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谢欢淡定地看着他的动作,低头将信封撕开,取出里面的信纸。

    信保不住,平阳侯简直两眼一黑,双脚已经走至剑旁,迅速弯腰将剑捡起。

    忽听黑袍发出一声低笑,正看着信,不知在笑些什么。

    那可是陛下给太子的信!

    平阳侯气急,升不了公爵,眼下陛下给的信又丢了,若触怒陛下,只怕未来侯爵都走不远。

    此刻又听黑袍嘀咕一句,“这字真丑。”

    还敢说陛下字丑?

    “本侯今日,非得收拾了你这竖子!”平阳侯心一横,握着剑朝黑袍刺去。

    平阳侯速度极快,靠近对方时,黑色的袍子被微风吹动。

    谢欢还没看完信,哪有空搭理他,只是轻轻侧身,躲开了一击。

    平阳侯的第二剑再次刺来,还是往面上来的,谢欢歪歪头,躲过的同时,将信纸折起,塞进怀里。

    与此同时,听得平阳侯冷笑一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竖子,让本侯瞧瞧你的真面目!”

    因谢欢的躲避,平阳侯的剑没有伤到他分毫,剑尖却因他的歪头勾住了他面布一角。

    剑身收回的一刹那,谢欢只觉脸庞一凉。

    似微风拂过,鸦雀无声。

    他烦躁地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平阳侯,此刻,没有任何遮面之物,直直地迎上平阳侯审视的目光。

    目光起初是愤怒与审视,随即是震惊与不敢置信,顷刻间,不知多少道不同的光芒乍现在平阳侯眼中,他像是被吓住了,又像是极度震惊后久久不得反应。

    等着他反应的谢欢有些不耐,正欲开口说话,就见平阳侯的手一松,手上的剑再次落地。

    “Duang”地清脆一声,还荡起回声,显得聒噪。

    剑身的银光从平阳侯脸上一闪而过,将平阳侯面上惊喜悲交加的情绪照亮。

    竟是惊得连剑都掉了。谢欢想。

    谢欢不知道的是,平阳侯的剑不是因为惊讶掉的,是觉得烫手。

    天知道刚才他都干了些什么。

    平阳侯心在滴血,嘴巴几欲张开又阖上。

    谢欢莫名其妙地后退一步,只听平阳侯发出一道撕心裂肺地叫喊——

    “太子殿下!”

    “臣终于!找到您了!您果然是还活着!”

    夸张的语气中带着恭敬,听得谢欢耳朵一震。

    随即就见平阳侯直直地跪了下去,因为没仔细看,差点跪在剑身上,只差一寸。

    平阳侯此刻的激动溢于言表,“太子殿下,您跟臣回京吧!陛下很想您啊!”

    马车里的虞绍的震惊不比他老子少,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老子给黑袍下跪,口口声声喊着太子殿下。

    太子找到了?就这样找到了?

    连虞绍一时都没能接受,呆滞地坐在马车内消化着,没选择出来。

    谢欢再退一步,“不回。”

    “殿下,陛下他很想您啊!”平阳侯说着说着,浑浊的双目积蓄了泪意。

    谢欢皱皱眉,“孤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你起来,别跪着。”

    平阳侯抬袖擦擦还没落下的眼泪,从地上起身,起身时因激动到腿软,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下去,虞绍健步冲出来担忧地扶住他,“爹,当心!”

    虞绍扶住平阳侯,看向谢欢略显年轻的脸,有些惊讶,“太,太子殿下,你,您——”

    由于第一次和传说中的太子对话,稍微有些紧张,虞绍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我爹找了您足足二十年,终于找到您了,求您跟我爹回京吧!”

