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36章

    消息很快被送到牧汉霄面前。谢鸣与牧汉霄简单说过此事,牧汉霄沉默坐在电脑前,电脑上插一个U盘,显示屏正在播放那晚酒吧泳池边发生的一幕。

    一群人围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兴奋叫嚣,把女孩推进泳池,拽出来,又推进去,而牧知野就在一旁傲慢地看着,仿佛一切事不关己。整个录像看起来是由手机拍摄监控录像里的画面,画面截止在牧羽出现之前。

    “他们哪来的录像?”牧汉霄问。

    谢鸣答:“有一部分内容是孩子们自己录的,酒吧的监控画面似乎是孩子们偷偷跑进酒吧用手机录的像。”

    “想办法让人收了她们的手机,禁足。”牧汉霄说:“尤其看住方宛涓。”

    “赵夫人那边动作很快,其他女孩及其父母已经接受了调解,只有方宛涓比较特殊。她的父亲曾是一名警察,后来因公务去世,母亲再嫁后再添一子,她与重组家庭的关系并不好,他们唯独没有与她谈拢。”

    牧汉霄看完了U盘里的所有内容,面色漠然:“命都不要了。”

    他靠在椅背上,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理,谢鸣静静在一旁候着。

    最终,牧汉霄开口道:“让李冰去盯方宛涓。”

    谢鸣刚点头,助理就打来电话,说他的弟弟牧知野到公司来找他了。牧汉霄不在公司,听到这个消息微微皱眉:“让人把他送回去。”

    助理在电话里很为难,说牧知野无论如何都要见他。大家都不敢惹这位小少爷,最后牧汉霄便让他们把人送到自己的公寓来。

    谢鸣离开了公寓,很快牧知野到了。他一进门就露出委屈的样子,把母亲那天一大早把他教训一通的事全部与牧汉霄说了。之后母亲又忽然管他特别严,问他在学校都交什么朋友,还让他每天一放学就必须回家,不许在外面逗留太久。

    从前牧知野在裕市的时候哪受过这种管束,父亲和母亲都忙于事业,对他的学业很宽容,所有要求和心愿更是全都满足。大哥虽然很少在家,对他也耐心大方,从不训斥他。

    但母亲不知为何,不仅给他请私人老师,还开始查他的成绩单。他的成绩自然不能看,母亲因而又发了火。牧知野简直无法理解这种态度的转变,这几日净与母亲吵架。

    “是你从前告诉我,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我说我不喜欢念书,你还说以后总有一份属于我的事业,你只希望我开心快乐。现在你突然要求我和大哥二哥一样,我怎么可能做到?”

    “妈妈不是要你像哥哥们一样,是让你向他们多学习,你不是最喜欢大哥吗?你难道不以他为榜样?哥哥们不可能永远都是你可以庇荫的大树,小野,你要长大了!”

    为什么不可能永远是他的大树?大哥二哥是他最亲密的家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血缘谁来都无法斩断。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像大哥或是二哥一样?他只是牧知野,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牧知野一气之下从家里跑了出来,回到裕市第一个想找的就是牧汉霄。他从小就依赖他的大哥,在牧汉霄面前比在其他人面前都要乖许多。

    因而他格外讨厌牧羽。他一直反感父亲把牧羽接回家里的行为,也认为大哥根本一次都不该去那可恨的云海。这种厌恶的感情不仅仅继承于他的母亲赵梦令,还来源于多年来大哥与这个私生子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

    “这段时间你应该待在妈妈身边。”牧汉霄说。

    牧知野置气:“不要,反正她也烦我,都眼不见为净最好。”

    他对牧汉霄撒娇:“哥,你和妈妈说说,让我回来裕市念书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住。”

    “不行。”

    “为什么!”

    “我结婚了,和你嫂子住。”

    牧知野无聊坐着,又好奇问:“你和嫂子还没打算要小孩吗?”

    “小孩子不要管太多。”

    “都说我不是小孩!”

