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Wind是之前牧羽和陆豪回国后常去的酒吧,但自从两人在那里遇到牧知野等一干小毛孩开派对后就嫌晦气,再没去过了。

    牧羽礼貌与对方打个招呼,接过酒杯。过会儿陆豪和兰末也到了,陆豪吐槽他偷偷喝酒,不许他喝第二杯,牧羽只得喝完一杯放下,酒保主动调了杯果汁递给他。

    三人坐在卡座闲聊,兰末很兴奋,她还没见过真的明星。虽然夏阁没什么人气,但还是有不少粉丝,今天酒吧生意火爆,都是专程来听他的私人演唱会的人。

    随着一阵欢呼鼓掌,夏阁出现在舞台上。灯光聚拢,年轻的大男孩笑容阳光腼腆,抱着他形影不离的吉他对台下鞠躬。

    夏阁的声音比较特别,音域偏高,很干净,又含一丝随性的慵懒。他丝毫不怯场,反而非常享受舞台,一弹起吉他就一扫腼腆的模样,陷入自己的音乐世界专注而深情。

    陆豪和牧羽开玩笑:“你喜欢这种小奶狗?”

    夏阁才十九岁,刚念大学,的确比他们都要小。牧羽损他:“听歌的时候能不能纯粹点?”

    “看上了就上嘛。你小子这么抢手,也老不见你谈一个。”

    “谈恋爱哪有赚钱好玩。”

    “少来——”

    “小羽哥这叫宁缺毋滥。”兰末煞有介事凑过来,“要是喜欢一个就要谈一个,那不就是滥情了?对吧小羽哥。”

    牧羽笑摸陆豪狗头:“看看,这就是读书人说的话。当初让你读书识字,你就知道玩车。”

    陆豪说不过他俩,闭嘴。牧羽听着夏阁在舞台上唱歌,不知为何,身上有点燥热,静不下来。

    他脱下外套,穿一件单薄的衬衫倚在沙发上。酒吧里光线昏暗,他不知自己脸颊绯红,目光也有些迷离了。

    好一阵没沾酒,酒量变差了。牧羽有些头晕,一手撑着下巴安静听歌,果汁喝了一半,醉意却似乎分毫未减,反而越来越热起来。

    他坐了半个钟头,燥热不散,只好起身去卫生间。他进隔间解开裤子放水,手脚都有些发软,晕乎乎站了片刻,忽然就有所警觉。

    一杯威士忌不至于让他醉得这么厉害。牧羽皱起眉,下意识摸口袋,啧一声。

    手机放在外衣口袋,没带。

    他打开隔间的门,卫生间里没人。牧羽不作声到洗手池边洗手,冷水洗了把脸,迟疑站在门口。

    他虽有所察觉,但在这方面终究不得其法。即使真的有人跟踪他或想对他怎么样,他既跑不快,更没法硬碰硬。况且此时他晕得厉害,太阳穴一阵阵跳疼,脚都要站不住了。

    门外回荡着音乐声响,牧羽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出卫生间。

    他走出几步,眼见就要跨出走廊进入人群,就被人从身后用力捂住嘴。他马上挣扎,却丝毫挣不动,被捂住嘴发不出声音,很快就被拖进了走廊的黑暗深处。

    第14章

    拖走他的是两个人。一个人死死箍着他,一个人粗鲁给他蒙上眼布,堵上他的嘴,用手铐拷住他的双手。

    牧羽只试着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他体力有限,不作无用功。他手脚发软,浑身燥热,只有头脑还算清醒,脑子里一个一个筛选会这样对他的都有什么人。他想起那个酒保,一个普通人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子在他的酒里下药,是谁指使他,有什么目的?