    “二十年?”谢欢挑挑眉,语气中透着几分嫌弃,“二十年才找到孤,不对,今日是孤来找的你,平阳侯,你该反省反省了,是不是不够努力,不够坚持。”

    平阳侯不敢反驳,涨红着脸连连点头称是,虞绍见不得爹受委屈,再次开口,“我爹很努力,为了寻殿下,经常几个晚上不合眼。”

    “住嘴。”平阳侯斥责道。

    谢欢无奈地扯出一抹笑,“小孩,你不也没合眼吗,但这是你们的事,这信我收下了,再见。”

    他转身抬步要离开,走出几步,又听平阳侯哭着追上来。

    谢欢郁闷扭头,“你多大年纪,嚎什么。”

    平阳侯不是难过的哭,是激动,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与亢奋,又怕到手的太子跑了,这才哭的,追了几步上前,“臣今年四十四了。”

    比谢欢大一岁。

    明明两人年纪相仿,肉眼可见地就跟差了辈似的。

    谢欢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你瞧瞧你,没事睡个好觉吧,站在一块儿,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老子,”指了指虞绍,“那是你孙子。”

    随意出口的话,吓了平阳侯一跳,当即又要跪下来,“臣有罪,殿下折煞臣了!”

    “别跪了!”谢欢语气一冷,平阳侯果然是不跪了。

    谢欢叹一声,颇有无可奈何的意思,“孤并非不同你回去,而是时机未到,你先回京,孤后脚再回去。”

    平阳侯哪肯?摇头坚定道:“臣是奉圣命来寻殿下,不带殿下回去,臣不敢回啊,不管殿下有何事要做,臣可以陪着您帮您一起,但事先要给陛下传信。”

    谢欢并未答应,反而是陷入沉默,就在平阳侯忐忑之际,他忽开口——

    “皇帝许你好处了?”

    第383章

    殿下,请收下臣的儿子

    语罢,平阳侯陷入了沉默。

    若是否认,那就是欺君,若是承认,便显得不诚心,好像寻太子只是为了陛下给的好处似的。

    沉默便是一种态度答案,谢欢了然道:“你是要这个好处,还是要替孤做事,两者只能择其一,平阳侯如何选?”

    若选了前者……笑话,谢欢甩掉平阳侯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用。

    若选后者……平阳侯低着头,细细思忖利害关系。

    如今虞家与裴家都是太子阵营的人,奈何太子阵营为首的当为公主与镇国公,虞家裴家同太子并无更多交情,即便来日太子登基,裴虞两家也并不会有镇国公和公主显眼。

    若有机会与太子亲近,讨好太子,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平阳侯怎能放弃?

    怎么选,平阳侯根本不用思考太久。

    至于陛下那边,反正陛下也不知道他寻到了太子,只要未来将太子带回京的还是他平阳侯,领取赏赐的便还是他。

    反正陛下也没有给期限。

    只要帮太子一阵,平阳侯既能在太子面前得个好,还能在陛下那边也领功,既不得罪陛下,也不得罪储君,同时讨好父子两人,简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平阳侯下定决心,当即表忠心,“臣愿追随殿下,殿下想做什么,交给臣。”

    谢欢迟疑片刻,透着怀疑,“你行吗?”

    平阳侯通红的老脸变青了,“臣定当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生死不论!”

    “……”谢欢觉得夸张了,还是点点头,嘱咐道,“此处只有你父子二人瞧见孤,你们二人都不能泄露孤的身份,包括你的下属、你的亲人。”

    此言正合平阳侯心意,“殿下放心,臣此次出行,并未对外人扬言是来寻您的。”

    虽然外人也能猜到些,但,平阳侯不会宣扬,如今找到了太子,更不能宣扬,得把太子藏好,省得让外人抢功。

    平阳侯看向身侧儿子,给予暗示。

    虞绍见状,朝谢欢诚挚地点头,朝天竖起四根指头,“是,绝对不说,否则断子绝孙。”

    闻言,平阳侯腿又是一软,被虞绍急急扶住。

    谢欢放心了,说道,“孤此次是想前往扬州,查一查引发水灾的石料贪污案,有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躲过了姜大人的眼睛,姜氏固然有罪,但幕后推手决不能就此放过,你可愿替孤去查明此事?”

    谢欢一席话说完,平阳侯眼珠子瞟了瞟,点点头,“殿下不在朝堂,却依旧心系天下,得君如此,臣定当追随,殿下所指,便是臣心所向。”

    谢欢有点受不了他殷勤的话,还是忍着将话说完,“你去扬州后,要暗中调查,外人都知你平阳侯的使命是寻太子,扬州的官员会误以为扬州有了孤的踪迹,反而对你不会有戒备之心,何况你的两个外甥都在扬州,相互照应,说不准还能帮上赈灾的忙,如此想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平阳侯感动极了,“没想到殿下竟然连臣的家庭关系都了解得这般透彻,殿下——”

    “好了,”谢欢啧了一声,“你若能完成此事,将来回京,亏待不了你。”

    这口大饼,正是平阳侯此刻需要的,当即感激涕零,三表忠心。

    而后冷静下来,平阳侯频频瞥向谢欢,“臣去查案,殿下您……”不会又跑了吧?