    牧知野躺在沙发上生闷气,牧汉霄的手机响起,他看一眼来电显示,起身离开客厅,接起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费尔。二十分钟前,牧云霆让牧羽回一趟碧波堂,似乎没有要事,只是想见他一面。

    比起与赵梦令的关系,牧羽与他的亲生父亲牧云霆之间至少还有表面上的平静。牧云霆不管事,牧羽也不招惹他,父子俩更多时候都处于一种互不搭理的状态,或许牧云霆也知道牧羽一直恨他把自己从亲生母亲身边带走,也知道牧羽脾气刺挠,所以不去触他的霉头。

    牧汉霄挂了电话,准备出门。牧知野见他要走,忙问他去哪,一副一定要跟上来的架势。牧汉霄没有与牧知野多话,随他跟着自己上了车,前往碧波堂。

    碧波堂依旧一派清闲雅致的淡色风景。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闲得慌,牧云霆忽然叫牧羽来,只闲聊日常和工作。如今碧波堂暂只有这一位主人,偌大的白色宫殿空空荡荡,池子里的鱼成日悠悠兜转,连个来逗它们的人都没有。

    牧羽捧着杯热茶坐在窗边,看着檐下淡灰的天空,牧云霆问他什么,他简单答了,望着外头青郁无边的草地,茶半晌没喝一口。

    牧云霆说:“山上风景是美,只是一个人住久了也无趣。”

    牧羽心想可不是么,要不是您老节操不保玩出轨,也不至于老婆孩子都不乐意跟你一起住。

    不过要不是这样,这世上也没有他了。牧羽想得不自觉乐。

    牧云霆忽然开口问他:“听说你最近在查一个人?”

    牧羽收回心神,就知道老头子找他来不是为了什么拉家常缓和父子关系。他端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谁?我忙着工作,没空关心别人。”

    牧云霆提醒他:“赵作。”

    牧羽皱眉看向他。牧云霆说:“知道你在他的地盘受了气不高兴,可现在何家倒了,赵作那点小生意也没了,人灰溜溜跑去国外,你呀,就消消气,他好歹是你妈妈的人。”

    “您也知道,我这人心眼小。”牧羽冷淡道:“谁要是惹了我,我连芽苗带根都不想放过。赵作算什么东西?就是牧知野我也照打不误。”

    牧云霆皱眉:“小羽!你这脾气......唉。”

    牧羽故意说出刚才那番话,就是试探牧云霆的态度。他在心里快速思索着,牧云霆知道他找到赵作了,难道他也一直盯着赵作那边?为什么?

    牧云霆本想在说什么,看着他的侧脸,思路却忽而岔开去,又露出一点笑意:“小羽这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好看,这么漂亮的眼睛,咱们家里唯独你有。”

    听到这话,牧羽心中生出一股厌烦,牧云霆又说:“左右无事,不如在家多住几天陪陪我这个老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说说话,心情就总能好些。”

    “我很忙。”

    “你那小公司也运转好久了,怎么还需要你这个老板亲历亲为。”牧云霆漫不经心道:“爸爸给你添几个人手过去,你也能轻松不少。”

    牧羽别过头:“我不需要。那是我自己的公司。”

    “犟脾气。”牧云霆半点不恼火,仿佛见多了牧羽这样的性子,还呵呵笑:“和你的亲生母亲一个样。"

    这时管家前来,说是牧汉霄和牧知野都来了。牧羽听了回头一瞥,就见牧汉霄走上楼梯来,身后跟着牧知野。

    牧汉霄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牧羽无视了他的目光,牧知野喊一声爸,牧云霆笑着招呼人到自己身边,问他怎么跑回来了。牧知野不满瞥牧羽一眼,不喜欢他出现在这种地方。

    牧羽正不想待,起身就走。

    “小羽,晚上就留下来一起吃饭。”牧云霆在他身后说。

    牧羽冷淡应一声,与牧汉霄擦肩而过走了。身后那三个人他一个都看不顺眼,干脆进客房独自待着,不想与他们有多余交流。

    客房的窗外可看到碧波堂后山漫无边际的草地和林野。牧羽站在落地窗边点燃根烟,给范恩拨去个电话。

    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范恩在那边一一答应,最后在电话里笑着说:“帮你这么大的忙,你准备好报答我了吗?”

    牧羽一笑:“当然,以身相许我都愿意。”

    “可别!哥哥我纯直男。”

    客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两声,牧羽挂断电话,接着牧汉霄推开门走进来,反手锁门。牧羽不悦看着他:“我没有说让你进来。”

    “和爸聊了些什么?”

    “关你什么事?”