    牧羽被药物激得不适,一阵阵反胃。他感觉到自己没有带离酒吧,而是被拖上了楼梯,进入了其中一个房间。

    何城一个激灵把手机丢到一边从床上跳起来。他的表哥和司机把人带进来扔到床上,牧羽被蒙着眼睛,堵着嘴,白净的脸颊绯红,喘息急促,软绵绵陷在床里,显然已经被药性弄得动都动不了。

    表哥刚才摸了把牧羽,手感令他十分回味。但他没那个胆子找何城要人。何城是家里出了名的刺头,从来都只有他抢别人的东西,谁要是敢碰他看上的东西,从此日子就别想好过。

    他也只敢调笑:“你小子,眼光真顶,看中这么个美人。”

    何城确定牧羽被完全药软了身子,他只是盯着牧羽看就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与那天在泳池边第一眼看到牧羽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从牧知野那打听到牧羽的社交帐号,发现牧羽喜欢听夏阁这个小明星的歌。听说夏阁今天在裕市开演唱会,便安排好了人在酒吧等,本来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等来了牧羽。

    他把替他办事的表哥和司机轰出去,关门落锁。他头一次对比自己大这么多的人下手,还有些紧张地捏响指骨。听到啪啪的指骨声响,床上的人动了动,发出难受的呻吟。

    这一声差点把何城听软了腿。他爬上床,见牧羽一直发出迷糊绵软的声音,似乎是想说什么。他心脏狂跳,想听牧羽的声音,自顾把堵他嘴的布条摘了。

    何城兴奋地问:“知道我是谁吗?”

    暧昧的灯光下,牧羽的身体像一捧温软的白玉,黑发红唇,生出一种惊心的美。他牵起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你是谁重要吗?只要知道你想做什么就够了。”

    他不停喘气,额角和脖颈流下细汗。何城中了邪似的闻他身上的味道,抱着他的腰揉。牧羽被揉得软绵绵发笑,那姿态看起来浪荡得没边。他在何城耳边呢喃:“瞎蹭什么?老板......别这么粗暴,至少把手铐打开嘛。”

    何城被这一声“老板”叫得头皮发麻:“你他妈......被多少人睡过!”

    牧羽只是笑,一边笑一边喘,温驯地抬起被绑住的双手,声音因药的作用而轻软无力,“别管那么多......我帮你弄,保证你舒服的,老板......”

    何城昏头昏脑,早把表哥和司机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他头一次见到牧羽这样勾人的,魂都要被勾走了,四处翻找出钥匙,打开了牧羽的手铐。

    下一刻他被一脚猛踢中裆部,大叫一声摔下床。牧羽扯下眼睛上的布条,第一下没从床上坐起,第二次才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滑下床时摔在地上。

    他咬破了自己舌尖,口中都是铁锈味,脑中尖锐嗡鸣,差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浑身热烫,心跳快到有种濒死的错觉。那一脚花光他所有力气,他抓着床单颤抖站起来,何城蜷在地上痛得抓狂,门外表哥和司机听到动静拍门,门却被何城从里面上锁而无法打开。

    何城嘴里骂骂咧咧,爬起来扑向牧羽,把他抓起来抡到床上,掐着他的脖子怒骂:“你算什么东西,敢踹我?!”

    何城一身蛮劲,掐得牧羽脸通红,连眼角都红得吓人。他脖颈脆弱,被摁得断续不能言,“你敢碰我......下辈子都......咳......别想好过......”

    他嘴里的血丝咽不下去,从嘴角溢出,染红了床单。何城从没被人这么折辱过,他不管门外表哥和司机的喊声,恶狠狠盯着牧羽:“你放屁!你们牧家有谁管你?你他妈就是个妓女的私生子,婊子养的玩意,老子今天——啊!”

    挣扎间何城被狠狠咬了一口,他痛得甩手,抓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虎口连连后退,撞在墙上的挂画上。牧羽嘴里全是血腥味,他的胃翻江倒海,抓着散落的床帏吐出胃液和血丝。

    他浑身都在发烧,脸呈现病态的红。何城真不知他到底从哪来的力气,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他。他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人,怒火中烧抓起牧羽甩到墙上,牧羽撞在挂画上,挂画一松,直直倒落下来砸在何城头上,何城大骂不止,胡乱把挂画甩开。

    啪嗒一声,一个东西从挂画背后飞出来掉在地上。

    牧羽看清那是一把枪。

    何城也看见了。他呆愣两秒,还没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牧羽就已经跪下去捡起了枪,接着毫不犹豫推开保险栓,举起枪就朝何城按下扳机!

    “砰!”一声巨响,子弹擦着何城的脸飞过,打穿了浴室的门。何城呆立一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狂叫起来:“我操!我操!”

