人一身长衫在身显得儒雅非凡,至少比她家老头子要儒雅。

    儒雅老头低头见她裙摆带着水渍,不动声响地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肩头,语气并未有指责,只是询问,“怎么跑出来了?”

    窦云蔚直直地看着他的面庞,一段几十年前的记忆苏醒,她好像出现了幻觉,也是在这条街道,眼前的老头忽然变得年轻,脱去老成之气,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稚嫩。

    而她自己,也穿着浅色的长裙,是一副未出阁少女的打扮。

    少年扬着青涩的笑,将一个碧玉色的簪子递给她,“蔚姐姐,上次多亏了你替我遮掩,否则师父又要责骂我了,这个簪子送给你,很衬你。”

    说着,将簪子塞在她手中,少年脸上笑得越发羞涩。

    “蔚姐姐,我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大夫,到时候师父就能看得上我了。”

    窦云蔚被氛围所感,也跟着露出了笑意,随即,就见少年郎的脸在瞬间老去,成了儒雅老头的模样。

    儒雅老头脸上的笑与少年时期一样真诚,只是少了羞涩,他伸手扶了她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

    窦云蔚点点头,缓步跟着他走,听着他念叨——

    “没事少出门,你要是想晒太阳,就跟身边的下人说,”他轻叹一声,透着无奈,“往事不可更改,凡事看开些,顺其自然最好。”

    两人走到微生家时,微生家正要派人出来找人。

    微生澹见到母亲完好无损地回来,松了口气,看向她身边的人,致谢道:“罗大夫,多谢你送我母亲回来,进府里坐坐吧。”

    罗天岚松开了手,在门外止步,“不了,我方才在街上碰见老夫人迷了路,所以送她回来,我还要去城东出诊,就不坐了。”

    语罢,他转身离去。

    窦云蔚进了府,微生家的府门重重阖上,远去的罗天岚闻声扭头,目光落在气派的大门上许久,才重新出发。

    微生家内,并未因为窦云蔚短暂的失踪闹出风波,而是在担忧将来与沈桑宁的关系还有无可挽回的余地,宁国公府还能否成为他们的靠山。

    明明为这个外孙女做了许多,到头来就因为一次“保小”,令关系僵持,叫人如何不悔?

    厅堂里,大房二房都在出主意。

    “不如再送些礼去国公府?世子与宁宁年岁小不懂事,国公爷与国公夫人该是懂的。”微生澹开口。

    微生澎感慨,“大哥,国公府又不是承安伯府,哪里能被一点蝇头小利动摇?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因为宁宁的缘故,断了给伯府的供给,这样就算没了国公府为靠山,也还有伯府能说得上话。”

    第459章

    微生家馊主意频出

    微生澹听到弟弟怪自己,眉头拧紧,“那换你,你该选哪边?”

    “行了!”微生槐制止,“你们两兄弟还吵起来了,你们说的都对,国公府未必看得上咱家送礼,这会儿宁宁又是气头上,她只是年纪还小气性大,只要等时间过去,她会心软的,会明白亲情是这世上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将来必然会回心转意,在这个期间,我们还是继续给伯府送些钱吧,保持一下关系。”

    微生澎:“父亲,宁宁住在咱家这半年来,我们都不曾和伯府联系,如今贸然送礼,会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微生澹听闻了然一笑,“二弟根本不了解,沈家缺了我们,就如鱼缺水,沈益这人向来重利,不可能拒绝金银,只是往年我们都不曾图谋到什么,而今明面上有了宁国公府为靠,在沈益面前的底气也足了,金银送去,总得谋求些什么。”

    一旁樊氏眼睛一亮,“本来我还想求世子和宁宁,把咱络儿也送进竹阳书院,据传竹阳书院里的孩子,要么天资非凡,要么就是权贵子弟,络儿若进了竹阳书院,未来的人脉关系不可小觑,可惜闹成今日这样,我也不好向世子和宁宁开这个口,不如就劳烦沈伯爷走走关系?”