    平阳侯真的很担心,但这句话终究是没问出口,他右手一抬,将虞绍往前推了推,“殿下,犬子虞绍今年十三岁,虽算不得绝世聪慧,但也还算机灵,前年就考了童生,陛下也是有夸过他的。”

    说到这儿,平阳侯话语顿了顿,低头对上儿子清澈的眼睛,闭了闭眼,抬头再次望向谢欢——

    “臣去查案,犬子跟着也不方便,何况殿下孤身一人,身边总是少个机灵能干活的,就让犬子留在您身边,啥脏活累活都能替您干了。”

    虞绍瞪大眼睛,没提出质疑,已经被亲爹推了出来。

    谢欢一言难尽,自然知道平阳侯心里的顾虑,思索一二,“孤住的地方不太方便。”

    平阳侯一惊,“殿下没地方住?”

    话语一处,脑海里后知后觉地闪过民巷胡同拥挤的样子,平阳侯赶忙从兜里取出鼓鼓的钱袋子,递向谢欢,“殿下先收着,若是缺了银钱,莫要跟臣客气。”

    谢欢瞅了眼,摸摸鼻子,没收。

    平阳侯见状,将钱袋子绑在一动不动的虞绍身上,语重心长地嘱咐,“钱放你这儿,切记不要饿着太子殿下。”

    虞绍只觉得一切发生地太过奇幻,听着嘱咐点了点头。

    没有听到谢欢反驳,平阳侯松了口气。

    此时,耳尖的谢欢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应该是甩掉的京机卫快找过来了。

    他道:“孤该走了。”

    平阳侯心中还是没底,于是在虞绍耳边小声叮嘱,“你要跟紧殿下,你自己苦点累点没关系,一定不能丢了殿下。”

    声音再小,谢欢也能听清,有些无语。

    平阳侯忽然抬头,“还没问殿下究竟在何处落脚,等臣查完案,去何处寻您?”

    谢欢看着他一脸认真,倏然轻哼一声,右手伸进腰后的黑袍里,取出悬挂于腰的铁面具。

    在平阳侯惊愕的注视下,他淡定地将铁面具戴上,无视对面父子俩同步的大小脸。

    方才那一声轻哼,平阳侯在此刻听明白了。

    是有嘲讽和嫌弃的意味,但没有恶意。

    以及,最开始谢欢所说的那句“是不是不够努力,不够坚持”,竟然不是风凉话,是谢欢的真心话。

    平阳侯惊觉,若自己坚持一些,就能早些发现,太子殿下他竟然!真的是宁国公府的护卫!

    差一点,差一点就错过了!

    “殿下,您,您怎么去……,”平阳侯话锋一转,替宁国公府的未来感到担忧,“裴家何德何能啊!”

    第384章

    誓死维护表嫂和太子的“主仆”关系!

    平阳侯不禁去想,万一未来宁国公府发现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得多尴尬啊,竟然聘用太子做护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裴家要怎么面对太子呢?

    “殿下,您怎么能去做护卫啊?”平阳侯又想起什么,问,“您这些年成家了吗?”

    却被谢欢冷冷一瞥,霎时间,诸多疑问死在平阳侯的肚子里。

    但不论太子是为何要做国公府的护卫,平阳侯是生怕裴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太子,不免又要和虞绍叮嘱一句——

    “一定要保护好太子殿下。”可千万别让太子被裴家“欺负”了!

    虞绍被父亲委以重任,双眸逐渐坚定,点点头,走向谢欢。

    谢欢听着这父子俩的互动,虽无奈,但也没出言阻止,听着渐近的马蹄声,转身运功,顷刻消失在郊外。

    平阳侯携着虞绍追了几步,也没追上,顿时懊恼,“殿下怎么没把你带上,你方才怎么没抱住殿下的大腿?又找不到殿下了怎么办?”