    牧羽眼前时黑时亮。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滚的呕吐感,按上被后坐力震得快没知觉的手腕,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居然是真枪啊。”

    他有种飘飘然的分裂感,好像在药物带来的身体极度排异反应中灵魂被疯狂躁动的肉体挤出来升入半空,冰冷俯视着这个房间中发生的一切。何城要扑过来制止他,他抬起手又开了一枪。

    这一枪打中了何城的大腿。何城惨叫一声,开始手脚并用往门外爬,大声求救。门外的人疯狂砸门、用身体撞,牧羽笑得咳嗽,血溅在地毯上。他好像都没有那么难受了,看着何城像狗一样爬到门边,他笑得五脏六腑都快震颤。

    “毛都没长齐的杂种......”牧羽喃喃自语。他晃晃脑袋,拿枪的手虚虚对准何城的后脑勺,涣散的双眼像无法控制的焦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何城终于扒开了门锁,门猛地打开,两人冲进来,眼见房里的惨象,再一看手里拿着枪的牧羽,一时都不敢靠近。何城一条腿拖在地上,狂怒大喊:“把他的枪抢过来!杀了他!”

    表哥见自家弟弟受伤,怒火上头,冲上来就要夺牧羽手里的枪。然而下一刻又一人风一般卷进房间,动作利落锁住表哥的喉咙,一眨眼就将他掀翻在地。

    “牧先生!”

    李冰一身黑衣,不似平时休闲的家庭医生打扮,一向整齐的短发也乱了。一旁司机见状立刻与他扭打起来,没想司机也是个练家子,李冰因见到牧羽的现状太过心急,一时被司机缠住。

    牧羽却已经几乎认不清人了。他不顾混乱的局面,看到何城手脚并用往外爬,爬出了房间门,他扶着墙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扣着枪。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站起来。

    “牧先生!”李冰在应付拳拳逼人的司机时还着急分心呼唤牧羽,“请不要离开我身边,牧先生!”

    牧羽置若罔闻,跌跌撞撞出了房间。走廊一片昏黑,他看到何城拖着条腿在前面踉跄跑,随手开了一枪。何城又是一声惨叫,跌下楼梯。

    这一枪终于惊动楼下的演唱会。一楼的舞池内传来惊叫,有不少人听到枪声,开始惊慌乱跑。夏阁也听到了,惊疑不定停下演出,朝二楼的方向看去。保安反应很快,已跳上舞台将他拉走。

    牧羽离开的时间太长,起初陆豪不放心,去卫生间寻找,没看见人,出来问了工作人员,结果到处都找不到人,遂起了疑心。他转头去叫上兰末,两人在酒吧外找了一圈,又去地下车库看到牧羽的车还在,只好又回到酒吧里,正要再仔细找,就听二楼传来枪声。

    陆豪心中当即警铃大作,拔腿就朝二楼冲去。

    房间里的三人听到枪声立刻转身冲出去,司机和表哥知道李冰不是一般人,要拦住他的去路,李冰怒吼一声,将两人甩脱在地。

    牧羽摇晃不稳来到楼梯口。何城从楼梯滚落,此时躺在台阶下痛苦地呻吟。牧羽站不住,一手撑住扶手,一手抬起枪对准何城。他头晕目眩,脑子晃,人也晃,准心摇摇摆摆,在何城的头上逡回。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像无规律的伴奏涌入他的脑海,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哥哥,我应该瞄准哪里?”

    年纪尚小的牧羽戴着副耳罩,白生的双手握着枪,摇晃指向远处的人形靶。人形靶做得仿真,在头顶、咽喉、胸口和四肢等关键部位都有中心点,牧羽第一次玩射击,看不明白那么多点应该瞄准哪里。

    他缠着牧汉霄要跟他一起出门,牧汉霄就把他带来了射击场。

    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一手撑着台面,一手托起他的双手。他的新手枪上自带红外线瞄准,红点平稳往上,最后落在人形靶头上的中心点。

    牧汉霄俯身在牧羽耳边低声说:“瞄准眉心。”

    牧羽扣下扳机。下一秒李冰飞扑上来,抱住他滚向一边。子弹在那一瞬间偏离轨道,擦过何城的耳朵。何城惊惧大叫,陆豪本已一步跨进走廊,闻声立刻回身拦住兰末,把女孩挡在身后。

    何城的表哥和司机已半昏迷躺在地上,李冰喘息着抱起牧羽,牧羽此时浑身冷汗,枪落在一边,李冰当机立断拿过枪,塞在自己腰后。

    “牧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李冰焦急捧起牧羽的脸,“他们给你下药了?”

