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浴室里热气氤氲,牧羽伸出水淋淋的胳膊拿过一旁的饮料喝。他想着心事,趴在浴缸边有些昏昏欲睡,指间的水珠渐渐变冷,滴答落在地上。

    牧汉霄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牧羽的身体纤瘦雪白,柔软得像一尾鱼浸在水里,短发尽数撩起,温暖水汽蒸成弥漫的热雾,半掩他的身形线条。牧汉霄一走进来,他就抬起那双湿漉漉含着绿意的眼睛看过来。

    牧汉霄面色不动:“泡的时间太长了。”

    牧羽漫不经心含入一口饮料,酸甜的液体滚过舌尖。他说:“怕我泡澡淹死了,家里多一具尸体不好交代吗。”

    他现在说话怎么难听怎么来,丝毫不顾及牧汉霄是否会发火。而牧汉霄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仿佛回到了从前某个时刻不与小孩计较的阶段,只要牧羽不乱跑,也别提什么别的男人,他就可以不是那个年纪越大反而脾气越阴郁暴躁的牧汉霄。

    牧羽裹着浴袍打哈欠走出浴室,佣人担心他受寒,捧着毛巾和吹风机过来想给他弄干头发,牧羽自己接了吹风机坐着吹头,中途接了谢鸣的电话,说兰末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人送进了手术室,不会有大问题。

    照顾兰末的阿姨听到车祸消息时都吓傻了,痛哭流涕责备自己不该借兰末的车去帮小孩搬家,否则兰末也不会独自出门,而后凑巧遇着大雨坐上柳姝嫣的车。牧羽心中也生出悔意,早知当初就坚持给兰末请一位司机,否则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牧汉霄在回到云海后接连接到的几个电话也证实一点:这场车祸早有预谋,而幕后指使就是柳姝嫣的两个哥哥,柳招义与柳克仁。

    “她的父亲和兄长想借柳老爷去世一事重新进行财产和股份分配,我提醒过姝嫣,但她还是高估了她那两位兄长的智力。”牧汉霄说:“她以为他们不敢要她的命,但是在金钱和权力面前,蠢人只会变得更蠢。”

    柳姝嫣势头太盛,强势到几乎要一人吞下整个柳家和泓丰,令她的父亲极为反感,策划这场车祸的主意一定经过了她的父亲的默认,尽管最后的主谋只会是柳克仁和柳招义。到最后这位柳家的上任掌权人竟是把所有儿女都当作了旗子,宁可令双方两败俱伤付之一炬,也想要坐回自己从前的位置。

    雨后的夜幕明晰透亮,星辰落下遥远的光辉,照得万物寂静寥落。牧羽淡淡道:“为了没有止境的贪念和欲望,宁可抛妻弃子断绝人性,这就是你们这些人向往的人生。”

    牧羽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擦头发,牧汉霄在阳台抽烟,风吹散烟雾,他的目光落上牧羽的背影。

    “你的思维方式太感性。”

    “我只是想要的东西与你们不同,更不想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殃及别人的人生。”牧羽放下毛巾,转过头与牧汉霄对视:“无论是你,爸,赵梦令还是柳姝嫣,你们都没想过当你们要的东西太多,代价都会等量付出,不仅反噬你们自己,还会连累你们身边亲近的人。现在柳姝嫣已经付出了代价,当然,如果她已经完全不在意失去兰末和她的家人,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牧汉霄注视着牧羽,半晌开口:“你和兰末不一样。”

    牧羽直勾勾看着他,一笑:“我和她当然不一样,我就是个跳梁小丑,兰末比我聪明多了,至少她明白被拒绝一次就应该远远走开,而不是跑回来淌这趟浑水,最后还自取其辱。”

    他擦干了头发,放下毛巾起身往二楼走。牧汉霄站在他身后,忽而低低唤了声:“牧羽。”

    那一声带着某种罕见的不确定,简直完全不像平日里一切都天衣无缝的牧汉霄。但牧羽只是停了一下,就如没听见般继续走上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早就什么都不想听了。

    第32章

    牧羽和霍诗音抵达病房门口时,正听见房里有人在说话。

    “......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让你不要一个人出门,你偏要!你除了把事情搞砸还会做什么?丢尽我们家的脸......”