    虞绍看着父亲越来越糊涂,“爹,太子在表嫂身边做护卫,带我回去不就暴露了吗?肯定是我自己回去啊。”

    平阳侯恍然,一拍脑门,“我实在太激动了!”

    话语间,下属们追了上来,清一色的飞鱼服陆续跃下马,拔剑上前,“侯爷!刺客在哪儿?”

    此处只有平阳侯父子两人,京机卫没瞧见第三个人,齐刷刷地跪下,“属下来迟,忘侯爷恕罪!侯爷与公子可有受伤?”

    平阳侯冷哼一声,若是往常肯定要骂一通,还知道来迟了!

    但今日不同,多亏下属们被太子殿下甩掉,多亏下属们太迟了,否则平阳侯还没有机会和太子殿下说这么多话。

    此时,一位冒进的下属准备提剑去追,平阳侯云淡风轻地摆手——

    “罢了。”

    “刚才那人只是饿极了,抢走了我车上的干粮,你们与他甚至无一战之力,还追什么追。”

    平阳侯说完,京机卫自愧不已,虞绍在适时在一旁喊了声爹。

    平阳侯看向虞绍,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此事可见人外有人,行路艰险,绍儿,爹不该执意将你带出来,为保你的安全,不如你就先去金陵表嫂家住一阵,等爹忙完手头事,再来接你。”

    虞绍懂事地点点头,“好,我听爹的。”

    十几个京机卫听闻平阳侯父子对话,对此深信不疑,随后驾车返程往金陵城而去。

    马车上,平阳侯激动亢奋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脸上总是频频扯出笑来,过一会儿又惆怅起来,小声与虞绍交代——

    “你过去以后,切记谁也不能告诉,万不可让殿下对我们虞家失望。”

    虞绍记下了。

    平阳侯压低声又道:“你这位表嫂瞧着是个厚道宽容的人,但我看殿下不是,他是有些狂傲的,没有作为护卫该有的恭敬,万一惹了你表嫂不快,你可得看着些,维护好他们的关系,不能——”

    “不能让他们发生冲突,”虞绍快速接话,“爹,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让太子殿下受欺负的,他看着也不像会被欺负。”

    平阳侯摇头,“我当然知道,但我说不让太子殿下受欺负的本意,是不让太子在裴家受气,将来迁怒裴家,如果可以,在不暴露殿下身份的情况下,你还得维护好他们的关系,让他们友好相处。”

    虞绍点头,“爹你放心,我知道,裴家与我们是姻亲,也是一体的,而且我看表嫂对殿下挺好的,殿下都有单独的房间,表嫂身边的女护卫,是殿下的义女。”

    闻言,平阳侯打开窗,看见微生家快到了,又将窗户关上,“绍儿,我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子女,但即便是义女,将来也可能是郡主公主的,你要打好关系,今日若打不好关系,等来日回了京,大家都凑上去,咱就更不好亲近了。”

    虞绍再三点头,表示记住了。

    平阳侯慈爱地摸摸儿子的脑袋,“以你的机敏,未来考个举人考个进士不在话下,但是我们虞家能上升到哪一步,全看……”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因为马车停了。

    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去而复返的平阳侯领着儿子下马车,沈桑宁在家中听闻平阳侯又回来了,不解地走出门去迎。

    彼时,平阳侯父子已经走入了大门,两路人在廊下会合。

    沈桑宁率先问,“舅舅和表弟是遗落了什么东西吗?”

    平阳侯客气地笑了笑,将遇到“流民”抢食的事说了出来,一边叹息一边道:“衍儿媳妇,前头几天麻烦你了,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我此番离京是为寻太子而来,只是陛下不让宣扬,我听闻扬州那边有了太子的线索,准备过去,但扬州的情况你也知道,流民只会更多,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绍儿跟着我会吃苦头,现在让他一人回京我也不放心,所以……”

    说到此,平阳侯的老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虞绍见状接了话茬,“表嫂,我爹想问,可不可以让我在你这里住一阵子,我还可以辅导舟弟的功课,等我爹去扬州寻到太子殿下,再来接我走。”

    平阳侯在边上点头表示肯定。

    沈桑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寄宿,不曾犹豫,浅笑着答道:“自然可以,绍儿是阿衍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舅舅尽管放心去办公差,我会照顾好他的。”

    平阳侯松口气,“多谢,对了,我此去扬州定然要见到衍儿的,你有什么话要我带过去吗?”