    牧羽昏昏沉沉,哑着嗓子说了个“是”。此时陆豪和兰末也绕过何城跑上来,兰末扔了手里的包跪在牧羽面前,“小羽哥!怎么、怎么会这样?”

    李冰来不及解释更多,他抱住牧羽的肩膀,让牧羽的上半身稍微立起,然后手指伸进牧羽的嘴,顶住咽弓和咽后壁的位置。牧羽顿时浑身痉挛,一只手猛地抓住李冰的衣服,牙齿本能狠狠咬住他的手指。李冰抽一口气,手指更往里摁,牧羽发出痛苦的呜咽,弓身吐了出来。

    他抖得像只瘦弱的猫,兰末心疼握住他的手,匆忙拿出手帕擦去他嘴角的血和污渍。陆豪已飞快打电话叫人过来,挂断电话后对李冰和兰末说:“你们赶紧带牧羽去医院,我叫了救护车,就在这守着他们几个。”

    他也不知道李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李冰是跟随牧羽多年的家庭医生,此时只能把牧羽托付给他。至于地上躺着的那三个人,他必须看紧他们。

    李冰和兰末很快带着牧羽走了。兰末匆忙坐上驾驶座发动车,李冰搂着牧羽坐进后座,他试图给牧羽喂水,牧羽勉强喝下一点,就再灌不进去了。

    牧羽的身体烫得惊人,他在车上又吐了几次,虚弱得颤抖不止,缩在李冰的怀里。兰末从后视镜看到他这副模样,无措问:“到底吃坏了什么东西,怎么反应这么大?”

    李冰无意与她解释更多,只说:“牧先生一直身体不算好,对许多食物和药物都容易产生不良反应,所以有诸多忌口。”

    兰末只好不再多问,更不敢问听到枪响的事情。她驱车平稳,短时间内赶到了最近的医院,匆匆与李冰一起把人送进急诊室。

    第15章

    牧汉霄抵达医院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李冰劝回了陆豪和兰末,独自一人在病房门口等待牧汉霄。牧汉霄挟裹着一身寒意而来,李冰拘谨站起身,还未等他说话,牧汉霄已经推门进了病房。

    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仪器在规律地发出黯淡亮光。牧羽蜷缩在被子里,鼻子插着氧,手臂打着吊针输液。夜色落上他的脸庞,微微照亮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

    他被下了颇烈性的药,不仅引发情热,更激起体内器官的强烈排异反应,一度出现中毒症状。医生不得不采取洗胃的措施,紧急处理一番后,后半夜牧羽的情况才将将平稳下来。

    牧汉霄原本在香港办事,收到李冰的消息后当即坐飞机回到裕市。电话里李冰已经把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牧汉霄。

    李冰受牧汉霄的雇佣,常年明里暗里跟随牧羽左右,保护他的安全。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在牧羽后一步进了酒吧,直到看到陆豪和兰末抵达与他汇合,才退出酒吧,坐在自己的车里守候。

    费尔请假后,他已连续工作数日,精神有些疲惫,因而坐在车里抽烟。直到他看到陆豪和兰末突然走出酒馆仿佛在寻找谁的样子,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立刻掐了烟返回酒吧。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万幸牧羽救了回来,但他遭受的一切已经发生。

    李冰知道自己的职业生业或许到此为止了。

    牧汉霄背对着他站在病床前。黑暗的房间,他的身影也融入黑夜。牧羽的睡姿呈现不太舒适的自我保护模样,一只手下意识护着胃,一只手搭在床边输液。他又瘦了,手臂白得透明,淡青的血管隐现,纤细手指蜷着,脸上也露出不舒服的表情。

    他显然遭了场不轻的折磨,此刻脆弱轻飘得好像风一吹就会飞走。牧汉霄抬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触碰他皮肤的温度。牧羽的高烧已退,皮肤仍残留余热。