    牧羽推开门,呵斥的声音戛然而止。兰院长转头见牧羽进来,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牧羽来啦。”

    牧羽也客气笑着:“兰叔叔要是没事的话可以离开了吗?兰末一身伤还没好,需要静养。”

    他强调“需要静养”四个字,身边霍诗音怒视着男人,兰末的父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走了。

    兰末瘦得快像一阵风,从始至终沉默坐在床上。她的脸上还贴着纱布,手臂骨折,出车祸时破碎的玻璃从后插进她的后背和大腿,她差一点就死了。

    最令人忧心的是,她的脑部也受到了损伤,这也导致她昏迷数日,醒来后比从前反应迟缓,几乎不说话,最初一天都很难清醒片刻,好在慢慢在恢复,至少还能认得人。

    霍诗音带来了兰末平时爱看的一些书,还有游戏机,坐在床边温声与兰末说话。牧羽之前已与兰末的主治医生沟通过,又看了检查报告,良久沉默不语。

    “末末?”霍诗音摸摸兰末的手,安慰她:“你爸爸说的那些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兰末嗯一声。她不愿意说话,两人也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办,霍诗音对牧羽说:“你先忙去吧,我这阵子每天都会来看末末的。”

    兰末这才抬起头看向牧羽,她目光平静温润,似乎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哥哥再见。”

    牧羽只好与她道别,离开了病房。谁知还没走远,就在拐角处正好撞见了柳姝嫣。

    柳姝嫣受的伤最轻,但暂时还没能离开轮椅。她被人推着,显然是要往兰末的病房去。

    牧羽挡在她面前。

    柳姝嫣皱起眉,牧羽垂眸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笑:“嫂子恢复得不错。”

    柳姝嫣勉强答:“谢谢关心。”

    哪知他下一句就是:“嫂子路都走不了了,还想着招惹我家夫人呢?看来嫂子真是对我家夫人念念不忘,喜欢得很啊。”

    柳姝嫣深吸一口气:“我只想看看兰末。”

    “嫂子这么聪明,怎么也不想想兰末想不想见你?”

    柳姝嫣霍然看向牧羽,牧羽同样面若冰霜看着她:“哪怕你现在还有一点自知之明,或是还有一点想为她好,你就应该和她保持距离。别再来糟蹋她的人生了!”

    牧羽回到家时还臭着张脸。牧汉霄出差,他今天回了自己的公寓,费尔跟着他进门后默默进厨房开始做饭。

    牧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办公,费尔做好饭后来敲门,幸好这回牧羽没有独自生闷气,拉开门出来吃饭了。

    费尔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牧羽吃了好吃的,心情转好一些,反应过来看向费尔:“......你怎么又开始在我家做饭了?”

    明明已经被辞了的费尔背着手站在一旁:“牧总叮嘱过,须注意您每日的营养摄入量。”

    “告诉他,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就会严重影响我的食欲,如果想我长好点就别让我看见他。”

    费尔木头一般杵着,又开始装哑巴。这时门铃响起,费尔前去察看,对牧羽说:“是李冰。”

    牧羽一愣,让费尔开门。门轻轻一响,黑衣长裤的李冰走进来。李冰瘦了些,似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还没落脚就赶来牧羽这里,一身风尘仆仆,看见牧羽便是一笑。

    “牧先生,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牧羽说:“怎么突然来了?吃饭没有,正好一起吧。”

    “谢谢,我吃过了。”李冰换鞋脱衣,擦干净手脸,提着包走进来:“听说您最近身体略有不适,我有些担心,想来看看。”

    “只是小感冒,你们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您在留学期间有一回也是小感冒,结果一不留神就发展成高烧,那次老板还......”

    李冰差点说漏嘴,忙打住话头。好在牧羽正在专心吃饭,没仔细听他说话。

    “那么,牧先生,我想查阅您近期的身体检查报告和用药记录,可以吗?”