    牧汉霄来到他面前,牧羽无所畏惧抬头看着他。如牧云霆感叹,这双眼睛如此与众不同,美得令人惊叹,既有江南水乡浸润的墨色轻柔,又含着辽阔雪原里冰晶清透般的绿,叫人一见忘俗,受了蛊惑般移不开心神。

    牧汉霄注视牧羽的眼睛,又靠近他半分。牧羽后退,背抵到窗上。他有些紧张抵住男人的肩膀:“牧汉霄!”

    牧汉霄握住他的手腕:“你倒是听爸的话,这个家里你谁都看不上,唯独在爸面前乖乖的。怎么,他有哪一点对你好?”

    牧羽几乎要气笑了:“你脑子坏了是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听他的话?我只是懒得搭理他那个烂人——!”

    牧汉霄没听他说完,握住他下颚吻住他的唇,牧羽被压在玻璃窗上,吻充满压迫和占有欲,急促喘息和含糊的呻吟飞速充斥这个房间的角落,男人火热的气息像一道铺天盖地的网牢牢兜住牧羽,锁得他挣扎不得。

    门外传来牧知野隐约的声音:“大哥去哪了?”

    牧羽涨红了脸,牧汉霄扣住他后脑专注深吻,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将他箍在怀里,大手从衣摆用力抚进,色情地摩挲腰身。牧羽被吻得喘不上气,他抓紧牧汉霄的衣领,用尽力气把人推开。

    “哥?你在里面吗?”牧知野在外面敲门。

    牧羽喘息着靠在窗上瞪牧汉霄,转过身一言不发整理衣服。牧汉霄面色平静擦净嘴唇,随手整理好衣领,前去开门。

    “哥?锁门做什么。”

    牧知野疑惑站在门外。牧汉霄身形高大,挡在他面前,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爸爸和妈妈打过电话了,说好了让我这两天就住在家里。哥,你要不要也在家住几天?”

    牧汉霄的背后突然响起牧羽讽刺的声音:“你哥是大忙人,没空天天陪你玩过家家。”

    牧知野一愣,牧汉霄微微侧过身,他看到站在窗边的牧羽,一时迟疑不定看着两人,不知他们反锁门在房里交谈什么。

    他顿时醋坛子都打翻了,望着牧汉霄希望他能开口为自己说话。牧汉霄却什么也没说,牧羽朝他们走过来,牧知野恼火道:“我和我哥说话,你少指手画脚。”

    牧羽乐了,笑着说:“好好,你们好兄弟多多交流感情,我就不打扰了。“

    他径自走了,牧知野心里满是不快,不喜欢也不理解父亲和大哥对待牧羽时哪怕片刻的好脾气。只有这件事他始终坚定无条件地维护着母亲,把牧羽视作这个家的外来者和隐藏的破坏因素。

    他正要继续与牧汉霄说话,抬头却看见大哥的目光追随着牧羽的背影。那神情只有一瞬,牧知野看不真切,也看不明白。

    他忽然有些惶恐,眼望着大哥离开的身影,楼上楼下空旷静谧,白色墙壁如泛着冷光,堂中绿植散落成形,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点声音。

    晚餐的气氛十分诡异,牧知野心情低落,牧汉霄向来话少,牧羽只想赶紧吃完赶紧走,只有牧云霆像解读不出这兄弟三人的古怪氛围,兀自谈天。

    牧羽讨厌碧波堂,一刻也不想多待,吃完饭就起身准备走了。牧云霆没有再说要留他,只在他要走之前与他说了句话。

    “你在赵作地盘上受的委屈,爸爸替你找回来。”牧云霆对牧羽说:“不要再揪着他不放,安心过好你的生活,去吧。”

    男人的语气一如平常温和,此时却有种令人紧张的威严感。牧羽若无其事说知道了,坐上车离开碧波堂时,他若有所思回过头,看着这栋白色的建筑渐渐远离,隐没于黄昏夜色下的树林之中。

    很可惜,他从来不爱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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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出现个BUG,牧羽与牧知野起冲突的酒吧与后来枪击何诚的酒吧不是同一个,已修改BUG部分

    第37章

    方宛涓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她戴顶帽子,口罩遮住脸,跑了很远找到一家副食店,借用座机和同学打电话。

    同学接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后却马上变得不想多聊,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方宛涓着急:“我把备份带出来了,我们一起去电视台找那位记者姐姐,这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同学却说:“阿涓,对不起,我们已经答应他们再也不提这件事情了。你也不要把证据发出去,我们以后还想念大学,也不想爸爸妈妈丢了工作。”

    同学挂了电话,方宛涓离开副食店,站在街边发呆。

    她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曾经被何诚和牧知野欺凌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回放,令她日日夜夜无法安眠。凭什么?就因为她们没有权势依靠,就可以被随意踩在脚下,连求救都要被扼住嗓音?