    牧汉霄抚摸牧羽的脸。牧羽的呼吸很浅地落在男人的手心,他的下巴瘦削,小时候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现在已全然没有。他侧躺着,耳朵躲在枕头里,牧汉霄的手指碰到耳垂柔软温热的触感。

    李冰低着头,站在原地像一座石像。他丝毫不敢抬头看一眼,更不敢揣测牧汉霄此刻的神情和内心。那是他绝对不可以妄加猜测的。

    黑夜隐去了牧汉霄的脸。他安静站了很久,大手托在牧羽的脸上,手指反复轻轻摩挲,似乎陷入无声的思考。

    不知是否是无知觉中感应到牧汉霄的到来,一直安静昏睡的牧羽开始小声哼哼,不知在呢喃什么。一旁李冰下意识想上前察看,但他看到牧汉霄坐在了床边,要迈出的脚步便生生收回。

    牧羽不知做起什么噩梦,皱起眉断断续续地叫哥哥,一会儿又念妈妈。他输着液的手臂乱动,被牧汉霄扣住手腕按在床边。

    李冰看着男人俯身,宽阔的身影挡去牧羽,手撑在枕边。病房里太暗,他只看到男人弯腰与牧羽离得很近。

    不能再近了。

    他不敢再看,更不敢再听,只悄无声息退出病房,轻轻关上了房门。

    他独自在无人的走廊上等待。不知等了多久,牧汉霄才从病房里出来。

    男人如往常一样,即使刚从工作场合下来,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连夜赶来,沉冷的表情也不见一丝裂缝。他开口:“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李冰微低着头恭敬站在牧汉霄面前:“没有,老板。这一切都是我的失职。”

    事情已然发生,牧汉霄会一个不落惩罚所有人。其中第一个就是自己。他作为牧羽暗地里的保镖,即使已经解决过数次隐患,可一旦牧羽真的受到外界伤害,他就失去了所有解释的权利。

    他站在牧汉霄面前,感受到冰冷的压迫。他跟随牧汉霄多年,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老板正处于暴怒边缘。但同时他深知牧汉霄的不寻常之处,男人的怒火绝不会宣之于口,更不形于色。

    “今晚就让费尔回来。”牧汉霄说,“你可以滚回老地方了。”

    李冰一怔,接着低声回答:“......是,老板。”

    牧羽在一周后恢复正常饮食,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才开始恢复精神。他被转到裕山医院进行精心养护,兰末的父亲对这位“未来的夫婿”很上心,让兰末专门负责看护他,并额外再配备两位护士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陆豪和霍诗音每天下班得了空就来看他,和他说说话。说起何城,陆豪露出嫌恶表情。

    “第二天就被他爸接走,不知道转去哪个医院了。”陆豪恨恨道,“我他妈干不过他们家,我认了。”

    陆豪家是有钱,但是靠陆豪的父亲白手起家,比起靠着牧家发展势头正足的何家仍低一头。而霍诗音的父母都是中产,在这群人里甚至连资格都排不上。

    霍诗音闷闷不乐的,也为这不公而恼火。明明只要牧家说句话就能摆平的事,偏偏让何城一个黄毛小子骑到头上。陆豪这阵子想起这事就要气炸,恨不得找人把那小子做了,还是霍诗音骂了他一顿,他才没犯浑。

    只有牧羽安心坐在病床上喝炖汤,反而还安慰他们:“你俩别管了,这事我会处理。”

    霍诗音不悦道:“你还病着,要怎么处理?不行,我一定要找律师。”

    牧羽忽然认真看着她:“不行,阿音。你绝对不许插手这件事。”

    霍诗音被他的表情弄得一愣。这时费尔敲门进来,提着食盒。他提前收假回来,在牧羽住院期间一日三餐准时送饭。

    费尔一来,陆豪和霍诗音只好打住话题。他们还没吃饭,吃完饭还要回去处理公司事务,便先告辞。牧羽吃饭,费尔就安静坐在一旁等待。

    自那天晚上过后,牧羽再没见过李冰。他倒是收到了费尔转交的李冰的辞呈,但他当时还在病中,等终于清醒过来看过李冰的辞呈,牧羽给李冰打了个电话。

    不知为何,李冰那边信号很差,还有断断续续的风声噪音。李冰在电话里说辞职一事突然,对他造成诸多不便,他深感歉意。

    牧羽:“辞职要终止合同的,不得我签了字才能生效?我还没同意,你赶紧给我回来!”