    临时要传话,沈桑宁也不可能现在去写封信,让平阳侯等着,她酝酿一会儿,说道:“让他三餐按时吃,睡觉按时睡,舅舅如果有空的话,请舅舅多盯着他些,他这人,忙起来就顾不得休息。”

    平阳侯听了,脸上扬起真心的笑,严肃的脸也显得温柔,“我知道了。”

    随后,将虞绍留下,平阳侯最后和儿子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转身朝着府邸大门的方向而去。

    背后是儿子的注视,平阳侯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虞绍在后头挥了挥手,他刚走出几丈远,忽地停下,因为前方站着一位戴着铁面具的护卫。

    第385章

    逐出家门

    前几日,他还费劲心思想摘对方的面具。

    谢欢环抱着双臂,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左手还捡着一根狗尾巴草,漠视着父子告别的一幕。

    平阳侯下意识地唇角微动,又强制抿起,脑袋没有偏转,但黑色的眼珠往右边偏了偏,视线跟随了谢欢,与谢欢交汇的瞬间,他又移开了眼,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没有半点露馅儿的举动。

    目送完平阳侯的离开,沈桑宁偏头,看见虞绍落寞的眼神,“表弟,可以睡个好觉了。”

    虞绍愣了愣,好像还真是。

    “那,表嫂,我先去睡觉?”他试探性地问了问。

    见沈桑宁点头,虞绍的余光撇向了手持狗尾巴草的男人,然后顾自回了房间。

    远离父亲的难过与伤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平阳侯出城时,虞绍已经在房中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许久。

    为了防止说梦话时泄露机密,他还刻意将卧房的门锁住了。

    刑部尚书在金陵查案,自然瞒不过远在京城的李丞相。

    李家的门前,仍旧还有不少送礼的学子门客。

    或许是寒冬即将到来的缘故,送礼之人,相比从前,少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即便将要入冬,他们也不惧寒冷,大清早便等在李府门外,只盼能得到丞相青睐,从此扫清前路障碍,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为家族争光。

    此时,管家将金陵送来的信件递到李丞相手中。

    李丞相拆开信,冷笑一声,“这叶家终究是不顶用,竟被仇家灭了门。”

    管家问,“相爷,可要查一查是谁做的?”

    李丞相摇头,将信件烧毁,“灭门是大案,刑部已接管此案,此时我们若插手,就是将把柄送到政敌手中。”

    “相爷就不管叶家了吗?”管家忧心道。

    李丞相沉默,当然是不管了,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这枚棋子还算有用,在灭门之前,早就将一百万两分批送入李家的口袋了。

    管家知道李丞相是默认了,心中更是惆怅,先是马家与四公子,这会儿又是叶家,叶家灭门难道真是巧合吗?

    万一……

    管家蹙着眉头,“相爷,即便您不插手,刑部会不会查到您与叶家……”

    李丞相的双眸闪过一丝戾气,警告地扫了管家一眼,后者立即闭嘴。

    对于管家,李丞相还是信得过,他低声道:“刑部抵达金陵前,我的人已经去过叶家,那里就是一片废墟,不会有对我们李家不利之物,棋子废了一枚而已,送上门的源源不断。”

    管家稍稍放心,眼皮却还是突突地跳,忽想到外头等候的诸多学子,“相爷,那门外那些,您今日可要见?”

