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言语威胁,虞绵绵双手无处安放,是真无辜啊,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很无辜。

    一对眉毛都暗藏心事,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不要生气,她不能跟宣王置气,只好温声道:“我的腿也不能安殿下身上啊。”

    外面马还在驰骋,马车内两个伤患仍是挨在一处。

    谢玄被她呛一声,现在是对她哪哪都不满意,“你给本王起开!”

    “那我这次真站起来了哦。”虞绵绵试探。

    “等等。”谢玄皱着眉,从座位下摸出一把剪刀,对着她与他缠绕的发梢就是一剪刀。

    剪掉的,全是虞绵绵的头发。

    一部分散落在两人身上、马车上,而被发钗固定一支小辫子,仍旧缠绕在谢玄的发冠上。

    视觉上,就是谢玄的发冠上,多了一条细软的小辫子。

    虞绵绵惊愕地低头看看,抬头看看,伸手摸摸右侧少一大截的头发,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我的头发!你这人怎么这样!”

    谢玄瞪她,“起开!”

    虞绵绵到底气弱一节,心里诅咒他,行动上还是站起来。

    刚站直,车轱辘突然过了一个深坑,马车咕咚一晃动,她又要跌坐下去。

    谢玄睁大眼,生怕自己的腿被她三次重创,双手一伸,将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皆是一愣。

    少女香甜的气息伴随着焦味,似在周身缭绕不散,她眉心一点熏黑痕迹,衬得她双眼纯粹,明亮无瑕。

    谢玄眉眼戾色消失了瞬息,反应过来后,当即用力推开她。

    “嘭。”虞绵绵摔在马车里,本来就酸痛的手腕感觉都要折了。

    不是感觉,手好像真的动不了了。

    她真的很想骂人,还很想哭,不过都忍住了。

    马车还在持续颠簸,她忍辱负重道:“殿下,你快去让马停下来啊!”

    谢玄也不想死,满脸郁色,“本王腿都动不了了!”

    虞绵绵茫然中透着惊惧地“啊”了声,“那,那怎么办?”

    “跳车。”谢玄道。

    虞绵绵摇摇头,不用看都知道外面什么光景,她就是跳楼跳成这样的,不敢再跳车了啊。

    谢玄恶劣地笑道,“那一起死。”

    “我不要死啊。”谁要跟他死一起啊,虞绵绵想回家。

    正在此时,几道马蹄声渐渐靠近。

    虞绵绵爬起来,用能动的手打开窗,看见后方的人,语气轻快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谢玄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救我的。”

    虞绵绵听了很不快,这会看自己的辫子还挂对方头上,无语至极,好声好气地反驳,“是我爹的人,是来救我的。”

    谢玄睨她一眼,讽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平阳侯只是食君之禄,京机卫何时成你爹的了。”

    完了,这下虞绵绵说不过他了,扭过头去不理会,朝周绝期招手,“周大人,我手断了一只,快先救我出去。”

    周绝期一听,面上郑重几分,骑马上来,与马车齐平时,刚要伸手去抓虞绵绵的手,却听车内谢玄命令的声音传出——

    “先救本王!”

    来不及了,周绝期已经伸手使力,将虞绵绵拖出马车。

    少女的裙摆在空中飘荡,如油纸伞初开时伞面绽放的花,下一瞬,人已经稳坐周绝期身前。

    “握住。”周绝期肃穆地将虞绵绵的手搭在缰绳上,随后,他在马上起身,轻跃至马车车顶,翻身进入车中。

    背上谢玄,再从车内跃出。

    豪华的马车顷刻间跑出众人视线,只留一行京机卫和一个伤了手的少女、一个伤了腿的王爷。

    虞绵绵独坐马背上,看谢玄好像很生气,但是那条辫子还搭在他头上,他好像忘记了,略显滑稽。

    反正一看见辫子,她也很愤怒,但不敢说他什么。

    于是她目光移到周绝期身上,较劲地问,“周总旗,你是来救谁的?”

