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旁边小孩不满道:“你谁啊?少多管闲事,这人是野哥的。”

    牧羽假装吃惊:“什么?你在早恋吗牧知野?我要跟你妈妈讲了哦。”

    泳池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周围都是和牧知野一般大的初中生,大多都是少爷小姐,一个个打扮得成熟时尚,看着眼前的场景面面相觑。

    牧知野忍无可忍恼火道:“闭上你的脏嘴!你没有资格提我妈。”

    他不要牧羽提,牧羽偏要提:“你妈没教过你要有礼貌?就算没教过你礼貌,也至少告诉过你不要欺负女孩子吧?她这么在乎牧家的名声,你倒好,一出门就把她的脸丢了个干净。”

    人群沉默。牧知野几步上前猛地抓住牧羽的衣领。他快气疯了,被牧羽嘲讽对他无言比被狗咬了还让他感到羞辱:“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这条野狗来教训我?你妈就是个妓女,她教了你什么?”

    牧羽瞬间冷了脸。牧知野继续嘲讽道:“教你在床上摇着尾巴讨男人的——”

    牧羽一拳揍在牧知野的脸上,在牧知野反应过来之前一脚把他踹进了水池。有人尖叫起来,牧知野的朋友愤怒要揍牧羽,而外面见势不对的陆豪早先一步冲进来拽过牧羽,大喊:“快先把人拉起来!”

    陆豪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本要和牧羽一起下来,牧羽不让。他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让牧羽把女孩带走就行,千万不要惹事端。那牧知野可是牧家的最宝贝的幺子,万一起了争执,只能是牧羽吃亏。

    但他还是低估了牧羽的脾气。他站得远,没听到牧知野对牧羽说了什么,只一晃眼就看到牧羽把人给揍了,还踹进了水池。

    那一刻陆豪的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大字:完了。

    趁着人群混乱,陆豪左右手各一个拖走了牧羽和女孩,一路开车离开。

    “你小子又发什么神经!”陆豪边开车边骂牧羽,“还敢把牧知野踹水里!你信不信你妈扒了你的皮?”

    牧羽坐在副驾驶,漠然撑着下巴看窗外,“他妈不是我妈。”

    “好好,你后妈行吗?不是,你揍谁不好揍他?”

    牧羽笑眯眯转头:“他嘴贱欠揍,不行?”

    陆豪无语至极,恨恨说,“你自生自灭吧,老子管不了你了。”

    牧羽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转头与蜷在后座的女孩搭话:“妹妹,你多大了?”

    女孩裹着衣服低着头,小声说十四。

    陆豪一脸造孽的表情,牧羽又问:“牧知野为什么这么对你?”

    女孩低声答:“他要我......做他女朋友,我不想......我还要念书,就拒绝他了,然后......”

    女孩仍在害怕得发抖,不说话了。牧羽问了她家的地址,陆豪先开车带女孩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然后把女孩送回了家。

    牧羽把女孩送到家楼下,临走前对女孩说:“妹妹,回去以后别让你爸妈报警。”

    女孩抬头茫然看着他。牧羽笑得温柔,摸摸女孩的头。

    “要是想以后生活安稳点,就转学吧,搬家最好。”牧羽说,“好在牧知野现在还是孩子气性,说不定过阵子就慢慢把你忘了。”

    把女孩送回家后,陆豪把牧羽送回家,他始终放不下心,问牧羽要不去自己家待几天。

    “赵阿姨肯定要骂死你了。”陆豪说,“你就

    先来我家躲几天,避避风头。”

    牧羽笑:“该来的躲不掉,你就别瞎操心了。回吧。”

    陆豪心神不定地走了。牧羽看着他的车远去,脸色渐渐冷淡下去。

    他的朋友还是把赵梦令这个女人想得太简单了。她的儿子被打,还是被她最看不上眼的私生子打了,要是只臭骂自己一顿,那就不是赵梦令。

    陆豪的担心很快应验。第二天晚上,牧羽从公司回来刚到家楼下,就被一辆车拦住了。

    车上走下保镖,彬彬有礼请牧羽上车:“牧羽先生,赵夫人请您回家一趟。”

    保镖人高马大,牧羽一耸肩,在保镖的注视下坐进了车。

    车门关上,黑车扬长而去。

    第6章

    牧羽再一次来到碧波堂。

    比起静谧的云海别墅区,牧羽对这座白色的中式大宅仍感到陌生。从前即使每年过年,他也从未和他的兄长们一起与父母在碧波堂相聚。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云海,厨师会为他做一桌年饭,那时他个子小,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都能被丰盛的菜肴淹没。