    李冰在电话里无奈一笑,最后也只是说:“我很抱歉,牧先生。这六年能够做您的家庭医生......我感到非常荣幸,也很愉快。”

    “牧先生,再见。”

    之后牧羽就再也打不通李冰的电话了。

    牧羽想到那日李冰突然出现并保护了他,要说是碰巧遇到,牧羽是不信的。而且李冰还一个人撂倒了两个成年男性,这说明他的身份绝对不止家庭医生这么简单。

    而且那把枪是哪来的?一个正规经营的酒吧里竟然藏了枪支,牧羽联想到酒吧的老板姓赵,忽然就觉得有趣起来。

    当初家庭医生和厨师是牧云霆说要给他配,以免他一个人在国外照顾不好自己。但李冰和费尔这两个人的确是牧羽亲自选的,说来这两人应聘的时候就特别合他的心意,半点不多话,尤其费尔闷得像个锯嘴葫芦,什么也不问,一句废话不说,还会做他的家乡菜。

    牧羽边心不在焉吃美味的餐点边审视费尔。他问费尔:“李冰人呢?”

    费尔沉声答:“抱歉牧先生,我并不知晓他的去向。”

    “你说他一个家庭医生,怎么还会打架?我前脚进了酒吧,他怎么后脚就知道我在哪?”

    费尔只是沉默,山一般的身子老老实实墩在沙发上。牧羽朝他勾勾手,“来。”

    费尔闻言起身走过来,坐在牧羽床边的凳子上。牧羽抬手摸上他的小腹,费尔一僵,一动不敢动。

    “你一个厨子,练得这么精壮?”牧羽笑得像小狐狸,又漫不经心拿过他的手摊开看,按了按他手上虎口处和食指两侧的茧,状若开玩笑,“这么厚的茧,从小练的吧?”

    费尔答:“是常年掌锅磨出的茧。”

    牧羽不逼他,反正等出院后他一定要弄清楚。费尔实在嘴太严,盘问他还真问不出个东西。他好心放走了费尔,想了想,正要给谢鸣打电话叫他过来,病房门就又被敲响了。

    这回来的是牧泽驹,以及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人——夏阁。

    夏阁带来许多慰问品,还抱来一束漂亮的花,有些紧张地对牧羽鞠躬:“您好,冒昧前来打扰,我是夏阁。”

    牧羽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是夏阁,我可喜欢听你的歌了。好漂亮的花,就放在那边的瓶子里吧。”

    牧羽的病房窗台上有几个玻璃瓶,都插满了兰末和霍诗音带来的花,因而房里始终有淡淡的花香。夏阁闻言乖乖去窗边拿起一个空玻璃瓶,进卫生间洗干净灌水。

    牧泽驹一直没说话,只往凳子上一坐。牧羽主动开口:“二哥怎么想到来看我了?”

    牧泽驹冷冷道:“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敢不来看你?”

    “二哥太过分了,这动静可不能说是我闹出来的吧。”

    牧泽驹沉默半晌。大概是要说的话太多,一来见到牧羽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好夏阁插好花出来,把花放在窗台上,阳光明亮照射,光里的花愈发鲜嫩美好。

    夏阁没好意思坐,规矩站在床边:“之前就想来看望牧先生,只是听说您一直未恢复,所以等到今天才来。正好在楼下遇到牧总,就一起上来了。”

    牧羽说:“别这么客气,请坐吧。那天害得你的演唱会中止,我很抱歉。”

    夏阁忙摆手:“不不,真要说的话,我其实还要感谢您。那天晚上的事情后来上了新闻——当然是隐去了您的身份的。只是新闻连带我的演唱会被广而告之,我现在反而还莫名其妙小火了一把......”

    夏阁不好意思地挠头,牧泽驹无言扶额。夏阁从包里拿出一张专辑,递给牧羽:“听说您赏识我的歌,这是我已经录好的第二张专辑,预计下个月发售,我自己偷偷带出来了一张,请您收下。”

    牧泽驹:“你小子胆子挺大?”