    第260章

    戒尺拿来

    周绝期帮谢玄接骨的手一顿,抬眸对上谢玄冷眼,他又低下头,没说话。

    虞绵绵轻哼一声,这样就够了,也不算输。

    这会儿,宣王府的护卫们终于赶上来了,赶上谢玄一顿热乎的骂。

    骂完后,谢玄指了指虞绵绵,“来人,把她给本王送走,本王不想看见她!”

    虞绵绵抿紧小脸,幽幽道:“送走我干嘛,殿下你不讲道理的。”

    宣王府的人都不讲道理,护卫临近虞绵绵时,周绝期出声,“殿下,属下送虞小姐回去。”

    谢玄不屑地勾起唇角,“收起你的好心。”

    虞绵绵眼看着护卫们逼近,心道危险,单手握着缰绳,跳转马头,双腿一蹬就跑了。

    护卫不知所措,看向谢玄。

    后者想打人,“怎么,还要本王教你?去追啊,她若死在城郊,本王怎么交代!”

    裴如衍、杜承州都看见她是掉下他马车里带出城的!

    护卫们听话地去追。

    谢玄吐出一口浊气,腿骨被周绝期一转,额头痛出一层汗。

    *

    此时的宁国公府。

    沈桑宁和裴如衍从马车上下来,下人找来外袍给裴如衍盖上,两人身上还算干净。

    裴宝珠就不一样了,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裴如衍冷呵一声,“下来!”

    “我不。”裴宝珠的声音很轻,一如刚回京那日,躲在马车里,非要许氏牵手才下车。

    而今天,是因为害怕,不祥的预感告诉她,接下来要面临的场面会比较严峻。

    这会儿,许氏听见风声从府中出来。

    沈桑宁未见其人,就听其焦急的声音:“宝珠,你这是又往哪儿跑了啊,宝珠!”

    只见许氏跑到马车前,马车的门敞开着,当看见里头黑黢黢的女儿时,许氏都忍不住一愣,“来,娘牵你下来。”

    许氏伸出手,裴宝珠不动,委屈道:“不要,大哥肯定会罚我。”

    许氏尴尬地朝裴如衍看一眼,然后诱哄道:“宝珠啊,你大哥怎么会罚你呢,不会罚你的。”

    “真的?”裴宝珠狐疑。

    裴如衍淡然地转过身,不谈真假,挽着沈桑宁进了府。

    许氏松口气,“你看,你大哥都走了,不会罚你的。”

    裴宝珠眼巴巴望着他们走远,才慢悠悠地伸出手,小黑手搭在许氏的白胖的手上,一下子就把许氏的手染黑了。

    母女扶持着进了府,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刚抬起,四个本该在怡景轩的婆子就从两旁闪出来——

    “四小姐可真让老奴们好找。”

    许氏下意识要护一护,前院的护卫长又小跑过来,对方客客气气地道:“二夫人,世子请四小姐过去问话。”

    裴宝珠一听,赶忙缩到许氏身后,熏黑的花脸上只有两只大眼睛是干净的,“娘~”委屈地流下两行清泪,脸上瞬间多了两条泪痕。

    可许氏护着也没用,四个婆子有了世子给的底气,直接上前把这位娇贵的四小姐拽出来,好声好气地道:“四小姐乖,别让世子久等了。”

    许氏要追,护卫长在一旁斟酌道:“二夫人,您可以去围观的。”

    许氏当然要围观,宝珠可是她的女儿啊!再说,她怎么也是裴如衍的长辈,当着她的面,拖拽她的女儿,世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等许氏赶到时,裴宝珠已经跪在地上了,宁国公和虞氏没来,高位上坐着的成了这对年轻夫妇,连余嬷嬷都站在一侧。

    余嬷嬷得了示意,严肃开口——

    “四小姐为何出去,从哪出去,好好交代。”

    裴宝珠吸了吸鼻子,伸手指了指上首的沈桑宁,“我看见她出去,所以才跟着出去……嗯,狗洞出去的。”

    说到狗洞,嗓音轻了许多。

    被指的沈桑宁还没生气,裴如衍朝余嬷嬷看了眼。

    随即,余嬷嬷走至裴宝珠身侧,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扬起戒尺,“啪”的一下,精准打在裴宝珠伸出来的手指头上。

    “四小姐说话指人的毛病,是时候该改改了,还有,您指的这位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您的长嫂,长嫂如母,难道平日里对待母亲,您也这般放肆的吗!”