    小时候的牧羽会一直等,等到凌晨过后牧汉霄回到云海。于他而言,那个时刻才是新年的伊始。

    牧羽跟随保镖走进白色的厅堂,上楼。牧云霆不在家,空荡荡的大宅里落针可闻。走廊亮着幽静的灯,保镖为牧羽打开门,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女人在等他。

    赵梦令的严苛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她今年五十五岁,保养得仍如四十出头的模样。她是位五官凌厉的端庄大美人,年轻时颇大胆,高中刚毕业就与大她十岁的牧云霆爱得轰轰烈烈,十九岁为牧云霆生下第一个孩子,其后升学、踏入仕途,沉浮官场数十年。

    赵梦令穿一袭黑裙,抱着手臂站在书桌前。她的眼尾平直,眼皮窄而纤细,一双幽黑的眼睛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像一把漆黑无情的天秤,称量所有人的斤两。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赵梦令开口。

    在女人面前,牧羽自觉收敛了漫不经心。他规矩站着,答:“知道。”

    “知道,那就是不蠢。”

    赵梦令面无表情看着牧羽,目光毫不掩饰厌恶,“既然不蠢,就该知道有的人你碰不得。我以为这么多年来你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很抱歉。”

    赵梦令好像听到一句很好笑的话,露出冷笑。她连笑都压着眼角,没有一点高兴的模样。她身居高位多年,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压迫得牧羽闭上了嘴。

    “是我许久不搭理你让你产生了能放肆的错觉,还是说你真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人了?”赵梦令平静道,“让你留下来是牧云霆的意思,我不过是看在丈夫的面子上给你这个野种一口饭吃,知道吗?”

    她缓步走到牧羽面前,端详他片刻。牧羽垂着眸,一句话不说。

    “你妈不管你,我们再不给你饭吃,你就死在外面了,你说是不是?”

    “你就是这么倒打一耙?大庭广众打我的儿子,还把他推下水——谁给你的胆子?”

    一股女人的高雅幽香充盈房间。牧羽终于抬起眼,看向赵梦令。

    他忽然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开口时声音很轻:“赵阿姨,你没有管教好你的儿子,我只好帮你管教了。我这是在帮你,怎么能说我倒打一耙呢?”

    赵梦令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恐怖。她抬起手,“啪”一声一个耳光毫不留情甩在牧羽的脸上。牧羽被打得偏过脸,白皙的脸迅速红肿起来。赵梦令盯着牧羽,表情像要把牧羽的嘴脸撕烂。她把保镖叫进来,转身从书桌里拿出一卷皮鞭。

    女人气得手都在发抖。如今能轻易激怒她的人没多少,牧羽算是头一个。牧羽就像一块肮脏的斑痕,大剌剌印在她的家里,印在她丈夫的身上,印在她的身上。她无法容忍人生有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污点,而这污点竟然还敢挑战她!

    不吃教训,毫无长进,不懂规矩的孽种,竟然还敢在她面前撒野,敢骑到她最宠爱的幺子头上!

    “跪下!”

    赵梦令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命令。没等牧羽动,保镖已经上前一手按在牧羽肩上,牧羽被强行按得跪在地上,赵梦令扬手又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女人下手极重,牧羽被抽得耳中嗡鸣,脸烧起火来。他没有反抗,知道反抗没用。他也逃不出去,逃出去也会被女人抓回来。只要女人想罚他,就一定会罚到彻底为止。

    赵梦令把皮鞭扔到保镖手上,居高临下看着牧羽,冷冷开口:“打到我说停为止。”

    保镖听令抬起手,长鞭高高扬起,落下时有一瞬的破风声,接着鞭子狠狠抽在牧羽的背上!

    牧羽差点咬碎了牙。紧接着第二鞭抽在他的背上,第三鞭,第四鞭。

    皮鞭打在人的皮肉和骨骼上,发出沉重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保镖得了主子的意思,手上半点没收力,每一鞭都快抽断牧羽的脊椎和肋骨。第五鞭甩到背上的时候,牧羽剧烈咳嗽,地毯上飞溅几滴血。

    牧家一脉相承的家法,错了就要罚,小孩跪在地上不准动,生挨皮鞭的抽。

    牧汉霄挨得打最多。牧云霆和赵梦令对他管教极严,他是牧家的长子,弟弟们仰望的目标,往后牧家都是他的天地,他必须能够坐上那个位子,一丝一毫的偏颇都被严令禁止。

    牧泽驹也挨过打,但牧知野从来没有。赵梦令在四十一岁的年纪诞下他,对这来之不易的幺子极尽宠爱,恨不得头发丝都含在嘴里保护。

    牧羽发着抖跪在地上,呼吸碎得像风箱里露出的尘屑。赵梦令抓起他的头发,牧羽咳出血,血流下他脆弱的脖颈。

    书房的光晕染开,女人的身影像一座遥远的雕像。赵梦令冷声说:“知错了吗?”