    牧羽懒得管他:“随你。”

    李冰把包放在桌上,打开电脑开始查阅数据。牧羽吃饱肚子,一边喝着费尔做的果茶一边和客户打电话。公司发展很快,牧羽、谢鸣和陆豪谈下几个重要渠道和合作方,青飞经过一轮大的规模扩充和内部调整,已经逐步成熟起来,牧羽也终于不必再事事过问和拿决定。

    他打电话时经过李冰的桌子,端着杯子的手臂一不留神碰倒李冰的包。包口开着,里头的一叠文件顿时哗啦洒落一地,牧羽说着抱歉,放下杯子蹲下身捡文件。

    “没关系,我来就好。”李冰起身过来捡,文件大多是些医疗数据和论文研究,牧羽的目光无意扫到其中一张,定住了。

    李冰也看到了那一张,他骤然脸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拿那份纸,但牧羽已飞快抽出纸站起身。他电话都不打了,盯着纸从头看到尾,又看向李冰。

    李冰的手心略出了些汗。牧羽把纸摆到他面前,声音微微不稳:“郁荆·格林卡的检查报告?”

    “牧先生......”

    “这是我妈妈?!”牧羽又把报告拿到自己眼前看了一遍,生怕自己看错一个字。他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做梦般不可置信,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你见过妈妈了?她的腿怎么了?肌肉萎缩......为什么?李冰?!”

    “不不,牧先生,或许是同名同姓......”

    “同名同姓,年龄一样?住处也一样?!”牧羽情绪激动:“不对,住处不一样,她搬家了,难怪从前我回去找,那个房子已经没人住了......但是她还在白哈尔湖区,李冰,你别想骗我,她就是我妈妈,你一定见过她了对不对?告诉我!”

    一旁费尔靠近几步,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非常不赞许的表情看向李冰,李冰也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来得急,竟然没有把这份报告从包里拿出去!这下事情已无法挽回,他片刻间镇定下来,没有去看费尔的眼色,只看着牧羽。

    牧羽的手都快发起抖来,他现在已完完全全确认这份报告就是来自他的母亲郁荆·格林卡,他怔怔看着报告上的字:“......她还好吗?”

    李冰注视着牧羽的神情,最终低声回答:“几年前腿因意外受过伤,现在行动不便,其他一切都......还算安稳。”

    “李冰。”费尔的声音中带着些警告,李冰却平静看向他。

    “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他已下定决心,对费尔说。

    费尔便不再说话了。牧羽在落地窗边走来走去,问李冰:“你为什么去找她?”

    李冰答:“格林卡女士的腿最近有所恶化,我前去照料,直到格林卡女士的情况稳定下来。”

    牧羽盯着他:“牧汉霄让你去的,对不对。”

    这话几乎不是个疑问句,李冰刚回答是,牧羽就猛地抓住他衣领,红着眼眶大怒:“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瞒着我很好玩吗?我说过多少次我想见她,我回去找过她多少次!他当过一回事吗?!”

    李冰身形修长,直直站在天光的阴影里:“我很抱歉。”

    牧羽呼吸很重,半晌冷静下来。他松开手一抹眼角,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行李。他一边收拾一边与霍诗音和陆豪打电话,托他们照顾兰末,有情况就和自己打电话。

    他在房里收拾行李,另外两人都有些不安站在门边等候。李冰试探问:“牧先生要去哪?”

    牧羽答:“找我妈,你带我去。”

    他起身去衣柜拿衣服,李冰说:“此事重大,要么还是与牧总说一声?”

    牧羽抱着衣服转过身看着他:“李冰,虽然你已经不是我的家庭医生了,当然,或许一开始你就不是。但是我还是要问你:我和牧汉霄,你到底站哪边?”