    夏阁这才想起大老板就在身边,顿时吓得毛都要竖起来。牧羽却觉得他可爱,笑着收下他的礼物,“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他笑起来明亮清透,病容也压不下美好的五官,夏阁急忙垂下眼眸不敢多看,耳朵却兀自红了。

    夏阁没好意思待很久,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很快就告别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牧泽驹和牧羽兄弟二人。

    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牧泽驹说:“是何城那小子动的你?”

    牧羽随手拣过一本书,顺着昨天放书签的地方继续看。他懒洋洋道:“是啊,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哥帮我剥个橙子,我想吃。”

    他使唤得真顺嘴,牧泽驹不和病人计较,拿过一个橙子剥。他剥到一半忽然想起来牧羽这人怪得很,吃东西挑剔得一堆名堂,连橙子都只吃剥开的,不吃切成片的,非说用刀切出来的没口感。

    为这事小时候他俩还吵过。那会儿他因欺负牧羽被大哥狠狠罚过,后来痛定思痛,想和牧羽缓和僵硬的关系。他也不知道脑袋哪根筋搭错,跑到云海家里找牧羽,看到餐桌上水果篮里的橙子和苹果,就都拿出来切了,挺美滋滋放在盘子里,叫牧羽下楼吃。

    他本以为牧羽会感谢他,谁知牧羽一看到盘子里切好的橙子片就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橙子切片,橙子要手剥才好吃!牧泽驹当即火了,说不管切片还是手剥那不都是橙子,有什么区别?!两人又吵起来,吵得牧汉霄从书房出来,牧羽抱着牧汉霄的手委屈巴巴说泽驹哥哥把他的橙子都切没了,他没橙子吃了。

    牧泽驹本以为这回大哥会站在自己这边,因为牧羽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牧汉霄竟然让他出去重新买橙子回来,然后坐在客厅里亲手给牧羽剥橙子吃。

    那天牧泽驹一个人吃完了他自己切的橙子和苹果,混着满肚子委屈、困惑和对牧羽的愤怒。他更加坚定地认为牧羽这个外来的野生弟弟靠眼泪和撒娇迷惑了他们家的大哥,因而幼稚地把牧羽视为敌对方——为了捍卫牧家人的尊严和意志。

    牧泽驹剥个橙子都想起小时候的糟心事,当下只想把这黄澄澄的玩意摔垃圾桶里。

    或许是从那天被赶出门买橙子以后,他已模糊地意识到有些事情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期。

    所以他才对牧羽那般警惕。

    从头到尾,牧羽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外来者。

    “大哥可能要和何家解除合作关系了。”牧泽驹突然说出这句,目光复杂看牧羽一眼。

    牧羽怔一下,接着很有兴趣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牧泽驹说:“两个董事突然被爆出非法经营和内幕交易,已经被扣住了。财产要被没收,他们家又查出来一堆坏账,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借债。”

    牧羽好奇:“这点小钱大哥也不借?”

    “......大哥不借。”

    “不仅不借钱,还要解除合作,大哥怎么过河拆桥呀。”牧羽作吃惊状捂嘴,“不会吧,何家要倒闭了?”

    牧泽驹对他这副戏精上身的样子熟视无睹。实际上岂止是倒闭,能不能正常申请破产清算都成问题。牧羽天天待在医院里消息不通,又有一群人轮班守着,只牧泽驹自己看到的守在医院附近的保镖就有好几个。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快翻了天了。牧汉霄要抽何家的老底,但何家与牧家从牧云霆掌权的时候就是合伙人,若分裂必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牧云霆明确表示不同意,赵梦令更是远在首都开会都特意打电话回来,严厉告诉牧汉霄绝不可贸然行动。

    何家轮番派人来牧家求情,牧汉霄不见人,牧云霆刚开始还见了老友,长谈数次仍无法改变当下局面,牧云霆又年事已高,没有精力见更多人。

    后来他们甚至找到牧泽驹,恐怕也是病急乱投医。牧泽驹与牧家的核心业务基本毫无干系,他常年在外经营自己的娱乐公司,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

    然而最令他心惊的,还是他听说牧羽那天晚上去的酒吧里藏了一把真枪。

    酒吧的老板是母亲的远房亲戚,为人一直风评不好,但对母亲忠心,因而也受到了母亲的庇护。这人竟敢在闹市藏枪,究竟是他太过狂妄,还是受人指使?