    她没什么好怕的。爸爸不在了,为了保护别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妈妈和别的男人组成了新的家庭,而她不在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庭之中。

    方宛涓重新戴好帽子,沿着路朝一个方向迈开腿跑去。

    牧羽被手机响声吵醒时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公司拿下重要项目,昨晚开庆祝会开到十二点,他困得不行,就近在酒店开房倒头就睡,梦都没开始做就被电话吵醒。

    他顶着一头起床气摸来手机,看到是郁荆打来的电话,脸色顿时好了很多,坐起来接电话。

    郁荆却带来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兰末不见了。

    自从上次他带兰末去了趟白哈尔湖,兰末似乎对雪山中的冰湖草原非常喜欢,回到裕市后总念念不忘,巴巴问牧羽什么时候可以再去。

    自从车祸后,兰末常常不爱说话,对任何事没有兴趣的样子。现在终于能有点喜欢的东西也很好,牧羽便又把她送回布加什克的母亲身边,并给她们买了辆新车送过去,这样不仅有母亲可以陪伴兰末,空闲时安娜还可以开车带她们去湖边玩。

    “什么时候不见的?”牧羽一边听电话一边起身穿衣服。

    郁荆在电话那头说:“我和安娜去医院开药,回来就看见家里的旧车被开走了,兰末不在家,打她的手机不接,而且,

    而且......”

    “而且什么?”

    “很久之前,李给过我一把手枪,说如果发生任何意外可以用来防身。”郁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懊恼:“那把枪我一直放在床底下,有一次我给她分享你小时候的照片,不小心被她看到了枪。这次她好像把枪也带走了。对不起,赫尔金。”

    牧羽深吸一口气。他拨打兰末的手机,对面已经关机了。事情严重起来,他换好衣服,立刻买好飞往布加什克的机票。

    他的睡眠严重不足,换好鞋从床上起身时甚至有些晕眩。这时他又接到一个电话,却是柳姝嫣打来的。

    自从兰末从车祸中醒来后,他们几乎再也没有见过柳姝嫣,只知道柳家的兄弟二人因经济罪和伤害罪被捕,不久将进行宣判;而柳姝嫣的父亲也没了踪迹,听说他在泓丰的位置被彻底架空,连名字都从公司名单上消失了。

    柳姝嫣在电话里问:“末末让我去白哈尔湖找她,但是我联系不上她了,她在你身边吗?”

    柳姝嫣找过兰末几次,兰末一概不见。她时而情绪不稳定,听到柳姝嫣的名字就哭,一次失控在电话里与柳姝嫣大吵一架后,柳姝嫣就再没有主动联系过。那晚兰末整夜不睡,坐在床边发呆到天光破晓。

    兰末让柳姝嫣去白哈尔湖找她?牧羽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心中不安也在扩大。他回答柳姝嫣说不在,挂断电话后匆匆下楼。

    与此同时,牧汉霄得知牧羽准备启程前往布加什克。彼时他也从睡梦中被吵醒,起身时绸被滑落,露出结实精壮的赤裸腰背。

    他刚醒声音沙哑:“确定是兰末把枪带走了?”

    电话那头赫然是安娜略显焦急的声音:“是,她的状态一直不大好,恐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情。赫尔金说尽快赶来,我担心赫尔金的安全。”