    牧羽艰难地喘息着,他脸上冷汗粘腻,一双天生多情的眼睛虚弱看着她,光在女人背后晕开,他的眼前时黑时亮,像坏掉的楼灯。

    牧羽被光刺激得眯着眼,牵起嘴角笑。

    女人深呼吸,甩开牧羽的脑袋,像甩开什么肮脏到令人发指的东西。

    “打到他知错为止。”赵梦令说。

    皮鞭掀起可怕的风声,几乎抽得牧羽脾脏破裂。牧羽喉咙腥甜,痛得浑身冰冷,脊椎骨牵连得头顶都要开裂。女人精美的尖鞋立在他的眼前,他抬不起头,感觉自己可能快死了。

    他知道自己会遭到惩罚。

    十三岁的时候,牧羽讨厌三岁的牧知野。那时的他坚持认为牧汉霄只有自己一个弟弟,但牧汉霄不这么想,每次大人们抱着牧知野来家里玩,牧汉霄也会抱一抱牧知野。

    牧羽恨死了这个小孩。小孩也讨厌他,拿小巴掌拍他,搡他的腿,指着他尖叫。牧羽烦得要命,把总想过来拍打自己的牧知野推开。小孩从沙发摔到地上,哭得整个屋子的人都围过来。

    然后牧羽就被赵梦令关进了漆黑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灯,没有窗户,牧羽吓得不停拍门,叫牧汉霄。

    没人理他。他被关了三天三夜,期间只有一点水和吃的被送进来。

    后来门开了,牧羽倒在地上。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身体不好,三天他也熬不住,被发现时已经休克。之后他被送进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

    后来牧羽也没有特别怪罪谁。因为牧汉霄好像为了补偿他,对他比从前还要耐心和温和。

    牧羽好了伤疤忘了痛,只要牧汉霄对他好,他就什么都不在乎。

    但现在牧汉霄对他不好了。

    所以就算牧知野是他们的宝贝,谁都不能碰,他也不知悔改,就要犯这个贱。

    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门外响起管家谨慎的声音,“夫人,泽驹少爷回了。”

    赵梦令微一皱眉,她尚未开口,门就从外面打开,伴随牧泽驹不解的声音,“妈?做什么呢,喊你都不答应.......”

    牧泽驹的声音在门完全打开后戛然而止。

    牧羽昏昏沉沉,耳鸣尖锐地穿过大脑,他的心脏跳得很痛,一下一下贴着太阳穴震动,肋骨顶着剧痛的背。他已经听不清头顶的人在说什么,只知道二哥好像来了。

    “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你为什么突然回了?”

    “大哥让我回来......”

    “出去......”

    “您知道他经不起这么......”

    “谁准你为这个贱种说话?!”

    “妈!......”

    声音渐渐远去了。牧羽再跪不住,他呼出满口血气,意识抽离他的身体,他闭上眼睛,直直栽在了地毯上。

    第7章

    牧羽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他意想不到的脸。

    护士打扮的兰末把注射液挂好,转过身时看到牧羽睁眼看着她,差点叫起来:“哥!你醒啦。”

    旁边倚在沙发上打盹的霍诗音和陆豪一惊,忙起身过来。兰末跑出去找医生,霍诗音上前来察看情况,她看起来没有睡好,眼眶发红,一脸疲惫。

    “感觉怎么样?”霍诗音询问。

    牧羽刚醒,反应慢半拍:“没大问题......兰末怎么在这?”

    “她是医院的护士,知道你在这里住院后就过来看你。”霍诗音忍着怒气,“你昏迷了三天!陆豪都告诉我了,真的是赵梦令把你打成这样?!”