    “如果你要说牧汉霄,你和费尔现在就转身出门,不许再见我,不许再和我说一句话。我一个人去找我妈妈,就当我自己偷看了你的文件,和你半点关系没有。”

    他这话简直像小孩子威胁他们要是不和自己好,就要如何如何。偏偏还一脸认真,一双微绿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两个大男人话都说不出来。

    李冰却忽而露出点笑意。他像个好脾气的大哥哥一般,答:“我当然站在您这边。”

    牧羽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继续收拾行李。他动作很快,让李冰买了两张机票,换好衣服就准备出门了。

    费尔跟在他们身后,牧羽转身对他说:“费尔你留下,应付牧汉霄。”

    费尔:“......”

    “你可以如实告诉他我们的行踪,但是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你也要同步告诉我。”牧羽给他下任务:“答应我?”

    费尔这辈子第一次做双面间谍,还是被派到自家大老板眼皮子底下,一向面瘫的石头脸难得露出要裂开的表情。牧羽还催他:“答应我!”

    费尔:“答......答应您。”

    牧羽这才满意,很快风一般与李冰离开了。

    牧羽稍打了个时间差,牧汉霄得知此事时已是一天后,他刚下飞机,与同行人在机场道别,费尔已将车停在机场门口等候。

    牧汉霄坐进车里,车驶离机场,他安静坐了会儿,点燃一根烟。

    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跟他待久了,你们也开始跟着他一起胡闹。”

    “我很抱歉,老板。”

    牧汉霄看着窗外抽烟,良久掐了烟,沉默坐着。费尔自知这么多年老板都在几头顾及,连牧云霆都不知道牧羽的亲生母亲去了哪里,实是这位的身份太敏感。一石激起千层浪,何况牧羽就在牧家,简直像个质子被关进巨大的牢笼,让牧汉霄的每一步都必须思虑审慎。

    意外地,牧汉霄没有发怒。他似在思考什么,光影在行驶的车中后退,滑过他英俊的五官,投落一片冷淡的朦胧质感。

    “长大了。”牧汉霄若自言自语。

    “随他去吧。”

    第33章

    布加什克,距离白哈尔湖区五十余公里的一座小城。城中仍残留上个世纪的老式工业痕迹,正值深秋,树木凋零枯黄,教堂塔尖直指灰白天空。昨夜下过一场雪,路面一层厚厚积雪,街上萧条得只剩瑟瑟寒风。

    居民区的一处二层小屋内传来一个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格林卡女士,您拄着拐杖是想去哪里?”

    另一个小点的女人声音响起:“我在家里待太久了,要出门透气。”

    “您在开玩笑吗?外面这么冷,您不能出门!”

    “我已经一个月没出门了!安娜,你不能这样对我!”

    “您都多大了,怎么还天天撒娇!我应该把李叫回来,不然没人管得住您......”

    “不要,我不想再见到李了,天天管着我不让我吃这不让我吃那,只让我在院子里转圈,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我想去打牌!”

    门被吱呀打开,郁荆拄着拐杖推开门,嘴里还在不满嘀咕:“病了更不能憋在家里,那不是要憋坏了吗?今天也不是特别.....冷......”

    她看到台阶下站着的两个人,话音消失了。安娜急匆匆冲过来,正要拦住她,见她忽然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疑惑探头去望:“怎么了?”

    牧羽和李冰站在路边,牧羽穿着厚棉袄,被李冰套上帽子和大围巾,微微仰起脸,发呆似的看着郁荆。郁荆个子高挑,长长的金发扎起马尾,穿着有些旧的厚毛衣,套一件夹克,牛仔裤洗褪了色。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却难掩那曾经明艳动人的美貌。

    而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更如一对闪耀的宝石,未受一丝蒙尘,美得令人几乎忘了呼吸。

    郁荆盯着牧羽,安娜看看她,又看看牧羽,再看一旁的李冰,李冰适时开口与她们打招呼:“早上好,您看起来恢复得很不错。”

    “赫尔金。”

    郁荆没有理会李冰,只愣愣看着牧羽,做梦般呢喃:“赫尔金,都长得这么高了。”

    牧羽躲闪般低下头,他心跳飞快,因而呼吸急促,脸颊浮起一层薄红。李冰低声说:“进去吧,外面冷。”

    牧羽却僵硬站在原地,不知是憋狠了气呛着还是冷的,话说不出来,反而咳嗽起来。安娜见到牧羽的长相,隐约猜到些什么,脸上也露出吃惊的表情。郁荆一脸不知所措,巨大的惊喜和疑惑已经将她淹没了,她傻傻念着牧羽的名字:“赫尔金?”