    那天晚上的枪响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甚至因夏阁的演唱会而一同发酵,已无法再遮掩。母亲仍在首都开会,听小道消息是之后又会要升,若此事真的牵连母亲,是否会影响母亲的仕途甚至整个家......

    牧泽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对牧羽说。牧羽都吃完了橙子,半天不见他说话,倦倦打个哈欠,没一会儿就躺下来窝在被子里睡了。他的身体还在恢复中,嗜睡,牧泽驹见状也只好起身叫来看护他的护士,独自离开了病房。

    第16章

    半个月后,牧羽的身体渐渐恢复。兰末特意从家里带来游戏机,没事就和牧羽一起坐床上打游戏。护士长几次进来查房撞见此景,偏偏又是院长的女儿带头胡闹,只能一肚子气往里憋。

    牧羽不会打游戏,兰末教他。外界都以为两人是感情甚好的一对未婚夫妻,只有牧羽和兰末知道对方都是单纯把自己当作朋友,“未婚夫妻”也只是个避免被人烦的幌子。牧羽曾经担心这种事对兰末一小姑娘的名声不好,兰末却笑着说没事。

    “我喜欢女孩子呀。”兰末嘿嘿笑,转头专心打游戏,“所以没关系。”

    牧羽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兰末却扔了手柄倒在床上,“真的哥!我是同性恋,从小就喜欢女孩,只是我爸妈不同意,非要我嫁人。”

    她小孩似的躺在牧羽旁边,给牧羽看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你看,我在英国念书的时候每年都参加LGBT游行,这是我当时参加游行化的彩虹妆!很酷吧?其实我当时还想转社会学研究同性恋亚文化群体,只是爸爸妈妈不许,我就只好继续学医了。”

    这么一听,牧羽觉得兰末也挺可怜。生在一个医学世家,父母要求严厉,万事不由己。他也放下手柄,和兰末聊天:“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兰末说:“有。不过她不喜欢我,我是单相思。”

    牧羽安慰她:“你这么好,以后一定会遇到很爱你的伴侣。”

    “哥——你真好——”

    兰末要抱牧羽,牧羽好笑把她推开。两人正闹,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请进。”牧羽说。

    兰末马上蹦起来整理衣冠摸摸头发,作严肃状。谁知一照面就见一对父子进来,儿子拄着根拐杖,后面还有一大群人。父亲把垂头丧气的儿子推进来,兰末吓一跳,躲在牧羽后面。

    牧羽说:“兰末,你先出去。”

    兰末却紧张道:“不行,好多陌生人,我要陪着你。”

    牧羽只好随她去。何氏的老总把他的儿子何城恨恨推到牧羽病床前,何城站不稳差点摔在地上,如丧家之犬低着头不敢看牧羽。

    何家人带来了一堆礼品,一个个提着站在父子俩身后。何父殷勤与牧羽打过招呼,关切询问他的身体如何,并不停道歉:“抱歉小牧先生,本想早些来看您,只是医院说您这边恢复慢,一直不让外人探望,所以等到今天才来,罪过罪过。”

    牧羽已披上外套盘腿坐在床上,笑着说:“何总客气。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辈,哪值得您高抬贵脚来看望我呀。”

    后面有人脸色变了。何父还堆着笑,“小牧先生千万别这么说。这些薄礼是我的一点心意,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还请收下。”

    牧羽马上做出打住的手势:“别,我这病房也不大,再堆下你这乱七八糟的盒子估计连路都走不开了,麻烦您原样拿走吧。这么一群人挤在我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黑帮来找茬的呢,看得我怪害怕。”

    何父马上转身让后面的人把东西都拿走,一群人提着礼物来,又提着礼物走,顿时挤在门口的人都走了个干净,就剩这父子俩和其他几位董事。

    何城被牧羽一枪打坏了大腿,打烂了一只耳朵,肩膀也受了伤,受伤处缠着绑带吊着石膏,只能靠拐杖走路。他面色灰败,丝毫不见之前极度狂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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