    裴宝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戒尺,痛得精神恍惚,捂着手指哇地一下放声大哭出来。

    这一幕,看得许氏如何能不心疼,想冲上去护着女儿,却被一排护卫拦住。

    “二夫人,世子正在管教四小姐,还请您暂时不要插手。”

    许氏气得快厥过去,也只能在外面看着。

    “啊啊呜呜呜啊——唔。”裴宝珠闭眼大哭,突然口中被塞进一块布条,让她放不出声来。

    余嬷嬷皱眉,“大户人家的千金,不该像四小姐这般嚎啕大哭,就这样,塞着布条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就是四小姐目前努力的标准。”

    裴宝珠没了声音,厅堂中清净了些,此时裴如衍才缓缓开口,“今日推你嫂嫂的,是哪只手?”

    秋后算账了,裴宝珠害怕地往后挪了挪跪的位置。

    “不说的话,就算是两只手了。”裴如衍冷漠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任性的妹妹。

    裴宝珠仰着头。

    裴如衍弯了弯身,伸手将她嘴里的布条抽出,“说话。”

    只见一只小黑手伸了出来,“这只,我不是故意的,嗝。”

    裴如衍肃着脸,“不是故意的?你下意识的行为足够说明了你有多任性,叔父叔母惯着你,才有你今日。”

    “这是京城,难道每日都有人为你兜底吗?”

    “你跟踪你嫂嫂,差点葬身火海,若我们当时已经离开,你现在还能不能安然地跪在这里?可你竟还怪到你嫂嫂头上,怪她让你丢了脸?”

    “你推她时,可有想过她还怀着身孕?”

    裴如衍眸光渐冷,一抬手,余嬷嬷就将戒尺放在他手心里。

    他拿着戒尺,“手放平。”

    裴宝珠不敢放平,立即要收回手,手肘却被一个婆子抓住,硬生生地放平在空中。

    厅堂中响起“啪啪啪”三下,挥动戒尺时,速度快得都能听见空气中,风被打的声音。

    “知错了吗?”裴如衍问。

    裴宝珠痛到麻木,耳朵嗡嗡的,没听清,下一瞬,手上又被打了三下。

    “啊——”她再次大哭,这次没被塞布条,到底是千金小姐,塞布条不太好看。

    嬷嬷伸手,手动将她下颚阖上。

    第261章

    扬州大雨

    许氏在外面看得焦心不已,但刚才裴如衍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得知事情全貌,反而不敢去置喙了。

    毕竟是女儿错得离谱,一会儿跟踪,一会儿推人。

    还差点葬身火海,许氏一想到女儿的任性差点自食其果,就心慌不已,哪里还会去怪裴如衍管教。

    裴如衍的言语,真的是说给宝珠听的吗?许氏觉得未必,也可能是说给她听的。

    宠女无度,只要宝珠一日不在视线内,就有可能闯出她无法承担的祸事。

    里面,裴如衍还问,“知错了吗?”

    这回,裴宝珠听见了,点头如捣蒜。

    伸着的小黑手已经泛起红血条,疼得蜷缩起来。

    裴如衍没扔戒尺,还给了余嬷嬷,让其将戒尺和裴宝珠带回去。

    裴宝珠哭着走了,出了厅堂,却没瞧见许氏身影,更是委屈悲痛。

    二房的一走,安静不少,裴如衍还站在原地。

    一直没说话的沈桑宁,忽听他轻微地叹了声,于是上前,低语道:“我们回去吧。”

    这一世,她都不用做“坏人”了,该说教的,全让裴如衍说教了。

    他回头看她,眼底躁意消散,“嗯。”