    微生槐点点头,“如此甚好,就这么办,阿澹,你过几日就动身。”

    微生澹应下,又想起什么,“父亲,今日宁宁离开时,我倒是没再看见晋欢。”

    说起晋欢,樊氏也气得很,“是啊,难怪他一直戴着面具,原来是怕我们认出他,自从那日见到他,我这心里总不舒坦,他接近宁宁究竟有什么意图?”

    微生澎古怪道:“若是怕我们认出他才戴的面具,那为何在那夜之后,他仍旧戴面具?”

    微生澎觉得这行为很奇怪,值得深究,奈何他的疑问,无人在意。

    没人在意晋欢为什么喜欢戴面具,相比之下,微生槐更担心此人会蛊惑沈桑宁远离微生家,随即果决开口——

    “不行,他决不能留在宁宁身边。”

    “阿澹,等你去京城见到沈益,稍微透露些口风,当年颜颜与晋欢有旧,沈益早就恨极,苦于没有发泄口,如今告诉他,他也定容不下晋欢,就让他们狗咬狗。”

    “……”微生澹没有立马应,只觉得这做法很危险,“会不会害了宁宁?”

    微生槐冷哼一声,“她如今是世子夫人,谁能害了她去。”

    微生澹点头,又有些犹疑,“宁宁确实是沈益的孩子吧?”

    “自然,你怎么会问这蠢问题!”微生槐不满得敲敲拐杖,下了定论,头也不回地出了厅堂。

    次日,天未亮时,谢霖与姜璃抵达京城,在上朝前被陛下宣召入宫。

    而另一边,李丞相收到了消息。

    上朝前,两位同党不约而同来了相府。

    礼部右侍郎胡大人吃着李家的早茶,“相爷,裴大人没有归京,看来是抗了陛下的旨,再一再二再三,真是仗着陛下的宠信为所欲为。”

    李丞相在热腾腾的早点热气中一语不发。

    吏部尚书鞠大人打了个哈欠,“李相莫不是怕了?”

    李丞相朝吏部尚书望去,眸光复杂,“鞠大人,此子在你部下,以前你对他还算赏识,怎么如今……”

    “哼,”吏部尚书垂眸盯着包子,一手抬起摸着胡子,“我还没退呢,我看他迟早要爬我头上去,孤傲的年轻人,是要好好教教才能学乖些,况且这次是他出错在先,也怪不得我。”

    胡大人一听,乐了,觉得很合理,“也对,朝堂之争,向来如此,裴国公父子又是站长公主那头的,这太子殿下都回不来了,我每次瞧他们都觉得这帮家伙是傻缺。”

    李丞相转头看向吏部尚书,揣测他的动机,“昨日午后,陛下召见鞠大人,难道就是因裴如衍的事?”

    吏部尚书冷笑一声,愤慨地挥了挥袖子,“当然,他这次赈灾有功,在外半年,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陛下给他立功的机会,我听陛下的意思,是要升官,若非他家爵位已是公爵,恐怕还得加爵呢!”

    胡大人倒吸凉气,暗暗嫉妒,明明都是侍郎,怎么裴如衍升官这么容易?

    见李丞相还是不语,胡大人忍不住劝道:“相爷,这次是送上门来的弹劾机会,我可听闻,宣王殿下一直视裴家为眼中钉,难道要就此放任不管吗?”

    李丞相当然不想放过,他早就想反击裴家,只是当下觉得这把柄太过微薄。

    而此时,吏部尚书蓦然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折子,“说来也是好笑,前几日,宁国公府的二夫人给我夫人送了礼,意图让我帮着给裴家二爷换个好差事,我正准备上奏禀明此事,让陛下圣裁。”

    说得委婉些是礼尚往来,但这要当事人觉得是礼尚往来才行,当事人若一口咬定是贿赂,那裴家就有口难辩了。

    有了“贿赂”这桩罪名,李丞相一扫心中阴霾,“既如此,我便与鞠大人一同弹劾。”

    吏部尚书见目的达成,笑意加深——

    “好!这次裴家的的确确是犯了错,御史台那帮人也一定坐不住,陛下就算想包庇,也是不成了,我先在此祝丞相一雪前耻!”