    牧汉霄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一黑,接着一亮,显示当下的日期和时间。

    很快就到牧羽的生日了。

    凌晨四点。

    李冰将车停在郊外树林中,下车沿着小路疾行。他一身黑衣,循着脚印进入深林,在林中找到一座桥。

    桥下是一条河,河是大江的一条支流分脉,四周杂草遍布,河底很深,滩上立着禁止游泳的警示牌。

    几个黑衣人站在河滩上,将一个瘦弱的人抛入河中,那人身上系了块石头。“咚”一声,很轻的水花声消失在水面,那几个人没有逗留,很快离开现场,驱车离开了河边。

    李冰记下车牌号,接着几步跑到桥墩边纵身一跃,从坑洼的土坡滑下跳到河滩上。他快速脱下外衣和鞋袜,抽出匕首毫不犹豫跃入水中,没入流动的河水。

    两分钟后,哗啦一声水响,李冰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又一头钻了进去。这一次过了整整四分多钟,李冰猛地从水中冒出来,有些艰难地朝岸边游去。

    他浑身湿透,喘息着将从水里捞出的人放在岸上。夜晚昏黑,被李冰从水里捞出来的正是方宛涓。女孩紧闭双目,面色青白,脖颈撕裂开一条恐怖的豁口,血已经流净了。

    女孩死了。李冰最终还是没能赶上,他追踪了一夜,此刻疲惫地跪在女孩面前。良久他拣来自己的外衣,细细将女孩的身体裹好,盖住那张青涩的脸庞。

    春天的白哈尔湖绿坡环绕,雪山发着光,天空湛蓝如洗,仿佛天堂近在咫尺。

    打了无数个电话后,兰末的手机终于接通。车在春日的雪原上飞驰,牧羽很生气地问:“跑哪里去了?”

    兰末在电话里道歉:“对不起哥哥,手机没电了。”

    牧羽信她的鬼话。好在兰末配合地给了他位置,牧羽开着车一路上山,终于在山腰处的一个小木屋旁找到了兰末。

    然而他看到兰末后,又是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冷的天,女孩只穿一条连衣裙,她竟然一个人坐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山崖边!

    牧羽扔下耳机下车,砰的关门声引起了兰末的注意,兰末回过头,朝他笑:“哥哥。”

    女孩一双细白的腿在千米高空之上轻晃,牧羽手脚都有些冰凉,紧张道:“坐在那里太危险了,兰末,快回来。”

    兰末只摇摇头,背对他望着天空。牧羽小心靠近过去,他生怕兰末做出危险的举动,只好说:“我过来陪你坐着好吗?”

    “好啊哥哥,来。这里风景好美。”

    牧羽稍微松了口气,他脱下棉袄,只穿一件高领毛衣,过去给兰末披上衣服,然后坐在她身边。这下悬崖边坐了两个人,牧羽也是个胆子大的,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拉住兰末,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兰末做傻事。

    “之前安娜阿姨和郁荆阿姨带我来这里玩,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牧羽随着兰末手指的方向看去,这里的风景的确很美,从高空俯瞰如海的湖泊,绿色的原野在雪山中流淌,星点房屋散落其中,如一片世外桃源。天空离得那么近,让牧羽莫名想起那一次牧汉霄带着他跳伞,降落时手指好像都能碰到蓝色的天空,流泻的云烟在指间穿梭。

    牧羽低声说:“末末,我们下去吧。就算不坐在这里看,白哈尔湖也有很多美景。”

    兰末却淡淡道:“哥哥,连你也要管着我吗?”

    牧羽实话实说:“我怕你掉下去。”

    “从这里掉下去,就像一脚掉进了天堂。人死后如果真的有灵魂,咱们的灵魂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么美的地方了。”

    兰末望向牧羽,声音温柔纯真:“哥哥,你要和我一起吗?”

    牧羽下意识抓紧她的手,还没说话,就听身后传来汽车的声音,接着一阵急刹。他与兰末回过头去,就见牧汉霄和柳姝嫣匆匆下车,朝他们快步过来。

    柳姝嫣脸色发白,冲兰末提高声音:“末末!怎么跑到那种地方坐着?快过来!”

    费尔跟着牧汉霄下车,牧汉霄走在前面,一双黑眸死死盯着牧羽:“牧羽!”

    兰末忽然开口:“不许过来,不要打扰我和哥哥说话,不然我就拉着哥哥一起跳下去。”

    两人的脚步骤然停了。兰末侧身坐着,反手抓住牧羽的胳膊。她那么细的手腕,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抓得牧羽都疼了。

    “哥哥,你的答案呢?”