    牧羽被她的声音震得头疼,哑声虚弱道:“你小点声。”

    这时兰末与医生进来,霍诗音黑着脸让开,抱着手臂站一旁不说话。陆豪也一句话不说,拿根烟转出去抽了。

    医生检查过牧羽的身体状况,牧羽被送来医院的时候肋骨骨裂,大面积内出血,且出现胃痉挛等症状。他半昏迷时吐了好几次,胃液掺着血丝,把送他来医院的牧泽驹唬得不敢走,直到医生确认牧羽没有生命危险才匆匆离开。

    兰末很细心,轻手轻脚给牧羽挂好点滴,换药,叮嘱他如何吃药和进食,然后离开了病房。

    陆豪抽完烟进来,拧着眉一脸烦躁地看着牧羽。

    “你那个二哥,把你送来医院以后天不亮就走了,还是李冰给我打电话,当时我和阿音还在公司开会,会都不开了就跑来医院。”陆豪压着声音,“我他妈以为你要死了!一脸的血差点把老子吓出心脏病!你后妈就这么虐待你?整个牧家没人管她了?”

    牧羽有气无力:“对一个病人说话能不能温柔点?”

    陆豪和霍诗音瞪着他。牧羽身体仍隐隐作痛,赵梦令真一点余地不留,看来是想弄死他很久了。这么一想牧羽又觉得很好笑,他也是骨子里犯贱,就是爱看某些装作优雅上等的人被自己气得跳脚的样子,比如赵夫人,再比如他大哥。

    他打个哈欠,要喝水,霍诗音耐着性子拿杯子给他喂水。

    牧羽想起什么,好奇问:“二哥为什么知道我在挨打?”

    陆豪那表情简直像再把他从病床上拎起来进行二次伤害:“这是重点吗?牧羽我早跟你说别惹牧知野,那姓赵的女的你惹不起,咱都惹不起!他们赵家一手遮天,牧家又不管你,我说句难听的,就算你真被打死了,我和阿音能上哪说理去?”

    牧羽:“你们可以在我坟头蹦迪。”

    陆豪撸起袖子,霍诗音头痛把他拨到一边:“别闹了,你也别说这种话。无论如何,爱惜自己都是第一位,你何必总拿自己往枪口上撞?就算你真的不在意,我和陆豪,还有范恩都会担心你的。”

    牧羽又乖乖地说:“知道了,阿音别生气。”

    霍诗音长叹一口气。

    牧羽精神不好,醒来后没多久又沉沉睡了。霍诗音和陆豪看着他睡着,等到牧羽的家庭医生李冰过来才离开。

    牧羽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他底子差,身体恢复得慢,每天懒洋洋窝在床上玩手机看电视,穿着睡衣在偌大的病房里闲庭信步晒太阳。

    兰末天天来找他玩。女孩是实习期,私立医院不是特别繁忙,她特地要求调来看护牧羽,每天和牧羽聊天,给他带看,还偷偷给他买零食,差点被李冰抓到。

    “小羽哥!”

    兰末从病房外探出个脑袋,偷偷溜进来,从怀里拿出一小盒牛奶塞给牧羽,“这个好好喝!我今天在便利店买的,快尝尝。”

    两人这几天混熟了,牧羽躺在床上大剌剌喝牛奶,兰末好奇问他:“小羽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出院?”

    “不出了。出了院就要工作。”

    “阿音姐姐听到了要揍你。”

    “你自己还不是在摸鱼?”

    “我现在正在关怀病人!”

    兰末说话像小孩,牧羽学她说话逗她玩。两人凑一起边偷吃零食边看综艺,正傻乐,兰末不经意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快中午了,费尔哥哥是不是要来给你送饭啦。”

    他的厨师费尔每天都定时做好餐送来医院。牧羽看一眼钟,忽然注意到钟上显示的日期。

    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到处找自己衣服。兰末莫名其妙看着他,“要去哪?”

    “我哥今天结婚。”牧羽煞有介事道,“再不去赶不上趟了。”

    牧羽把兰末赶出去,脱了睡衣换上衬衫休闲裤,下床穿鞋的时候差点没站稳崴脚。他揉着不舒适的腰进卫生间洗了把苍白的脸,抓抓头发,拿起风衣开门出去。

    他还没好利索,走路都飘。兰末连忙追在他后面,牧羽让她回去,兰末却担心他摔倒出事,一直跟着他上了车。

    “你不上班了?”牧羽问她。

    兰末着急:“哥,你需要静养!饭都没吃,怎么能就这样跑出来?”