    牧羽抓着李冰的手臂上台阶,走到一半喘了一口气,呼出一团温暖白雾。他抬手捂住眼睛。李冰下意识把他轻轻环住,郁荆和安娜忙下台阶来,郁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姿态颇好笑,她紧张地抱住牧羽。

    她本想和李冰一样轻轻抱,然而一碰到牧羽就忍不住把人用力抱在怀里。牧羽很瘦,挡着眼睛强忍着抽泣,在郁荆的怀里仿佛成了个小孩子,手抓着郁荆的衣服不放。他哭得喘息,两只手环住郁荆的脖子抱紧她,站在萧瑟的北国寒风中痛哭起来。

    半个小时后,牧羽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安娜冲给他的热奶茶。这是一栋老式的双层公寓,空间很小,家具不多,整体还算干净整洁。安娜是多年前就跟随郁荆身边的雇佣保姆,脾气虽急躁,但将郁荆照顾得很好。

    房中温暖,牧羽喝下热奶茶,身体终于暖和起来。李冰显然对这里熟悉,拿来热毛巾递给牧羽,牧羽擦干净脸,再抬头时已冷静下来。

    “这个房子是谁的?”他问。

    郁荆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竟然问这个,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我的腿受伤以后生活不方便,李就安排我住进了城里,还为我介绍来了安娜。这个房子应该是租的?”

    牧羽一点头:“老房子卖了?”

    郁荆说:“怎么可能卖?只是一直空置,没有去住。”

    “你的腿怎么回事?”

    “呃,摔的。”

    牧羽狐疑看着她:“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郁荆有些心虚:“我骗你做什么?”

    然而她越是躲闪的表情,牧羽越不信她。他心中本就有些疑神疑鬼的猜想,忍不住着急问:“别隐瞒我!是不是有人想伤害你?”

    郁荆叫起来:“没有!好吧,我实话实说!我还在老房子里住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了,我就想试试务农,所以我买了一只羊回来——那是只公羊!这谁能想到?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试着养活自己。”

    牧羽一头雾水还没听明白:“羊怎么了?”

    “我被羊撞了。”郁荆一脸自暴自弃的表情:“被羊撞得翻出围栏,腿卡在围栏里,骨折了。农村里......医疗条件不好,起初没治好,后来......也没怎么好好治,拖了很久,就成现在这样了。”

    牧羽一脸说不出话的表情,安娜在一旁安慰道:“她经常做出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你习惯就会好了。”

    牧羽哭笑不得:“你怎么会想到做农活?你根本从来没有做过!”

    郁荆却不服气道:“不要小瞧我了好吗,虽然最开始我做得不好,但是后来我也都慢慢学会了。我会种很多菜,会挤羊奶,我还学会了织帽子。”

    李冰为她做证明:“的确,后院的豆子和燕麦就是格林卡女士种的,成果很不错。”

    牧羽愣愣站着,目光落在郁荆的双手上。他才注意到这双手很粗糙,手背的皮肤发红干裂,指甲修得很短。

    那简直与他回忆中的那双纤纤白手大相径庭。郁荆是没落贵族出身,年轻时曾是荧幕艳星,即使称不上红极,那也是相当有名气。即使在生下牧羽后的那些年里,她对家务和厨房也不甚利索,不仅家里总无法收拾妥帖,做出的饭更是牧羽和她自己都从不爱吃的。

    曾经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今竟然会挥起锄头干活。郁荆有意希望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展现有能力的一面,牵着牧羽到后院窗前,给他看自己种的东西。

    “这一片是豆子,那里是燕麦。等到天气暖和,就能结出果实了。”郁荆说,“怎么样,还不错吧。”

    牧羽看着后院里一小片土地和植株,天冷,土的表面覆着一层保暖的薄膜。牧羽的手被郁荆捉着,郁荆似乎很渴望与他肢体接触,却又有些胆怯,只敢逮着机会碰碰他。

    “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牧羽低声说:“一点都没变。”

    “怎么没变?我都老了。”郁荆笑着说:“我......我见到你太高兴了,赫尔金,你比照片里长得更好看——啊对,照片,赫尔金,来看!”