    沈桑宁不忘派人去平阳侯府问一声,看看绵绵是否安全回府。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

    这一天,终于被沈妙仪给盼到了。

    前世,正是八月十四戌时,扬州大雨生水患,后半夜,八百里加急就将灾情传入京城。

    白日里,沈妙仪心情依旧很好,等待着水患的消息。

    其他各院都各司其职,并无异处。

    怡景轩的裴宝珠手疼,但还是得被余嬷嬷要求学规矩。

    谁让余嬷嬷孤独一人,也不用回家过中秋呢,就留下来跟她“作伴”了。

    而今天段湘烟没来,说是病了。

    彼时,段姨娘还在自己房里做鞋,一边想着儿子去了边塞会不会住得惯、吃得惯,何时抵达边塞。

    虽然离别还没多久,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听闻边塞的风沙很大,段姨娘想做几双厚底的鞋,这样风沙不会灌进去,到时候寄过去。

    想到明日是中秋,不能与儿子团聚,她思念之余,更多的,是担忧裴彻会不会孤独。

    思及中秋,又联想到自己的侄女,中秋还是应该让湘烟回去过节,毕竟双亲尚在,留在府中过节像什么样。

    段姨娘正要去找侄女说一声,明日带些礼品回家,却听她上回风寒未愈,今日醒来又加重了。

    于是急忙赶过去。

    一进门,就见段湘烟憔悴地躺在床上,嘴里虚弱地喊着,“姑姑。”

    段姨娘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请大夫。”

    “大夫已经来过了,”段湘烟咳嗽几声,“让我这两日不要见风,怕是学不了规矩了。”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你好好休息!”段姨娘替她掖被子,满脸担忧。

    段湘烟难受道:“姑姑,中秋团圆,我若回不了家,我爹会不会怪我?”

    段姨娘脱口道:“你只管留在这养好身体,我派人去跟你爹说一声就是。”

    段湘烟感动地眼角出泪,点点头,段姨娘拿着毛巾帮她擦脸,照顾许久才离去。

    那厢,沈桑宁得知段湘烟病了的消息,冷嗤一声。

    估计就是装的。

    俗话虽说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可真的住惯了金窝银窝,谁要回狗窝?除非是落叶归根。

    段湘烟就是这种状态,已经开始把国公府当成家,一心要留下。

    关于她要如何勾引裴如衍,等她找到机会,肯定会诱导裴宝珠出主意。

    如今怡景轩里外,都是眼线,沈桑宁并不担心。

    让她更担心的,是今夜,能否是个平安夜。

    夜色已至。

    戌时,京城并未下雨。

    沈桑宁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乌压压一片漆黑的天,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凉风吹在身上,让她心慌。

    不知为何,她有种强烈的不安,面对天,她太过渺小,所以什么都算不准,什么,都抓不住。

    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

    肩上蓦然一重,她回头看,裴如衍悄然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了件厚重的外衣。

    “天凉。”他道。

    也没有催促她进屋,而是站在她身侧,执起她的手,替她暖着。

    沈桑宁收回眸光,今夜,恐怕她也是睡不着了,至少要等到后半夜。

    同一时刻的扬州,比她心焦的,大有人在。

    扬州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入夜后雨势愈发磅礴。

    雷声轰鸣,人心惶惶。

    一处一进宅院内,灯火通明,少女穿着蓑衣,拎着食盒进到廊下。

    屋檐不停地被雨水击打,庭院里积满了水,少女进屋时裤腿都能拧出一壶水来。

    屋内窗子没关,年迈的男人透过窗户,望的是同一片天,却是不同的模样。

    苍穹似裂,你不知它何时会化为凶猛的野兽,趁着黑夜,将你吞噬。

    “祖父,喝点粥,早些歇着吧。”姜璃将食盒打开,端出热喷喷的粥。

    姜太爷背着手,满怀心事,“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姜璃抓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祖父,熬夜伤身。”

    姜太爷仰望天上看不见的月亮,“璃儿,这次不能回家过中秋了。”

    姜璃点头,嘴角弯了弯,“但是堤坝已修建完成,待雨停,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虽然会错过中秋,但也能团圆。”

    “虽然雨大,但是我方才去瞧了,水位不算高,祖父不用担心。”

    姜太爷摇头,“璃儿,你要明白,没经过时间检验的成品,不算成品,就如修造楼屋,屋顶漏不漏水,造屋的人说了不算,天终有下雨的一天,到那天,成效方显。”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让万一出现,对了,今日下游的百姓可否配合疏散?”