    李氏五年不得科举,于李家而言是大伤,所以李丞相需要更多门客和学生,来为自己效力。

    可今日李丞相不想见了,他起身走到一院落外,听下人说六公子昨夜看书到深夜。

    知道儿子读书辛苦,本该欣慰的李相心中郁结,回到厅堂中独自待了一个下午,最终想出一个主意。

    他唤来李熙,父子俩坐在一块儿,皆是疲惫之态。

    不同的是,李熙疲惫的眼睛仍旧透着几分清亮,但在听到父亲说要将自己逐出家门时,红了眼,十分不解。

    马姨娘闻讯赶来,以为李丞相还在因马家之事动怒,故而迁怒了李熙,赶忙求情。

    李丞相忽视了跪在地上的妾室,望向一脸不可置信的小儿子,“熙儿,只要你离了李家,这些年的努力才不会白费。”

    “爹,李家是我的家,我离开李家,您要我去哪儿?李家做错了事,我愿与家族共同承担,不过就是五年而已,我能等。”李熙跪在地上,干净整洁的衣摆在地上摩擦许久,仍然干净。

    李丞相看着儿子诚挚的眼睛,斥责道:“糊涂!你大好年华,哪有这么多的五年,五年后是何光景,谁能料到!”

    李熙摇头,“难道为了功名,爹就不要父子亲情了吗?”

    此刻的李丞相,心中竟难得起了酸涩之感,嗓音也不似寻常,多了丝沙哑,“正因父子亲情,爹才希望你能站到朝堂上,熙儿,你尚年轻,你以为的五年或许只是从少年郎到及冠,从及冠到成婚,可爹不一样,爹亲眼见证过朝代更迭,五年能发生太多事了,未来的变数料不到,如今李家势力还在,还有你祖父与太祖父积攒下的人脉,一句桃李天下也不为过,你早些站上朝堂,这些人都能助你平步青云。”

    李熙仰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抬起,握紧李丞相的衣角,怔住好久,仿佛想不明白,鼎盛的家族为何让爹有了危机,他半晌才开口,“爹的意思,是未来李家会倒吗?”

    “不,李家怎么会倒?”李丞相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弯腰,和蔼地替李熙拭去眼中湿润,“李家不会倒,只是,爹会,爹已经老了,万一哪天离开了,这大道无人能替你铺了。”

    李熙被擦干的眼睛,顷刻间又积攒了热意,动容地道:“爹,我不怕,我不需要你替我铺路,我可以自己慢慢爬,我不想离开李家。”

    李丞相听他未失童真的言语,无奈地笑了笑,“傻孩子。”

    正如那句,李熙尚年轻,还不懂这世间有多般无奈,李丞相又怎么会听他的呢。

    他固执道:“熙儿,你难道不想帮一帮爹吗?”

    李熙愣住,不再有反驳,被李丞相搀扶起来,还未站稳,就被推倒在地。

    方才还和蔼可亲的父亲,劈头盖脸将他一顿痛骂,引来许多下人围观。

    李熙的眼泪汩汩流下,听着父亲骂出难听的话,要将他逐出家门。

    李府外,还有诸多学子等候着。

    忽见大门打开,学子们心头一喜,下一瞬,便见李府六公子与他的姨娘被扔了出来。

    管家扬言道:“马家多行不义必自毙,相爷弃了这马家妾,从此再不相干,六公子——不,相爷已将马熙逐出族谱,以后这马熙也与李家无关了!”

    第386章

    发现端倪

    先前马家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眼下李丞相又将马姓妾室与亲儿子赶了出来,可见对马家的痛恨。

    马熙眼眶还红着,还没能接受现实已经被隔在门外,身边还有啜泣着的姨娘。

    母子俩被众人看着,高高在上的相府公子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相府门外的学子们面面相觑,嘈杂的人群迅速让出一条道来,供他们母子离开。

    随即,李府的门再次打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丞相反悔了,岂料厚重的门推开后,从里头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两个素色的小包袱。

    两个包袱被扔在马熙的身上,软软扁扁的,看着也是没装什么值钱的物件。

    “带走你的几本破书!”

    书的外面包着一套秋衣,故而包袱外摸起来是软软的,李熙抱着包袱,无视了周围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神情,仰头望着李家阔气的匾额,驻足半晌后,搀扶着马姨娘一步步走远。

    学子们回神,再度求见丞相,却得知丞相今日不见人的消息。

    管家站在门槛内,透过大门即将阖上的缝隙,看着马熙僵直的背影。

    这一幕,让管家想起了李成流放离京的那天。

    他所挂念的弟弟也离开了李家,但兄弟两人的前路,是完全不一样的。

    直到大门彻底阖上,管家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朝正厅走去。

    李家正厅内。

    李丞相闭着眼,沟壑纵横的脸上紧紧拧着眉头,两鬓的白发日渐增多,管家走近小声地回禀道——

    “相爷,六公子走了。”