    郁荆期待地牵着牧羽的手,拉他一起上二楼进自己卧室。老旧的木地板咯吱响,郁荆推开门,她的房间有些凌乱,她总乱放东西,安娜又不能时时刻刻帮她收拾。

    她扔下拐杖坐在地上从床底拖出个箱子,牧羽见她毫无形象又行动不便,盘腿坐下帮她拿出箱子打开。他刚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愣了一下。

    “看,你十五岁生日那天的照片,你周围堆满了礼物,好多人送你礼物噢。”郁荆兴致勃勃拿起一叠照片给他看:“你高中参加过演讲比赛,还拿了第一名对吗?这是你的奖杯,你还会画画!他们说这一面墙都是你画出来的,真的太漂亮了,小时候你就喜欢涂涂画画,我就知道你是个艺术小天才。还有你在美国念书的照片,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对吧?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我发现了,毕业照里你是最好看的那一个!虽然你小时候就非常非常可爱,但是你长大以后更可爱、更漂亮,赫尔金真不愧是我的孩子,是不是有很多人追求你?你过得这么好,我也开心,安娜说你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以后一定......啊?唉!怎么又哭了?”

    牧羽不知何时又哭起来,他捧着一堆照片落泪,哽咽着开口:“这些都是谁给你的?”

    “都是李给我的。他每年都给我寄一些来,也会偶尔来看看我,我伤了腿,还是他照顾我许久。”郁荆给牧羽抹眼泪,却越抹越多,最后她头都大了,郁闷道:“好了,不要哭了!从小就爱哭,怎么长大了还这样,也不知道到底像谁,好了好了……”

    外面李冰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进来,温声开口:“牧先生一路赶来也累了,先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安娜马上说:“我去做饭。”

    李冰走上前单膝跪下,低声安慰牧羽。牧羽又哭得咳嗽起来,他每回感冒都断断续续,症状不重,却总要花很长时间才好。李冰干脆把牧羽半抱起来,就放在郁荆的床上,给他脱了毛衣和鞋,让他先睡会儿,晚上再起来用餐。

    李冰去烧热水,郁荆拄着拐杖勉强抱出一床毯子给牧羽裹上,房里暖气太老了,温度升不上去,从前郁荆和安娜都不觉得冷,但郁荆心想今天就必须赶紧联系工人来修暖气了。

    郁荆牌也不去打了,她有点离不开牧羽,留在房里陪牧羽睡觉。李冰和牧羽来得太突然,家里都没菜,安娜匆匆套上厚衣提着篮子出门去买菜,李冰同她一起。

    布加什克地处湖区,位置偏远,从前是座工业城市,后在时代的更迭中没落,如今城中人口不足六十万。天又下起雪来,安娜买了牛肉和鱼,李冰开车回到家,两人刚进厨房忙一会儿,郁荆就下来了。

    “赫尔金是不是身体不好?”郁荆问李冰:“这么怕冷,又瘦。是不是他小时候那回掉进湖里,一直没有治好?”

    李冰答:“那次的确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些无法逆转的伤害,毕竟那时他还小。但这些年我们都在尽力养护,虽然......”

    虽然很多时候无论是他,费尔还是老板,都仍然无法保护好牧羽。李冰在心中叹一口气。

    郁荆喃喃道:“这要是带在我身边,都不知道成个什么样的病秧子了。现在就很好,长得好,过得好,还自己开公司。就是一哭就停不下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冰说:“牧先生感情丰富,您是他的母亲,这些年里他非常想念您,只是某些特殊原因让你们母子二人无法相见。”

    郁荆讷讷地:“我明白。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能照顾好他......”