    “我不想。”牧羽答。

    山崖的风掠过两人脚下,吹得牧羽打起寒战。他们坐在高高的悬崖边,身形如空中摇摇欲坠的叶,快与天空融为一体。

    “这样啊。”女孩的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笑意:“也对。就算你爱的人一生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可还有郁荆爱你,还有朋友在等你。对不起哥哥,我不该对你说这种话。”

    牧羽说:“没关系,我们回去吗?坐在这里好冷。”

    兰末定定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牧汉霄开口:“牧羽,你先松开她。”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难得紧张,兰末却一笑,挽起裙摆从悬崖边收回腿,站起身。

    牧羽终于放松下来,他也跟着起身,刚想抬手扶兰末,一抬头却见牧汉霄和柳姝嫣忽然脸色铁青,两人正欲抬手制止什么,一个冰冷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那一霎那牧羽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听到兰末在自己身后笑,那笑声婉转,又带着一丝空荡。

    兰末以手枪抵在牧羽脑后,她并不看柳姝嫣,反而看着牧汉霄,很有兴致地问:“牧大哥,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扣下扳机,你接下来的一生会活在悔恨中吗?”

    牧汉霄呼吸深重,垂在身侧的手已出现细微的颤动。费尔在他的身后蓄势待发,柳姝嫣不可置信道:“末末!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把我从裕市叫来白哈尔湖,就是让我看你杀人吗?!”

    “你不会这么做,兰末。”牧汉霄的声音有一丝紧绷的沙哑。

    “咔哒”一声,兰末按开了保险栓。那一瞬间费尔拔出了枪对准兰末,柳姝嫣立刻拦住他:“把枪放下!”

    兰末依旧不理会柳姝嫣,只难过地看着牧汉霄:“你们总以为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了牧羽,你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吗?牧大哥,郁荆阿姨床底下的那些有关牧羽的照片全都是你拍的,对不对?我和牧羽结婚的时候,你的表情恨不得杀了我。你明明片刻也离不开他,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以为你是牧家不倒的顶梁柱,可真正的你只是个追着牧羽到处跑的笨蛋。”

    牧羽怔愣站在原地,悬崖的风吹进他的衣领,他冷得微微发抖。他下意识看向牧汉霄,牧汉霄面色紧绷,面对兰末指在牧羽脑后的手枪,悬丝般的恐惧摄住了他,令他几乎无法动弹。

    兰末把枪抵在牧羽脑后,牧羽被抵得偏过脑袋。兰末说:“牧大哥,我说得对吗?”

    “是。”

    牧汉霄被逼到临界,红着眼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他的脖颈爬上青筋,神经在太阳穴边疯狂地跳。

    “我不能失去他。”

    牧汉霄的声音仿佛被劈开的干裂木柴,带着一丝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不稳:“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兰末,把枪放下。”

    兰末笑起来。她的笑又变得甜甜的。她终于看向柳姝嫣,原本盛着笑意的眼神却渐渐淡了,淡到像看着曾经生命的来处,又像在看一个空无一物的白点。

    柳姝嫣喉咙干涩,试探叫她:“末末?”

    兰末说:“姐姐,我就要二十二岁了。你想知道我的生日愿望吗?”

    柳姝嫣说:“今年的生日我陪你过,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为你实现。从前是姐姐错了,以后每年的生日,姐姐都陪你过好不好?”

    兰末摇摇头,垂下拿着枪的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我的愿望是下辈子想做一个普通人家里的小孩,有一对很平凡但是爱我的父母,长大以后遇到一个我爱的普通人,正巧她也爱我。我们守着彼此,只有彼此,很老很老都还在一起。”

    兰末轻声道:“现在我要去实现我的生日愿望了。姐姐再见,祝你得偿所爱。”

    “砰”一声枪响,山谷间群鸟惊飞。牧羽感到温热的液体溅在自己的脸上,时间仿佛静止了。柳姝嫣空白的表情,朝他奔来的牧汉霄,风带来山谷中青草和野花的香气。他转过身,想握住兰末的手。

    兰末轻飘飘地落下悬崖,染血的裙摆像雪山中一道振翅的蝶翼。牧羽被一双手臂从后勒住,他整个人被牧汉霄抱离悬崖。柳姝嫣冲到悬崖边,被费尔生生拖回,她快疯了,一遍一遍恐惧地唤兰末的名字,秀白的手指抓过地上的草皮和土,抓了一手淋淋的血迹。