    李丞相靠在座椅上,闻声没有动作。

    管家又问,“即便族谱除了六公子的名,六公子真的能参与科举吗?就算糊弄了世人,就算考官相信,万一被陛下知道……”

    李丞相睁开眼,声音平和沧桑,“陛下他,不会做绝的。”

    语罢,李府陷入诡异的宁静中。

    另一边,平阳侯抵达了扬州。

    于谢霖和裴如衍而言,是离开几日的平阳侯又回来了。

    表兄弟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问——

    不是去金陵寻太子了吗?

    府衙外接人时,见平阳侯无功而返,谢霖心里略松,“舅舅怎么又回来了?”

    平阳侯下马,语气随意,“金陵没有要找的人,我想着回扬州再寻寻,听闻太子殿下心怀苍生,说不准会出现在这里。”

    心怀苍生就要出现在扬州了?全天下不都是苍生吗?

    谢霖心有疑虑,但并未出声质疑舅舅的决定。

    裴如衍起先未说话,视线朝平阳侯的身后瞟了瞟,“表弟去何处了?”

    平阳侯下意识地也往身后看了眼,转身的空隙间将措辞想好,回头对上裴如衍认真的眸光,一本正经道:“你不知道,你媳妇和她外祖一家十分好客,热情难却,我与绍儿这几日是住在微生家的。”

    闻言,裴如衍眼中闪过丝诧异,但并非是对微生家的好客感到诧异,而是——

    “舅舅竟然住在微生家。”

    平阳侯心里突突,瞅了眼大外甥平静无波的脸,故作淡定道:“是啊,主要是这次带了你表弟,你表弟很挑住宿环境,这才麻烦了微生家,扬州又正处于非常时期,为了你表弟的安全考虑,我就让他先住那了。”

    平阳侯认为毫无漏洞的话语,在裴如衍耳中,却听出了不寻常的古怪。

    舅舅显然是没有说实话,舅舅不顾表弟学业,硬要将表弟带出来找太子,怀的什么心思?懂的人都懂。

    现在突然说为了安全考虑,将表弟留在了金陵?那带着表弟出来做什么?何况,前几日舅舅将表弟带来扬州的时候,也没因为非常时期,就把表弟放在城外。

    这会儿却顾忌起非常时期了。

    其中究竟是有什么隐情,裴如衍不知,他垂下眼皮,并未表露内心。

    平阳侯话锋忽地一转,“对了,你媳妇让我提醒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衍儿,你这么大的人了,可要好好听话。”

    裴如衍暂时摒弃心头顾虑,抿抿唇角,“我知道。”

    而后,平阳侯领着京机卫入住扬州府衙,知府提出为其接风洗尘,平阳侯笑着应下。

    当晚,城内几位大小官员都来拜访,把酒言欢,其中一位中年官吏喝酒喝到兴起时,主动命人请来上城的歌姬舞姬。

    今夜连姜璃也在,浅浅尝了几口菜,看着房中歌舞升平,不由想起城内灾后那几日的惨状,顿时心头作呕,冷着脸起身离开。

    平阳侯不曾冷脸,一直融于几位官员中,畅谈着过去与未来,一边聊着,一边喝下敬来的酒。

    慢慢地,从生疏到相熟。

    谢霖看了眼姜璃的离开的背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唇瓣悄然勾起讽刺的弧度。

    在扬州的这些日子,他早将席间这些人认了个全。

    某些人,平日里是寻不着的,到了喝酒享乐,就跑出来了。

    早知道,他就学着表兄躲在房内不出来赴宴了,一来,又不好甩脸离开,毕竟平阳侯还在席间,可左右是觉得无趣且讽刺。

    待大半时辰后,平阳侯开始展露疲态,席间人开始套话。

    平阳侯醉红着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旁人我都不说,我有了线索,是来扬州太子的!可别宣扬出去,我虞家很快就要发达了!”

    此言一出,席间人各怀心思,不曾与任何人对视。

    直到诸位官员离席,平阳侯仍在装醉,被谢霖扶回了房后,等谢霖离开,才清醒过来。

    他起身点灯,眼中哪有半点朦胧醉意?