    牧羽笑得可爱:“去吃我哥的婚宴啊。”

    今天是他哥和柳姝嫣结婚的大喜日子,婚礼在郊外山上的一处大宅院内举行,整座宅院早装点完毕,火红的绸缎流苏猎猎飞扬,屋檐缀满银铃飞花,偌大石狮镇守大门两侧,宅院占据大半山头,浓密绿荫葱茏,漫天丝竹管弦悦耳。

    保安认出牧羽,没有拦他。牧羽和兰末走进大门,一条长长的路通向中央,路两旁的花像火海燃烧,红得艳丽灼眼。台阶层层向上通往高处,红绸与风中散漫的花叶纠缠,牧汉霄和柳姝嫣在簇拥喜悦的人群中间,两人身穿中式婚服,柳姝嫣白肤绛红唇,大红绣金嫁衣的披袍如烈火飞舞的巨大凤凰,衬得她无法言说的艳美高贵。

    女人温婉依靠着高大的男人。牧汉霄一身冷冽黑金喜服,偏过头,目光穿过遥遥的漫长台阶,落在牧羽的身上。

    满世界叫嚣的红漫进牧羽的眼睛。他的眼中深处总亮着异样的翠绿,那一点绿与周遭的大红格格不入,标志他外来者的身份,宣布他永不可踏入这片有主的土地。

    牧羽的脊背又开始疼痛起来。他感到沉闷的窒息,牧汉霄和女人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祝福的画面令他感到极度讽刺,可笑,恶心。他恶心得胃要翻滚,他走向台阶,看到牧云霆,赵梦令,牧泽驹,牧知野,他们围绕在那对新婚的年轻夫妻左右,好像真的是一个和睦融融的家庭。牧羽简直要大笑起来,不知道若是把这台精心排演的好戏撕开裂口,这群人又会露出怎样有趣的嘴脸。

    兰末追在后面叫牧羽,让他走慢点,牧羽什么都听不见,牧汉霄没有再看他了,男人早就收回了视线。他的出现对牧汉霄来说无关紧要,他被赵梦令差点打死也好,和男人女人鬼混也好,出国六年从未归家也好。

    都不重要。

    牧汉霄凭什么得到祝福?

    他有什么资格结婚!

    牧云霆和赵梦令坐在主位,赵梦令看着他的目光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牧泽驹和牧知野眼看着牧羽走上台阶来,司仪还在发表贺词,牧知野一脸愤怒,牧泽驹只犹豫了片刻没有上前阻拦,牧羽就已经走到了司仪面前。

    “这位是......”司仪看到牧羽上前来,有些疑惑停下了讲话。牧羽礼貌一笑,接过对方手里的话筒。

    “诸位好,这么喜庆的日子,我来晚了。”

    牧羽绅士地对在场所有人行礼,他无视了所有目光,旁若无人来到牧汉霄和柳姝嫣旁边,“想必我的家人都已经发表过了贺词,那么我长话短说,对即将嫁入我们家的美丽的柳姐姐,以及——我们近四十岁终于老木发新芽、娶得良人归的大哥,表达诚挚的祝福。”

    一旁牧泽驹深呼吸,拉住了要发火冲上去的牧知野。兰末捂着嘴看着牧羽,赵梦令脸色极差,牧云霆则不发一言,沉默得像一座石像。

    “牧羽。”牧汉霄冷冷开口警告。

    牧羽当没听见,“啊,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一首诗,那首诗怎么背?‘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都说这辈子的夫妻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难怪大哥半辈子都在等待他的良人,年纪都一大把了才结婚,对吧柳姐姐?”

    柳姝嫣扑着精美的粉面红唇,此时脸色却很不好,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小羽又淘气。”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不然你问大哥,他为什么遇到你就决定要结婚了?”

    牧羽把话筒递给牧汉霄,笑嘻嘻望着男人:“大哥你说,你为什么要和柳姐姐结婚?”

    眼见赵梦令的呼吸都重了,那表情看起来大概在极度后悔之前为什么没有让保镖直接把牧羽打死在书房里。众宾客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人陪着一起笑,还以为牧羽是来活跃气氛的。

    牧泽驹耐着性子上前想把牧羽拉走,还要装作自然的样子:“自然是看对了眼互相喜欢,不然为什么要结婚?这么没水平的话都问得出来。”

    牧羽却甩开了他的手。

    “哥。”

    牧羽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冰,冰层下烧着尖刺的黑火。

    火灼烧他的心脏,烫得他发狂,时而陷入滚热的挣扎,时而因剧痛而清醒。

    他温温柔柔地问牧汉霄:“为什么结婚啊?”