    牧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如坠冰窟。他被牧汉霄紧紧抱在怀里,牧汉霄捧着他的后脑,发烫的手心捂住他冰冷的脸庞,炙热体温挟裹激烈的心跳将他包裹,伴随头顶一声一声近力竭的喘息。

    那是在冰冷的悬崖上唯一为他挡住寒风与惊惧的存在。

    第38章

    牧羽浑浑噩噩地上了车。他很快开始发烧,吐了两次,吐到后面只剩胃水。牧汉霄把他送到布加什克的医院,他打着吊瓶,身体时热时冷,反胃作呕,又一直哭,牧汉霄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握住他哆嗦的肩膀。

    牧汉霄一刻没有离开他。他不想待在医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暴躁,牧汉霄抱着他低声哄,喂给他甜热的饮品,捉着他打针的手不让他乱动。

    等到牧羽的烧终于退了,牧汉霄把他送去了郁荆的家。牧羽疲倦地蜷在自己的床上昏睡,有时睁眼看到牧汉霄坐在床边,有时只看到郁荆和安娜。

    他数日晚上都做起噩梦,连续几日下来精神扛不住,半夜身体抽搐惊醒,连带把陪在身边的郁荆也惊醒。

    “赫尔金!别怕,别怕。”母亲紧紧抱住他,不断吻他的额头和脸颊,“噩梦都是假的,宝宝,别害怕,妈妈在这。”

    牧羽喘得厉害,他抱紧郁荆虚弱地喃喃:“妈妈,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郁荆抚摸着他的头发,哄他重新睡下,她艰难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哄睡儿歌,在牧羽耳边唱。她唱得七零八落,倒也神奇地哄得牧羽睡熟了。

    兰末的尸体在悬崖下被找到。柳姝嫣精神恍惚,后事是牧汉霄一手处理,牧羽稍病愈后,牧汉霄问牧羽,要把人葬在哪里。

    牧羽告诉他,葬在白哈尔湖。

    郁荆寸步不离守在牧羽身边,兰末的死同样给她带来极大冲击,谁知道表面温柔可爱的小姑娘会突然自杀?她甚至刚刚才知道牧羽和兰末是夫妻关系!牧羽隐瞒了她许多事情,郁荆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宝贝或许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快乐。

    郁荆自己是个心大没什么复杂想法的人,实际上她的人生有诸多坎坷,但她都扛过来了,也不觉得自己倒霉。可她好怕牧羽出事,看到牧羽一悲伤难过就连带身体生病就悔恨自己当初没有看好小孩,害得牧羽落下个伴随终身的病根。

    牧羽却看出她的担忧自责,反而哄她:“没关系妈妈,我不会有事。”

    他尽力打起精神,换上黑色的正装准备出门参加兰末的葬礼。安娜为他套上黑色棉袄,嘱咐他一定不要脱,春天的湖边也非常寒冷。

    牧汉霄的车就在楼下等他们。费尔开车来接,载着牧羽、郁荆和安娜前往白哈尔湖。

    牧羽和郁荆曾经生活的村庄中有一座小教堂,兰末的葬礼就在教堂中举行。葬礼上人员寥落,出于一切从简的想法和牧羽的意思,牧汉霄暂时没有把葬礼的消息告知她的父母和亲人。

    柳姝嫣一身黑裙,独自坐在教堂的角落,呆呆看着教堂神像之下,被鲜花簇拥的黑色棺椁。

    教堂临湖坐落草地,出门就是一望无际的白哈尔湖。春日的冷风吹散乌云,高空的阳光穿射云层落在粼粼的湖面,为这片人烟稀少的村庄驱散一点寂寥之意。

    牧羽在费尔和安娜的陪伴下走进教堂。他的脸颊仍残留病后的苍白,一身黑衣裹住他纤瘦的身体,更衬得他眸色清透点绿,一身冰凉脆弱的易碎感。

    他来到兰末的身前。兰末被一点点拼凑完整,入殓师连夜工作,将女孩的脸和身体恢复到如生前一模一样的鲜活和明亮,仿佛她只是安然睡在鲜花中,睡一觉后就会醒来。

    柳姝嫣起身走过来。站在牧羽身边的牧汉霄抬眸看向她,柳姝嫣只是过来望着兰末,抬手想摸摸她的脸,牧羽漠然开口:“别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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