    他想过了,正常人谁敢贪污河道款?哪怕是一时鬼迷心窍的地方官,也不敢在这上面做文章。

    贪污之人,一定是有靠山,上头还有人,才敢如此。

    今夜将找太子的消息假意宣扬出来,席间那些一定会将消息传给他们各自的靠山。

    首先,排除掉一波没有靠山的人。

    忽地,房顶上跃下一人,出现在平阳侯面前,“侯爷,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的人埋伏在城外信差的必经之地,也已传信于京城周千户,拦截所有信鸽。”

    平阳侯点头,如果查案的第一步是筛选嫌疑人。

    那么第二步,自然是切断嫌疑人一切对外的联系。

    第387章

    裴如衍让夫人盯紧虞绍

    做完安排,平阳侯起身于庭院漫步,绕了三圈,思绪清晰,迈着步子朝大外甥的院子走去。

    裴如衍的房中还亮着灯,平阳侯来时,他还在吃着小馄饨。

    “舅舅?”他诧异地放下调羹。

    平阳侯摆手,示意他不用起身,转身将门关上,然后顾自坐在他对面的座椅上,低头瞅见馄饨汤里没加别的,单调得很,“今晚怎么没去赴宴,这边伙食不好,难得有人肯花钱摆席面,你就在房里吃这个?”

    裴如衍无所谓地将小馄饨塞进嘴里,肉馅太小,嚼了两口皮吞下去,嘴里没东西了才开口,“吃得清淡。”

    说着,抬眸看向平阳侯,“舅舅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平阳侯两根刀眉动了动,“什么醉翁,这里可没有醉翁。”

    “……”裴如衍将平阳侯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嘴角扯出淡淡的笑,“舅舅若有什么事不方便与我和阿霖说,便不说罢。”

    平静的言语,将平阳侯的心弄得不太平静,他沉默片刻,“你这孩子,打小聪明,这次怎么犯糊涂了,我是你亲舅舅,能瞒着你什么事?”

    裴如衍漫不经心地点头,吹吹调羹上的馄饨,发觉对面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馄饨上,“舅舅,你也要吃馄饨吗?”

    “哎呀,我——”平阳侯移开眼,哪是要吃馄饨呀,只是在思考有些话如何开口,他忽地放轻声音,“衍儿,我来扬州是来寻太子的,但我觉得,石料案该查查了,所幸你也在,我们联手将元凶抓出来。”

    裴如衍的眉头细不可查地蹙了蹙,“舅舅怎么这般热心肠?”

    平阳侯一噎,抬手摸摸唇角,“我一直如此,你我一同查此案,定然事半功倍,早些查出来,早些回去。”

    “回去?”裴如衍波澜不惊地看向他,“舅舅不寻太子了?”

    平阳侯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再度语塞,“啊,找的啊,边查案边找,”脑子迅速转动着,在裴如衍别有深意的眼神下,轻咳两声,“我只怕找不到太子,陛下要对我不满,这不,查出此案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裴如衍一时未答,低下头搅动着馄饨。

    平阳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思微乱,催着问道:“你倒是说话,来了扬州怎么越发深沉了,这可不好。”

    裴如衍沉吟道:“此案,我本就有了思路,有舅舅在也好,舅舅打算如何做?”

    平阳侯心里一轻,面上露出轻松的笑,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舅甥两个认真起来,在烛光下讨论好一会儿,直到烛光熄灭,换了一支新的火烛,平阳侯才惊觉夜已深,遂起身。

    离去前,看着那碗还剩几只的馄饨,叮嘱道:“要是没吃饱,就再让人做一碗,切莫饿着自己。”

    裴如衍点头,将平阳侯送走,房中又安静下来,他没再动那碗冷却的馄饨,而是拉了拉窗边的木风铃。

    风铃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屋内,随即,陈武从窗户外翻入,“世子。”

    风铃丁零当啷的吵死了,裴如衍面无表情地将风铃摆正,不让它发出半点动静。

    待风铃没了声响,裴如衍缓缓开口,“你去趟金陵,给夫人带句话。”

    隔日。

    沈桑宁看见快马加鞭赶来的陈武,并听对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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