    “别说这些丧气话了。”安娜在一旁说:“既然赫尔金回来了,一切不就很好吗?您不如抓紧时间上楼去陪陪他,别躲到我们这里来浪费时间!”

    安娜不客气赶走了郁荆。牧羽在大喜大悲后累坏了,窝在妈妈的床上昏睡一下午。晚上他被郁荆叫起来吃晚餐,睁眼时窗外一片漆黑,正飘着白雪。

    他迷糊坐着,恍惚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老房子里,妈妈也是这样进屋来把他叫起来吃饭。太阳一落山,整个白哈尔湖就被黑暗包裹,只有月色与星光倒映湖面,折射冰冷的光辉。而岸边的房子就会亮起光,星星点点,围着湖连成散落的一串。

    那一串光成为他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画面。

    牧羽没有问郁荆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都不曾联系过他。他的母亲是个非常好懂的人,当初将他送回牧家是因为那时他病得太重,白哈尔湖周边没有好的医院,即使有,他们家也没有那么多钱用最好的医疗资源来医治他。

    而之后再没联系过他,无非是一直责备无能的自己,又被李冰送来的有关他的消息迷惑,以为他过得多幸福快乐。另一个原因,或许还是畏惧牧云霆的正妻赵梦令的威严,生怕自己“第三者”的身份影响了他在牧家的生活。

    牧羽并不责怪母亲的天真,只要能再见到郁荆,他就已经非常感激。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还要感谢牧汉霄把郁荆保护了起来。

    四人一同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晚上牧羽挤到郁荆和她一起睡,郁荆巴不得如此,搂着牧羽躺在床上说话,牧羽只与她说开心的事,两人像又回到很多年前那样睡在一张床上,窗外飘着雪,他们在温暖的房间里谈天说地,直到困倦睡去,一夜安宁的好梦。

    第二天牧羽就准备离开。李冰听到他这个决定时还挺吃惊,他以为牧羽至少要在这里待上十天八个月才走。

    郁荆更是傻了,她都想好接下来的几天要带牧羽在城里转转,完全想不到牧羽会这么急着走。牧羽却非常干脆,吃过早餐就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了。

    李冰跟随他左右,郁荆迷茫把他送出门,非常舍不得地问:“这么快就走了吗?”

    “以后就想来就来了。”牧羽对母亲一笑。经过一天一夜的心情跌宕起伏,他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只张开手抱抱郁荆:“我还有事要忙,妈妈,下周我再过来,好吗?你要好好养腿,不要自己跑出去玩了,我相信安娜会照顾好你的。”

    郁荆听话地点头答应,抱着牧羽亲他的额头,又亲亲他的脸,依依不舍与他道别。

    牧羽与李冰离开了这座落雪的北国小城,乘坐飞机回到裕市。费尔开车来接,路上告诉牧羽,牧汉霄让他回云海。

    “牧汉霄这两天在做什么?”牧羽问。

    费尔答:“一切照常。”

    “我带了点礼物回来给他。”牧羽笑得温柔:“让他早点回来。”

    费尔没敢接腔,从后视镜看一眼李冰,李冰也没敢说话,眼神示意他不知道什么情况。

    牧羽回到云海时已是晚上。他洗了个热水澡,费尔为他做了一点简单的晚餐。之后牧羽回到楼上与陆豪和霍诗音通话,确认兰末这两天情况稳定,司机受伤严重,好在也救了回来。

    陆豪告诉牧羽,柳姝嫣的两个哥哥已被控制,虽证据还不完全充足,但此事牧汉霄亲自出手,或许届时等柳姝嫣一出院,柳家就真的要变天了。

    牧羽挂断电话。花园中的木芙蓉开了,白莹莹的连缀一片,簇拥绕着他常坐的秋千。今夜星辰雪亮,牧羽听到门边传来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了。

    牧汉霄走进来。牧羽转过身,难得有兴致主动开口:“晚上好啊。”

    牧汉霄说:“见过你的母亲了?”