    三人聊着,一边吃着早点,后起身乘坐各自的马车或官轿,分道扬镳朝皇宫方向而去。

    吏部尚书一进官轿,脸上的笑立即敛去。

    那厢。

    皇宫,御书房,谢霖与姜璃跪在地上,叩拜君主后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在晋元帝提及前,主动解释裴如衍未及时归京的原因。

    晋元帝安安静静地坐在御案前写着字,面上淡漠,仿佛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谢霖讲完后,晋元帝都不曾理会,在书案上写了一个安字,一个阳字,而后才抬头问,“怎么还跪着,朕许久不曾见你,你父王近来身子可安好?”

    谢霖缓缓起身,“劳皇伯公挂念,我父王身体康健。”

    晋元帝点点头,“康健就好,回头你替朕带几句话给他,闲来无事多走动,少生些孩子吧,他又无皇位传承,皇家玉牒上都快记录不下了。”

    第460章

    群臣弹劾裴家,引帝怒·上(投票加更章)

    谢霖闻言大惊,下摆一掀,又跪下,“皇伯公,我父王一片赤诚,他只是因为当年之事,执着于子嗣后代。”

    “好了,朕又没怪你,怎么又跪了,”晋元帝轻轻一叹,往后看了看,“裴卿呢,他是不打算回来了?”

    谢霖心想刚才白解释了,原来陛下一个字没听,想想还是跪着吧,一站一跪怪累的,“表兄他——”

    “表兄?”晋元帝眉头蹙了蹙,思忖片刻恍然大悟,“你们是表兄弟,该是很亲近吧?”

    这让谢霖也不晓得该怎么答,“我与表兄是君子之交。”

    “淡如水吗?朕看未必吧。”晋元帝随意一笑,见谢霖紧张地想解释什么,他挥手打断,看向一旁站得笔直的姜璃,“你就是姜明昌的孙女?”

    姜璃颔首,“臣女姜璃。”

    晋元帝点头,“你倒是与你祖父很像,待会出了宫,早些回去与你父母团聚吧。”

    “陛下,”姜璃蓦然跪下,恳求道,“臣女不敢说祖父无罪,可是祖父的罪并非贪污渎职,臣女想为祖父讨公道,臣女知道诸臣想治罪姜氏,是陛下保姜氏至今,臣女愿意替姜家抵挡风雨,不怕群臣攻讦,请陛下允许臣女于殿上为祖父说话。”

    晋元帝越发觉得姜璃和她父亲、祖父相像了,京中闺秀能有此胆识的不多,遂生出三分欣赏。

    没错,只有三分。

    剩下的七分是头疼,晋元帝指腹揉揉太阳穴,“你若是男子,倒是能继承你父亲衣钵。”

    姜璃直言,“臣女虽是女子,可依旧能代替祖父完成陛下的差事。”

    晋元帝头更疼了,两句都与她说不得,“你说要替你祖父说话,那朕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姜明昌无罪?”

    姜璃无言,咬破了嘴唇,待想开口之时,晋元帝摇了摇头,“你这半年来,一心完成你祖父遗愿,造桥修路受了不少伤,你以一己之力让别人对你刮目相看,但同时,你也没有时间去查石料根源。”

    晋元帝见姜璃哑口无言,话语变得不再委婉,“或者朕再说直白些,即便你去查,以你之力也查不到。”

    “所以,朕说让你回家,是为你好,朕说你像你祖父,是真的像,但也并非全是褒义,人有的时候不该一味执着。”

    姜璃低下头,捏紧了手,连日赶路本就憔悴的脸更显苍白。

    谢霖见状,欲开口,被晋元帝一眼瞪了回去。

    大太监适时进殿,“陛下,早朝时间到了,”然后在陛下的眼色下,命宫人带姜璃出宫。

    姜璃双目无神,跟着宫人快走出殿内时,忽听晋元帝无奈地叹了句——

    “朕保了你姜氏半年,你也该给朕一些时间。”

    闻言,姜璃驻足,终于是明白过来,陛下并非放任不管,双眸重焕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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