    姜太爷说完,姜璃面上凝重一分,“大多数都不愿意,祖父,我们堤坝修得高,水涨不上来的。”

    第262章

    水患危机

    “不愿意?”姜太爷急得团团转,“不行,快去官府调派人手,务必连夜将下游百姓疏散!”

    说着,姜太爷连蓑衣都忘了穿,就要往外跑。

    “祖父!”姜璃看了眼桌上没动的粥,追出去拖住,“大半夜的,仅凭两句揣测之言,他们不会配合的啊!房屋是百姓的根,他们舍不掉!”

    只这一会儿,大雨将祖孙俩淋成落汤鸡,姜璃还好,她蓑衣斗笠未摘。

    姜太爷花白头发湿哒哒垂下,固执道:“性命与屋舍,孰轻孰重?必须疏散!璃儿,没人能担得起这个万一啊!”

    姜太爷甩开孙女的手,去开院门。

    姜璃见拗不过,转身跑回屋里取蓑衣斗笠和伞,再追上去,态度强硬地给姜太爷披上。

    此行监督修葺堤坝的钦差就住隔壁院子,还在担忧大雨会不会将种在庭院里的花浇死,突然听到姜氏祖孙俩的大嗓门,说要疏散什么百姓。

    没过多久,宅门就被敲响,外面是姜璃的声音,“卢大人,我祖父要去官府借用人手疏散百姓,还请您一同前往。”

    一天天的,就这对祖孙俩事最多。

    卢钦差本来想装睡,不理会的,奈何姜家的小姑娘和姜老头一个倔样,不开门就一直敲,也不管你睡没睡。

    “卢大人!快开门!我知道你没睡!卢大人!等回了京城我爹会感谢你的!”

    糟糕,差点忘了,姜璃她爹是个御史,更倔!

    这家人真是绝了。

    卢钦差赶紧让下人去开门,自己换上一副笑脸,撑着伞走出去。

    门外,形单影只的少女穿着不符合身型的宽大蓑衣,即便戴着斗笠,脸上还是湿漉漉的雨水。

    卢钦差心道一个姑娘家,干嘛要出来做这些累活,姜家的男子难道是死绝了?到底也是有女儿的人,卢钦差的假笑中多了一分关怀,“姜姑娘,方才我在屋里休息呢,没听见,你怎么淋成这样了,小姑娘总淋雨不好的,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姜璃摇头,一脸急色,“我祖父已经去找知府了,您此行也带了侍卫来,请您一道去吧!”

    卢钦差拧眉,“你们也太突然了,那堤坝好好的,没事疏散什么百姓啊,他们白日里不配合,难道晚上就配合了?胡闹嘛不是!”

    姜璃仿佛没听到他的抗拒,“卢大人,快些随我走吧,我祖父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边说,她边抬手,试图上手拖人。

    她实在怕祖父一人离开太久,出什么事。

    卢钦差吓一跳,避开她的触碰,无奈道:“怎么还上手了,我随你去还不行吗!走走走。”

    姜太爷一人先跑到了知府府邸,被门房请了进去。

    大半夜,被吵醒的知府怨气很重,但看见姜太爷,怨气就憋了回去,先是恭维一番,但姜太爷直接说出来意,让知府脸上挂不住笑。

    知府愁道:“并非下官不愿调派人手,实在是此举过于激进了,这人人都知道河堤不会出事,还要在大半夜挨家挨户强制转移,恐怕引起民愤,若今夜没有洪灾,明日官府怎么下得了台?”

    姜太爷皱眉,“没有洪灾,不好吗?”

    知府一噎,“当然好,但百姓会觉得官府多此一举,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您看啊,大多数的男丁,明日上工的上工,开店的开店,读书的读书,半夜打扰他们,那明日他们就没精神头了,少一日工钱,他们要闹起来怎么办?何况马上就宵禁了,官府不能视律法为无物吧?”