    “我的行踪你不是全都知道吗,何必还要问我。”

    牧羽走到床边,拿起桌上的几张照片,随手扔到床上。照片顿时散落开来,牧汉霄低头看去,全是牧羽在美国那六年里的照片,有他在家与朋友聚餐时的合照,有他的旅游照,有他创立工作室时的照片,以及毕业照。照片全都是他从郁荆的那个箱子里拿出来的。

    “看不出来,牧总还是个跟踪狂。”

    牧羽拿起其中一张自己本科毕业时被拍到的照片,照片里他穿着学士服,正与旁人聊天:“这张照片我没有在任何人的社交平台上见过,也不是我们学校拍的纪念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张照片。牧总,请问您又是从哪得来这张照片的?”

    牧汉霄看着床上的照片,随手拿起其中一张端详。

    “我还有很多你小时候的照片。”牧汉霄抬起眼眸看向牧羽,“要看吗?”

    牧羽差点涨红了脸,他还是脸皮薄了,啪一声把照片扔在床上。牧汉霄便不继续说了,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如果你往后想继续与你的母亲见面,次数不可频繁,至多两个月一次。”

    牧羽一回来就被牧汉霄气得头热,他克制着脾气说:“牧汉霄,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妈妈在哪,但是这十六年你一个字都不对我提起。托你的福,整整十六年,我见不到我的家人。”

    “你不能见她。”

    “这话由得你说了算?!”

    “一旦你和郁荆·格林卡有私下联系的消息被母亲得知,母亲就会猜疑郁荆·格林卡接近牧家的动机,同时父亲也可能选择与他的旧情人见面。”牧汉霄平淡道:“届时即使你不会出事,你的母亲也不会安生,白哈尔湖太远,我很难做到一丝不漏。”

    这似乎是牧汉霄头一次与牧羽说出他心中的一点想法,甚至坦白他的能力有限。牧羽反而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只怀疑看着他。牧汉霄倒无所谓的样子,若漫不经心开口:“李冰倒是一心都在你身上。我不介意他忠于你,但是他的胆子太大了。”

    牧羽认真道:“是我要他带我去找妈妈的,如果你要对他做什么,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牧汉霄一笑。那笑有一丝玩味,夜色映得他眸色深深,目光锁定牧羽。

    “拿什么和我换?”

    牧羽皱眉:“换什么......!”

    他被忽地捉住手腕拖过去,牧汉霄环过他的腰,俯身吻住他的唇。吻火热浓烈,带着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裹住牧羽。牧羽被吻得仰起脸喘息,他抓住牧汉霄的肩膀想把人推开,牧汉霄却轻松托起他,把他放上窗台禁锢在自己怀里与玻璃窗之间的狭小空间,掐住他的下巴重重吻下。

    喘息与亲吻间潮热起伏的水声交缠,牧羽快被吻得窒息,他的眼角被逼出泪,唇被咬得发麻,牧汉霄的吻铺天盖地,他被压在角落衣衫凌乱,在吻的间隙里勉强躲开脸:“牧汉霄,别碰我......唔......你个骗子......!”

    男人咬住他的侧颈,大手扯下他的睡裤揉进股间,牧羽抓着他的衬衫衣领挣扎骂他,可没一会儿声音就哑了,牧汉霄拓进他的后穴,手指插进湿润的穴腔用力抽送,牧羽被迫分开双腿坐在窗台上,牧汉霄边吻他边用手指干他的穴,牧羽脸颊通红欲滴血,他被压迫着敏感点有技巧地顶弄,抱着牧汉霄的脖子呻吟着高潮,精液落在瘦白的小腹上,混着点点薄汗滑下。

    牧汉霄就在窗台边干他。男人只解了裤腰,高大的身影抵在他面前,怒胀的性器插进他湿软的后穴,进出间发出响亮的肉腔水声。牧羽一声一声叫,他被抵在窗户上动弹不得,一双白腿挂在牧汉霄的肩上晃,脚趾都绷得发白。他的声音柔软,月光照得他皮肤透白泛红,一双点绿的眼中泛起情欲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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