    第8章

    屋檐下清脆的风铃声里,一身盛大婚服的牧汉霄站在牧羽面前,投落无情的阴影。

    人群窃窃私语中,赵梦令站起身,椅子拖过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抱歉各位,我家小孩都怪爱闹腾的。”

    赵梦令和气笑着对所有人致歉,端起慈爱的面孔对牧泽驹说,“阿驹,把你弟弟带下去好生坐着。可不许再闹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牧云霆此时也缓缓开口:“牧羽,回去坐下。”

    牧泽驹马上抓住牧羽手腕把他拽了下去。

    中断的婚礼这才得以继续进行。

    牧泽驹把牧羽抓到自己旁边坐。兰末本未受邀,来得突兀,小心凑到牧羽旁边坐下,好奇地东看西看。

    牧羽却好像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神色如常和兰末聊天,和其他人攀谈喝酒,你敬一杯我回一杯,转眼就三杯酒下肚。

    牧泽驹皱眉:“你少喝点。”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不喝酒?”牧羽端着酒杯笑眯眯过来,“庆祝我们大哥终于嫁出去,干杯!”

    牧泽驹都想封住他的嘴,看他又喝下一杯,不耐拿走他的酒杯:“让你少喝点!李冰呢!谁让你从医院跑出来的?”

    牧羽故作吃惊状:“原来你们都知道我在住院啊?我还以为没人知道呢。”

    牧泽驹黑着脸不说话了。一旁兰末拉拉他,“哥,真别喝了,你身体还没好全。”

    牧泽驹从刚才就注意这女孩,疑问:“这位是?”

    牧羽还没说话,兰末马上答:“我是小羽哥的朋友,我是护士,会监护小羽哥的身体健康的。”

    牧泽驹被他俩搞得彻底无语。他低声提醒牧羽:“放乖点,别在你大哥婚礼上捣乱。”

    牧羽哼着小歌轻轻晃酒杯:“哥,我可是拖着病体也要来参加婚礼为大哥送上祝福,怎么能说我捣乱,太伤心了。”

    兰末说:“是啊泽驹哥哥,小羽哥住院这么久,你们怎么都不来看他?”

    一个牧羽就够牧泽驹烦了,现在又不知哪来个自来熟的小姑娘。听说妈妈和大哥给牧羽介绍了个对象,难道就是这位?

    他很难相信的是,牧羽竟然真的接受了一位“安排的未婚妻”。

    他从前不懂事的时候和牧羽掐过不少架,牧羽那点阴暗的小性子他一清二楚。他也不会天真到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牧羽会真的转性。

    牧知野就坐在牧泽驹旁边,抱着手臂冷着脸。牧羽好像这才注意到他,眼睛一亮:“小野,原来你也来了?”

    牧知野闭上眼深呼吸,一副下一秒就要气炸的样子。牧羽笑嘻嘻搭着牧泽驹的椅子凑上前要和他碰杯,“弟弟别生气了,你被我揍一拳,我被你妈抽一顿,咱俩扯平啦。”

    牧知野咬牙切齿:“别叫我弟弟!”

    牧泽驹隔在两人中间:“今天谁都别闹事啊。”

    “不过小野欺负女孩子也没关系吗?”牧羽像没听见牧泽驹在说话,好奇问,“我们赵女士都不管教一下她的宝贝儿子?”

    牧知野傲慢扬起头冷笑,“我妈为什么要罚我?我被一个杂种推进水里,她心疼还来不及。我告诉你牧羽,不管我做什么事都没有人会罚我,我爸妈不会,大哥也不会!”

    牧泽驹不悦开口:“小野!”

    牧羽点点头,礼貌道:“也对,难怪长成个废物,原来是被宠成这样的,好可怜哦。”

    “你——”

    牧羽放肆笑起来。他不再理会那兄弟俩,拿起酒杯转头就和人敬酒,也不看对方是谁就人来疯凑上去,称兄道弟勾肩搭背,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大家同喜贺喜,喝酒喝酒。

    牧羽虽有病容,一张脸却太鲜亮,人群之中扎眼得很。他在外人面前健谈,许多人端着酒杯过来与他攀谈。牧羽心情很好地来者不拒,不理会兰末和牧泽驹的阻拦,来一杯喝一杯,很快脸颊飞起晕红,含着水光的眼睛也醉了,薄唇嫣红一片。

    他正与不知道谁瞎扯国际经济形势,手中斟满的酒杯就被突兀拿走,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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