    理由之多,让姜太爷无法逐一反驳,只正色道:“你不会忘了,上一任知府是因何被抓的吧?”

    知府又是一噎,想到上一任知府因贪污修缮河道的银款,下场凄惨,再听外头卢钦差也来了,随即改变了态度,“下官这就调派人手,还请保证百姓的安全。”

    就光是调派人手,就花了近一个时辰。

    等衙役和护城军去敲响四街八巷的人家,街坊都是怨声载道,没几个愿意搬走的。

    即便是临时。

    谁会愿意大晚上被叫起来躺外面去。

    “一天天的事怎么那么多!”

    “这雨都下了几天了,也没见有事啊!”

    条件稍微殷实些的,比如下游城西的周家,周家的小儿子表示道:“那种随便搭建的难民营,谁要住啊!还不如我家柴房呢!”

    最后,都是被强行转移的,百姓们的怨气很重。

    那临时搭建的营帐,在上游,徒步走过去都得一个时辰,晚上可怎么睡呀!

    连条件殷实的人家都被迫配合了,唯独这周家剩下一个老太爷,瘫痪在床上,意识模糊已是弥留之际,根本没人敢动。

    若是抬过去,只怕还没到营帐,半路就没了。

    对于老人家来说,是受罪,“死,也要死家里。”他虚弱道。

    床榻边,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握着老人的手,“阿爷,我陪你。”

    周老爷年过古稀,这些年与兄弟来往得少,妻子在去年病逝了,大儿子死了,大儿媳改嫁了,大孙女随着改嫁了。

    二儿子做狱卒,前些年被犯人打死了,二儿媳病死了,留下年幼的小孙女,日子越过越不景气。

    三儿子做点小生意的,赚的足够生活,有两个任性的儿子,但三儿媳是个精抠的,不舍得给老二的女儿花钱。

    所以这小孙女,一直是跟在周老爷身边的。

    三房被官兵强制转移,都不知道带上她。

    周老爷叹着气,忽听一声“阿兄”。

    周老爷的弟弟身体健朗,被转移的时候经过周家,来探望他,“兄长,你别怕,这水淹不上来,最多明日,我们就回来了!”

    周二爷家过得还没周家好,但一直让周二爷引以为傲的,是孙子在京城做官,大名鼎鼎的京机司里当小头头呢!

    周老爷见周二爷一家来了,垂死病中强撑着坐起,将小孙女的手交到周二爷手上,“拜托了。”

    小姑娘不想离开,忍着情绪没有哭闹,“阿爷,我不要离开你。”

    阿爷的身体可能撑不过一两日了,她怕见不到阿爷最后一面。

    这个世上,她只有阿爷了。

    周老爷亦有所觉,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听着外面的雨声,和官兵催促的声音,嘶哑地对小孙女交代道:“素素,听阿爷说,那位姜大人治河有些年头了,你要听他的,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官府什么时候说可以回来,你才可以回来,知道吗?”

    年仅六岁的周妙素掉着眼泪,点点头。

    周老爷又道:“往后三房若对你不好,待你稍微长大些,就去京城找你大堂姐,她如今嫁入公府,即便是为了颜面,也不能弃你不顾的。”

    第263章

    米,米,我的米……

    周妙素继续点头。

    周二爷的家眷在外面被官兵催得不耐烦,于是也朝屋里催促,被周二爷骂了一句。

    周老爷急咳一声,最后看一眼小孙女,临终托孤地朝周二爷望去,“拜托了。”

    周二爷保证道:“放心,就算你家老三不养她,我也养得起!”

    语罢,拖着周妙素离开。

    周老爷安心地倒在了榻上,听着雨声,浅浅呼吸。

    宅院外的脚步声一直持续了一两个时辰,才将下游的百姓转移完。

    后半夜的雨势并未转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难民营里怨声载道,虽然雨大,但是没有洪水啊!营帐里潮湿得很,一张张床搭得老高,走出营帐就是混着水的湿泥。

    有的人还想半夜偷溜回家,被官兵拦住,赶回营帐睡觉。

    因着雨势大,天亮得晚。

    不过京城天亮得挺早的。

    其实天还没亮,但有一种亮,叫做沈桑宁觉得要亮了。

    她装睡了一夜,其实一夜都清醒得很。

    装睡,是为了骗过裴如衍。

    因为他要早朝,她不想他陪着熬夜,所以装睡着,实则是为了让他睡着。

    已经到了寅时,还未有消息传回京,说明扬州水患的危机解除了。

    沈桑宁终于彻底安下心,再一会儿,裴如衍都该起了。

    她闭上眼,不出片刻,就睡了过去,睡得格外熟。

    待天蒙蒙亮时,裴如衍将她被子掖好,穿着官服出门。

    走到屋外时,空中正飘着几粒小雨。

    陈书自然不会让世子淋到一滴雨,早就撑着伞备着。

    这厢,沈桑宁是安心入眠了。

    殊不知福华园的沈妙仪,疯了一夜。

    起初是盼着,兴奋地等待消息,一夜都不困。

    没盼到水患的消息,她还安慰自己,或许是传消息的人慢了,可后半夜还没有消息!她就坐不住了!

    在屋内砸光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散落了一屋子的米。

    素云一般是夜里要回周家的,但昨晚很特别,被沈妙仪要求留下待命。

    沈妙仪想的是,只要一等到消息,就可以让素云去给扬州传信,让守米的管理者慢慢将米价哄抬上来,然后涨米价卖米。

    结果,倒是白留了素云。

    素云早就困了,看着正在发疯的主子,头疼道:“主子,您到底怎么了?您当心腹中孩子啊!”

    沈妙仪疯笑道:“怎么,我怎么了,我能怎么了,我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了,孩子,对,我还有孩子,有孩子有什么用?为什么事情会有变化?那些米要怎么办!”

    素云疑惑,“米?您囤的那些米吗?”

    素云也很想知道,那些米囤着做什么。

    狂笑完的沈妙仪,跌坐在地上,凄苦彷徨道:“怎么办,那些米怎么办,我亏了!我现在没钱了!”

    素云不解,“怎么会亏?米放在那儿,还是您的啊,卖出去不就成了?”

    “是啊,”沈妙仪眼睛一亮,“原价卖出去,我至少不会亏!去,你去给扬州传信,让他一天之内,把米卖完。”

    “一天?!”素云瞠目结舌,“那么多米,怎么卖得掉。”

    却见沈妙仪面色诡异,素云不敢多呆,生怕自己受到伤害,赶紧出去给扬州的仓库去信。

    回到周家时,天已经亮了。

    周韬阴鸷着脸,坐在床榻上,看见素云归来,就阴恻恻地盯着她,“昨夜去哪儿偷汉子了?”

    难听的话,让素云忍不住反唇相讥,“越是爱偷人的人,才觉得别人会偷人。”

    “你说什么?”周韬大怒,去解腰带。

    素云见状,下意识就要跑出去,却被周韬眼疾手快抓住,一把拽回,扔到床上。

    “周韬!你要做什么!你再敢打我,主子不会放过你的!”素云大喊,为自己壮胆。

    “不会放过我?”周韬好笑道,“这话你说了好几次,她哪次为你出头了?一个贱婢,也敢跟我叫喊,果然是主仆一样贱,合该好好教训!”

    说着,抽出腰带,就往榻上女人打去。

    本来就对沈妙仪颇多怨气,周韬打不了沈妙仪,打她的丫鬟也好,“贱人骗我!她偷人,她娘偷人,你也敢背着我偷人!”

    他一遍遍咒骂,伴随着屋内一声声凄厉的哭喊,隐隐约约地传出屋外。

    路人邻居见怪不怪,摇着头离开,不愿管腌臜事。

    打婆娘的男人不少,有时候好心管了,不仅不会被感谢,还徒惹一身骚,见惯后,也就没人爱管了。

    等到屋里的男人要出门的时候,自然就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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